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的灯火将沈扬清颀长的身影映衬得愈发高大,他伏在案前,用银筷子小心翼翼地将炉里残余的香料夹出来,盯着灰烬苦思冥想。郝孝平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晚定要点上一支甜香助眠,否则就无法安稳入睡。奇怪的是,今晚房中的香炉冰凉拔手,但香炉里却残余着一块不足半个小指盖大的香料,已经被熏得完全焦糊了。

    这时钟朔和洪文茂从崇正轩赶了过来,皱眉问道:“沈大哥,怎么回事?”

    “炎旭,你来瞧瞧,这是个什么玩意!”沈扬清断言道:“这东西定然不是安眠之物!”

    钟朔上前盯着那被夹出的香料瞧了瞧,一时也无法从焦糊的外表中观察到什么线索,伸手摸了摸香炉,又接过沈扬清手上的银筷子,挑一撮粘在香料上的灰烬看了看。“昨夜烧剩下的……这香炉是冷的,就证明今晚无人点香。”

    “取酒化之,一探究竟。”就在这时,清磁的声音拂过耳畔,钟朔当即回眸望过去,那人嘴角擒着一抹幽凉的笑,缓缓地踏入房间。

    钟朔不由得皱眉,“你怎么折回来了?”

    叶棠音摇着扇子啧啧道:“鱼网鸿离,人家想要的知音,原本就不是我啊!”

    钟朔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碰了一鼻子灰?”

    “我碰再多的灰,也没你黑。”叶棠音顺手从桌上端过一杯酒,放在鼻尖前嗅了嗅。“风月楼的葡萄酒……我赌十两银子,我猜的一准没错。”

    “我可不和你赌,我怕输得连里衣都不剩。”钟朔挑起一撮香料抖进杯中,随着残香逐渐融晕,杯中的酒水竟由淡红色缓缓变成了暗紫色。“牵机黛……”

    “又是岭南药王谷……”叶棠音眸色沉沉,眼中充斥着汹涌的猜疑。“原本以为他们是针对我,不过现在看来,他们针对的不只我一个人。”

    钟朔追问道:“你何时遭了药王谷的暗算?”

    “偷袭罢了,想暗算我也得有些真本事。”叶棠音不屑地哼道:“就凭那点子不入流的翡翠彤,做他祖宗的春秋大梦去吧!”

    沈扬清惊道:“牵机黛?翡翠彤?都是什么玩意儿?蓝的红的,花里胡哨,难不成要凑一副彩虹!”

    “岭南药王谷制出一套七色丹香,翡翠彤,无孔缇,百炼缃,鬼吊竹,浮梦青,牵机黛和魍魉苋,江湖俗称七色虹。七色虹本身不溶于水,但若以酒化之,便会呈现七种不同颜色,而这香炉中烧的正是牵机黛。”钟朔详细地说道:“牵机黛顾名思义,成分是牵机,状成黛蓝色,经药王谷改良后,烧起来有一股清淡的甜味,虽然与助眠的熏香相似,却饱含致命的剧毒,毒气会由血入心,常人闻过一炷香,最多活不过十二个时辰。”

    “牵机黛的特点是睡杀,其毒性相对保守,至多可以在心血中停留十二个时辰,但若以酒催之,则会瞬间毒发攻心。”叶棠音瞧了一眼桌案上的餐具与酒菜,“郝孝平应该是昨夜已经吸食大量的牵机黛,今晚饮酒诱发了体内毒物,才导致暴毙而亡,所以今夜被毒死的只有郝孝平一人。下毒者有意杀人,送酒者无意间推波助澜,又或是合谋灭口,也未尝不可。”

    “岭南药王谷……”沈扬清面沉如水,皱眉道:“罗刹榜第二名,便是岭南药王。”

    叶棠音听见“罗刹榜”三个字,不禁面色微变。

    钟朔下意识地瞄了她两眼,没敢吭声。

    沈扬清眉头渐深,“可我们并未查到,郝孝平与岭南药王谷有过任何交集与往来……”

    “岭南药王谷的确是靠七色虹起家,七色虹这东西也的确稀罕,但绝非是求而不得的龙肝凤胆。”钟朔头脑始终清醒,“若因此断定药王谷有嫌疑,未免草率。”

    “仅凭牵机黛的确不足以将嫌疑转移到药王谷头上,可翡翠彤与牵机黛一起现身,恐怕巧合也就不再是巧合。要杀郝孝平有一百种方法,用牵机黛未免浪费。”叶棠音点了点桌上的酒壶,啧啧道:“这壶上等的葡萄美酒,怎么着也值二十两,钦差大人当真阔绰啊!”

