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澜苑,斜阳正红。

    梨雨和铭锋宛若两只勤劳的小蜜蜂,忙进忙出不停地收拾。不虞厚着脸皮倚老卖老,一边指挥两个小的干活,一边赖在躺椅上晒太阳。漪澜苑是景明山庄里为数不多的僻静住所,让长安镖局众人住在此处,并非景明山庄有心轻怠,而是因为这里相较其他地方,环境清幽宁静,适合不喜喧闹的客人小住。

    不虞伸了一个懒腰,翻过身去晒另一面,嘴上不忘啧啧感慨道:“江湖第一人就是家大业大!你看这树!这花!这草!真叫一个阔气!”

    梨雨扛着包插嘴道:“咱镖局也不比这里差多少。”

    “我呸!你眼瞎吗!”不虞点怼道:“镖局让你们造得跟猪窝似的,你们还好意思说!”

    梨雨:“……”

    惹也惹不起,讲也讲不过,还是溜了吧!

    铭锋白了他一眼,“活该。”

    梨雨:“……”

    黄昏安详,耳边却忽地传来一阵阵琴音。

    不虞警觉地拢眉,“何人抚琴?”

    梨雨和铭锋也停下来,竖起耳朵仔细听。

    弦鸣兮清音绕,炉香兮沁酒飘,梦里花兮海棠悄……

    是谁,身着一袭红袍锦衣,居高临下,睥睨世间……

    是谁,挑起两道青峰黛眉,目若针芒,劲胜谡风……

    “伽罗郡主?”红唇微起,笑意轻蔑。“好一个郡主!本殿竟不知,伽罗氏的大小姐,除却贤名在外,还有如此了得的心机与手腕!”

    面前的佳人美目泫泣,不敢争辩半句。

    是谁,话锋犀利,一字一句犹如刀斧,劈头盖脸伤得他人尊严全无。

    “收起你那副弱质女流的虚伪模样吧,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本殿!伽罗歆偠,你既肯为慕泽舍一条腿,何不索性成全他的真心?你口口声声爱慕他,恨不得这苗疆大地人尽皆知,何不干脆成全他的幸福?你明明知道他心有所属,却死命纠缠不肯放手,你究竟是何居心,难道要本殿拆穿吗!”

    佳人已面色微僵,樱唇泛白。

    是谁,眸光冷厉,咄咄跋扈。

    “舍身救主掩盖不了横刀夺爱的野心,你不过是贪图王子妃的头衔,伽罗一门忠勇不二,大将军却养出你这么个贪慕虚荣的女儿,当真辱没了伽罗一门的名声!”

    “够了!”哪来的一声呵责,如此耳熟。

    “兄长!”她急急追寻着那熟悉的声音,眼前却只余一片寒芜……

    再回首,已是烽烟烈火,已是人间地狱!

    她看见,千百铁红刀箭,尽数穿透兄长的血肉身躯……

    她看见,染血弯刀微冷,佳人玉颈纤长……

    手起——

    “歆偠!不要!”

    是谁,怒倚危楼,声嘶力竭,却留不住那如花灵魂。

    刀落——

    血洒危楼!

    她看见,她如红蛾坠向烈火,义无反顾地跃下城池。

    这一瞬间,天与地骤然远去……

    噔的一声,弦断了。

    夕阳犹似昨日浓,人间已是别样景。

    “丫头!醒醒!”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环绕耳畔,将如阴霾一般萦绕的恐惧驱散,冷汗却已浸透她单薄的脊背。一声又一声焦急的呼唤,将她漂浮的灵魂拽回人间。叶棠音缓缓挣开眼睛,溺水般的无力感蔓延至惊悸的心脏。她紧紧抿着苍白而微裂的唇,慢慢抬手扪向心口,心脏仍在跳动。

    是梦魇……

    依旧是那挥之不去的梦魇……

    叶棠音舔了舔嘴唇,困惑地呢喃道:“这次怎么是甜的……”

    不虞闻言倏然皱眉,鼻尖微微一动,下意识地嗅了嗅,当即朝珠帘后面望去——“什么人!”

