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木地板上那干涸的海棠花血痕,好似鬼斧精心勾勒的图腾,每一朵都在告诫着世人——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叶棠音站在通往二层的楼梯上俯瞰着那些图腾,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这笑容落在钟朔眼里,让他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不安,正想一窥究竟时,却见她已经转身走远。

    沈扬清即刻给孟东祥递了一个眼神,孟东祥是沈扬清的心腹爱将,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远远地跟在叶棠音后面也上了二层。沈扬清到底还是谨慎小心,刑捕的敏感神经不允许他去毫无保留地相信一个不知根底之人,倒也不是他虚伪狡诈,只因为职责与习惯让他不得不仔细提防。此时钟朔已经在专心勘察血痕,全神贯注一丝不苟的神情,饶是沈扬清这个资深刑捕见了也不免惊愕。

    “红海棠……”沈扬清眉头紧得能夹死一只苍蝇,“真的是他……”

    钟朔一愣,“沈大哥也听说过他?”

    “不要以为江湖事只有你们江湖人才知道,我们刑部也不是吃干饭的。天罗千丝论生死,地网万线定乾坤,说来还要多谢南宫阁主,没有他和广陵阁铺的‘天罗地网’,我们也不晓得江湖上那些花里胡哨的噱头。”沈扬清面色凝重道:“在你们江湖上,这红海棠代表着一个人——罗刹榜探花,左锋臻昀。”

    江湖第一情报组织广陵阁,位于江北扬州,百余年前由南宫家族创立,横跨隋唐两朝,历经六任阁主,如今已到了第七任阁主南宫彦的手中。其实南宫彦原本不姓南宫,而是上任阁主南宫贤的外孙子。南宫贤膝下只得一女,十六岁便嫁为人妇,第二年生下了南宫彦,却在儿子两岁时病逝。南宫老阁主早年丧妻晚年丧女,悲怒之下将唯一的外孙接回南宫家,并让其改姓南宫继承家业。

    南宫彦由其外祖父一手拉扯大,江湖上没人知道他的父亲究竟是何人,南宫家对此更是讳莫如深。南宫彦两岁回到南宫家后,一直位居青曜榜之首,十五岁时正式成为了广陵阁第七任阁主。广陵阁在他的统领下成为江湖上最大的情报组织,号称通晓江湖万事,掌握天下秘辛,向来高调得不能再高调,毕竟谁也不敢轻易得罪一个知道你全部秘密的地方,哪怕你白天上了几趟茅厕,晚上勾搭谁家媳妇,甚至做饭放了几粒米,烧火添了几把柴,诸如此类鸡毛蒜皮的琐碎事,但有所需,广陵阁都能查得一清二楚。

    南宫彦身边高手环绕,但他本人却是个不会半点武功的斯文书生,因为南宫家压根就没有什么武学秘籍留给子孙后代,有的只是一张“天罗地网”,然而这张网却能笼络不计其数的江湖高手为之卖命。广陵阁一无绝妙武功以立身于江湖,二无传世名兵以威慑于四方,却能比肩武林名门,且立于不败之地,凭的正是这张利如刀剑的情报罗网,罗尽江湖万千事,网穷天下秘辛闻。

    说来荒唐,南宫家族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祖传癖好,世世代代皆热衷于制造各种各样的热闹。南宫彦更是将自家这不怎么光荣的传统发扬光大,创造出史无前例的战绩。广陵阁好品评江湖世事,自立户百年来,品评出的榜单不计其数,而南宫彦在继任阁主之位后,将这门挑事生意做到极致,甚至还拓宽了买卖的边界,大到江湖纪事,小到话本图谱,但凡与八卦沾边的东西,皆在广陵阁的涉猎范围之内。

    在广陵阁品评的所有榜单里,唯独罗刹榜最别出心裁。罗刹榜是一本花名册,一本年年更新且持续增厚的花名册。这本花名册中罗列了当今魔道所有能叫得上名号的人物,大抵能有百十来位魔头。广陵阁甚至还搭配出品了一套罗刹卷宗,详细介绍了名册上诸位妖魔的生平。沈扬清身为朝堂中人,之所以对罗刹榜这种江湖的东西十分耳熟,完全是因为刑部里也有一本罗刹榜名册,和一套罗刹卷宗!

