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鬓影气如兰,靡音入骨青丝缠。玉树庭是东都有名的烟柳巷,从巷头至巷尾,大大小小的花楼一共开了十八家,红红绿绿的灯笼不分昼夜地高挂,莹莹光亮晃得人心神荡漾,勾着欢客长醉温乡,流连忘返。一辆青蓬双辕马车缓缓驶过醉月坊门前,在前前后后数不胜数的马车里毫不起眼,若非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大抵就是连车夫都带着一顶黑斗笠,多少添了一丝神秘感。

    车夫攥紧双拳,骨节竟在咯吱作响,朝车厢里头低声说道:“大当家,我们到了。”

    “这姓赵的倒是个风流种,一头扎进温柔乡里不出来!”车夫口中的“大当家”跳下马车,早已换了一套立领男装,身穿金缕衣,头戴金箔冠,腰坠金玉珏,脚踩金锦靴,从上到下皆透着一股逼人的贵气,手里握着一柄紫檀宝扇,抹去满身铜臭味,俨然一个风雅少年郎。

    她笑盈盈地看着车夫,问道:“小梨花,你当真不想亲自动手?”

    车夫犹豫片刻,终是垂下眼眸,“您来吧,我嫌脏。”

    “喂!前面的!还不走!”就在这时,后车车夫不耐烦地呵道:“敢挡玉树庭的财路,不要命了!”

    玉树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巷中不能停车,不管是王孙贵胄,还是陶朱之富,只要来到玉树庭潇洒,就要守这条规矩,不能挡了各家花楼的财路,但凡敢坏规矩者,前头自有清路人的拳脚刀子恭候大驾!年前有几个外来的暴发户,不知死活地在这条道上撒泼,没等熬过年关便成了瘸子。

    大当家笑了笑,拍了拍车夫的肩膀,宝扇一挥,抬脚迈进了醉月坊。车夫正了正黑斗笠,驾着马车离开了玉树庭的巷道。

    宝扇挑珠帘,金簪锁鎏光,艳骨春衫薄,粉黛犹凝香。大当家甫一迈进醉月坊大门,俗丽的胭脂味扑面而来,目下一隅一处尽是妩媚多情的娇笑。老鸨笑眯眯地迎上前,暗悄悄地打量着她,“这位爷瞧着可是面生啊!如此俊俏的少年郎,妾身这把年纪了还是头一回见着,敢问如何称呼?”

    “二爷姓叶。”大当家故意粗沉着嗓子,温雅一笑,眉目如炬。

    老鸨眼前一亮,想她混迹风尘数十载,从芳华正茂恩客多的头牌,一路坐到了美人迟暮无人问的老鸨,自然是见过数不清的风流贵客,而这位爷不仅相貌俊俏得肖似女子,还生了一双艳煞旁人的眼睛。乍一看,奕奕如天上辰星;再一看,幽幽若沉潭深水。

    如此特别的一双眼睛,叫人不敢直视深渊,却又忍不住窥望星光!

    老鸨欠身一福,殷勤地笑道:“二爷既是头一次来,妾身给您叫两个标志的可人儿,陪着您吟诗作赋西窗前,赏花赏月赏春宵,可好?”

    “叫凝脂姑娘过来。”大当家舒眉一挑,随手掏出来两锭金子,轻轻搁在老鸨掌心。

    “哎哟!我的二爷!您恐怕是有所不知……”老鸨见钱眼开,心道这位爷定是财大气粗的金主,可不敢轻易得罪。“凝脂今晚有约了,不如叫我们小花魁月湘来陪您?”

    “哪路财神驾临,出的银子竟比爷还多!”大当家明眸含笑,眉宇流彩,一副挥金如土的纨绔做派。“你派人过去送一壶好酒,替我好言问一问那位朋友,今夜能否割爱让我一让?”

    老鸨浑身一激灵,这位叶二爷话虽说得谦和,但一副绵里藏针的眼神,不怒自威,叫人不敢忤逆!她连忙招来小厮,吩咐道:“常发,你送壶好酒到凝脂房里,顺便问问赵老板,能否成了二爷之美。”

    “妈妈放心!小的这就去!”常发提着一壶酒麻溜上了楼,大当家余光一瞥,只见他转过二楼拐角。

    “妈妈偏心,有什么好事都只想着凝脂姐姐,也不知道心疼心疼我们!”这时却见一女子香肩半露,扭着腰肢妩媚地走了过来。

    “你个没心肝的白眼儿狼!妈妈我为你说尽了好话,是你自己没本事,入不得二爷贵眼,倒是会反咬一口。”老鸨指着那女子的鼻子训了几句,话虽难听却到底透着一股子宠溺劲儿。“你这狐媚子自己没本事留人,就会惹贵客心烦!”