    哗啦一阵轻响过后,房间里却再无半点杂音。

    不虞拨帘而入,琴室中已空无一人,只余一尾断弦的桐琴,案上一炉熏香袅袅飘起。

    他看了看香炉,眼神一凛,“翡翠彤……”

    叶棠音抿着微白的唇步入琴室,道:“我许久未曾梦见他们,久到就快忘记他们的样貌了。”

    她清浅地笑着,眸色却犹如暗夜里的领头狼一般沉狠。不虞冷不丁那么一瞧,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眼神果然是如出一辙地相似!他定睛看着叶棠音,喉间微微一动,却欲言又止,本就复杂的目光竟变换几重。

    “拜高人所赐,故人旧事,统统入梦……”叶棠音端起茶杯,将琴案上的香炉浇灭,拔下鬓边银簪,将炉中残余的香料挑了起来。簪尖上的残香已不足半个小指盖大小,熏得焦脆,如同渣滓灰屑,而在那一片焦黑中竟透着一点诡异的青绿色,正是香料原本的颜色,这仅存的青绿正中央,还能瞧见一点牡丹红。“这就是药王谷的心头肉,倒是件好东西。”

    青中透红,如玉啼血,沉香翡翠彤,便由此得名。这万绿从中一点红,是名震江湖的迷香幻药,勾起尘封在人心深处的记忆,让吸食者沉溺于过往梦魇。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沉香翡翠彤是江湖上最厉害的诛心之药。那些最不愿提及的事情,往往是一个人最致命的弱点。

    叶棠音微微皱眉,“我何时得罪过药王谷?”

    沉香翡翠彤源自岭南药王谷,景明山庄与叶棠音素无过结,堂堂武林盟主更没必要对她使迷香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因而更有可能是外人潜入景明山庄作案,但她实在不记得何时与药王谷结下恩怨。

    “你从哪冒出来这老些仇家,我这一天天光是给你擦屁股,就哗哗地掉一大把头发!”不虞唉声叹气地叫苦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我怎就摊上你这个祸星!”

    叶棠音无奈地掏了掏耳朵,等他发完牢骚,问道:“郝孝平一反常态,俯首认罪了?”

    不虞瞬间收起撒泼的神色,正经地回应道:“他认得未免太痛快了些。”

    叶棠音眸色微紧,斜阳微光晃过案上香炉,将斑驳的光晕映进她幽沉的瞳孔里,让那双潭眸显得诡异而安详……

    与此同时,景明山庄议事堂已沸腾得似一锅滚汤。六大名捕三人一组分站两侧,沈扬清正襟端坐于堂上,手边案几上还呈放着两样四方的物件。一时间气氛竟是极其压抑,每个人脸上皆不约而同地挂着凝肃的神情。

    看这架势,活像是要升堂问案!

    却听哐当一声震天响,钟忆瓷义愤填膺拍案而起,一巴掌下去恨不得将满腔怒火泄净,手下那张雕花实木桌子,当场被拍得四分五裂。

    “真是畜生!”钟忆瓷破口大骂,气得脸色铁青。

    “确实畜生!”白洵难得附和道。

    “稚童弱女,何罪之有,竟被那狗官如此作践摧残!”钟忆瓷痛心疾首,强忍着火暴的脾气,恨不得立刻抽郝孝平几百下毒鞭子。“商量商量,我们放大黄进去咬死他!”

    “你有问过大黄愿意吗?”白洵习惯性呛声回怼道:“大黄咬人也要看看能不能下口,你不要自作主张,强狗所难。”

    “嗷!”原本垂头趴在一旁的大黄立刻蹦跶起来,欢快地摇起了小尾巴,屁颠屁颠地蹭白洵的小腿。

    “嘿!你个小白眼儿狼!”钟忆瓷气鼓鼓地瞪眼,指着狗鼻子点怼道:“狗腿子朝外拐,姑奶奶平时白疼你了!”

    白洵捋了捋狗毛,啧啧奚落道:“有人就喜欢睁眼说胡话,我们大黄兄弟明明就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啸天神犬,何时成了忘恩负义的狼,还是头丑兮兮的白眼狼!”

    “嗷!”大黄的尾巴摇得更欢了。

    “乖!”白洵逗狗逗得欢快,全然不理钟忆瓷愤恼的眼神。钟五小姐气得头顶冒烟,张牙舞爪就要收拾白洵。

    就在这时,钟朔垂下眼眸对大黄微微一笑,问道:“你何时多了个狗兄弟?”

    白洵竖起耳朵一听,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

    “哈哈哈!”钟忆瓷闻言得意地挑了挑眉,“兄长说笑了,毕竟人不如狗啊!”

    “钟炎旭!你变着法地骂我是狗!”白洵眼见这兄妹二人一唱一和,气得头发根都快立起来了。“本公子忘了,你们姓钟的一家子都擅长护短,你就一直护着她吧,我看你能护到几时!”