    “二十两银子?”洪文茂不禁咂舌,“那姓宋的不过一个五品官吏,哪来这么多银子可以挥霍!”

    “非也!非也!”叶棠音摇头笑道:“我说的是二十两黄金。”

    “啥!”洪文茂目瞪口呆,“疯了吧!这么一壶酒,值二十两黄金!”

    “文茂兄有所不知,这壶里装的是货真价实的西域葡萄酒,普天之下除却皇宫大内,唯有到长安风月楼,方能一品此等醇美滋味。”叶棠音眯起眼笑道:“有道是千金换美酒,这个价钱一点不贵,喝上一口就赚了一口!”

    洪文茂感觉人生被刷新了,心下一阵忿然,自己艰苦朴素勤俭持家惯了,如今豪掷千金的傻子咋这么多……

    贫富差距如此悬殊,啊呸!什么狗屁世道!

    “若不是郝孝平今夜没有点炉熏香,就连宋钦差也要跟着送命,可他为何没有点香?一个人长久的习惯,不应该在一夜之间改变,除非遇到特殊的事情。”叶棠音四下转了转,“若郝孝平提前得知今夜有客来访,就不会早早地燃香歇息,那么是谁给他传递了消息?”

    “我就知道,李相国的人没安好心!”洪文茂碎碎地念道:“若那姓宋的提前派人混入侍从中,将助眠香料偷换成毒香,早早令郝孝平中毒,而后再告诉郝孝平,今夜他会带酒菜前来探望叙旧,实则借酒杀人,如此既避免危险,又洗脱嫌疑,好个一石二鸟之计!”

    沈扬清当即吩咐道:“立刻告诉白盟主,我们需要调查这几日景明山庄里是否有人行为反常,请他安排人协助配合我们。”

    “得嘞……”洪文茂垂下脑袋,心道这一晚上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可怜自己这双笔直的筷子腿快累断了!

    叶棠音识趣地笑了,知道沈扬清是在防着她。沈扬清方才明显欲言又止,既不认同洪文茂的推测,又不讲出心中思量,摆明了就是防人之心不可无,防的当然就是她这个外人。

    就在这时,却见孟东祥心急火燎地赶了回来,伏在沈扬清耳边悄声说道:“陈大统领在院子里等着。”

    沈扬清眼神一紧,“陈子辛有什么事?”

    孟东祥为难地道:“大统领请大人去‘喝茶’……”

    沈扬清脸色微变,转而对钟朔说道:“劳烦兄弟跑这一趟!剩下的事,待验尸过后再作详查。明日辰时,咱们议事堂见。”

    言罢,沈扬清便领着下属匆匆离开翠柏苑。

    叶棠音伸着懒腰,打着哈欠道:“大半夜‘喝茶’,恐怕要一夜无眠,那位爷的‘茶’岂是容易喝的……”

    引路的青灯被风吹得左摇右晃,微光明明灭灭极不老实,好在今夜月色清朗,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从翠柏苑回到漪澜苑,恰巧路经后花园,然而此时地上的血痕却早已不见踪影。叶棠音停下脚步,回眸望向钟朔,“看来你那白叔父已经知道了,这事瞒不住。”

    “那是自然,除了这么大的事,即便我们瞒得再严实,也逃不过满山庄耳目。”钟朔叹气道:“武林盟主的老巢,贼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传出去还不贻笑江湖!”

    叶棠音摇头,“不要总是我们我们的,明明是你们要帮白少庄主遮掩,为了保住他那不值一提的面子。”

    “你摘得真干净……”钟朔啧啧道:“可惜你我已是一根藤上的蚂蚱,谁也别想跑!”

    “斩藤一走了之,这种事情我干得出来,所以你要是拖我后腿……”叶棠音冷冷地笑了笑,“我就先咔嚓了你。”

    钟朔:“……”

    夜风忽涌,叶棠音从袖中取出匕首,凝视着失而复得的老战友。

    “那个啥……”钟朔顿了顿,“可否容在下瞻仰瞻仰,名兵榜上的宝贝?”

