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忽忽悠悠地拍打着门窗,众人不约而同地屏息,剑拔弩张的气氛,叫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既然知道我为何而来,又何必明知故问……”魔尊千宁将鬓边的碎发撩至耳后,笑吟吟地勾起了唇角,幽蓝的魔瞳泛起一抹诡黠的光辉。“将玉石交给我,今后有你在的地方,我退避三舍。”
叶棠音讥笑道:“看样子魔尊的记性不大好,当年烈火焚城,一座城尚且烧为灰烬,何况是一颗石头。”
千宁眸色微颤,忍了忍又道:“有什么条件只管说,我全都答应你。”
“你耳朵聋吗!”叶棠音怒吼道:“烈火焚城,烧得连渣滓都不剩!”
“那就告诉我,在哪里能找到,我亲自去寻。”
“你在做梦吗?”叶棠音哼道:“奇迹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不是谁都能得到机缘。”
“我太了解你,你既然教唆北国雪女对她下狠手,说明你一定有法子救她,你只是想折磨我。”千宁悲哀地望着叶棠音,“唯有如此,我才能来求你,是不是!”
“你求我……”叶棠音轻笑道:“想不到,堂堂魔尊也有求人的时候。”
千宁眸光湛湛,“我欠你的我还,只要你放过她,便是要我的命,我亦双手奉上。”
叶棠音掏了掏耳朵,挑衅般地笑道:“倘若我说,折磨她就是我要你还债的方式,你能奈我何?”
“蓁蓁!”千宁握拳,“你不要逼我!”
“住口!你不配提这两个字,你们不配!”
蓁蓁……
谁是蓁蓁?
她是蓁蓁,叶蓁蓁。
慕泽为她取的小字——蓁蓁。
慕泽死后再没人这般唤过她,就连不虞也刻意回避这两个字,唯恐勾起他们共同的悲伤记忆。
面前这个人怎么敢!怎么配!
叶棠音冷冷地笑道:“我就是要折磨她,我就是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就是要你心如刀割,悔不当初。”
千宁眼神中的杀气骤然而起,恶狠狠地盯着叶棠音,双手缓缓抚上后腰。“你到底要我怎样做,才肯放过她?”
叶棠音知道他腰后藏着兵刃——那双令江湖闻风丧胆的雪莲戟。
“奉劝阁下莫要冲动,这里是东都,不是阁下可以乱来的地方。”这时钟朔沉着脸色走来,理所应当地往叶棠音身边那么掐腰一站,活像是吃飞醋的小媳妇。“叶大当家人脉甚广,与哪条道上的人都能说上几句话。”
叶棠音瞥了钟朔一眼,谦虚地回道:“不敌南少,江湖庙堂,两路通吃。”
钟朔又被呛得没话说,遂甩起倨傲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千宁,那清高的架势就像纨绔公子哥在瞧山野村夫。
千宁别有深意地笑了,魔瞳犹如琉璃含光,闪映着剔透的水蓝色。“原来本座竟这般好看,南少看够了吗?”
钟朔面沉如水,皱眉道:“魔尊威名,如雷贯耳。原来独闯天山,斩杀万千敌手的新任教王,竟如此年轻。”
“哪来的独闯,本座是有贵人相助……”千宁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叶棠音,转而又道:“久闻南少高义薄云之盛名,不想你与叶大当家交情匪浅。南少或许还不知道,你这位红颜知己身上,藏着许多有趣的故事,讲上三天三夜,恐怕也讲不完呢。”
“她巾帼之姿,我钦慕久矣,所以无论怎样精彩绝伦的故事,只要她愿意说,我便倾耳聆听。”钟朔坦荡地回怼道:“但旁人口中的流言蜚语,我一个字不想听,也一个字不会信。”
千宁啧啧挑拨道:“从前有一个他,如今有一个你,叶大当家的桃花还真是出奇地相似,永远都开在够不到的树上。”
钟朔眉心骤紧,警惕地盯着千宁,“从前的树怎么样与我无关,我这棵树愿意为她折腰。”
千宁微微挑眉,不怀好意地笑道:“果真叫人感动,怕就怕天不遂人愿,一道惊雷劈碎了一地桃花,可该如何是好?”