    “我妹妹,我就是护一辈子,与你何干。”钟朔睨了白洵一眼,转过头留下一个高冷的后脑勺。

    “我大哥的后脑勺,肯定是江湖上最好看的后脑勺……”钟忆瓷扪着胸口傻乐道:“这世上怎么会有我大哥这般完美的男人,我们钟家的血脉就是精良,棠音姐姐真有福气啊!”

    “得得得!你们兄妹俩感情深厚,本公子惹不起还躲不起吗!”白洵脸上青红相间,一张白面愣是憋成猪肝色。

    钟忆瓷幸灾乐祸地晃头,“惹不起就老实眯着!让你嘴碎话多!”

    “你们就在这升堂问案,本公子佳人相约,恕不奉陪!”白洵慢条斯理地捋顺衣襟,扭头昂首阔步地走出门去。

    钟忆瓷怒冲冲地抓起了一把茶果,砸向白洵的后脑勺,不甘示弱地喊道:“滚回去陪你的美娇娘吧!慢走不送!”

    “钟忆瓷!”白洵揉着脑袋,脸色都被气绿了,咬牙切齿地瞪眼道:“有本事院子里约一架,敢不敢!”

    “姑奶奶的鞭子怕你啊!”

    “你!”

    就在这时,如黄鹂鸟鸣一般悦耳的笑声拂过众人耳畔,瞬间驱散了黄昏时分的沉闷与倦怠。但就在这声音穿门而入的一瞬间,沈扬清的脑袋瓜子嗡然一响,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脑瓜仁针扎般地生疼,闹得他连皱眉头的力气都不剩一丝。

    洪文茂一脸的看热闹不嫌事大,悄没声地拉着孟东祥的手,脚下稍稍向后,准备溜之大吉。

    “茂三,你要去哪儿啊?怎地见了本官便想着开溜,难道本官是老虎夜叉,让你避之不及?”杜旻眼神犀利,心思缜密,洪文茂那些不入流的小动作,岂能逃过她这双历经千锤百炼的金睛火眼。“从前你我二人可是相当亲近,怎地如今见了我,就如同见了洪水猛兽?”

    “阿旻姐这是哪里的话,我还能去哪儿啊!”洪文茂笑嘿嘿地打起了哈哈,心一横蹦出来道:“我这不是瞧见姐姐您来了,合计叫个人给您沏杯茶,给您润一润喉咙嘛!”

    “你有这份心意就行了,本官没功夫喝茶。”杜旻嘴角浅淡的笑意竟瞬间敛散全无,转眸看向了沈扬清——

    “沈大人别来无恙。”

    “杜大人别来无恙。”

    二人近乎异口同声。

    洪文茂咽了咽口水,心道这俩人果然是斗了八百年的冤家对头,见面头一句话都是一毛一样,你们好歹也斗了十几年,一句客套话翻来覆去地说,也不嫌腻得慌!

    沈扬清揉了揉额心道:“杜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杜旻笑盈盈地回道:“明知故问可不是沈大人的做派,本官从河南府得知,东都刺史被你私自关押在此。”

    “是又如何。”沈扬清面沉如水道:“是前刺史,眼下郝孝平是戴罪之身。”

    “此事欠妥,还请沈大人三思。”

    “哪里欠妥。”

    “无论如何,郝孝平都是货真价实的朝廷命官,尚未定罪前,他依旧是三品大元,岂能任由你私自处置。”杜旻犀利的眼神扫向四周,牙尖嘴利地嘲讽道:“沈大人,你想让本官说你什么好,你不但私设公堂,且还允许无官无职的人插手朝廷重案,于情于法皆是万分地不妥。”

    “不知道说什么,就干脆把嘴巴闭上。做都做了,还怎么三思后行。”钟忆瓷吊着脸色,哼哼唧唧嘟囔道:“这件案子是由沈大人负责,也不知道谁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杜旻浅浅地笑了,俨然不把钟忆瓷这么个小毛丫头放在眼里。“钱塘钟家确为皇亲国戚,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五小姐须谨言慎行,万万不要令家族蒙羞啊。”

    “我哪里令家族蒙羞了,你来告诉我!”钟忆瓷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泼辣架势,手悄悄握住自己的鞭子,“今日你若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来,别怪本小姐不留情面,定要好好治治你这狗拿耗子的毛病!”

