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平素清净雅致的相思小筑,门前却被看热闹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咦!恁说这里面真有死人咧!”一位穿着富贵的老兄向同伴问道。

    “没有死人,能里外里为了这老多人?”同伴身上也穿着华服锦衣,瞧着应该是住在坊区的老百姓。“恁瞧瞧那乌泱泱的官差!那里头指不定出了啥事咧!”

    “咦!真是作孽!这好地方可白瞎咧!”

    ……

    此时河南府长史大人正领着一众差役,在相思小筑的后院忙活。河南府可谓是倾巢出动,有手有脚能动弹的差役几乎都被调来,连烧柴做饭的伙夫都没能幸免,之所以安排了如此大的阵仗,皆因为相思小筑后院里这块瘆人的花圃。这陈旧的花圃被一寸一寸地挖开,掘地三尺,不过如此。

    “瞧瞧!这就是死不瞑目!”洪文茂站在土堆旁,惊呼道:“我当刑捕当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碰见如此古怪的事情!你说这头怎么可能完整无缺地保存下来,竟没有丝毫腐烂损毁的痕迹!”

    孟东祥眉头深锁,目视前方,“的确古怪。”

    “真邪门啊!”洪文茂勾了勾孟东祥的手,“老孟,你说该不会真是鬼魂索命吧……”

    “无稽之谈!”孟东祥即刻嫌弃地甩开他,“这世上根本没有鬼魂之说,我等身为刑捕,更应该谨言慎行。”

    洪文茂撇了撇嘴,“你凶什么!就你厉害!”

    这时却见长史大人走过来,对二人拱手揖了揖。虽然长史品阶在二人之上,但是碍于京门卫特殊的身份,长史自然不敢轻怠,反倒像对顶头上司一般客气。“二位大人容禀,相思小筑后院花圃,面积不足半间屋子大,经过我等掘地三尺全力搜查,一共发现一颗人头和十二具陈年尸骨……”

    洪文茂顺着长史所指方向看去,蒙着裹尸白麻的担架摆了整整两大排,已经将后院铺得满满当当。

    乍一望,好不瘆人!

    洪文茂后背一阵凉,连忙追问:“仵作怎么说?”

    长史仔细地回答道:“经仵作初步检验,发现十二具尸骨为六男六女,死前年龄在八到十五岁不等,且尸骨上遍布着怪异花纹,苦主死前应该中过毒。其中一具女尸左腿胫骨有伤痕,或许可凭此来辨认苦主身份,详细情况还要等具体的检验。”

    “确定是左腿胫骨?”

    长史一愣,没想到报案人会这样质问,心道竟碰上个好管闲事的刺头,这东都城近来可真是见了鬼,前日里的红海棠血案尚未告破,今日又翻出一桩花圃埋尸案,可怜自己这小官当得胆战心惊,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偏偏还有人吃饱了撑的,非要上杆子凑热闹!

    长史一肚子憋屈火正愁没处发泄,遂大呵道:“大胆刁民!竟敢质疑衙门!”

    叶棠音眸色一冷,默然凝望着地上那一具具尸骨,面上不动声色,胃中却早已阵阵酸涌,就连指尖也绷得发白。

    她就那样静静地望着,潭眸深处是怒火。

    钟朔亦眉心紧锁,原来这就是她的回答——一桩性质极其恶劣的埋尸案!

    洪文茂见这长史长得人模人样,张嘴却不说人话,掐着腰回怼道:“呜嗷嗷的叫唤什么!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可是沈大人的弟妹!”

    叶棠音和钟朔皆是一愣,狐疑地看向洪文茂。

    长史闻言当即冒了冷汗,“您说的沈大人是……京门卫一把手沈扬清沈大人?”

    洪文茂哼道:“不然呢!你还认识几个沈大人啊?”

    “哎哟哟!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下官失礼!下官失礼!还请夫人勿要怪罪!”长史一听洪文茂说,这报案人竟是沈扬清的弟妹,当即心里头直打突突!听闻沈家阳盛阴衰,对自家女眷定是捧在手心都怕捏碎,今日他有眼无珠竟得罪了沈家的夫人,莫要说沈家计较与否,就是沈扬清本人也不会轻易放过他!沈扬清可是京门卫的首领,刑部里最心狠手辣的主儿,谁敢招惹他那不是上杆子找死!长史当即点头哈腰地给叶棠音赔不是,只恨不得跪下来涕泪横流!

    洪文茂挑了挑眉,虽知道这样介绍叶大当家有些欠妥,但他就是看不惯长史那副拜高踩低的丑陋嘴脸!