    广陵阁每年都会给刑部送去一本花名册加上一套卷宗,换取微不足道的酬劳和不可或缺的默许。南宫彦极具头脑,与朝廷合作,卖刑部面子,不仅赚到官家的银钱,而且为自己的恶趣味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由头,更是让广陵阁在朝野两道皆顺风顺水,无人敢触其霉头。

    “苍山蓉素是苗疆魔门首宗,与西域魔教天山圣雪宫,一并称为妖魔二窟,而左锋臻昀原是苍山蓉素的少主。”钟朔微微叹息,话里行间竟流露出一股惋惜,“可就在七年前,左锋臻昀遭其师门除名,被逐出蓉素后便销声匿迹。七年来,江湖上没人知道他的行踪生死,直到这两日红海棠重现人间。”

    “左锋臻昀……”沈扬清细细回想一番,却发现自己对这个名字没什么特殊印象。罗刹榜上前十位的卷宗,他全部看过不止一遍,这位探花的卷宗与众不同,旁的魔头那卷宗是厚厚一摞,而他的竟只有短短一页寥寥几行字,甚至连是男是女都没写清楚。“广陵阁对他的介绍十分简略,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钟朔下意识握紧拳头,回应道:“亦正亦邪,名慑江湖,他是个怪人。”

    “怪人?”沈扬清费解地皱着眉,“怎么讲?”

    “江湖上所有与他有关的传闻,无一不充斥着血腥与疯狂,可每一桩每一件背后,皆藏着难以推翻的因果,在他的棠棣之下,从无冤死亡魂。若昨日两期命案背后真有隐情,倒像他的行事风格。”钟朔顿了顿,“只是眼下仅凭这些,尚不足以断定就是左锋臻昀回来了。”

    沈扬清又问道:“他为何被逐出师门?”

    钟朔摇头道:“这是一个连广陵阁也不愿回答的秘密。”

    在左锋臻昀消失的七年里,自有无数江湖人跑去广陵阁求问他的下落。众所周知,广陵阁的情报要花银子去换。然而奇怪的是,广陵阁却将与左锋臻昀相关的消息皆标以重金,将价码抬得只有更高没有最高,不惜让南宫家族的百年声誉和广陵阁的威信遭受质疑。

    沈扬清突然想起来一个奇怪的发现,“罗刹榜上前三甲的人选从未改变,若是左锋臻昀已经销声匿迹了七年之久,那么在这七年里帮他稳固地位的人又是谁?”

    钟朔眸色微变道:“就是如今天山圣雪宫的主人,魔尊千宁。”

    无论正道,还是魔道,上位的标准从来只有一条——打赢。

    魔道虽为正道所不齿,但好歹是人才辈出的地界,自然不会因为一个魔头的隐匿,便不再进行名利的厮杀角逐。然而,在左锋臻昀消失的七年里,罗刹榜前三甲的排位却未曾变动,榜首乃是苍山蓉素掌门叶京蓉,也是左锋臻昀的师尊;榜眼是岭南药王谷药王虹谷道人,却是一个有上位实力而无上位心气的老头;探花就是左锋臻昀,帮他留住名位的人,则是如今威震西域的圣雪宫教王——魔尊千宁。

    这位七年前成为天山圣雪宫新主人的魔尊,仅仅用了七年的时间便横扫关外江湖,令中原武林闻之色变,就连正道各大名门世家也对其忌惮三分。他今年二十四岁,尚有大把的时间问鼎魔道,甚至整个江湖,却独独对一个人敬畏有加,那就是左锋臻昀。千宁甚至放话,谁想要撼动左锋臻昀在魔道的地位,须得先打赢他。