    “我便是再不入贵人的眼,也比那半老徐娘有滋味!”女子一双瓷白的藕臂直接攀上大当家的肩颈,娇笑道:“月湘到底哪里比不上凝脂姐姐,竟叫二爷不愿意怜惜半分?”

    “你就是醉月坊的小花魁,月湘小娘子?”大当家修长的手指划过月湘的脸颊,顺势覆上对方的玉颈,“果然是个风骚露骨的尤物,非是小娘子不好,只是二爷我听闻,凝脂姑娘艳绝东都,故而特地来一亲芳泽。”

    “呸!半老徐娘一个,还敢自称艳绝东都,好不要脸!”月湘身为醉月坊的当家红牌,自是气不过被一个黄脸老女压了一头。“谁家狗嘴传出的屁话,连美丑香臭都不分!”

    “月湘!你浑说什么!”老鸨假意嗔责,“活该你这狐媚子不招待见,学学凝脂,温柔解意,楚楚可怜,才能将赵老板吃死!”

    “凝脂姐姐和赵老板是什么关系,岂是我这颗小辣椒能比的!”月湘不服气道。

    大当家突然收了扇子,一把将月湘打横抱起,狂笑道:“二爷就尝尝,你这颗小辣椒到底有多辣!”

    “月湘,好生伺候着!”老鸨眼见二人腻腻歪歪地上了二楼,登时松下一口气,心里却泛起嘀咕,凝脂一个姿色平平的老娼,什么时候成了艳绝东都的香饽饽,竟还有恩客接二连三地上门翻牌子,这狗杂碎的世道可真他娘的越来越邪门了!

    “妈妈!有难了!有难了!”却见小厮常发捂着脸跑回了来,“妈妈救命!救命!”

    老鸨一脸不悦,“呸呸呸!说什么鬼话!你老子娘才有难了!”

    “妈妈可要给小的做主哇!”常发哭丧着脸吐苦水道:“那赵老板说不认得什么叶二爷李二爷,还骂小的坏了他的好兴致,不仅要打断小的双腿,还要将咱们醉月坊拆了!”

    “呸!老东西,臭钱不多,脾气不小!若不是看他和刺史大人有几分交情,老娘岂能容他满嘴放炮,且等老天爷收拾了这狗杂种!”老鸨将一肚子脾气全泄在小厮身上,破口大骂道:“滚滚滚!没用的狗东西!老娘怎么养出了你们这帮没用的废物,赌牌都没一把赢的……”

    二楼走廊。

    大当家一手撑着廊边木窗,一手揽着月湘的腰身,将温软的美人圈在怀中,故作遗憾地说道:“半老徐娘却能独得赵老板宠爱,可见也是个风韵犹存的,这艳绝东都的名声恐怕不假,二爷倒是越发想见一见了。”

    月湘不甘心道:“二爷有所不知,凝脂姐姐和那赵老板可是老相好,自然在赵老板心里有分量。”

    大当家轻笑道:“啧啧啧!瞧你酸的!难不成她还给你们委屈受了?”

    “赵老板有刺史大人做靠山,凝脂姐姐抱了他的大腿,自是高我们一等了。”月湘嘴上嫉妒得发疯,眼神里的羡慕却掩藏不住,“赵老板还要给她赎身呢,娶进家门做续弦,要不是赵家大小姐拦着,她早就是富贵人家的主母夫人了!”

    “你才是醉月坊的头牌花魁,何必去嫉妒一个老女人!”大当家勾起了月湘的下巴,笑道:“有二爷给你撑腰,不管从前受了什么委屈,今日统统还回去。”

    月湘假意推拒道:“月湘知道二爷的心意,但赵老板认得刺史大人,月湘不愿给二爷添麻烦。”

    “洛阳刺史,郝孝平?”大当家嗤鼻道:“区区一个三品刺史,倒也算不得麻烦,二爷就是要他的命,他也不敢不送来。”

    月湘眼神一亮,“二爷说的可是真的?”