    孟东祥瞧见洪文茂那双提溜乱转的眼珠子,就知道他心里又在琢磨什么小九九,遂接过话茬道:“长史大人,请继续说。”

    长史对叶棠音作揖拜道:“夫人容禀,那具女尸的左腿胫骨上确实有一道旧伤,仵作虽然只是大致查验一番,但基本情况绝不会弄错,不知夫人为何有此疑问?”

    说句实在话,洪文茂也有相同的疑惑,尤其回想起叶棠音方才问话的口气,就好像她提早知道什么似的……

    叶棠音冷着脸道:“我不过是好奇而已。”

    洪文茂眉头一紧,显然她这一句好奇,并不能完全打消他的疑虑。他却并未继续追问,转而又问道:“人头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在花圃中挖出一个木箱,箱内发现了一颗人头……”长史面露难色,迟疑地道:“经过仔细比对画像可以确认,苦主正是五年前惨死街头的……赵长乐!”

    洪文茂闻言一惊,二话不说,拽着孟东祥就去看箱子。

    云鬓乌发兮肤瓷貌玉,杏脸桃腮兮唇朱齿皓。这颗头颅既无一丝血渍,也没有半点腐烂痕迹,单看那灵毓的容貌就知道,苦主是一位秀丽佳人。然而,那双漆黑湛亮的眼睛圆鼓鼓地睁起,流露出死前的惊恐绝望,两道颜色浅淡的细眉斜向上方横起,悲愤之色溢于言表。

    洪文茂心想,这大概就是真正的死不瞑目了!

    谁能料到啊,衙门找了五年的头颅,竟被藏于楠木箱中,埋于欢所下!

    “我的乖乖!谁能想到赵长乐的脑袋竟被埋在这种地方!能被翻出来,不是鬼神显灵,就是老天有眼!”洪文茂眼睛一瞟,又瞧见孟东祥又拿出嫌弃的眼神看着他,素有小傲气的洪捕登时不乐意了。“你有话说话,不要用眼神点怼我!”

    “话那么多,口不干?”孟东祥不用眼神怼,改用嘴怼。

    “我是话痨,怎么着!”洪文茂双手掐腰,一脸“你能奈我何”的奸笑。

    孟东祥无奈地摇摇头,转而对叶棠音和钟朔道:“请叶大当家与钟公子移步河南府协助调查。”

    叶棠音垂着眸,不声不响,像是压根没听见他的话,顾自搓掉了指尖上的浮泥。

    钟朔点头回应,忽然勾了勾叶棠音的小指,凑到她的耳边悄声问道:“事情闹大了怎么收场?”

    叶棠音白了钟朔一眼,幽幽道:“人命关天,你竟觉得是玩闹,你可真没人性。”

    钟朔:“……”

    也不知道是谁杀人不眨眼,别人的脖子说掰就掰了!

    长史见他二人竟如此亲昵,不禁腹诽沈家女眷不仅抛头露面,且还和外男纠缠,有伤风化……

    洪文茂突然横在长史面前,凶巴巴地呵道:“你眼珠子乱看什么呢!还不快去忙活!”

    “本官这便去!本官告退!”长史灰溜溜地走开,心道管他什么风化不风化的,保命要紧!

    洪文茂啧啧道:“瞧他那副欺软怕硬的窝囊样吧!同朝为官,我都替他臊得慌!”

    孟东祥却瞪了洪文茂一眼,“他官阶在你我之上,不要胡言,给我们大人树敌。”

    洪文茂赌气道:“就你明白!”

    孟东祥没理他,转而望向廊檐,却见二三官差站在秋婼离身后,显然她已经等候多时了。孟东祥快步走过去,眉头紧锁道:“秋楼主,在你的地盘挖出一桩埋尸案,你有什么情况,就到衙门说吧。”

    秋婼离恭敬地施礼道:“妾身自当配合问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孟!你真是冷硬心肠!”洪文茂跑来安慰道:“秋楼主莫要害怕,只是例行调查而已,我们京门卫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孟东祥冷哼道。

    “嘿!你成心拆我台是吧!”洪文茂遣开了周围的官差,一个劲地对孟东祥使眼色,小声提醒道:“事情还没有定论,你不要小题大做,仔细大人回去收拾你!”

    孟东祥厉呵道:“休得胡言!大人公正严明,岂会徇私枉法!”

    洪文茂气得直跺脚,抖着十根手指忿忿道:“你可明白,大人今日为何不来?”

    孟东祥鼻子一哼道:“肯定不是为了避嫌。”

    洪文茂眼冒火星子,和这个死性的榆木疙瘩没法沟通!

