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殆阑珊,繁星黯淡。金光璀璨的毓鎏阁却布满通明燎亮的灯火,从暮色沉沉到晨钟将鸣,蜡炬成灰,人影不倦。
洪文茂已是哈气连天,平素最受不得的就是这种累!“通宵达旦,不眠不休,你们都是妖精变的吗……”
孟东祥斜眼瞥了瞥他,小声提醒道:“你且站直了,若殿前失仪,仔细大人回去收拾你。”
洪文茂困得提溜郎当,勉强打起精神道:“你们这帮妖精太厉害,我一介凡人耗不起啊!”
金彩堂上,人声静默。沈扬清躬身伏首,礼正意恭,可眼神中却透着难言的纠结,一张黝黑的面庞再配上一双漆黑的瞳仁,当真是一尊黑面煞神!却见他眉头紧锁,沉思良久郑重道:“王爷,臣不愿这样做!”
沈扬清第一次对主子说了“不愿”,第一次忤逆抗命。
“易芝啊,你这是要抗旨?”上头那位凤眸微沉,温雅地笑了笑,“抗旨可是死罪。”
“臣不敢!”沈扬清将腰躬得更低,“臣只是不愿意!”
“谁借你的胆子,竟敢抗旨不遵。”荣王声色平和,听不出丝毫怒意,那温润的声音与平淡的口吻,仿佛不是在训诫下属,而是朋友间无关轻重的谈笑。他挪了挪茶盏,杯底在案几上留下断断续续的摩擦声——
隔着几十步距离,这轻微的声响在洪文茂听来极为刺耳,简直是在挠怼着他的心肝!洪文茂忍不住哆嗦几下,自己好歹混党争圈混了这么久,多少知道二老板脾气啥样,有的人是那种绵里藏针的笑面虎,笑起来比哭还瘆人呢!
“王爷息怒!”却见孟东祥一个健步窜上前,咣当就跪下了。“沈大人生性耿直,并无抗旨不遵之意,更无冒犯忤逆之心,请王爷明鉴!”
“王爷息怒!”洪文茂嘴角一抽抽,只得跟着跪下。“沈大人忠诚不二,其心天地可鉴!您了解他的,他绝不是忤逆狂徒!”
荣王轻笑道:“沈卿,你倒是教出了一众好下属啊。”
“王爷英明!臣有罪,与他们无关!”沈扬清一撩衣摆跪下,不卑不亢地说道:“臣生来就是硬骨头,律法不容朝纲不许之事,臣不做!”
这话甫一脱口,气氛顿时将至冰点。孟东祥眉心更紧,洪文茂僵着舌头哑口无言,心下皆替沈扬清捏了一把汗。
荣王叹了叹,食指轻扣着案上卷册,狭长的凤眸里却已变了一番天色。“沈扬清,本王最后问一遍,你当真要抗旨?”
沈扬清却面沉如水地回道:“臣斗胆问一句,臣抗旨,抗的是谁的旨?”
“放肆!”荣王沉眸怒呵道。
“臣死罪!”沈扬清即刻俯首跪拜。
“王爷!”这时陈子辛突然请见道:“刑部女令使杜旻求见。”
沈扬清一愣,旋即眉头又紧了几分,绷直的肩颈已然僵麻。
“刑部女令使杜旻……”荣王不动声色地呡了一口清茶,眸中有一道寒光闪过,“让她进来。”
与此同时,僵麻感蔓延全身的人不止沈扬清。
叶棠音穴道被封,一时间动弹不得,不过比起封穴堵脉所带来的僵麻,钟朔的问题更让她倍感焦灼。“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你们应该很清楚。”钟朔眉心微拢道:“你们早就知道,这两桩案子的主犯都是谁,对吗?”
叶棠音眸色微沉,冷笑道:“我若知道是谁,早就取了他们的狗命,又何须大费周章。”
“正是因为知道,才更要大费周章。你们血染东都,不仅仅是想重启两桩旧案,还带着另外的目的。”钟朔眼神坚定,口吻笃绝。
叶棠音绷紧神经,神色虽依旧淡然,心下却已万分警惕,“何以见得?”
“重启旧案最好的方法可不是杀人,恰恰相反,杀了郝氏父子与赵氏父女,看似是替天行道,为枉死者洗冤雪恨,却也彻底断送了指证两案主犯最简单的渠道。”钟朔眸光犀利,“他们一死,便是死无对证!而失去疑犯的冤案,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沦为无从查证的悬案。”
“荒谬!”叶棠音厉呵道:“真相永远都是真相,无论被如何抹杀如何掩盖,它都真真正正地存于世间,不会化为虚无泡影!”