    “名兵榜……”叶棠音冷声嘲讽道:“不过沽名钓誉,它就是一支匕首,没有光环的匕首。”

    钟朔悄悄瞄了两眼,“那颗寒玄玉……”

    “丢了。”叶棠音毫不在意地回道。

    “大气!”钟朔恨不得给她竖个大拇指,再鼓掌呱唧呱唧,“大当家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奇珍异宝丢了就丢了,就是不在乎!”

    “我的珍宝只是它……”叶棠音盯着匕首,眼眸微涩,“我三岁开蒙习武,师尊亲自为我铸成这支匕首,教我如何用它保护自己。这些瑰丽的棠花图腾都是我一刀一刀刻出来的,十三年前,我机缘巧合得到了一颗寒玄玉石,将它镶在匕首上。十年前我成为蓉素少主那天,我给这只匕首取了名字——棠棣。它是我最忠诚的战友,与我并肩作战十三年,没有谁能像它一样陪着我,悲欢生死,不离不弃,到头来却是我先放弃它,是我糊涂!”

    见叶棠音有些激动,钟朔也不再贱嘴调侃,转而问道:“夜闯山庄者是谁,你有什么头绪?”

    叶棠音先是点点头,复又摇头道:“那个人同时习得夺命飞花掌与罗刹阵,集我和叶君竹的本事于一身,实力不容小觑,却绝非蓉素门人。”

    “他能悄无声息地闯入景明山庄,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子诚功夫也不差,交起手来却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到。”钟朔眉心紧锁道:“此人能躲过山庄暗哨的警戒,我甚至怀疑他有内应。”

    “等等!白洵功夫不差?”叶棠音讥笑道:“他不差能让人揍成那副德行?”

    “这就是你要求太高了。”钟朔竟有些心虚,“子诚好歹是江湖四公子之一,这回是碰到了高手中的高手,只能说他倒霉,毕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叶棠音笑呵呵地看着他,“这种昧良心的话,你说着不心虚吗?”

    钟朔干咳了两声,“有那么一丢丢……”

    白洵与姑苏孟氏的异姓郡王孟北宵,长安薛氏的嫡长公子薛峥,以及扬州青云帮的少帮主云尽晖,并称江湖四公子。四人在青曜榜上分列四至七位,然而身为罗刹榜探花的叶棠音却还是瞧不上他们四个,她觉得广陵阁对江湖正道委实太宽容,老的老的放在一起比,小的小的放在一起比,关起门自娱自乐有什么劲,有本事去魔道拎个人出来真刀真枪地比划比划,她敢毫不客气地断言,便是这四公子之首的薛峥,都打不过千宁座下一个小小的女使!

    就这种不堪一击的虚名,却偏偏是正道追逐的地位,荒唐至极!

    “井底之蛙,自欺欺人。”叶棠音啧啧叹道:“你们江湖正道选人只看脸吗?”

    “当然不是!”钟朔理直气壮地驳道:“主要看年纪。”

    叶棠音倏地觑起眉眼,“薛少闻最老?”

    “薛……少闻?”钟朔忽地挑眉道:“叫的这么亲,你认识他?”

    “比点头之交,多了那么一点情分。”叶棠音忽地动了动鼻尖,深深地嗅了嗅,“闻到一股酸味没?”

    钟朔:“……”

    叶棠音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我的心眼儿就只有针孔那么小,找补一次怎么能够?”

    钟朔:“……”

    这事还能不能翻篇了?

    “小心!”

    就在这时,却见数枚薄而锋利的花瓣,竟从林子里射了出来!

    飞花裹携着嗖嗖的风鸣声,来势汹汹——

    “向后仰!”言罢,叶棠音右臂一勾,顺势祭出了银锋匕首。

    “手给我!”说着,钟朔一把握住叶棠音的手将她拉入怀中,二人齐齐向后栽去。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

    钟朔背部着地,生生摔在石板路上,而叶棠音恰好扑在他怀里。飞花射向四周,接着又是几声巨响,松枝断裂,山石炸碎,瞬间掀起一层迷蒙的灰尘。叶棠音那支匕首也深深扎进树干中,鲜红的血水沿着银白的锋刃缓缓滴落……

    那血当然不是她的。

    “咳咳……”叶棠音挥扇驱赶烟雾,耳边却传来一声闷哼,她下意识挥拳砸去,却又被人一把攥住。

    “是我!”钟朔干咳了几声,叫屈道:“我才给你当了肉垫,你就要恩将仇报啊,未免也太狠心了吧!”