    秋婼离连忙劝和道:“二位大人莫要做无端的争论,沈大人肩负重任,二位既是他的心腹,便该同心协力,为他分忧解难。”

    孟东祥对秋婼离没有好脸,“沈大人的事情,不劳秋楼主费心,秋楼主只需安分守己。”

    秋婼离依旧面若春风,温柔地点了点头。可孟东祥却看得清楚,这女人的眼神发着狠,那副绵藏里针,笑里藏刀的虚伪面孔,委实得了其主的真传。孟东祥心底的恐惧与怒意顿时被点燃,冷呵道:“来人!带走!”

    待秋婼离被押走,却听洪文茂一声哀叹,“多好的一张王牌啊!老孟你脑瓜子进水了?”

    像秋婼离这么一张好看又好用的挡箭牌,放眼两京打着灯笼也难寻啊,对付杜旻那条毒蛇,还不是手到擒来。京门卫上上下下的兄弟可都还指望着,东都这朵丽色芍药能灭一灭母夜叉杜旻的嚣张气焰。这下倒好,才冒出一点火苗就让孟大疙瘩掐灭了!

    “好?”孟东祥斜眼瞪着洪文茂,“你眼睛里进灰了?”

    “明者因时而变,知者随世而制,你就是榆木疙瘩!”洪文茂瞧见孟东祥那副无动于衷的呆子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甩下一张比茅坑还臭的脸,转身走了。

    短短三日,骇人命案频出,河南府已忙得不可开交,官差累断腿,仵作连轴转,饶是东都的百姓再有胆色,也不禁满城哗然。叶棠音一行从衙门出来时,已是夕阳西下。

    天边红云滚滚涌动,血色金晖喋洒人间,铺天盖地的金红,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叶棠音站在台阶上,望着红灿灿的街道,轻轻揉了揉眉心。

    孟东祥抬手一招呼,候在道旁的马车缓缓驶来。他与车夫对视一眼,旋即说道:“诸位今日可以回去,但没有允许不得离开东都,以便随时能协助调查。”

    叶棠音面沉如水,柔暖的霞光无法撼动冷峻的神情。“孟捕头不必担心,我等庶民,问心无愧,自当配合调查。不过总归要问清楚,何时才能允许离都?倘若这桩案子也拖上五年十年,衙门可包食宿?”

    孟东祥回应道:“衙门自有安排,待彻底解除了嫌疑,诸位便可离去。”

    叶棠音挑眉道:“那就请你们早日破案,还我等庶民一个清白,也还枉死之人一份迟来的公道。”

    就在这时,远远地传来一阵匆急的脚步声。一众魁梧壮汉旋即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他们身着一袭玄衣,玄衣背心处用红线绣着一只盘踞的腾蛇,腾蛇中间用红线绣着一个醒目的“玄”字。为首者大步流星地走来,金红色的余晖洒在那个人随风鼓动的黑袍上,模糊了样貌,却遮不住干练而挺拔的身形,像是一片乌云带着阴霾与压抑,瞬间遮蔽周遭一切光亮,直将晦暗拍进人的骨子里。

    “玄衣卫……”叶棠音打量片刻便知,这群身穿腾蛇服的人来自刑部另一缉捕组织——玄衣卫。

    孟东祥恭谨地拜道:“京门卫孟东祥,见过杜大人。”

    杜旻理顺黑衣锦袍,迎着叶棠音探究的目光看了回去。“这位姑娘放心,公道来得虽晚,却绝不会缺席。”

    叶棠音客气地对杜旻拱了拱手,心道玄衣卫女首领看似冷厉干练,声音却如黄鹂一般清脆婉转,倒是与赤帝子的狠练名头格格不入。京门卫与玄衣卫在刑部分庭抗礼,各自首领分属两营势若水火,如今两位说一不二的头子,皆亲自带着心腹跑到东都,这回可有大热闹瞧喽!

    此时青蓬马车已经停靠在一旁,叶棠音吩咐道:“梨雨,送秋楼主回去。”

    梨雨得令正准备扶秋婼离上车,一声高呼却匆匆而至——“秋楼主请留步!”

    却见洪文茂双臂夹着两盆菊花,脚下垫着扭捏的碎步,屁颠屁颠地追过来,吭哧吭哧地将两盆花搬上了马车。

    孟东祥瞧见那两盆花,登时冷下脸色,一把揪住洪文茂的后衣领,提溜小鸡崽似的将他拎到了一旁,皱眉道:“你是生怕不够热闹?”

