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一刻,沈扬清带着一众京门卫与河南府差役,赶到了城西郊林的曝尸现场。

    沈扬清是当今圣上钦点的刑部第一总捕头,官同从四品上,由其一手建立的京门卫,堪称刑部头一号神兵利器。京门卫中的六大名捕每人皆有一身刑讯绝活,作为沈扬清的心腹统辖着刑部所有捕吏与不良帅,而沈扬清无疑就是天下捕吏之首。

    此番沈扬清亲自带着六大名捕到东都公干,自昨夜洛阳刺史郝家出事,整个河南府的差役也暂时由他统一调配。但面对眼前的场景,饶是见惯了命案现场的京门卫名捕们,也免不得后背发凉——

    断头尸身血肉模糊,满地海棠腥红灼目!

    “义庄的仵作今晨便要验尸,看来是有人连夜将赵氏的尸体偷走了,割头鞭尸挂于此地示众。”沈扬清不由自主地搓着下巴,他十七岁做捕快查案追凶,至今整整二十年,抓过穷凶极恶的案犯不计其数,却还是头一回碰到如此嚣张又矫情的凶徒。

    今日恰逢一年一度的花朝节,根据传统,东都城未出阁的姑娘大都会跟随庆祝队伍系彩笺祭花神,凶徒选择今日鞭尸示众,摆明了是想制造恐慌,挑衅朝廷!

    沈扬清气得七窍生烟,攥拳道:“让我抓到这厮,定先将他挂在树上抽个三百鞭,再示众七天七夜!”

    钟朔取下白绫递给沈扬清,道:“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沈大哥你看——”

    “朱成碧,悔莫及……”沈扬清鼻尖凑上前去,嗅了嗅那上面的红字。“是朱砂!”

    朱砂,诛杀!人死了还要割下头颅,将尸身鞭挞至血肉模糊以示众,深仇大恨不过如此!

    钟朔盯着已经被抬到担尸架上的赵晓柔,眼神却一紧——她昨日遇害时,穿的可不是这件衣裳!

    “白子诚……”钟朔喊了一声,没人应。

    “白子诚……”再叫一声,还是没人应。

    “白二狗!”

    “你大爷!别叫了!”白洵远远地咒骂了两句,心道自己真是上辈子欠了这缺德的发小。

    钟朔满意地闭上嘴,静静等着白洵过来。白洵方才凭借一张温良无害的小白脸,再加上贴心暖胃的八颗牙微笑,协助官差将一众人证安抚疏散完毕,脸上的笑容还没退却,就听见有人好死不死地喊着他最讨厌的绰号。

    白洵揉着自己的脸,叹道:“狗子!本公子脸都笑僵了,你能不能懂点礼貌啊!”

    钟朔没心同他斗嘴,眼神指向了赵晓柔,“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

    “啧……凶徒为何特意给苦主换上一件新衣?”就连白洵这个第一次见到赵晓柔的人都看出来,她身裹的是一件没过水的新衣。“还是绿的,料子是常见的绸缎,不过样子几年前就不时兴了……”

    钟朔不由得皱眉,“你就不能正经一些。”

    “本公子正经的时候也这般风流倜傥!再说,我哪句话不正经!”白洵朝钟朔翻了一个白眼,继续道:“在场不少人认得赵氏女,听闻昨夜惨死在醉月坊的老板也姓赵,这恐怕不是巧合。”

    “他二人是亲生父女。”沈扬清细细说道:“赵晓柔是赵富润的原配赵柳氏所出,但赵柳氏已于七年前暴毙而亡。醉月坊的娼妓凝脂,实则是赵富润的外室,赵氏父女因为她屡次翻脸,关系也一直冷淡。这赵晓柔平素甚是忤逆,年前曾与赵富润大吵一架,此后赵富润一直住在醉月坊,直到昨日父女俩皆死于非命。”

    “赵富润……”白洵皱眉惊道:“锦绣布桩赵家!”

    沈扬清目光一紧,严肃地看着他,“这位公子知道什么,务必详细说来。”

    白洵却犹豫道:“这是你们官府的事情,我怎好插嘴……”

    “你不是已经插嘴了,还穷矫情什么。”钟朔挑眉道:“况且知情不报,按包庇罪论处。”

    “你个狗炎旭!你嘴巴里养了毒蛇,就知道欺负我!”白洵愤懑地瞪着钟朔,瞪了片刻觉得眼算,遂理了理仪容,轻哼道:“你不打算先向你这位官大爷朋友,介绍一下本公子吗?”

