“如何了?”将军府的后院中,张旭一脸焦急地询问着送饭进屋的柳叶。
柳叶看着张旭,轻摇了摇头,道:“将军还是不肯进食,只是痴痴地抱着夫人,并让我们再去请鬼医。”
“那我再派人去宫里问问。”张旭向来唯陆厌的命是从,闻言便即刻就要行动。
柳叶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轻叹了口气。
自将军抱着夫人回来已经有三日了,自那时起将军便不眠不休地守着夫人,来来去去的大夫已经不知换了几批,都说夫人已经没了气息,怎么断脉都是已死之人,他们只是医者,实在没有令人起死回生的本事,还是快些让死者入土为安,早日下葬才是正经。
可偏偏将军说什么也不相信,一开始还大声斥骂请来的大夫都是些庸医,让人赶紧赶出去,后面倒是渐渐平息了些,只是冷冷地任凭请来的大夫为夫人诊脉,但无论大夫说些什么,似乎都不往心里去。
而最为有权威性的鬼医又偏偏被被扣在了宫中,为昏迷的皇上诊治用药。
说起来,这短短三日的时间里,也是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了。
先是太子昏迷,夫人被带走,接着又听闻秦王联合蜀王发动了兵变,皇上被秦王生母崔贵妃控制了,听闻皇上最为信任的臣下——圣医与王公公都牵涉其中,禁卫军几乎大半都是秦王的人,就连太后的身边都有蜀王之女李玉盈牢牢把握着。
整个皇室都岌岌可危,百年的江山社稷几乎就要毁于一旦。
幸而太子殿下醒得及时,立即从郊外的军营中调动守卫,力挽狂澜,平息了这场叛乱。现如今秦王、崔家等一干乱党已然伏诛,却叫蜀王给跑了。皇上至今仍昏迷不醒,太子监国。
自然这些事情柳叶也是后来听张旭绘声绘色的描述,才知晓的。
如今风波算是暂时过去了,夫人却……
林佩涵睁眼看到的第一个画面便是陆厌清晰的下颌线,以及下巴上隐隐冒出的青黑色胡茬。
林佩涵的意识还不算清醒,迷迷糊糊地下意识伸手去抚摸那些胡茬,却明显感觉到正打着盹的陆厌身体一僵。
陆厌立即睁开了双眼,低头去看怀中的林佩涵,布满红血丝的眼眸恰好对上了一双含着俏皮笑意的杏眸。
陆厌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和难以言说的惊喜与兴奋,声音一哽:“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林佩涵眨了眨眼,撒娇般地将毛茸茸的脑袋埋入陆厌宽阔的胸膛中,声音还带着些初醒的慵懒沙哑:“这……嘶,是怎么回事呀?”
林佩涵一开口便牵扯到了舌头上咬破的伤口,不禁倒抽了口冷气。
陆厌红着眼圈,用力抱住林佩涵,道:“我以为你……我好怕。”
是的,怕。
陆厌活了这二十多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的人,人生中头一回感受到了惧怕的滋味。
林佩涵微愣了愣,双手自然地环住陆厌的脖颈,像哄着孩童般轻轻拍了拍陆厌宽厚的后背,柔声安抚道:“别怕,我好着呢!”
林佩涵又仍由陆厌抱了好一会儿,才在他的肩上拱了拱脑袋,道:“我有些饿了。”
陆厌这才好像如梦初醒般,连忙对外喊道:“夫人醒了,快准备些流食过来,再找两个大夫过来。”
柳叶和林夏兰一直在房门外候着,听到陆厌的话语,一时也顾不上规矩了,推门果然见到林佩涵睁着眼正笑眯眯的,虽然大病初愈的面色还带着些苍白,但眼睛里却充盈着奕奕神采。
直到此刻,柳叶和林夏兰才敢真正相信,林佩涵是真的醒过来了,一时之间又是惊又是喜!
随后两人便极有默契地一同退出了房门,柳叶去厨房准备吃食,林夏兰则又出门去寻大夫了,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暂且留给这对历经磨难的夫妻。
“我们从前还在家乡的时候,我偶然出手助陈元江戳破了两个流民假死讹人的把戏,那时我就对这假死药起了兴趣,之后在陈氏医馆做活,我又研究了一段时日。没想到这次还真派上了用场。”林佩涵主动同陆厌解释道。
“涵儿真聪明!”陆厌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从背后环抱住林佩涵,让她能舒服地躺在自己的怀中,“不过这药可真厉害,竟让你昏迷了整整三日三夜!”