    可怜洪文茂负重小跑一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现在被人这样提溜着,一张脸顿时涨成猴屁股,叽歪叫嚷道:“是大人特地吩咐我,挑两盆品相极佳的九华菊,送与秋楼主这个难得的知音,不信你去问大人!”

    “你还敢搬出大人来压我!即便大人让你送了,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送吗?让你唯恐天下不乱地送?你小子是不是嫌命长了?”孟东祥反手揪住洪文茂的耳骨,贴着耳根子狠劲一拽——

    “疼疼疼!你撒开!撒开!”洪文茂哇哇大叫,“你个黑心肝的哟!对同僚下死手!”

    他二人斗气斗得好不滑稽,但也就是在这一刻,叶棠音彻底明白了孟东祥,明白他为何不惜代价地选择逃离,明白他为何放弃捷径而选择荆棘,明白他究竟有多么否定,甚至是憎恶那些与自己这群人并肩作战的过往……

    对于孟东祥和孟南栀而言,站在阳光下的人生,才是正途。

    “咳咳!”钟朔咳了两声,悄悄瞄了瞄叶棠音,恰巧对上了她回应的眼神。叶棠音顺着钟朔的暗示余光微瞥,发现那位赤帝子女大人正望着两盆繁茂的九华菊,眼神直冒火。

    啧啧啧!女人的妒忌果真是可怕的利器!

    叶棠音给钟朔使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两个人竟达成了前所未有的一致——闷声看热闹。

    “劳大人费心了,妾身定悉心照料两盆名花,不辜负沈大人一番厚爱。”秋婼离嘴上谢着洪文茂,却对杜旻报以微笑,这清浅一笑饶是一带而过,也掩不住骨子里透出来的妩媚多娇。

    杜旻的脸色当即又冷下了几分,如芒的目光毫无顾忌地刺向了秋婼离。她一言未发,半晌过后嗤鼻一笑,转身领着下属跨进府衙。

    玄衣卫前脚进门,洪文茂后脚便笑出猪叫声,恨不得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就连看秋婼离的眼神都透着一股子深深的崇拜与佩服。“瞧瞧杜大人那眼珠子瞪得,恨不得一口咬死我啊!我今个儿可是为了咱们大人,舍生取义了一回喽!”

    孟东祥哼道:“明知道要挨收拾,还如此肆无忌惮,活该!”

    洪文茂:“……”

    残霞如血,余晖流金,再过一个时辰天就彻底黑了,被吹散的云将以另一种面目重回天际,遮蔽皎月辰星,让光晕再也无法挣脱暗夜的桎梏。即将逝去的一线残阳,仍旧在垂死挣扎,燃尽最后一丝金红,竭力在殒灭前留下一抹壮烈颜色。

    楼底下正唱着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戏码,咿咿呀呀哭哭啼啼的戏腔声,闹得俗人好生头痛。

    叶棠音拂衣挡了挡从窗缝中漏进的霞光,一只手伸向桌上的瓷碗,抓一把晶红的蜜饯塞进口中,一只手拎起酒壶将两个杯盏斟满,流光悄然洒照她瓷白的脸颊,渐淡的金红光晕将她整个人都映衬得明艳耀眼。

    她却不耐烦地道:“有话快说,我可没心情陪你赏日落。”

    “吃那么多甜的,也不怕牙疼!”钟朔伸手想去捞酒杯,却被叶棠音一巴掌挡了回去。这一巴掌可谓劲道十足,扇得他手背顿时肿起红檩子。钟朔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啧啧道:“两杯酒没我的份?”

    叶棠音抬起胳膊往桌子上那么一趴,将酒连杯带壶地圈进了怀里,理直气壮地怼道:“酒是我花钱买的,为什么要带你的份!”

    她摆出一副老母鸡护窝的阵势,好像钟朔是来偷鸡崽子的黄鼠狼。

    “行行行!我不碰就是了!”钟朔悻悻地举手投降,“酒是你的,蜜饯是你的,这屋里的一切都是你的!”

    叶棠音冷笑道:“除了你。”

    钟朔气得想笑,“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招待见?”

    “你知道就好。”

    钟朔:“……”

    叶棠音心满意足地吧唧吧唧嘴,“食为天不愧是东都第一香的酒楼,香是香,就是小贵,吃一顿酒肉,免不得肉疼。”

    东都客流最大生意最红的酒楼,非食为天莫属,开业整整二十年,堪称牡丹街上资历最老的店面,单是楼身就建了七层高,掌勺的大厨手艺精湛,广受好评,食为天老板不惜砸下重金,请来戏楼名角来助阵,是以生意常年火到一席难求的地步。

    叶棠音此刻能坐在这里吧唧嘴,天知道她费了多大牛劲才订到座。“有人看着人模狗样,竟然恬不知耻地混吃混喝,真是人不可貌相!”