钟朔眸色一寒,正欲动手,却被叶棠音一把拦下了。
叶棠音轻蔑地笑道:“我的桃花是开失落,何时开,何时落,干你何事?魔尊还是操心自家的事吧,你的那朵花怕是活不过来年春天。”
“在这世上本座只承认两种关系——不是朋友,就是敌人。”千宁的瞳孔骤然深邃,幽蓝的眼仁如同墨染,瞬间变为藏色。“你放过她,你我就还是刎颈之交,否则休怪本座翻脸无情。便是看在这几年,我尽心为你操劳的份上,你也不该狠心薄情,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知恩图报……你也配!”叶棠音厉呵道:“可笑我还抱有一丝希冀,妄图等来你良心不安的忏悔!可笑我曾为你们的虚情假意,不顾一切地舍命相护!可笑我有眼无珠,错信了你们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白眼狼!假若时光倒流,我真希望永远不会认识你们……”
“不要!”千宁急急地打断了她的话,沉狠的目光竟颤了颤,冥藏色眼眸亦淡了几分。“蓁蓁,我从来不曾后悔认识你,求求你不要与我为敌,你是我在这炼狱人间里唯一的朋友,不要逼对你狠心……”
“魔尊是在威胁我?”叶棠音冷冷地睨视千宁,“我这人一贯狂妄,见不得有人比我还嚣张跋扈。不管你想要做什么,若你敢触碰我的底线,我一定亲手砍下你的脑袋,拿去祭奠邓川的无辜亡魂!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若要拼个鱼死网破,我大可以奉陪到底,就怕你那朵娇贵的桃花熬不起……”
魔尊千宁的蓝瞳瞬间变为了深藏色,他怒不可遏地挥起掌刀,直取叶棠音心口!
就在这时,钟朔挺身而出,将叶棠音护到身后,反手拦下千宁凶戾的进攻,死死攥住千宁的袖边,锁住他掌上的杀招。
千宁沉眸道:“南少要向本座宣战?”
钟朔冷呵道:“钟某无意挑起纷争,但魔尊当着我的面,对我未过门的妻子动粗,是魔尊在向钟某宣战。”
“妻子……”千宁手上气力一滞,“原来南少动了心啊。叶蓁蓁,你真是有手腕,什么样的人都能降伏。”
叶棠音不在意千宁话里话外的嘲讽与贬损,“我的手腕,魔尊不是早就见识过了,只可惜我能降伏住人,却降不住忘恩负义的狼。”
千宁顿时面色难堪,侧目瞄见了叶棠音腰间那枚白玉,正是钟朔先前押给她的传家宝,被她系上金丝锦绳挂在身边。
钟朔留意到千宁的眼神,挑眉道:“如魔尊所见,男聘女奁,自古有之。魔尊所求之物,如今姓钟不姓叶,有什么只管冲着钟某来便是。”
“男聘女奁……”千宁戏谑地看着叶棠音,“当初他以为你死了,痛得肝肠寸断,险些为你殉情。一个你,竟令他不惜背离家族,不顾一切甘愿沦为逆徒。可你却要嫁给别人,真是枉费他对你的一片痴心。你说他若知道了,会不会疯魔?”
叶棠音的心尖突然一阵刺痛,沉眸盯着千宁,“你究竟想说什么。”
“世间真情留不住,流光易逝心易迁……”千宁忽地瞄向钟朔,“南少不想问问,他是谁?”
“不想。”钟朔虚目盯着千宁,炯然的星眸里,警告意味十足。“魔尊只须清楚,叶棠音活着是我钱塘钟氏的人,死后要入我钟家祖坟。今后无论是谁,但凡想要与她为敌,都要先问问我答不答应。她的余生,由我来守护。”
他誓言凿凿,铿锵坚定。
就在这一刻,叶棠音的目光颤了颤,凉薄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纵然知道这不过是逢场作戏,可她的心脏还是略微悸动,因为已经许久没人这般护着她了……
“你想揍谁就揍谁,谁要是敢还手,哥哥我打断他们的狗腿!”
“我儿乃天纵娇子,谁不服,为父便叫他滚去荒林,不种完百亩苍木不准回来!”