    大当家点点头,“比真金还真。”

    月湘面色一喜,心道这叶二爷不仅是个多金财主,恐怕还是个有权有势的显贵呢,竟连朝廷命官都不放在眼里!“可是……”

    “你不敢?”大当家忽地将人放开,眼中也不复方才的兴味,“还以为你是个泼辣拔尖的,不想遇上事便认怂,真没劲!”

    “有二爷撑腰,月湘还有什么不敢!”月湘心一横,傍着叶二爷的手臂朝凝脂的房间走去。二人才刚转过拐角,却听砰的一声巨响,大当家竟一脚踹开房门,长臂顺势一勾直接将月湘圈进屋里。门砰地一声合上,路过之人纷纷讪笑,只当又是个猴急难耐的饿汉子!

    “谁!”却听一声粗鲁的怒呵,房中可不就另有他人吗!

    赵富润拽着裤子,慌里慌张地冲了出来,气急败坏地叫骂道:“哪里来的小白脸!知道你爷爷我是谁吗!还不快给你爷爷我滚出去!”

    月湘到底有些忌惮,攀住叶二爷的臂膀娇声劝道:“二爷……不然还是算了……”

    话未说完,她的身子却是一僵,人便倒在了叶二爷怀里。

    大当家毫不客气地将月湘推开,弃如敝履,全无半分怜惜温柔。

    赵富润见状面色如土,哆哆嗦嗦地向后退却,全然不见先前的那副嚣张嘴脸。“你是谁!你想干什么!你可不要乱来……”

    “赵老板贵人多忘事,怎么连生意伙伴都不记得了,二爷今晚可是特地来和你做生意的。”大当家的眼神越发寒邃了,缓缓抬起右手,浅浅一笑,“赵老板,人命买卖,够不够大?”

    话音刚落,却见一枚暗红的海棠花瓣,自大当家指间飞出,如利箭一般迅疾地射向赵富润的喉颈,又如飞刀一般灵活地沿着他的脖子转扫了一周,电光火石间,赵富润尚不及哀嚎,脖子上便多了一圈浅淡的红痕,温热的鲜血顿时迸溅,洋洋洒洒着喷了一地!

    大当家紧接一记铁脚,直接将赵富润连同房门一并踹了出去。楼底下,靡音绵绵,香歌艳舞闹得正欢。却听哐当一声巨响,一坨浑圆的肥肉竟从天而降,白花花一大团砰地就砸在了地板上,殷红的血水如雨洒落,勾勒出极其妖美的形状,像极了一朵朵盛开的海棠……

    楼下顿时炸开了锅,众人纷纷四散而逃,生怕下一刻祸事临头。而就在不起眼的角落,有人默默垂下眼眸,望着那一滩缓缓晕开的红,他一直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了。他的心中却没有丝毫快意,反而空落得发慌,原来仇恨消失的那一刻,他的灵魂便也跟着消失了。

    “犯下罪业,终须偿还。”大当家搓了搓指尖,低低叹息道:“怪只能怪你们自己,要么别做恶事,要么斩草除根。”

    夜风猛地推开窗轩,二月天的凉意倒灌进屋里,彻底驱散了催情香的糜烂。

    一直躲在锦被里的凝脂抖如筛糠,大当家侧眸瞥了她一眼,幽幽笑道:“姑娘,仔细祸从口出。”

    凝脂抖得更强烈了,帷幔上颤动的影子早已将她出卖。

    大当家望了望窗外深沉的天色,纵身一跃,翻了出去,混迹在乱哄哄的人群里,摇着宝扇大摇大摆地离开玉树庭。那辆青蓬马车停在巷子对面的街角,车夫也已等候多时了。

    大当家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梨花,从今以后,这世上再无赵平安,你只是梨雨。”

    “是!”车夫恭谨地垂首,道:“大当家,朱家小姐该如何安置?”

    “朱绮玉清清白白,自然要送回朱家喽!说起来多亏她那张脸,我们才能顺利混进刺史府。”大当家的手指在耳后一剥,一张面具完整地脱落下来,这张芙蓉桃花面的背后,才是她的庐山真颜。“送朱琦玉一朵海棠,权当我许她一个心愿。”

    繁星隐没,旭日东升,万象终将迎来新的开始。东都城内一夜惊现三起连环命案,影响极其恶劣,不过半日就成为老百姓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各家茶楼书斋争分夺秒地编著话本,生怕晚了一步就被同行抢了生意!