    “非也非也!树无皮必死无疑,人无脸天下无敌。”钟朔一本正经地辩驳了两句,却从怀中掏出一张金亮亮的请帖,啪地拍在桌子上,竖起大拇指说道:“大当家委实有面子,武林盟主亲手写的请贴,邀大当家到景明山庄小聚。”

    “英雄大会……”叶棠音微微动了动眼皮,“老子没兴趣。”

    钟朔挑眉道:“如此难得的江湖盛会,不瞧一眼岂不可惜?”

    “倾江湖正道之力,就为提防一个我,白盟主当真看得起我。”

    “你莫要妄自菲薄,左锋臻昀的江湖地位,绝不在世家家主与各派掌门之下。”

    叶棠音觉着他有病,“你们商量怎么对付我,还请我去过去出谋划策,脑子被驴踢了?”

    “白叔父邀请江湖正道人士,于三月底之前,赶到景明山庄,共议江湖大事,却不只是针对你。”钟朔慎重地说道:“红海棠重现江湖,只能算是半路杀出程咬金。”

    叶棠音心下一紧,“那你们要对付谁?”

    “西域教王。”

    叶棠音目光一颤,“你说谁……”

    “天山圣雪宫掌控西境一带,却早已不甘安守于西境冰寒之地,遂着手渗入我中原腹地,当年的陈州康氏就是例。圣雪宫门徒众多,以穷凶极恶的亡命徒为主,杀人越货,掠夺妇孺,为祸武林,荼毒中原,近来更是越发肆无忌惮,已是不得不铲除的毒瘤。白叔父近期得到一条线报——魔尊千宁要亲自西来。”钟朔定睛看着叶棠音,道:“广陵阁曾经放出消息,左锋臻昀是魔尊千宁的大恩人。不知他此番亲自西来,是否与你有关?”

    叶棠音脸色一沉,“你猜猜?”

    钟朔眉心紧锁道:“魔道两大高手先后来到中原,有几个人会相信只是巧合?”

    叶棠音不屑地道:“旁人信不信,干我何事。”

    钟朔面沉如水道:“我当然也希望与你无关,你既已做了叶镖头,就不要再走回头路。”

    叶棠音却反问道:“何谓回头路?”

    钟朔闻言怔了怔。

    叶棠音淡淡笑道:“左锋臻昀原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亡命狂徒,是金盆洗手止杀匿迹,还是重拾屠刀血染青锋,都轮不到旁人来管。”

    “我只是希望……”

    钟朔话未说完,叶棠音指尖点唇,比出一个噤声手势打断他,抬眼望了望街角,“寻你的人来了。”

    钟朔狐疑地朝窗外望去,却见洪文茂迈着一双筷子腿朝酒楼跑来。

    叶棠音灌了一口酒,啧啧道:“小洪捕这双细长的腿,不习轻功可惜了。”

    钟朔眼皮突突直跳,“透个口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叶棠音垂眸盯着杯中酒,微微波动的酒面倒映着她精湛湛的眼神,“那些尸骨上留有暗黄色花纹。”

    “暗黄色花纹……”钟朔难以置信道:“难道是……浴炉醒花散!”

    “无辜稚子,却被种下此等恶毒之药,受尽□□而死……”叶棠音脖子上暴起青筋,一巴掌将桌上半碗蜜饯扫落于地,晶红的含桃四处骨碌,灼痛了视线。钟朔从未见她如此失态,想要出言安慰,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浴炉醒花散是一种助兴的禁药,也是一种侵心蚀骨的烈性毒药,普通成人服下此毒尚活不过七日,何况是骨骼还未长全的孩童。服药者从骨髓到皮肉都会留下暗黄色的花纹,如藤蔓一般蔓延全身,像极了盛放的醒酒花,一株一簇的花纹渗入肌肤烙印骨髓,除非挫骨扬灰,否则那春时盛放的痕迹,生生世世永远不会褪却。

    钟朔闻言心下大骇,该是多么禽兽不如的畜生,竟将此毒种在那些孩童身上!

    叶棠音端起酒杯往地上浇了浇,“你相信报应吗?”

    “什么?”钟朔听得一头雾水。

    “报应……”叶棠音放下杯盏,伸手扥平了钟朔的衣襟,而门外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却听咣当一声响——

    洪文茂推门而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钟公子……刺史府有……重大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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