    “五小姐莫要无理取闹,妨碍朝廷办案是重罪。”杜旻嗤声冷笑道:“本官与五小姐谈不上情面二字,本官是官,五小姐是民,本官是尽职尽责的官,希望五小姐也能做守法的良民。”

    “好大的官威哟!”钟忆瓷冷冷一笑,“我本来就是一个守法的良民,却不知杜大人是不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官。我这霸王鞭,上抽奸佞邪臣,下抽地痞无赖,就连你们刑部尚书沈老大人都夸我忠勇仁义,是个愣头的硬茬。我倒要看看,有我这个硬茬在,哪个不长眼的狗官还敢跳出来兴风作浪,我头一个灭了她!”

    杜旻笑道:“既如此,希望五小姐能一直胸怀仁义,匡扶天下正义。”

    钟忆瓷咬牙应道:“你放心,我一定!”

    杜旻锐利的眼神又盯向沈扬清,继续道:“官吏贪赃枉法,须经三司会审,论罪而后定罚。沈大人仅凭一封所谓的认罪陈词书,何以证明并非是屈打成招?即便郝大人主动认罪,没有铁证相佐也难以服众。”

    沈扬清眉心一紧,“你到底想说什么?”

    杜旻面色冷沉,“把人送回河南府。”

    二人竟又同时开口,争先恐后地生怕比对方慢半拍。

    “一如既往地默契……”洪文茂挑着半边眉,幸灾乐祸地嘟囔道。

    沈扬清嗤鼻哼道:“不知在杜大人眼中,什么样的证据才算是铁证?白燕园埋尸案十二具尸骨才从土里挖出,致死之毒在郝孝平的府邸被查获,当年为其办事的手下也已经出来作证。此等如山铁证,难道还不够定他的罪!”

    白燕园就是从前的相思小筑,主管买卖的商行已证实,秋婼离是在三年前才买下白燕园,改名相思小筑以做营生,因着当时园子已荒废许久,商行还特意帮秋婼离压低了不少价钱。而根据进一步的验尸结果,挖出来的那些骸骨至少埋了六年,是以单从时间推断,秋婼离自然洗清了杀人埋尸的嫌疑。

    白燕园原本是郝孝平私下置办的产业,听上去像是一处种花遛鸟,逗趣怡情的别院,实则却是豢养私娼娈童的狎妓馆,专供官贵取乐,郝家再从中赚取不菲的钱财与报酬。大约在六年前郝孝平突然关了园子,甚至仓促之间就将园子变卖处置,不知情者尚以为郝孝平腻了兴味,不想竟是因为弄出十二条人命。郝孝平老奸巨猾,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当初埋尸的手下草草了事,直接将人埋进后院花圃!

    “至于赵氏女长乐一案……”沈扬清指着案几上的木箱,“这难道不是活生生的证据!”

    杜旻顺着沈扬清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也不由得一惊,“她便是首级失踪的赵氏……”

    沈扬清阴沉着脸点头,“杜大人不妨睁开眼睛好生看看,看看苦主是何等地死不瞑目!”

    赵长乐的头颅上遍布着清晰的暗黄色花纹,显然也是浴炉醒花散的受害者!

    “本官提醒杜大人,郝孝平是主动承认虐杀赵氏,生生将其鞭挞致死,京门卫没有动他一根手指。”沈扬清忍着怒气说道:“杜大人不信可以亲自过去检查,他若不是见到证物,作恶心虚,又岂会坦白认罪!”

    杜旻斟酌道:“五年却不腐不烂,焉知不是别有用心之人使出的障眼法。”

    钟朔插言道:“赵氏的头颅曾被西域定尸粉浸泡过,故而存放五年未曾腐烂损毁。”

    杜旻神色微紧,“西域定尸粉……那是何物?”

    钟朔解释道:“西域定尸粉是天山圣雪宫的十大秘药之一,尸首经其浸泡三日,便可一直不腐不烂,保持原貌。此物在匪道和黑市上均有获取途径。杜大人当然可以因此牵连圣雪宫,但以现有的证据,恐怕不足以支撑这种攀咬。而在刺史府找到了浴炉醒花散,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当年为郝孝平办此差事的仆从首告有功,郝孝平百口莫辩,难辞其罪。”

    杜旻冷哼道:“钱塘钟家一向中立,这一次竟然插手纷争,令人意外。”

    钟朔星眸坦荡,从容地回应道:“在下并未卷入杜大人所谓的纷争中,只是在尽匹夫之责,陈述事实,匡扶正义。”

    “即便在郝家找到所谓的毒药,却也不能认定下毒之人便是郝大人。”杜旻不肯放弃争辩,“焉知,不是他人栽赃嫁祸?”