    叶棠音微微释然,这才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却反手一巴掌,直接乎上钟朔的脸。“我呸!登徒子!摔死你都活该!”

    以他的功夫怎么可能摔得如此狼狈,还不是居心不良,有意而为。

    “啊呀!疼!”钟朔捂着脸颊叫屈,这么一捂倒是直接将叶棠音的左手摁住了。

    “疼你祖宗!”叶棠音拿指尖尅着他的脸,“我用的是……”

    等等!

    左手!

    她扇巴掌用的明明是左手!

    此刻钟朔正摁着她的左手!

    叶棠音的脸色竟瞬间惨白如纸,眸中再不复从容淡定!

    “放开!”她想抽回左掌,却被钟朔攥得更紧。

    “不放。”钟朔握着她冰凉的手,沉沉叹息道:“原来这就是你改变习惯的原因……”

    她这只手冷如冰雪,毫无温度可言,握起来绵若无骨,根本不应该属于一个能提刀握剑的习武之人。

    钟朔顺势捏住了叶棠音的脉门,轻轻一压,探其虚实——果不其然,她的左手乃至整条左臂,皆受了极大的损伤。难怪她那记左手刀绵软无力,难怪左锋臻昀重出江湖却用右手搏杀,一切疑惑都有了合理解释……

    钟朔望着叶棠音冷白的面庞,缓缓松开手。“七年前你伤了左手,所以左锋臻昀才会隐匿无踪,是吗?”

    叶棠音愤然地抽回左掌,苦心隐藏的秘密,却被一朝窥破,她的愤怒与羞恼全部都写在脸上,眸中弥漫着一股寒凛的杀气。她的确承认了身份,却不意味着要将弱点与耻辱暴露无遗。“左锋”曾让她名慑江湖,是她引以为傲的利器,如今却是她不能提及的弱点,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伤疤与耻辱,如蛆跗骨,难以拔除。

    “你快将后槽牙咬碎了……”钟朔咽了咽唾沫,有那么点后悔,“我要是知道,你翻脸比翻书还利索,打死我也不逞这口舌之快!”

    “现在后悔了?太迟了!”叶棠音缓缓举起紫檀宝扇,扇锋直指钟朔面门,道:“你赢了,我随你处置。你输了,就把命留下。”

    钟朔无语失笑,旋即拔出腰间碧箫,横刃于胸前,叹气道:“你说打就打,都不用问一问我的意见吗?”

    “死人是不需要发表意见的……”叶棠音反手一挥,疾利的扇风呼啸而去,竟瞬间将钟朔后方粗壮的松树拦腰震断,半截树干正好倒在他的脚边。“赢了我,你自然可以说话。”

    “讲讲道理,一言不合就动手,实在是有辱斯文呐!”钟朔分毫未动,轻笑道:“你可别忘了,我们现在是盟友,休戚相关,荣辱与共。”

    “废话少说,手底下见真章吧!”叶棠音右手一紧,脚踏砖石,蹬地而起,挥扇直冲冲地劈向了钟朔,一股霸道的气劲顿时破空袭去,要多狠绝有多狠绝。钟朔脚下却纹丝不动,将碧玉箫放在唇边,吹起了清缠小调,箫声澈澈,音色灵绝,星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叶棠音,眼睁睁地看着她凌然的身影越杀越近。叶棠音猛地刹住脚步,扇锋距钟朔额心不过半寸之遥,呵道:“你什么意思!即便你不还手,我亦不会留情!”

    箫声忽止,夜风拂过,吹乱了叶棠音鬓间几缕碎发。

    钟朔望着那明净容颜,贼兮兮地挑了挑眉,“你既停下,还说不留情面?”

    他忽然抬指擒住扇面,薄利的扇锋被他修长的双指死死夹住,那股子蛮横的力道竟令叶棠音吃劲不已。愤怒成功激起叶棠音的好胜心,对手越是强劲,她越是兴奋,眼神也愈发凌厉了,眸中戾气叫人望而生畏!

    叶棠音右掌狠命一推,逼得钟朔连连后撤,退却数尺猛地刹住脚步。他凝眉望着她的眼睛,仿佛看了一团正在燃烧的烈焰——

    这样一双眼睛,当真明亮如火!