    钟忆瓷甫一从茶楼里走出来,立刻掏了掏自己可怜巴巴的耳朵,脑子里还晃现着说书人那副眉飞色舞唾沫横飞的嘴脸,心道自己这差事干的委实不容易,费时费力尤其还费耳朵!她是打心底佩服东都老百姓的淡定,饶是三起血色命案也照样乱不了人家的太平日子,吃喝玩乐,附庸风雅,一样也没耽搁,想来身处富贵繁华之地,受天子神威庇佑,坐看王朝兴衰的老百姓,胆识就是不一般呐!

    “查到了什么线索?”

    钟忆瓷正伸着懒腰,猛地听人一问,转身就瞧见兄长站在身旁。“吓死了!钟大少爷,你是无脚鬼吗?走路都没有声!”

    “明明是你耳朵背,况且鬼走路没来就没声,和长不长脚无关。”钟朔条理清晰地回怼道。

    钟忆瓷:“……”

    她就不该张这个嘴,真是自取其辱!

    钟朔轻叹道:“我让你进去听书,你都听到什么了?”

    钟忆瓷苦大仇深地抱怨道:“我在茶楼里坐了两个时辰,喝了四壶茶,吃了六盘糕饼,听了八个先生说了十个完全不同的版本!”

    钟朔挑眉道:“你的收获?”

    钟忆瓷笃定地道:“这家茶楼的糕饼真难吃!”

    “难吃你还吃了六盘。”钟朔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转身抬脚走了。

    钟忆瓷急道:“又去哪!”

    “城西,看热闹。”

    “你等等我!我还没吃中饭呢!”钟忆瓷追着兄长的脚步,一并往西城门走去。

    二月十二是一年一度的花朝节,西城门外的郊林里举办了庆祝活动,钟忆瓷本就想跑去凑个热闹,不料早上出门前被兄长提溜走,要她坐在茶楼里听先生说书,以捕获坊间对昨夜连环命案的各种传闻。钟忆瓷打心眼里觉得这就是个馊主意,什么消息被说书先生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后还可信!

    风泽润,日当空,西城门外的郊林草色寥寥,前来踏青的游人却络绎不绝。翩翩才子,三五成群,吟诵风雅,偶有妙句佳篇跃然纸上。巧笑佳人,挽臂结伴,剪下彩笺系于枝头梢尾,霓裳羽衣犹在风中起落蹁跹。此番光景,倒是比微寒的春色更加赏心悦目。

    “小心……”男子温柔地提醒,牵起女伴的手,生怕她被石头绊倒了。

    “瞧瞧!人家才是哥哥和妹妹,不像可怜的我,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亲哥哥也嫌弃……”远远跟在那对俊男靓女身后的钟忆瓷,身着一套利落短打,瞧着英气十足。她双手抱着胳膊,酸溜溜地哼道:“我的亲哥哥,你何时也能对我温柔些?我要求不高,像白子诚那样就行!”

    “你倒是还有脸要求我?”钟朔板着脸瞥了瞥不省心的钟忆瓷,“你何时能如颜姑娘一般温婉娴淑,有容有德,为兄自然也会比白子诚做得更好。”

    “算了!你就当我放了一个屁!”钟忆瓷不屑地努了努嘴巴,要她变成颜如玉那种娇滴滴的小女子,光是想想她就浑身直哆嗦喽!

    “明姝如玉夺天韵,红颜娇色灼桃夭。”号称江湖第一情报组织的江北广陵阁,如是地评价拥有江湖第一美人头衔的颜如玉。

    当今武林盟主乃是洛阳景明山庄庄主,江湖人称东壁公的白决权。白决权膝下共有二子一女,长子灵均剑白洵,名列江湖四公子之一,是白决权的亲儿子;绰号小风神的次子白洛,和拥有倾城姿色的独女颜如玉,皆是白决权抱养的孤儿。若说白决权对白洵有十二分严苛,那对白洛和颜如玉便有十二分疼爱加十二分宠溺,导致白洵曾经一度认为,自己才是从垃圾堆里抱回来的!

    颜如玉出身高贵,才貌双全,平素受无数倾慕者苦苦追求,身边永远不乏青年才俊环绕,可惜她有一个斩桃花的大哥。白洵是一只恃才傲物且极度妹控的头狼,时刻对扑向颜如玉的愣头苍蝇严防死守,江湖上凡是惦记颜如玉的人,皆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而后快。

    钟忆瓷贵为钱塘钟氏五小姐,却生了一副男儿心性,整日跟着兄长钟朔四处闯荡,江湖上谁见了不夸她一声女中豪杰!若是让她向颜如玉看齐,还不如一刀了结她来得痛快呢!