叶棠音的偏激与执着,让钟朔的心脏莫名悸动,灵魂随她幽深的眼神一震……
钟朔定了定心神,道:“至少郝孝平不该死在今日。”
“你怀疑是我杀了他?”叶棠音不怒反笑,“也罢,你是名门世家的公子,根正苗红,前途无量,岂会轻信我这魔头的一面之词。”
钟朔有些无措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郝孝平被毒死,与我没有一丁点关系。我想杀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不会等到今天才动手,更不会借药王谷的名号,动用一两连城的牵机黛。满手血腥,不在乎多添几条人命,是我做的,我绝不否认,但我从不施无主的肥料来养花。”叶棠音嗤鼻冷笑,唇边洋溢着掩藏不住的傲慢。“郝孝平活着自有活着的用处,不管你信不信,我比相国党的人更希望他活着。”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赵平安如何找到你们?”钟朔话锋一转道:“当时他只是一个羸弱少年,没有任何江湖根基,若非经人指点,岂会寻到你这个已经销声匿迹的江湖高手。”
“机缘巧合。”叶棠音脸不红心不跳地甩出一个绝妙的理由,天底下任何离谱的事情,都能用“机缘巧合”四个字解释。
钟朔脸上一副“我信你个鬼”的表情,啧啧道:“沉稳锐利的叶大当家,也有装死鸭子的时候!五年前,赵平安如何逃出守卫重重的刺史府?郝孝平在东都只手遮天,赵平安又是如何在郝家的眼皮子底下脱身活命,远遁江湖?若无高人从旁相助,凭他一己之力可办不到。”
“运气好呗,天神有时候看不到人间苦难,却也不会一直睁眼瞎……”叶棠音抬头望了望天空,哂笑道:“这天,永无绝人之路!”
钟朔轻笑道:“赵平安的‘天’是秋婼离?”
叶棠音当即瞳孔一震,眼神如寒芒一般落在钟朔身上,潭眸中凶戾毕现!
钟朔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唇边,“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嘴碎者,易死于非命。”叶棠音挑眉道:“继续啊。”
“我怕死于非命……”钟朔右眼皮猛跳,硬着头皮商量道:“有言在先,你不许生气,更不许同我怄气。”
“你放心,我从不怄气……”叶棠音微微一笑,“遇到瞧不顺眼的东西,直接咔嚓了!”
钟朔:“……”
“你既追问至此,定然是已经有了猜测。”叶棠音缓缓抬眸,睨视钟朔,露出那副为人熟知的凌然眼神,不可一世的桀骜已经被深深刻入她的骨髓,纵然饱经血雨腥风,却依旧难以泯灭与生俱来的狷狂。这狷狂就在不经意的颦笑间,被展现放大,于细微处淋漓尽致。
钟朔默然地盯着她的眼睛,对视的一瞬间,他如坠寒潭深渊,四肢百骸皆凉若秋霜!这一刻他认命般地释然了,她一双潭眸充满魔力,不管是当年那一眼一瞬,还是如今这一望一时,都令他不能自已地沉沦深陷……
“秋婼离说,赵氏姐弟有恩于她。五年前赵氏姐弟蒙难时,秋婼离是教坊红极一时的名伶,当年是她帮赵平安躲过一劫。秋婼离是你的暗钉,因此才指点赵平安去寻你。相思小筑就是你的暗桩,你才是这煌煌东都城最会赚钱的金主。”钟朔觉得自己这波赚得值,诓到一个脑子灵光腰包鼓溜的女财主!
叶棠音叹了口气,冷笑道:“柳惜月对你还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钟朔尴尬地回道:“我发誓,自从你知道以后,我再也没单独联系她。”
“柳惜月给了我一份账本,同样也给了你一份。”
钟朔默然。
“这叫没有单独联系?”
“我发誓,我没见她!”钟朔竖起三指道:“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账本送到我房间,还留了字条……”
“她还去过你的房间?她还给你留了字条?”
钟朔:“……”
为何感觉越描越黑啊!
一旁的不虞啧啧叹道:“瞧着挺精明,怎么是个傻子!”