    钟朔无奈笑道:“沈大哥,这位风流倜傥的英俊公子,就是景明山庄少庄主,灵均剑白洵白子诚,白盟主的长子。”

    “咳!”白洵故意清了清嗓子,又补充道:“我还是这狗子的发小,年长他半岁。”

    面对白洵幼稚的较真,钟朔除了纵容也没什么别的办法。江湖四公子里有两位是钟朔的发小,一位是年长他两岁的陆离剑薛峥,另一位就是只比他大上几个月的灵均剑白洵。三个人出身相近,都是江湖名门世家的子孙,彼此年纪相仿,又志趣相投,加之祖辈父辈们交情不浅,自然而然就成了厮混在一处的铁磁,即便各自开蒙后勤于修习,也没疏远这份发小情谊。

    可真要论在一起厮混的时间,薛峥待在钟朔身边的日子更久,二人曾结伴游历不少地方,被白洵知道后大吃干醋,从此就非要与薛峥论个输赢,以证明在钟朔心中他更亲近。他俩当初也并非故意撇下白洵去过二人世界,实在是白少庄主无时无刻不记挂着家中女眷,哪里肯腾出三五时日,与两个大男人游山玩水。

    沈扬清抱拳自我介绍道:“刑部总捕沈扬清,字易芝。”

    “沈大哥年长我许多,算是我兄长。”钟朔言下之意就是提醒白洵,要对沈扬清放尊敬些,莫要疯疯癫癫地做出些失礼之举,毕竟他委实了解发小是个什么傲娇顽劣的脾气。

    白洵抱拳回礼道:“小弟白子诚,见过沈大哥!”

    钟朔挑眉调侃道:“见面就喊哥,你何时这般自来熟了。”

    白洵得意地晃着脖子,“我这叫面善,不像某人整日摆出一张冰脸,不知道还以为是来收账的。”

    “皮痒是吧。”

    “别以为我打不过你!看在钟忆瓷的面子上,我才让你三分,你还真以为我灵均剑是吃素的!”

    岂料,钟朔顿时变了脸色,阴寒得堪比腊月飞雪,“白子诚,你再拿小瓷作挡箭牌,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谁要拿她作挡箭牌……”白洵也自知口不择言,悻悻地咬着唇,将到嘴边的俏皮话咽回去。

    “大人!”就在这时,远远地却见一名玄衣人策马而来。

    此人黑底左肩章上,用红线绣着一个京字,那是京门卫独一无二的标记;黑底右肩章上,用黄线绣着一个祥字,代表着他的名字;身上玄衣的背心处,还用暗线绣着一只展翅的游隼,这一套玄色游隼服象征着他京门卫的身份。

    甫一见到沈扬清,那人即刻跳下马,行礼道:“卑职见过大人!”

    京门卫里,除却沈扬清这个一把手,每个人皆身着玄色游隼服,左肩绣京字,右肩绣名字,自统领沈扬清往下一共有六大名捕,右肩章上绣黄字;再下一级有十二令捕,右肩章上绣蓝字;再下便是普通捕快,右肩章上绣白字。

    钟朔一瞧见那人右肩章上黄色的祥字,就已经猜出他的身份——

    此人正是京门卫六大名捕之首,也是沈扬清最信任的副将,人称短刀飞鹰的孟东祥。

    却见孟东祥上前禀报道:“卑职刚刚得到消息,今早义庄遇袭了,凡年轻力壮的仵作,皆被打得鼻青脸肿,只剩下一位老仵作尚能出门,子峰带着他马上就到!”

    沈扬清面色一沉,“遇袭了……”

    什么人会去偷袭一个没钱没物只有尸首的义庄?

    就在这时,白洵舔着一张小白脸凑到钟朔身旁,悄声道:“昨夜那凶徒果真是当着你的面,将人嘎巴一下送走了?”

    他贴着自己的脖子比了一个手刀,心道这凶徒既能在钟朔的眼皮子底下得手,实力定然非比寻常地强啊!