    钟朔沉吟片刻,却叹道:“小瓷,白子诚对颜姑娘的态度,并非是兄长对姊妹的态度,你可明白?”

    “大哥……”钟忆瓷眉心骤紧,装傻充愣道:“你说啥呢?我听不懂!”

    “听不听得懂,不重要,你心里想明白就好。”钟朔拍了拍钟忆瓷的肩膀,严肃地道:“你记着,没人能委屈钟家女儿,没人能委屈我钟朔的妹妹,就是白洵也不例外。”

    “知道啦!知道啦!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我听得耳朵起茧子了!”钟忆瓷虽然嘴上不领情,心中却倍感欣慰。“你妹妹这么一个混世大魔王,谁敢委屈我?再说了,三条腿的癞虫合蟆不好找,两条腿的青年才俊遍地都是,我们钟家的姑娘还愁嫁不出去!”

    钟朔皱眉思索片刻,“你放心,愿意娶混世魔王为妻的青年才俊,比三条腿的癞虫合蟆难找多了。”

    钟忆瓷满腔的温暖感动,瞬间被亲哥哥几句话灭得透心凉!“老爹生你就是为了克我吧!”

    “要克也是你克我。”钟朔敲了敲钟忆瓷的脑瓜子,“长幼有序,懂不懂!”

    钟忆瓷仰天长叹道:“我为什么要来踏青!我为什么要来受气!我为什么不留在城里帮沈大哥办案!”

    “你无官无职,帮不上什么忙。”钟朔无奈地摇头,“一上午喝了四壶茶,吃了六盘糕饼,什么消息都没打探到,沈大哥可养不起你这样的线人。”

    钟忆瓷:“……”

    半半百零三天的老光棍,嘴巴咋这么毒,难怪比旺财还难找媳妇!

    那厢边,颜如玉系上一纸彩笺,柔声笑道:“洵哥哥你看,钟家大哥为何一直闷闷不乐,诸位小姐见到他都不敢亲近呢。”

    白洵好信地望了一眼,果然在一派莺燕春色中,瞧见了发小那张标志性的冰山臭脸,又冷又硬不近人情!可白洵不得不承认,钟朔这小子是天生的一副好皮相,剑眉星目,鼻如悬胆,骨子里还透着股温润劲儿,平素不苟言笑,却能把大姑娘小媳妇迷得晕头转向,也就只比他这个东都第一美男稍稍逊色了那么一丢丢,无奈那张人神共愤的盛世美颜上,却明明白白地写着四个斗大的字——生人勿近。

    活该这厮一直打光棍!

    白洵啧啧叹道:“他就是那副臭德行,遇见女子便冷起面孔,也不知谁家姑娘有本事,能捂热他那颗冰心。”

    白家父辈与钟家父辈有着近三十年的兄弟交情,两家子女自幼相识,知根知底。白洵年长钟朔半岁,俩人是光屁股玩到大的发小,对彼此脾气秉性十分了解。白洵作为发小,人前人后可没少挤兑钟朔,别看这小子总爱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老成做派,实则却是一朵顶会招蜂引蝶的花,瞧着清心寡欲,骨子里比谁都腹黑闷骚,他又不是打算吃素当和尚,现下对姑娘敬而远之,不过是因为眼光高,没有瞧上的罢了!

    白洵心里念叨得正欢,却见三三俩俩的姑娘中,偶有一个咬了咬牙,竟提起裙角冲着臭脸发小跑了过去!

    他心下顿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忙问道:“如玉啊,那个穿着柳黄色长裙的姑娘,是不是王家小姐?”

    颜如玉瞧了一眼,“王家三小姐,怎么了?”

    “我感觉要出事……你还是过去看看吧……”话音刚落,却见那王三小姐忽地脚下一歪,直接往钟朔怀里栽去。

    果不出白洵所料,自己不解风情的发小侧身一闪,眼睁睁地瞧着王三小姐一头栽到地上!

    颜如玉惊愕地绞着手帕,“王三小姐……钟家大哥……”

    白洵长长一叹道:“作孽啊!”