    广陵阁曾破天荒地放出一个消息——左锋臻昀于魔尊千宁有大恩。

    就是这么一句话,引得江湖各界纷纷揣测。有传言说,魔尊千宁能有今时今日之地位,全要仰仗归功于左锋臻昀相助,七年前是左锋臻昀助他杀了圣雪宫上任宫主,才让他稳稳地坐上了教王宝座,正因如此,千宁才偏对左锋臻昀敬畏有加,既不肯越过他而跻身罗刹榜三甲,又死死地锁住第四位,将那些想挑战左锋臻昀地位的妖魔们统统拦在身后,任凭下位者们如何争斗,罗刹榜前三甲却纹丝不动。即便圣雪宫威名远扬,早已成为魔道公认的霸主,千宁也依旧对苍山蓉素留有三分敬意,让左锋臻昀的师尊稳稳当当地位居罗刹榜之首。

    然而,猜测终究只是猜测,没人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因为那位处于风暴中心的人物,已经消失了整整七年,生死未卜,杳无音讯。

    沈扬清思忖道:“昨夜在刺史府行凶的是名女子,左锋臻昀是女的?”

    钟朔的眼神微微一变,“不知道……”

    “可杀赵富润的是个男人……”沈扬清的眉头越拧越紧,“你说左锋臻昀究竟是男是女?”

    “谁知道呢……”钟朔哂笑道:“或许是女扮男装,或许是男扮女装,或许是一男一女,或许是男男女女。我时常听闻他的所作所为,想要与他见上一面,却一直不得机缘。七年了,他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他身在罗刹榜,就绝非善类。”沈扬清对罗刹榜上的一众牛鬼蛇神委实没有好脾气,无论那妖魔名册如何变动,反正随便拎出来一只,都必定是让朝廷气到牙根痒痒的混球。“不管是谁,触犯律法,就该受罚,我绝不会任其逍遥法外!”

    “妾身早就听闻,沈大人乃是刑部最刚正不阿的神捕,大人气度铮然,令妾身钦服。”就在这时,秋婼离迤逦走来,轻飘飘地打断了他二人的对话,笑盈盈地看向钟朔,道:“这位大人英俊威武,定是一位年少有为的英雄,不知如何称呼?”

    “钱塘钟朔,并无官职,当不起秋楼主这一声大人。”钟朔对秋婼离态度疏远,甚至有几分警惕,因为他发现,这秋楼主方才看到满地海棠血印时,竟无一丝一毫惊讶,未免太过气定神闲。

    “原来是南少,妾身失礼。”秋婼离福了一福,不怪她没有看出钟朔的身份,毕竟那枚标志性的白玉此刻不在他的发冠上。南少不近女色的传闻一直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秋婼离原本就是身在江湖的风尘名伶,见他此刻有意疏远自已,倒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钟朔征得沈扬清同意,便跃上二楼去勘察赵富润被杀的第一现场。沈扬清怕秋婼离尴尬,便跳出来打圆场,“秋楼主勿怪,我这位小兄弟素来不善言辞,得罪之处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秋婼离会心一笑,施礼道:“沈大人,更深露重,妾身先行告辞。”

    就在这时,车夫慌里慌张地闯了进来,张口喊道:“楼主!车辕一面裂开了!”

    秋婼离秀眉微紧,“好端端的怎会裂开?”

    “许是硌着硬物……”车夫脸色发红,连连告罪:“都是小的失职!请楼主狠狠责罚!”

    秋婼离摆了摆手,“回去自然要罚你,眼下却该如何是好?”

    醉月坊老鸨主动说道:“妾身这里的马匹都已经发买,后院倒是还有一副闲置的车辕,秋楼主若是不嫌弃,妾身叫人给您换上。”

    秋婼离叮嘱车夫几句,便遣他跟着老鸨过去换车辕,自己则领着侍女站在萧瑟的门庭前等候,瞧着人在魂不在的侍女,问道:“你今日心不在焉,可有事情瞒着我?”

    “楼主恕罪!”芬儿羞愧地低下头,解释道:“婢子表兄在义庄当仵作,今早被歹人打了一顿,婢子是担心他……”

    秋婼离问道:“无缘无故,怎么会被人打了?”

    “婢子不知,这事说起来邪门得很!”芬儿神神叨叨地说道:“不只婢子表兄,义庄的年轻仵作今早都被揍得鼻青脸肿,也不知是不是开膛破肚太多,得罪了哪路鬼神!”