    钟朔面沉如水,“怪我大意轻敌,才让他有机可乘。倘若我与小瓷能谨慎些,赵氏或许就不会死于非命。”

    “外面都在传……”白洵顿时将声音放得更轻了,生怕有第三个人听见似的,“夺命红海棠重现江湖了!一开始我只当是个玩笑,听一听也就过去了,可你看现在的情况……”

    他看着地上殷红胜血的海棠碎花,不禁面色凝肃,又问道:“凶徒昨夜杀人时,用的是哪一只手?”

    “右手。”钟朔坚定地回道。

    “右手?”白洵心下更为困惑了,皱眉道:“可那魔头惯用左手啊……如此看来是有人借他之名,在装神弄鬼!”

    “有红海棠未必是他,用右手未必不是他,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钟朔不由自主地琢磨起来,白绫上的六个字和赵晓柔有什么关联,凶徒故意留下这些字,绝不只是为了挑衅示威,而是在向他们传递信息,赵晓柔身后定然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朱成碧,悔莫及……”

    谁看朱成碧?谁追悔莫及?

    白洵心中记挂颜如玉,恨不得插上翅膀立马飞到佳人身旁,遂捅咕捅咕钟朔道:“狗子我们回吧,我看那姓叶的妖婆娘不靠谱,把如玉妹妹交给她,我这心里头可是一百个不放心!”

    “白少庄主此言差矣!我长安镖局做生意,素来最讲诚信,有两位镖师护送颜小姐回城,断断不会出了差池!”那股泠润的声音透着几丝喑哑,清清淡淡随风而至。

    一帮大男人循声望去,却见一双玄色锦靴,缓缓踏过满地殷红的海棠,红黑相映,十分醒目。

    “你你你!”白洵一瞧见来人,登时就炸了毛,“她她她!我就说她不靠谱!”

    钟朔神色微变道:“叶大当家怎么追来了,莫非是对酬金不满意?”

    “区区七十五两银子,只是普通镖师的价钱。南少想雇用本大当家,也得先问问本大当家有没有心情接活呀!”叶棠音摘下幂缡,脱去了月白斗篷,露出一袭素色锦缎长裙,裙角和袖边皆绣着精致细腻的花纹,不仔细留意很难发现,那花纹的图案是一株一簇的海棠。“背后论人是非,绝非君子所为。”

    白洵皮笑肉不笑地回怼道:“我可不是背后议论你,而是当面议论!”

    叶棠音舒眉微挑,“那还真是我的荣幸,毕竟这江湖上能让白少庄主记挂的女子实在不多。”

    “我呸!”白洵气得跳脚,“本公子就没见过你这般不要脸的女子!”

    叶棠音无所谓地耸耸肩,“白少庄主今日不就见到了吗?”

    白洵气急道:“你到底懂不懂礼义廉耻!”

    叶棠音笑吟吟地回应道:“我自然知道,何为礼义廉耻。可这世上并非人人都知道,何为道德伦常。”

    白洵的眼神顿时阴沉了,“叶大当家有什么话不妨明说,何必在这里绕弯子。”

    “白少庄主怕是多虑了,我一个走镖的江湖客,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过是被白少庄主对手足的疼爱之情,深深地感动到了,心想若是那赵家小姐也有如白少庄主一般的兄长,疼护爱惜她,或许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了。”说着,叶棠音径直走到赵氏尸身旁,细细观察道:“颈部伤口错位,血渍凝固,应该是死后被割下头,且并非是被绳索类凶器勒死,而是被掐断脖子,当场毙命。”

    “这位姑娘也懂得验尸?”沈扬清犀利的目光,竟一刻不曾从叶棠音身上错开,心道这姑娘相貌气质虽清艳动人,但那股飞扬神采无论如何都敛藏不住,一瞧便知不是什么善茬,恐怕要谨慎地提防着。

    “略知一二。”叶棠音客气地笑了笑,自己干的事,自己能不清楚吗!

    沈扬清面色微沉道:“命案现场,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入,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长安镖局,叶棠音。”她抱拳道:“敢问在下有何疏漏,竟叫大人如此忌惮?”

    叶棠音一头墨发低挽,一根紫玉棠花簪简简单单地别于脑后,清丽中透着几分雅贵,怎么看都是一位人畜无害的娴静淑女,没有丝毫的攻击性。然而簪上那颗小拇指盖般大小的金珠,却叫钟朔星眸一震……

    “有的人怕是多虑了,这当差的皆有一双火眼金睛,凡人见了不打紧,妖怪见了才害怕!”白洵想趁机找补回自己的面子,一顿冷嘲热讽说道:“做人还是得光明磊落些,才不会提心吊胆!”