    却见钟忆瓷赶忙上前将王三小姐扶起,而后一巴掌捂住自己的老脸,默默祈求大伙可千万别说,她是这臭脸石头男的妹妹!

    王三小姐哭得像个红眼兔,领着丫鬟委屈地跑远了。

    钟忆瓷不禁仰天哀嚎:“苍天呐!大地啊!老钟家的列祖列宗们呀!我这辈子还能见到亲生嫂嫂吗!”

    钟忆瓷越发地为自家香火能否延续而担忧,他们钟家可是三代单传,花心父亲为家族血脉殚精竭虑,娇妻美妾娶了一房又一房,结果生了一群貌美如花的丫头片子,只有正房夫人膝下这么一个男丁。虽说钟忆瓷不认为丫头比毛头小子差什么,但亲哥哥是块不近女色的石头,做妹妹的心里自然犯嘀咕——不喜欢姑娘,难不成喜欢汉子!

    “我的亲哥!定是无涯门那群老道士教坏了你!”钟忆瓷早就发觉无涯门的男弟子之间怪怪的,“我们钟家男丁单薄,哪像他们老李……”

    “休要胡言!”钟朔疾声厉色,一嗓子呵住妹妹,“小瓷!不可放肆!”

    “我……”钟忆瓷的脑袋轰然一响,连忙捂住嘴巴,呜呜道:“我什么都没说……”

    妄论皇家,饶是十个李元尘,也保不住她这条小命!

    李元尘乃是钟朔的授业恩师,按辈分钟忆瓷喊人家一声世伯。李世伯姓李,天底下只有一个老李家,谁都惹不起……

    匆匆赶来的颜如玉闻言不禁皱眉道:“小瓷,纯真率性是没错,但你总该清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颜姐姐教训的是,我一定管好自己的嘴!”钟忆瓷连连敷衍两句,希望颜如玉能懂点礼貌,适可而止地闭上嘴巴。

    颜如玉面色不悦道:“你是在怪我多管闲事?”

    钟忆瓷哭丧着脸,“我可没这么说啊,颜姐姐莫要误会了。”

    白洵瞪了钟忆瓷一眼,“钟小五!你还真是不识好人心啊!”

    钟忆瓷憋了一肚子的火腾地就被点着,立刻反唇相讥道:“白子诚,你是不是脑袋灌米汤了!要你狗拿耗子!”

    “你说什么!”白洵虽年长钟忆瓷五六岁,心智上却不比钟忆瓷成熟多少,二人也算一对从小掐到大的冤家,这会子又拿出孩童拌嘴的架势,恨不得立刻分个输赢。

    “说你多管闲事。”钟朔一手拎起妹妹的后衣领,一手推开发小气鼓鼓的胸脯,虽然摆出劝架的态度,但一点没给白洵好脸色看,显然是更护着自己的亲妹妹。

    “钟炎旭!你行!你就撒着欢地惯她吧!”白洵恨恨地捶了发小一拳,心道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比这小子大六个月零十一天,四舍五入就是大上一年,做大哥的总要让让小弟,恃强凌弱有违江湖道义。

    “我妹妹,我不惯着,你替我惯着?”钟朔两句话便挤兑得白洵无话可说。

    “行行行!你们兄妹的嘴,没理也能强词夺理!”白洵拉起颜如玉的手,安慰道:“如玉,我们不和强词夺理的人一般见识!”

    钟朔将妹妹提溜过来,严厉训诫道:“这回长记性了吗?”

    钟忆瓷重重地点点头,乖乖认错道:“小瓷知错,日后定谨言慎行!”

    钟朔剑眉微蹙,“还有呢?”

    “还有……”钟忆瓷搔了搔后脑勺,后退了几步,一不小心竟撞到了别人。

    啪嗒!一声脆响,却见地上多了一柄精贵的折扇。

    钟忆瓷连忙转身,被撞的是一位扮成桑蚕模样的姑娘,从头到脚竟无一处露在外面,唯有一身月白色斗篷迎着微风翩翩抖动。钟忆瓷着实恼火自己,这一天什么正事也没干明白,该闯的祸倒是一丁点也没落下!

    她立刻点头哈腰地给对方赔礼道歉,“是在下鲁莽了!请姑娘见谅!”

    “无妨。”回应钟忆瓷的声音,半是泠澈半是喑哑,仿佛清清溪水中躺着几颗石砾,硌得人心痒难耐。

    岂料,钟朔甫一听见这声音,竟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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