    “潭眸一动……暗辰星……”这一刻,钟朔终于真正见识到,那所谓黯淡星辰的潭眸是何等惊艳模样!

    树影随风摇,人影定如石。此时此刻,没有招式精绝的对攻,只有此消彼长的力决。

    叶棠音微微咬牙,额上已经冒出一层轻薄的汗渍,“你若想拼力气,不如找片林子,你我就比徒手劈大树。”

    说话之际,她却脚下突袭,朝钟朔的膝盖窝踢去。可惜钟大少爷反应快,一个侧闪便躲开此击。一来一往,二人换了位置,继续对峙。钟朔被她逗乐了,轻笑着拒绝道:“君力拔山兮气盖世,颇具西楚霸王之风骨。恐怕连沈大哥也要将小霸王的头衔让给你了。小可人娇体弱,实在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

    一声“小霸王”却令叶棠音浑身一僵,甚至连握扇的力道也不由自主地卸下几分。

    钟朔甫一感知到她的松懈,立刻反守为攻,猛地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就将人拉入怀中,趁机点住她的穴道,聪明地制住她的右臂,完美逆转局面。叶棠音恼得面色通红,冲天的怒气在血脉间涌荡,“卑鄙!”

    “彼此彼此!”钟朔顺势将叶棠音禁锢于双臂间,微微一低头,柔情的吐息堪堪落在她的发间。

    叶棠音登时僵住了,耳边传来某人低低沉沉的痴笑——“你停手,就证明你舍不得让我受伤。”

    一弯凉月高高悬起,衬得夜色静谧而安宁。

    他嗅尽她发间馨香,心满意足地松开怀抱,望着她稍显惊惶的侧颜,他眸中的笑意越发温融。

    “他娘的……你占我便宜……”叶棠音横眉怒目地瞪着钟朔,气得牙齿打颤,“你不想活了……”

    钟朔阴恻恻地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信不信,我定会将你大卸八块!”

    “只要你高兴,将我卸成八十块都没问题!”钟朔凑到叶棠音的耳边悄声说道:“这附近也藏着白叔父的眼线,劳烦大当家尽量配合些,我们好歹是两情相悦的欢喜冤家,若是叫薛家人瞧见你这么讨厌我,岂非露馅!”

    叶棠音冷哼道:“那样正好,我可以将你拆碎了,直接送到薛大小姐枕边。”

    “你要谋杀亲夫啊!”钟朔做作地捂着胸口,痛心疾首道:“你是想咔嚓了我,好和野男人私奔?”

    “你是不是疯了?”叶棠音觉得眼前这货是小倌院头牌易容假扮的……

    路旁的青灯依旧左摇右摆,微弱的烛火依旧明明灭灭。可就在这时,沉稳的脚步声却缓缓响起。

    “大半夜不睡觉,跑到院子里谈情说爱,扰他人清梦,你们觉得这样合适吗,有事不能回房办?”却见不虞先生拎着一桶冷水,踏着一地月光信步而来。他猛地松开手,沉甸甸的水桶砰地落了地,却未洒出去半滴水渍。

    钟朔一见到不虞,免不得多了几分小心,乖巧地问好:“燕二哥!”

    不虞忽地皱起眉,“怎么,我长得十分凶神恶煞?”

    “什么?”钟朔听得一头雾水,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

    “你见到我害怕什么呀?”不虞眼冒绿光地盯着钟朔,活像是饿了许久的狼见到肥肉一般。

    “二哥……”钟朔被不虞盯得头皮发麻,心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长安镖局是不是有一门眼神杀的绝技……

    不虞嘿嘿笑道:“小贼,你挺会算计啊!夜深人静,花前月下,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不发生点什么,都对不起如此善解人意的月亮!”

    钟朔闻言望了望天空,那弯月牙不知何时躲到云彩后,委实识趣得紧。“二哥说笑了,我们没有什么……”

    “什么没有什么!必须有点什么!”不虞得意地笑道:“你用不着害羞,我是位开明的兄长,不像上一任那么古板。”

    “上一任?”钟朔闻言更懵圈了,却下意识地不想深追这个问题,总担心要是查出来他接受不了的事情可怎么办,毕竟打死不能分手!