    秋婼离吩咐道:“既如此,准你回去照顾他几日。”

    “多谢楼主!”芬儿欣喜不已,顿了顿又切切道:“婢子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讲。”

    “楼主……”芬儿有些傻眼。

    秋婼离轻笑道:“我逗你呢,同我还藏着掖着吗?”

    芬儿愤愤说道:“楼主您何必对醉月坊施以援手!那老鸨平素就嚣张跋扈惯了,仗着手中攥着三两个有异心的红牌,竟不把我们相思小筑放在眼里,活该落得如此下场!”

    秋婼离叹息道:“我们在这风尘中打滚求生,皆有各自的难处,有缘才同吃一碗饭。如今她翻船落难,我们捞一把,他日我们落水,也会有人相救。”

    芬儿撇了撇嘴,冷哼道:“谁都会来救我们,她也不会伸一根手指头……”

    “住口!”秋婼离指着芬儿的鼻子严厉地斥责道:“是我太惯着你了,竟将你养得如此刁蛮,全无半分恻隐怜悯之心!”

    “楼主……芬儿知错了……”芬儿抱着秋婼离的手臂撒娇告罪,却一点也看不出敬畏之意,外人看来这哪里是什么身份悬殊的主仆,分明是一对亲亲热热的姐妹。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含着笑意的赞扬——“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秋楼主能有此等胸怀与见识,实在是难得啊!”

    秋婼离闻言转过身,却见沈扬清匆匆地追了出来。“大人这是……”

    沈扬清伸手一递,“楼主的娟帕掉了。”

    秋婼离笑吟吟地接过娟帕,欠身道了一句谢。

    “婢子去看看,那马车套好了没有!”芬儿识趣地跑开了,留下秋婼离与沈扬清两个人,咫尺之距,四目相对。

    孤男寡女,花前月下,若是不擦出些火花来,属实对不住天公作美。沈扬清追出来自然不单是为了还什么绢帕,而是觉得方才对秋婼离的试探远远不够,趁着眼下这独处的良机,便调出刑讯那套手腕,淡笑道:“听秋楼主说话不像是东都人,不知楼主的家乡在哪里?”

    试探第一招,套近乎诉乡情。

    秋婼离闻言心下冷笑,她在东都辗转流离数载有余,便是土生土长的东都人,也听不出她有外乡口音。她眉眼微抬,一载秋波流转,轻声细语地回应道:“妾身是南方人,只因家道中落,才混迹风尘讨口饭吃。”

    沈扬清不甘地追问道:“南方何处?若是楼主需要,沈某可遣人去楼主家乡打探,帮楼主寻回失散的亲友。”

    “姚州人,背井离乡太久,实在记不清回家的路了。”秋婼离浅浅一笑,忽地拿起娟帕为沈扬清擦拭眼角。“大人脸色有些憔悴,必是许久未曾歇息,大人一心为公,实乃百姓之福。”

    天阶夜色凉如水,佳人容颜正温秀。饶是心如钢铁的京门楚霸王,也不禁微微一怔。

    沈扬清自己也知道,这试探第一招,以失败告终了!

    “让秋楼主见笑了,案子一日未破,沈某寝食难安,兄弟们皆不眠不休,我这张脸本就生得黑,面色倒还算好的!”沈扬清笨手笨脚地揉了揉眼睛,目光微低却瞥见了帕上绣花,顿时眼前一亮,“秋楼主喜欢九华菊?”

    却见娟帕的右下角,绣着一株盛放的九华菊图案。

    刑捕圈里谁人不知,京门卫一把手平生有两大嗜好——一是查棘手要案,二是赏九华秋菊。

    试探第二招,谈喜好觅知音。

    不想,秋婼离笑吟吟地反问:“大人觉得,妾身应该喜欢什么花?”