    “白少庄主所言甚是!”叶棠音颇为认同地点头,却笑问道:“不过白少庄主怎知,我是对沈大人的火眼金睛而感到心虚?莫非白少庄主与我心有灵犀?”

    “我呸!”白洵啐道:“就你?给本公子提鞋都不配!”

    叶棠音冷冷地笑了笑,“人在江湖飘,须得谨言慎行,请白少庄主自重。”

    “自重?”白洵呛声质问道:“凭你也配叫别人自重?”

    叶棠音狐疑地皱眉道:“敢问我可曾得罪过白少庄主?”

    白洵稍稍稳了稳自己的表情,瞄了一眼身旁的钟朔,小声嘟囔道:“你倒是不曾得罪于我……”

    叶棠音无奈地轻叹道:“既没有,白少庄主为何字字句句夹枪带棒,非要为难于我?”

    “叶大当家脾气不怎么好,记性也不怎么好。”白洵凶巴巴地瞪着叶棠音,冷哼道:“你怕是忘记三年前,在于阗城接的那桩生意了,也忘记自己当初是如何羞辱他人的!”

    “三年前……于阗城……”叶棠音笑意吟吟,眼睛眯成一条缝,“我们押镖的行走江湖,记不清闯过多少次大漠黄沙,渡过多少回寒江急流,实在想不起来白少庄主指的是哪一桩生意了。至于羞辱他人,更是无稽之谈,我叶棠音虽脾气暴躁,但绝不恃强凌弱,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少庄主不妨说出来,我想一切皆可以解释。”

    “误会个屁啊!”白洵压在心底的火气腾地窜上了头顶,愤愤道:“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调戏本公子的兄弟,竟还有脸还说是误会!”

    “我调戏谁了?”叶棠音甚感意外,“我这人一贯挑剔,平时能看上眼的东西实在不多。”

    “你!你混蛋!”白洵气得直结巴,“敢做不敢当,算什么英雄好汉!”

    “实在抱歉,我对此事并无印象。”叶棠音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膀,“首先我不是英雄好汉,其次即便真有其事,少庄主还想让我负责?”

    白洵突然将钟朔拽到身前,竟指着他对叶棠音道:“睁开你的眼珠子看仔细,面前这个英武俊俏的大好儿郎,眼熟吗?再回想一下你当初耍的流氓,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白子诚!”钟朔一声低呵道:“不要再无理取闹,赶紧说正事。”

    “真怂啊!”白洵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钟朔,“我这都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和?”

    “我……调戏过你……”叶棠音看了看钟朔,闹了半天白洵之所以阴阳怪气地刻薄于她,都是在为钟朔鸣不平。

    叶棠音一点印象也没有,按理说若她曾经招惹过钟朔这号人物,不留下点叫他永生难忘的痕迹,不符合她跋扈的风格。

    “咳!他是在胡言乱语,你不必放在心上。”钟朔呛得面色微红,耳根子竟也温吞地红了。

    叶棠音戏谑地看着俩人,“他不像胡言乱语,倒像是在争风吃醋。”

    “妖婆娘!你说什么呐!”白洵双手掐腰横在钟朔与叶棠音之间,大有泼妇骂街的架势。

    “白子诚,你适可而止,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钟朔一记冷冽眼刀怼向白洵,冻得白洵浑身直哆嗦。

    “钟狗子你不识好人心!”白洵心里不是一般地委屈,赌气道:“就当本公子多管闲事!”

    钟朔横眉睨了白洵一眼,“你何时学了捉耗子的手艺?”

    叶棠音一不小心没忍住,竟笑岔气了。“妙哉!妙哉!果然是一门极好的手艺!”

    “笑什么笑!狼狈为奸!”白洵又叽歪了两声,索性一个人背过身去生闷气了。

    沈扬清对叶棠音拱了拱手,却问道:“姑娘怎知,某姓沈,有官职在身?又怎知,这苦主姓赵?”