……
那时,她以为父兄会永远坚定地站在她身后。
那时,她有整个邓川纵容着她的蛮横与乖张。
后来,她能倚仗的唯有绝不允许懦弱的自己。
后来,她装模作样的狷狂里遍布着隐忍不发。
这一刻,叶棠音在心底道了一声感谢,一声钟朔永远都不会听到的感谢。
沈扬清在旁边越瞧越觉得热闹,照他们的描述,这似乎是一场感情纠纷啊!他虽然不知道那红头发卷毛怪是何许人也,但战果委实清楚,胜利属于钟朔,毕竟人俩都已经私定终身了!沈扬清心里头对钟朔又是一顿猛夸,别看这小子平时像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搞定姑娘的动作真不是一般地干脆利索,合着是深藏不露啊!
“官爷可要给我们做主!”酒楼的掌柜忽然怯怯地站出来,对着沈扬清哭诉道:“我好端端的店被砸成这样,这不是要我的老命嘛!”
掌柜说着要给沈扬清跪下,沈扬清连忙将人扶起来,温言宽慰道:“老人家把心放在肚子里,该赔给你的钱,一个子也不会少!”
“店家的损失,我双倍赔偿。”却见李六爷雍容温雅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沈扬清一瞧见他,惊讶得下巴险些掉下来,“六……”
李六爷摆摆手,将沈扬清到嘴边的话挡了回去,威严的目光亦不由自主地落到千宁身上。千宁也向他投去猜疑的目光,半晌勾了勾唇角,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
“大哥!大事不妙!大事不妙!”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声高呼,一道娇俏的身影闪进酒楼。
钟朔一听见那声音便皱起眉头。
“哎哟!我的亲哥!出大事啦!白叔父和白子诚正满城找你呢!”钟忆瓷气喘吁吁地奔过来,双手掐腰地喊道:“有人在东都瞧见那个天山美男现身了,白叔父喊你回去商议对策,你快……”
谁知,话尚未说完,她整个人却猛地一震,使劲眨巴眨巴眼睛,确定自己没做白日梦。
“你……”钟忆瓷懵圈的脑瓜子嗡地一响,颤悠悠地指着千宁,“褐发蓝瞳……你就是那个……”
“天山美男。”魔尊和颜悦色地颔首,重重地强调“美男”二字。
钟忆瓷拍了拍脸颊,“哎呀呀!我的老天爷爷!竟然见到活的了!”
千宁微微皱起眉心,略略打量钟忆瓷。“生女肖父,钟庄主的春山黛眉果然俊雅,怪不得钟家女儿皆是眉目清秀的美人坯子。”
钟忆瓷惊惑地瞪眼,质问道:“你见过我父亲?还见过我家姊妹?”
千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而问道:“叶大当家真要与本座为敌?”
叶棠音面色冷沉,呵道:“是又如何。”
“叶大当家也算今时不同往日,既然成为了钱塘钟氏的准少夫人,便该顾及夫家安危。”千宁已然无所避讳,将威胁明晃晃地摆到桌面上,“本座劝你仔细斟酌,你当真不惜毁掉长安镖局,不惜拖累钱塘钟氏,甚至不惜重新挑起正魔两道的纷争,也要与本座为敌吗?”
叶棠音警觉地盯着千宁,脖颈两侧青筋鼓动,心头怒火烧得有多轰烈,已是不言而喻。“你不必扯虎皮,你我是私怨,我做不得正道的主,魔道也不会凭你差遣。”
就在这时,却听一阵哗啦啦的碎裂声,数名肤白貌美的紫衣女破窗而入,齐刷刷跪拜在千宁脚下,为首女子高呼道:“参见主人!”