“竟有这么久吗?不该啊!”林佩涵也有些奇怪,当初做这药的时候,她就研究过了,这药能让兔子维持假死状态三日三夜,放在人的身上估计最多撑上半日。
陆厌立即紧张道:“是不是这药有问题!”如今在陆厌的眼中,林佩涵简直就像个瓷娃娃般脆弱,陆厌再也经不起一点点失去林佩涵的风险了。
林佩涵轻摇了摇头,安抚道:“放心,我现在感觉很好。我自己就是大夫,没有谁比我更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了。”
陆厌这才稍稍放心了些,哑声道:“你不知道,我从乱葬岗找到你的时候,内心深处有多不安,别人都以为我疯了,可我只能一遍遍对自己说,你没死,你那么聪明,那么特别,不会就这么轻易离开我的……”
林佩涵的眼眶有些湿润,声音中也带上了哭腔:“是,我不会这么轻易地就离开你的,我跨越时空,好不容易才遇到你,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才相知、相爱。我舍不得的……”
陆厌搂着林佩涵的胳膊又收紧了些,恨不得将怀中的这个人嵌入自己的骨血中。
“可是,后来,我看着这一批批大夫在这偌大的将军府进进出出,心中却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我把心中唯一的期望都寄托在了你师父身上,若是连他也摇头,那么我就接受这个事实。大不了我去陪你就好了,我们生同衾死同穴,你休想撇下我!”陆厌滚烫的爱意如有实体,炙热的呼吸就在林佩涵的耳畔,渐渐将她包裹了起来。
林佩涵红着脸,娇声骂道:“说什么傻话呢!”
“我真的是这么想的。其实若要细究起来,你此番的劫难,与我也脱不了干系。”陆厌歉疚道。
“你我夫妻一体,本就应该同进退,共患难。”林佩涵认真道,又继续问,“不过你得与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现在还有些糊涂呢!”
“那日我一早就去了东宫,与太子殿下商议时,恰巧我们安插在西南的探子又传了新的消息来,蜀王那边似乎已经是按捺不住了。于是太子殿下当即决定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假意吐血昏迷。”
“太子一倒,那些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人自然控制不住自己的野心了,这倒是个好计谋,而且时机也好,能杀暗敌个措手不及!”林佩涵不由得赞叹道。
“是。只是没想到,秦王和蜀王还有勾连,秦王那边立即着了太医来查探。太子殿下便暂且装着病,将我先假意羁押在东宫的私牢,实则命我速去郊外的军营通传。”
“也不知是不是秦王那边察觉到了什么,立即派了人来了将军府,将你带走,意欲用你来控制我。太子殿下说,刑部有我们自己人,况且为首的赵大人素来以耿介正直为名,而且尚书府的大公子也在刑部做事,定不会叫你出事的。”
“等等,你方才说派人,皇上身边的王公公也被收买了?”林佩涵略有些惊异地睁大了眼,随后又鼓了鼓腮帮子,嘟囔道,“亏我当时还以为他是个好人呢!”
陆厌不禁失笑道:“这人藏得极深,听闻是从前受过蜀王的恩惠。蜀王曾赐了王公公银钱,让他得以将家中病逝的老母好好安葬。所以这些年来,王公公一直待在皇上身边,勤勤恳恳地做事,在蜀王需要时为其通风传信。”
“原是如此。”林佩涵轻点了点头。
“后面的事情进展地还算顺利,毕竟太子殿下的这一计十分突然,他们被冲昏了头脑,行事全凭本能,根本来不及反应什么。如今秦王党以及部分蜀王党羽已然伏诛,只可惜被蜀王逃了,皇上中了毒,至今还未苏醒,你师父原本是听了林夏兰的传话,准备入宫面圣陈情的,谁知皇上根本已经失去了意识。还未等见到皇上,你师父就被谷雨那厮捉去了,后面两方人马杀入了宫中,你师父才得以趁乱脱身。如今他还被留在宫中为皇上解毒诊治。”
静默了良久,林佩涵正有些好奇地回头探望时,陆厌忽然叹了口气。
“我其实心中清楚,我不能将你的性命托付给他人。可我那时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完成殿下交由我的任务,速战速决。”陆厌的声音中饱含痛意。
林佩涵微微偏过头去看陆厌,伸手轻轻抚平他紧皱作一团的眉心,柔声道:“你做得没有错。若你不管不顾地来找我,我们便真能毫不涉险地活下来吗?”林佩涵顿了顿,又道,“到时毁了太子殿下的计策,事情只会愈加棘手,我们俩说不定真要去黄泉路上再相见了。”
“可是……”陆厌仍是止不住地自责,此番全凭着林佩涵自己的本事,才侥幸能够死里逃生。就差那么一点,两人就真的要天人永隔了。
“好了,没什么可是的。世上原本就没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情,只要结果是好的,那就足够了。再说,你要相信你夫人的聪明才智,没有什么能难倒我的!”林佩涵有意将话说得轻松些,与陆厌玩笑道。
陆厌果然嘴角微勾了勾,黑眸中漫出无奈的宠溺,轻刮了刮林佩涵的鼻梁,笑道:“好好好,我夫人最厉害了!”
正当夫妻俩嬉笑之时,柳叶轻敲了敲房门:“将军,夫人!粥好了,可是要现在端进来?”
“快端进来吧!”陆厌帮林佩涵轻掩了掩被角,对外吩咐道。
陆厌从柳叶手中接过热气腾腾的粥,对柳叶道:“好了,这里暂时用不着你了,你再去打探打探宫中的消息!”
待到柳叶出去后,陆厌用勺子舀起还泛着热气的白粥,先放到自己嘴边吹了吹,又极其小心地送到林佩涵的嘴边。
林佩涵乐得享受,就这么在陆厌的伺候下喝了小半碗,才轻推开了那粥碗,道:“有些清淡,我嘴里发苦,喝不下了。”
陆厌也不强求,自己喝下了剩下的小半碗,全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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