    这两句话问的颇为警惕,叶棠音从容不迫地回应道:“能让身着游隼服的捕头唯命是从之人,恐怕也只有刑部总捕沈扬清沈大人。至于这位苦主,生前毕竟也是东都城里小有名气的泼辣角色,来的路上打听一番,不难得知她的身份。”

    叶棠音的回答无错可挑,毕竟今日确实有许多人见到赵晓柔的尸身。可不知为何,从见到叶棠音起,沈扬清心下就莫名警觉起来,短时间内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放下怀疑,尽管这份怀疑来得毫无根据。“久闻长安镖局之威名,叶大当家风火雷厉,实乃女中豪杰。只是命案现场,断不能让无关人士破坏,还请大当家见谅。”

    “沈大人言重,我不过一介草莽,倒是大人一身浩气,令我等钦佩!”叶棠音拍起马屁的本事也不落下乘,不管对方心里怎么想的,反正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钟朔在一旁说道:“命案现场,怨煞过重,大当家还是尽早离开,以免夜半梦魇缠身。”

    叶棠音挑眉笑道:“区区一具断头尸,还不至于惊着我。”

    活该钟朔吃了瘪,毕竟他这理由找的委实立不住脚,怎么就忘了,人家可不是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而是纵横江湖的老油条!

    钟朔硬着头皮道:“那你跟在我身边,莫要随意走动。”

    叶棠音客气地笑了笑,笑容已经敷衍得不能再敷衍。“南少还真是心怀天下苍生,当真配得上昭明之盛誉,不过你这捉耗子的手艺,恐怕是和白少庄主一起学的吧。”

    钟朔哪里还听不明白,人家这是在怪他多管闲事呢。“大当家不要误会,我并无轻视之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呀?”叶棠音咄咄逼人,追问道:“莫非是怕那断头尸蹦起来,将我活剥生吞了?”

    “就是!叶大当家威风凛凛,什么大小场面没见过,岂会被区区一具断头尸吓破了胆子。”白洵气消了大半截,转过身恶狠狠地瞪了钟朔两眼,“你那么小心做什么,我还能吃了她啊!”

    “我怕她吃了你,你又打不过她,三年前就没打赢。”钟朔至今还能清楚地忆起,三年前在于阗城外的黄沙下,名动江湖的灵均剑如何被叶棠音的一只手绝杀。

    “我?打不过她?”白洵眼中登时直冒火星子,才消下去的火气又全窜了回来,不服道:“三年前那是三年前,三年过去,我岂能不有所长进!”

    钟朔一本正经地驳斥道:“你有长进,人家便没有长进?”

    “你听听!你说的还是人话吗!衣冠禽兽的大尾巴终于藏不住了!”白洵当即调转枪头,准备挑个稍微软一点的柿子捏,怒汹汹地瞪着叶棠音,放话道:“别以为有这傻子罩着你,本公子就不与你计较,若是如玉有什么闪失,本公子绝饶不了你!”

    “丢镖失货,我长安镖局任凭处置,绝无二话。”叶棠音轻笑道:“白少庄主若信不过傻子做担保,今日便由沈大人作证,我可以将话撂在这里,回城的路上但凡颜姑娘少了一根头发,我就把脑袋割下来陪着那位苦主,如何?”

    钟朔冷漠地瞧着他二人,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傻子了……

    在叶棠音的再三保证下,白洵勉强收了唧唧歪歪不依不饶的脾气,众人的耳根子才得以清静。

    却听沈扬清对叶棠音又道:“沈某之前多有冒犯,不知大当家对此案有何看法?”

    “大人言重!”叶棠音抱拳回应道:“依我看,此案的动机很明显——寻仇泄恨。有道是杀人不过头点地,连死人都不放过,足以说明恨之入骨,或许这背后另有隐情……”

    她的话却戛然而止,目光紧紧盯着裹在尸身上的绿衣,心弦微微一颤。

    “叶大当家也觉得,尸体身上的绿衣有问题?”钟朔鬼使神差地问道。

    叶棠音暗暗地攥紧藏在袖中的拳头,“胡服……”

    “这有什么特别的!”白洵抱臂道:“如今胡风盛行,喜欢西来品的汉人不在少数,东都哪家衣店没个十套八套的胡衣样式,都不好意思开门迎客!况且这种衣料也颇为常见,十家店九家买,剩下一家卖光了!”