    沈扬清笑容微憨,难为情道:“沈某以为,楼主别名芍药,当好娇艳之花。”

    “妾身钦慕九华菊傲霜伟岸,品性贞洁,但这娟帕上的九华菊却非妾身所绣。”秋婼离美目微凝,千般回忆最后化作一声沉沉叹惋。“这绢帕原是一位故人赠予妾身的礼物,感谢妾身帮她觅得如意郎君,帕上的九华菊也出自她之巧手。”

    沈扬清眉心微紧,“鲜有女子喜好九华菊,想必楼主的那位故人与楼主一样,也是钦慕坚贞高洁之人。”

    “长乐小姐的确是贞洁烈女,可恨天妒红颜,这般美好的人竟不得上苍厚待……”

    “长乐?”沈扬清眸色一震,“赵长乐!秋楼主也认得她?”

    秋婼离遂解释道:“六年前妾身初到东都城,遇恶霸欺凌,幸得长乐小姐与其兄弟相救,长乐小姐是妾身的恩人。”

    沈扬清眉头更深,连连问道:“所以秋楼主应该也听闻过,五年前赵长乐惨死一案?”

    “自然……”秋婼离顿时泫然欲泣道:“当年长乐小姐横尸街头,平安少爷也不知所踪。可恨凶案迟迟未破,长乐小姐死不瞑目!”

    沈扬清心下一震,先前听孟东祥仔细陈述了赵家的情况,赵富润赵晓柔以及七年前横尸于牡丹街头的赵长乐,三个人原本是一家,赵长乐还有一胞弟名唤平安,应该就是秋婼离口中的那位平安少爷。“赵长乐有一个如意郎君,那人是谁?”

    秋婼离颇为吞吐,迟疑半晌道:“他是刺史大人的独子,郝公子。”

    沈扬清闻言一惊,“怎么会是他!”

    “郝公子也曾是东都城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与长乐小姐两情相悦,只是二人门第出身实在悬殊。郝公子对长乐小姐一往情深,在长乐小姐死后不久,郝公子突然性情大变,成了东都城最残暴的纨绔子弟。”秋婼离低低叹道:“许多人不解其中缘由,妾身却知此间苦因苦果。”

    沈扬清若有所思地盯着秋婼离,她看似每句话都说得漫不经心,连起来琢磨却又像故意透露线索……

    试探第二招,被人家反将一军!

    “大人……”一声高呼穿过了沉沉的夜色,远远却见一名身着游隼服的京门卫策马而来,右肩章上用黄线绣着一个茂字,正是号称铁舌茂三的洪文茂。他拙劣地勒住马,趴在马背上喘了半晌粗气,才慢吞吞地下来。

    “骑个马也能喘成这副鬼德行,我让你勤加锻炼,你倒将我的话全当耳旁风,杜旻手底下的女捕也要比你小子结实不少!”沈扬清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到底是心疼这位下属。洪文茂天生身子骨差,比弱不禁风的姑娘家强不了多少,体格也是六大名捕中最瘦小的,这倒也不能全怪他懒惰,他尚未满月时便经逢家变,流落山野,被沈扬清的亲爹沈尚书捡回来抚养,与沈扬清一同长大。

    沈扬清听老爷子说捡到洪文茂时,正赶上天降小雪,河水初冻,洪文茂落入了冰冷的河水,从里到外冻透了,落下一身病根儿。因而沈扬清对洪文茂这个沈家养子,比对亲生兄弟还要上心,见他体虚便恨铁不成钢,自然又生气又心疼。

    “大哥!你别生气嘛!”洪文茂倒是一副滚刀肉架势,嬉皮笑脸地道:“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啊?”

    “好的。”

    “老仵作招了。”

    沈扬清略感欣慰,“算你们将功补过,问出什么了?”

    岂料,洪文茂面露难色,“要不还是先听坏消息……”

    沈扬清眼睛一瞪,“有话快说,反反复复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话也不是我们问出来的,那老仵作见到我二人便瑟瑟发抖,还没等我们开口,他倒先晕过去了!”洪文茂经不住吓唬,一口气全撂了。

    沈扬清的黑脸顿时就更黑了,显然没有料到,自己这两位绰号铁舌与铁嘴的爱将,竟连老仵作那关也没过去。“连栽两次,你俩丢不丢人。”

    “丢人自然是丢人,可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洪文茂面颊发烫,活没干好自然羞愧,臊得脸色通红。“话是白少庄主问的,只有他能安抚老仵作,一个时辰便将老仵作的话套了出来。”

    “沈大人何必动怒,老人家胆子小身子弱,就得白少庄主这种小白兔出马才能搞得定。”却见叶棠音悠闲地走到门庭前,道:“人证凝脂已经吐口了,希望从她嘴里能说出些有用的东西。”

    这下沈扬清的脸色彻底黑成炭了!