    “你个呆瓜胡想什么呢!老子说的是老子的上一任,不是她的上一任!”不虞对自己这个优点颇为自豪,和慕泽那个年纪轻轻的老顽固相比,自己可不是一般地开明。“不过我有言在先,你既招惹了这死丫头,就得负起男人的责任,必须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若敢提裤子走人,老子就把你阉了,再做成药人。”

    “不虞!”叶棠音面色一冷,呵道:“有些玩笑开不得!”

    不虞一顿,默了默,果然没再说什么。

    钟朔闻言神色一愕,怔怔地看着不虞,“你是医毒双殊——不虞先生!”

    “不才不才,正是鄙人!”不虞的声音忽然沉冷了许多,一改之前轻浮的语调,就连神色也凝肃不少。“无涯门的点穴功夫极为独特,南少就别劳我费神了,将她的穴道解开,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聊。不然我手上恰有几味奇特的毒药,都是些新鲜出炉的玩意,因而没什么解药,你可有兴趣尝尝鲜呀?”

    不虞平静地看着钟朔,一股戾气却在那双寡淡的眼眸深处涌动而起。

    “燕二哥说笑了……”钟朔面色一僵,心道医毒双殊果真如传闻般心思难测,方才还笑嘻嘻地打趣他,下一瞬便翻脸无情放话威胁,合着翻脸比翻书还快也是长安镖局的传统手艺!

    “我这妹子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冲动,脾气暴躁,为人强势又霸道,方才是她太过偏激,你身为男人须得多担待。”不虞笑呵呵道:“我和她不一样,你想知道什么,有什么条件,不妨说出来,万事好商量。”

    钟朔盯着不虞脚边那桶水,“燕二哥提来一桶水做甚?”

    不虞淡定地回答道:“杀人见血,自然要清理现场喽!”

    钟朔:“……”

    然而,下一刻钟朔便真真切切地明白,不虞所言没有半字有假!却见不虞撩起一拨水扫向四周,水珠在气劲的裹挟下竟化为利箭射去。只听砰砰几声闷响,数十名黑衣蒙面人如枯叶般哗啦啦地从树上掉落,一半口吐鲜血昏迷不醒,一半肠穿肚破倒地而亡。奇怪的是他们分别穿着两种不同材质的黑衣,活命的那一半身上衣料明显比死了的那一半贵上许多。

    不虞任劳任怨地将活人和死人分别拖过来,一样一堆地安置好,从袖子里掏出两个瓷瓶,一瓶是药丸一瓶是粉末,往活人嘴里塞药丸,往死人身上到粉末,不消片刻,那些死尸竟尽数化为血水!

    钟朔看得有些毛骨悚然,“化尸粉……”

    “对喽!”不虞将一桶水泼到地上,冰冷的水瞬间冲淡一地血痕。那流淌的水渍染着腥红,将灰土和沙砾一并扫走。“不知死活的东西,浪费老子一瓶好药,老子配的化尸粉比圣雪宫的破烂好上千百倍,物美价廉保质保量欢迎尝鲜。”

    钟朔震惊不已地瞪眼道:“他们都是潜进来的细作?”

    “不然呢?我能杀白盟主的弟子吗?”不虞瞥了瞥地上那一堆活人,“老子喂他们吃了忘忧丸,保证他们明早醒过来后不会胡说八道。白盟主委实胆小,在自己家里还安插这么多眼线。不过有一点你还真别说,景明山庄当真阔气,暗钉穿的衣服料子都不比大户人家的少爷差。你们就不能小心些,若是老子今日没跟来,明天你们俩的破事,还不传得满天飞!”

    叶棠音心下一惊,不虞的提醒十分及时,景明山庄里暗钉遍布,稍有不慎就会暴露身份。“兄长,解开我的穴道,我们二对一,稳赢。”

    “你脑袋被门挤了吗!”不虞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叶棠音,“这个小贼喜欢你,你一招美人计就能拿下他,动什么手,粗不粗鲁啊!我平时交给你的兵法计谋,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都当屁给放了吗!”

    “燕二哥,她一个姑娘不好听这些糙话,你就别骂了……”钟朔尴尬地看着骂得不亦乐乎的不虞,心下感慨世上能人何其独特,名震江湖的医毒双殊居然是个话痨。

    “哟!还挺护短,有做我家姑爷的潜质。”不虞满意地点点头,“就冲这点,我满足你一个小心愿。”

    “在下确有疑问,还请燕二哥解惑!”钟朔眉心紧锁,“六年前的白燕园埋尸案,五年前的赵长乐被害案,这两桩案子的主犯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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