    “衣料常见,袖口的花纹并不常见,这新衣由绸缎所制,袖口花纹是一只鹰。汉家女子再喜着胡装,也不会将一只喙尖爪利的鹰穿在身上。胡女却恰好相反,因为雄鹰在胡地是勇敢的象征。”钟朔思索道:“这种将珍美绸缎与风靡花纹相结合的衣裳,在胡地是紧俏货,在中原却不好卖,因而从制衣到卖出,皆须提前与店家商量。沿这一条线索追查,相信很快就会有所收获。叶大当家常在关外行走,想必一眼就看出来其中的端倪。”

    叶棠音深深地看了钟朔一眼,心道他果然是个不好对付的厉害角色,方才自己若装作没看出来,恐怕早已引起他的怀疑了。

    “这衣裳的肩袖和腰身部位均有细微折痕,绸缎本身不易褶皱,可见这绿衣看着虽新,却并非新制,更像是压箱底的东西。”沈扬清翻了翻衣裳的周边,并未发现任何商铺店家的标志。“东祥,派人逐一排查制售胡衣的店铺,重点问清最近是否有人着急买这种绿胡服。”

    “卑职明白!”孟东祥即刻安排,抽出几个人回城走访调查。

    叶棠音略微动了动眼皮,面上又变回一副无谓之色。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

    却见二三匹快马匆匆急急地奔来,将初春松浮干燥的尘土扬洒一路,眨眼间的功夫已近至眼前。

    鬓发斑白的老仵作,颤颤巍巍地爬下马背,跟着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路狂奔,他这把老骨头差点没被颠散架。真不知惹怒了何方瘟神,义庄所有青壮的小伙子皆被胖揍一顿,一个个的鼻青脸肿,不能动弹,否则哪还用得着他一个快入土的老家伙来遭这等劳碌罪!

    “老头子年纪大了,这身子骨不怎么灵活,让诸位大人就等……”岂料,话未说完,他竟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她……她回来了……”老仵作皱纹丛生的脸上布满了惊恐,吓得险些咬断了舌头。

    钟朔连忙将人扶起,轻声安抚道:“老人家莫怕,谁回来了?”

    “赵……”老仵作指着那具尸首,哆嗦地回道:“赵长乐!”

    “赵长乐……这名字有些耳熟啊……”白洵忽地一拍脑门,“五年前,横死牡丹街的无头女尸!”

    “就是她!”老仵作面白如霜,一直癫狂地喊叫:“赵长乐回来了!她回来寻仇了!”

    沈扬清眉头骤紧,他并非在河南府任职,因而不清楚白洵和老仵作说的究竟是谁,但捕头敏锐的神经告诉自己,此事一定另有隐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五年前,有一具无头女尸横暴于牡丹街头,尸身上满是鞭痕,也穿着一袭绿衣,死状几乎和赵晓柔一模一样!河南府差役经过调查,从失踪者名单里比对出女尸的身份,苦主是一位二八年华的姑娘,一直住在桃庵巷,平时靠绣花为生,名字叫赵长乐。”白洵鬼使神差地盯着老仵作,细细地瞧了半晌,惊呼道:“没错没错!当时在现场负责验尸的仵作就是你!”

    沈扬清眉头渐深,“当年的凶手是否已经归案?”

    白洵摇了摇头,“那案子一直悬而未破,赵长乐消失不见的头颅,至今未被找到。”

    “巧了,赵晓柔也姓赵。”叶棠音有意无意地点了一句。

    钟朔扶着老仵作追问道:“老人家,赵长乐的仇人是谁?”

    老仵作却死死咬住嘴唇,一言不发。

    “起开!你板着张臭脸,想吓死老伯伯!”白洵将钟朔挤走,扶着仵作颤抖的肩膀,露出标志性的暖笑,“老伯伯别害怕,赵长乐的仇人是谁,你悄悄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老仵作瞪着苍老的眼珠子,连连摇头,支吾道:“不能说……他们会杀了我……”

    “当年的死者住在桃庵巷?”孟东祥突然一问,叫众人将目光皆投向白洵。

    “你们都这么看着我做甚……”白洵竖起三指,“我发誓,我一点也没记错!当年我还帮着官府抓凶手,可惜没啥结果。”

    孟东祥旋即道:“禀告大人,昨夜被杀害的赵氏父女,从前就住在桃庵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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