    “瞧瞧吧!京门卫的脸面都被你俩丢光了!”沈扬清怒其不争地瞪着洪文茂,“人家不到一个时辰,就撬了开人证的嘴巴,你们俩问了整整一天,连片毛都没问出来!还好意思自吹是铁舌铁嘴,你们俩是只会吃饭喝汤的铁舌铁嘴吗!”

    洪文茂嘟着嘴敢不吭声,这回算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该死的老卢贼得很,明知过来肯定挨骂,竟还让他一个人受苦,当真好狠的心!

    沈扬清嫌弃地推开洪文茂,对叶棠音抱拳道:“大当家辛苦,人证说了什么?”

    叶棠音微微挑眉,活动活动肩膀,细细道:“这人证凝脂原本是富家小姐,父母过世后,被败家的兄长卖进花楼抵债。而赵富润从前是凝脂家的长工,垂涎小姐美色,发达之后便想为她赎身,甚至要娶她当继室夫人。不过他女儿赵晓柔对此百般阻拦,他虽怨赵晓柔不孝,却也无可奈何,因为赵家半数家产都握在赵晓柔手上,赵富润也要看女儿的脸色过活。赵富润的原配赵柳氏过世后,他便是这醉月坊的常客,日日泡在凝脂房里不肯出来。”

    秋婼离闻言应道:“赵家大小姐行事泼辣,东都商户人尽皆知。若是论起做生意的本事,赵老板确实比不上赵大小姐。”

    洪文茂津津乐道:“看来那赵柳氏也是只母老虎,生前管得赵富润不敢喝花酒,死后自己的闺女也不让老爹续弦!”

    “赵富润不是因为怕老婆才不敢花天酒地,而是因为赵柳氏过世前,赵家还是个破落户,赵富润根本没钱喝花酒。五年前,赵富润的侄女赵长乐惨死,侄子赵平安不知所踪,原配妻子赵柳氏无辜暴毙,可赵富润却带着女儿赵晓柔,从桃庵巷的陋室,搬进了芙蓉街的新宅。也就是说,赵家经逢剧变,而又一夜暴富。”叶棠音顿了顿,继续说道:“赵晓柔的确是个泼辣角色,年前赵富润又为了续弦之事与女儿大吵一架。事后赵晓柔负气离家,搬到锦绣布庄附近的别苑,而赵富润就一直窝在醉月坊,父女俩到死也未再见一面。”

    孟东祥不动声色地走到了沈扬清身旁,暗暗竖起半截左手大拇指,这个手势是京门卫暗语,证明了叶棠音所言一字不假。

    “年前……”沈扬清一惊,那正是有人进京状告郝裕德之时!

    郝孝平本就是相国门生,得相国一手提拔才当上东都刺史,郝家自然也是相国党的亲信,郝裕德一案因此被压置京中,而告状者却不知所踪。沈扬清一直以为,苦主触及了当权者的霉头,或许已经惨遭不测,现在想来事情并不简单,所有的巧合拼凑在一起,就绝不再是巧合,有人早在年前便已经开始策划这一系列血案……

    “据人证交待,赵富润被杀时,凶徒留下了两句话……”叶棠音的唇角不由自主地上翘,一字一顿道:“犯下罪业,终须偿还。”

    沈扬清心头一震,无论是郝裕德,还是赵氏父女,他们都与五年前横尸街头的赵长乐有关,而赵长乐一案却迟迟未破,再一联系老仵作那惊慌失措的疯癫表现,他脑海中忽然蹦出了一个想法——制造东都血案的凶手,想借此翻开五年前那桩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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