叶棠音心弦一紧,钟朔更是警惕起来,这一众异域女子,在不知情者看来或许是一道极为靓丽的风景线,可江湖人都知道,天山圣雪宫藏着一把无形的美人刀,这把刀捕杀猎物时从未失手,她们是西域教王最为得意的作品——十二紫衣使。
“本座不是告诉你们,在中原要低调行事,不可像在天山时那般粗鲁野蛮。”千宁揉着眉心无奈地叹气,“本座是来与中原武林修好,你们动辄打打杀杀,如此粗蛮的习惯在西境便罢了,到了中原再不收敛,怕是要吃大苦头。”
“属下知错,必谨遵圣令,还请主人宽恕!”众女使齐声说道。
千宁心满意足地挑了挑眉,幽蓝的魔瞳复又漾起了琉璃波光,看着叶棠音,“她们也是十二个人。”
叶棠音怒目而视,抄起兵刃就要动手,这次换钟朔拦住了她。钟朔握住了她因为愤怒而颤抖的手,给予她一个坚定可靠的眼神。叶棠音顿时反应过来,险些中了千宁的激将法,他是在用当年的十二骑来挑衅她的心性。
千宁见计谋没有得逞,转而对钟朔道:“南少追求她这样的女人,也算是个有胆色重情谊的真丈夫,你们中原一贯讲究夫纲为天,本座便敬候你的回答,但愿本座送给你们的是祝福,而非不祥之物。比如,红彤彤的血,臭烘烘的腥。”
钟朔星眸一沉,岂会听不出他的威胁。
“险些忘记了!”千宁一拍脑门,狷狂地笑道:“本座过几日将亲自登门,拜会你们中原的武林盟主。劳烦南少告知白盟主一声,莫要怪本座不请自来。”
“魔尊贺我二人大喜,我代钟家一门聊表谢意。”钟朔牵起叶棠音的手,在千宁的魔瞳前十指紧扣,坚定地说道:“若魔尊有他物相送,钱塘钟氏亦无所惧!”
……
傍晚时分,漪澜苑,霞光正浓。钟忆瓷倚在石拱门旁,双手抱臂歪着脑袋,内心那叫一个无限感慨!感慨得委实入神,以至于身边已经走来一个大活人,愣是一点没察觉到。白洵伸手掰正她的头,皱着眉头啧啧念道:“你何时换了人生理想,改做歪脖子树了!”
钟忆瓷兴趣寥寥,不想与他斗嘴,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伸个懒腰转身要走。
白洵一把薅住她的后领,“哪去!本公子话还没说完呢!”
他拎着钟忆瓷活像是提溜小鸡崽,钟忆瓷张牙舞爪地叫唤道:“白子诚!你大爷的!快放开我!”
白洵不理会她的反抗,兴致勃勃地狂笑道:“你使劲蹦跶啊!我不过是想问你件事,你见到我躲什么劲呐!”
“松手!你松开!”钟忆瓷见挣脱无望便直接上了腿,朝着身后之人一顿胡踢乱踹,“白子诚!你信不信……姑奶奶立马让你断子绝孙!”
“你敢!”白洵下盘灵活,左右躲闪,闹腾了半晌道:“我可以松手,但你不许再跑,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你哥与姓叶的到底怎么回事?”
白洵甫一松开手,钟忆瓷转身就给了他一记铁脚狠踹。他猝不及防,膝盖窝被踢个正着,疼得险些飙泪。
钟忆瓷捋了捋碎发,朝他翻了一个白眼,道:“他们俩都已经到男聘女奁的地步了,你说还能怎么回事!你以后给我放尊重些,棠音姐现在是我哥未过门的媳妇,那就是我们钱塘钟氏未来的女主人!你敢不尊重她,小心本姑娘打得你哭爹喊娘哦!”
“你哥脑瓜子被门挤了?放着薛锦珍那么一个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不要,偏偏看上姓叶的那条粗犷汉子!”白洵一个头两个大,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这事闹得满城皆知,我怎么和少闻交待!”
“你和薛大哥做哪门子交待,我哥看不上他妹妹,难不成你想替我哥把薛锦珍娶了?”钟忆瓷嗤鼻哼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们,不要吃饱了撑的乱点鸳鸯。我哥可是人中翘楚,岂是薛锦珍这等肤浅女子能够肖想的,也只有棠音姐这样的女中豪杰,才配得上我哥这样的才俊!”
“那姓叶的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让你对她死心塌地。”白洵撇了撇嘴,挖苦道:“他们是私定终身,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指不定就是一场闹剧,你别到头来空欢喜。”
“小白!你再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拔了你的舌头!”钟忆瓷举拳霍霍道:“我哥的终身大事,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
“小白?”白洵板起面孔,瞪着钟忆瓷,“说过多少次,不许这样叫我!”