    沈扬清眸色犀利,“杜大人的耳朵不大灵敏,本官就再强调一遍,郝孝平是主动认罪。杜大人千方百计地为其开脱,置国法于不顾,枉为朝臣!”

    沈扬清骂得毫不客气,大嘴巴子似的狠狠扇在杜旻脸上,将本就紧张的氛围推至冰点,双方剑拔弩张,再多说一句冒火的话就能打起来!

    “阿旻姐,我可以作证,郝大人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今早一见我家大人,便如饿了几天的狼瞧见肉似的扑过来,抱着我家大人的腿不松手,嘴里囔嚷着要认罪!”洪文茂硬着头皮跳出来打圆场,总不能眼看着刑部两大山头,在别人地盘上打得头破血流!“郝大人身上沾的两桩凶案,随便拎出来哪一桩,都是罄竹难书,不是他干的他还认,你说他是活腻了,还是脑子哭傻了?”

    杜旻眉眼微沉,道:“郝大人暮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已是悲痛欲绝,又遭人栽赃陷害,必定万念俱灰,索性认下罪责一了百了,权当弥补了渎职之过……”

    “呸!好个万念俱灰!好个一了百了!人命关天的大罪,你一句渎职,便想为那狗官脱罪吗!”钟忆瓷冷脸呵骂道:“你与那狗官分明就是蛇鼠一窝,上梁不正下梁歪!你那假爹口蜜腹剑,上乱朝纲,下祸国法,动摇国本,为非作歹!你们这些打手喽啰,狗仗人势,颠倒黑白,真真是一群乱臣贼子!”

    “放肆!”杜旻勃然大怒,抽出佩刀架住钟忆瓷的脖子,“辱蔑相国,罪当诛九族!”

    “我呸!你才放肆!”钟忆瓷脖子一硬,猛地拔出身旁人的佩刀,刀口直指杜旻。“天底下唯有一人能言诛九族,尔等竟敢有不臣之心!今日诸位皆是证人,刑部女令使杜旻对至尊大不敬!我取了她的性命,也算为国锄奸,匡扶社稷!”

    “一派胡言!辱蔑相国,诬陷忠良,揣测圣意,挑拨离间,你最当问斩!”

    两位窈窕女子针锋相对,面红耳赤,恨不得一刀劈了对方。

    洪文茂气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好不容易才调缓和的氛围,一下子又紧张起来,二位姑奶奶麻烦注意一下吵架的措辞,什么硬词都往敢外拽,你们脖子上的圆球都不想要吗!“有话慢慢说嘛,没有那么严重,都冷静冷静……”

    门口的白洵瞧着暴怒的钟忆瓷,心下却生出几分敬佩之意,他还从未见识过,如今日这般忠肝义胆的她,既有一贯的赤勇,又有难得的智谋,简直与平时判若两人。白洵忽地竖起了大拇指,打消了负气离开的念头,站到钟忆瓷身后声援她。“钟忆瓷,我倒真有些小瞧你了,你今日这般作为,实在了不起!”

    钟忆瓷却不承他的情,“这还用你说……”

    “不用我说我也要说!”白洵难得对钟忆瓷赞不绝口,“巾帼不让须眉,你钟忆瓷是条好汉!”

    “滚蛋。”

    白洵:“……”

    沈扬清沉声道:“杜大人,本官劝你不要再白费力气了。郝孝平认罪固然蹊跷,但白燕园埋尸案证据确凿,郝孝平实乃罪不容恕。杜大人莫要白费心机,仔细玩火自焚。”

    杜旻嗤笑道:“沈大人这是在关心我?”

    “本官只是略尽职责,提醒拎不清的同僚,不要为了一己之私,而做了佞臣。”

    杜旻的眼睛里擒着一贯的算计,“沈大人的一颗忠心,恐怕也不是献给至尊一人。你我二人各为其主,谁也别瞧不起谁。”

    沈扬清郑肃道:“沈某此身为国尽忠,但求无愧于家国社稷,无愧于黎民百姓。像杜大人这样的人,恐怕永远也不会明白,何为忠贞,何为大义!”

    杜旻眦目而视,暗暗咬了咬后槽牙。“沈大人孤高,可尽忠之言谁不会说?怕只怕有人说一套做一套,尽忠之事说来,容易做来难。”

    沈扬清不屑道:“总比不说也不做强。”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我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杜旻一撩衣袍,转身便欲离开。

    可就在这时,门外却响起了匆疾的脚步声,河南府的官差统领急急跑来,高声喊道:“巡按钦差已到河南府,请诸位大人速去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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