“那我应该怎样称呼你呀……”钟忆瓷美滋滋地耸了耸肩膀,故意拉长声音又强调了三遍,“小白……小白……小白……”
她一口一个小白,听得白洵耳朵又疼又痒,恨不得找根针将她嘴巴缝上,心里那叫一个气!
“小白,大家都是同龄人,差距咋这么大?”钟忆瓷肆无忌惮嘲讽道:“我哥几日便搞定了终身大事,你磨磨蹭蹭追了颜如玉十几年,只能拉拉小手,你说你羞不羞啊!”
“钟!忆!瓷!”
“姑奶奶在此!”
外头吵得正欢,而处于争论焦点的两位主角却异常平静。
叶棠音双手抱臂站在院子里,同样摆出歪脖杀,眼前的场面太过诡异——两个大男人大眼瞪小眼地深情对视……
谁能给她解释解释,这他娘的是什么情况?
叶棠音东瞅瞅,西望望……
嘿嘿!陪着她挨冻人的来了!
只见铭锋端着一碗冒热气的粥,对不虞道:“先生,枣粥已经熬好了。”
不虞眉头一紧,显然不乐意了。“没瞧我正忙着呢!小疯子,你何时能像小梨花一样,有点眼力见儿!”
铭锋倒是没什么脾气,静静地听他教训完。“粥凉了便没有原本的效果,为着您容颜不老,先生还是尽快喝了。”
“你个小疯子!变着法说我老!”不虞登时炸了毛,眼神一转,却将矛头怼向叶棠音。“都是跟你学的!一个个年纪轻轻的不学好,成日里跟着你无法无天地瞎胡闹!”
叶棠音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点点头也没反驳什么。
钟朔见她竟如此乖顺,忍不住对眼前这位“先生”心生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能训住她这么一匹桀骜烈马。
“先生,我们可见过?”钟朔第一眼见到不虞时,不禁一愣——
此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寡淡,然而眉宇间却又流露出几分让他似曾相识的熟悉,仿佛从前在哪里见过……
不虞懒散地抬起眼皮,修长的大手挡住了眼睛,慵倦地遮住半脸阳光,一边打量钟朔一边说道:“小贼,头一回见家长,你就说这个?”
叶棠音叹了口气,瞥见不虞那贼狐狸般的坏笑,她便放弃解释的念头,老狐狸摆明是故意气她!
“丫头,你叹什么气,都敢背着人私定终身了,长本事喽!”不虞贼兮兮地弯起唇角,瞧钟朔的眼神就像是岳丈看女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光长年纪,不长眼力,这么一个愣头傻小子,你也能将就。”
钟朔却并未气恼,微微起拢眉心,斟酌片刻又问道:“先生,我们真的没见过吗?”
“我不认识你。”不虞斩钉截铁地否认,“我说你傻,你还真犯傻啊!头一回拜见大舅哥,就敢如此有失礼数,你脑袋瓜子被驴踢了?”
“是在下失礼。”钟朔老老实实地认错。
叶棠音的眼神却忽地一紧,目光在钟朔和不虞之间来回扫量,毫不掩饰眸中的探究意味,强烈的直觉告诉她,不虞在刻意回避什么。
“兄长见过他?”
“说了不认识,你听不懂人话吗!”不虞白了叶棠音一眼,便往摇椅上一倒,闭目养神,晒太阳去了。
叶棠音笑了笑,她问的明明是见过与否,他回答的却是不认识。“答非所问,此地无银……”
“滚滚滚!打扰老子睡觉!”不虞窝在摇椅上不耐烦地嘀咕道。
“在下只是觉得,先生有些面熟,失礼之处,还望见谅。”钟朔抱拳又问道:“钱塘钟朔,还未请教先生姓名。”
“燕权,燕无思,你就跟着她喊我一声二哥,不必生分。”不虞烦躁地甩了甩手指,感慨道:“钱塘钟氏的宝贝独苗苗,竟被你这么个女流氓给霍霍了,你等着钟家找你算账吧,这回老子可救不得你喽!”
“你还有那好心?”叶棠音翻着白眼哼唧道:“你不坑我,就是老天开眼了。”
“你个白眼儿狼!”不虞气得骂道:“有了媳妇忘了娘!”
钟朔:“……”
这话听着哪里不对劲啊……
一直堵在门口的钟忆瓷,本想厚着脸皮黏过去八卦一番,可一瞧见哥哥嫂子气冲冲地出来,顿时怂得没了兴致。
白洵斜眼瞧着她,啧啧讽刺道:“这回怎么不跟过去了!”
钟忆瓷翻着白眼,哼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是真傻!”
白洵咬牙瞪着她,“有种你再说一遍,谁傻!”
钟忆瓷摇了摇头,“虽说你姓白,这是改变不了的事情,但你也不能随姓而为,甘当傻子啊!明显我哥哥见他大舅子见得不怎么顺利,这么要命的节骨眼儿上,我还屁颠屁颠地凑过去触我哥的霉头,除非我脑袋被驴踢了!”
白洵:“……”
那厢边,叶棠音与钟朔才走出漪澜苑大门,迎面就撞上另一尊大佛——
余晖金亮,正照在那人半旧的玄色衣衫上,晚风微起,吹得两撇美长须尽显儒雅风姿。
然而,对方威严的气度,却叫人不敢忽视。
叶棠音定睛而视,不卑不亢,不言不语。却见钟朔恭敬地行礼道:“小侄见过白叔父。”
这位气度卓然的男子便是景明山庄之主,也是现如今统领中原武林正道的盟主,江湖人称“东壁公”的白决权。白决权年逾五旬,身形却依旧矫健,从端秀的面容便能窥见年轻时的丰神之貌,举手投足间尽显武林大家风范,见了钟朔笑意温慈地关怀道:“贤侄无需多礼,你们在山庄住得可还习惯?”
钟朔回应道:“劳叔父记挂,一切安好。”
“如此便好。”白决权转而看向叶棠音,“炎旭血气方刚,若是有鲁莽冒犯之处,还需叶大当家多多担待。”
叶棠音见他俨然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也不好冷脸回应,正欲抛几句客套话敷衍一番,却听钟朔抢先道:“叔父又在打趣小侄,小侄可一向规矩得很!”
白决权和颜悦色地叮嘱道:“贤侄要好生照顾叶大当家,切记万不能有失礼数,丢了你们钱塘钟氏的清誉。”
钟朔躬身再拜道:“小侄谨记白叔父教诲。”
白决权点了点头,便带着一众小厮与护卫,沿着甬道朝远处走去。
“恭送盟主。”叶棠音恭谨地抱拳,深邃的眼神中却平白添了几分乖戾与不屑……
“白叔父已经走远了。”钟朔透着暖笑的俊颜,忽地映入她的眼帘——
叶棠音微微一怔,僵在原地。二人鼻尖堪堪擦过,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扑在她明净的额头上,她如兰的吐气在他颈窝挠痒般萦绕。
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钟朔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钟少夫人,在想什么?”
“想你……”叶棠音白了他一眼,“这里又没有别人,你用不着装模作样,也不嫌累得慌。”
“你想过河拆桥?”
“我想卸磨杀驴。”
钟朔:“……”
利用完就想扔,扔之前还埋汰一顿,这是什么人啊!
叶棠音漫不经心地笑道:“你那白叔父话里有话地提点我,更叹惋你们钱塘钟家数百年的清誉,竟毁在我这么一个糙莽野人身上。你还是离我远一点,毁你家族清誉这种罪过,我可承担不起啊!恐怕许多人与白盟主一样,想不通南少为何放着大家闺秀不要,偏看上一个野蛮村姑。明日江湖小报,话堂书斋,还指不定怎么编排我。”
“大佬你这是……”钟朔迟疑道:“醋了?”
“少爷折煞我!我一个乡野村姑,哪配啊!”
“你若是不配,天底下就没人配了,实乃小可高攀!”钟朔摆出邀请的姿势,指向远处的内湖。“千错万错都是小可的错,不如小可请大当家喝杯茶,权当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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