钟朔:“……”
“我交给你的账本里,参与郝柳二氏枉法交易者,皆受相国一党庇护。而柳惜月给你的账本里,名单上却多了一个皇商钱家,原本归属东宫的钱家。郝孝平是相国门生,柳家却并非一心一意忠于相国。柳钱两家表面势若水火,但有两个人私下并非如此。”叶棠音声色低沉,目光越发犀利。“柳家的大公子柳问君,钱家的二公子钱璟轩,他们是何关系,你我心知肚明……”
钟朔挑眉道:“所以你是承认,你给我的账本有问题?”
叶棠音没有正面回应钟朔的话,反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柳惜月交给你的账本,若交给沈扬清,贤允就会被置于死地。”
“叶大当家人脉广众,叫在下颇为惭愧!”钟朔双手抱臂,绕着叶棠音转圈,道:“可你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我不仅嘴碎,我手还欠,昨日已经将东西交给沈大哥了。至于他如何处理,我如何能左右?贤允能不能活命,他的生死究竟握在谁手里,你我也心知肚明。”
叶棠音眸色暗转,“你又诓我。”
钟朔挑眉贼笑道:“何以见得?”
叶棠音啧啧笑道:“沈扬清若是抢先得到真账本,就不会大半夜被陈子辛叫去喝茶。有什么条件直说吧,我讨厌拐弯抹角。”
“你将账册里与钱家相关的一切皆尽数抹去,恐怕不单是为了隐瞒钱璟轩与柳问君对外难以启齿的私密关系吧。六年前与郝孝平官商勾结的不止赵柳两家,还有一个钱璟轩!”钟朔挑破最后一层砂纸,“白燕园埋尸案的十二位苦主来自苗疆,当年将他们从黑市贩进白燕园的人,不是郝孝平的心腹骨干柳问君,而是在东都风评尚佳的钱璟轩。若那十二苦主对你很重要,你就不该放过助纣为虐的钱家。”
“柳惜月这个王八羔子,真该撕烂她的破嘴!”叶棠音眼神微颤,眸色也深了几重,“你想让钱璟轩认罪伏法?”
“若你当真只为雪冤而来,就不会替他隐瞒。除非有特殊原因,让你不得不忍痛吞恨。”钟朔一步窜到叶棠音眼前,盯着她幽深而晦暗的潭眸,试探地道:“我们以为郝孝平是相国门生,所以让他进献殷勤之人也定是相国党羽。可身为臣子,亦需尊奉王侯。白燕园埋尸案的凶犯不一定就是相国党的人,也有可能是东宫的亲信……”
叶棠音敛着幽邃的眼眸,默而不语,没人看清她眼底翻涌的情绪,没人猜透她九曲十八弯的心结。
钟朔却步步紧逼道:“赵富润的原配赵柳氏,原本是柳家庶出的姑小姐。而郝孝平的原配郝岳氏,与柳老夫人是亲姊妹。你血染东都闹得满城哗然,实则是处处针对柳家,剪除相国党铺设在东都的心腹柳氏。你将钱璟轩与钱家的痕迹从账本中抹去,更说明凶犯或为东宫羽翼,你在费尽心机地包庇他们。为了隐瞒真相,你抛弃个人恩怨与本心脾性,并非是想保全钱璟轩这个不相熟的朋友,而是要攀附东宫,谋一个锦贵前程。恐怕赵平安并不知道,他视若手足的恩人,全心全意信赖依靠的首领,竟藏着如此深沉的心机。”
叶棠音冷恻恻地道:“原来在你眼中,我就是这种虚伪求荣之人。”
“我曾问你是否也如柳二小姐一般,有依附东宫之心,你当时没有回答。”钟朔低低叹息,“我想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
“那么你会帮我吗?”叶棠音这一问,莫说钟朔,就连不虞听了也不禁一愣。
不虞心里直犯嘀咕,这可不像她一贯的作风,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接下来就应该杀人灭口永绝后患,浆糊脑子怎地突然开窍了?还有钟朔那个傻小子,你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呗,偏要叭叭讲出来装大聪明,嘴巴咋就那么碎呢!
“帮!”钟朔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应得斩钉截铁,别提多干脆了。
这回换叶棠音一怔,“你不问问……为什么?”
“你怎么总喜欢让我问为什么!”钟朔轻浮地挑起了那道迷晕万千闺秀的剑眉,笑得阳光灿烂。“通过我们并不长久的相处,我觉得与其问你为什么,倒不如我自己去找答案。我实在猜不出来,你嘴里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钟朔自认为亲切而英俊的挑眉,但在叶棠音看来简直就是一场辣眼睛的灾难。“你眉毛抽筋了?”
钟朔:“……”
不虞嫌弃地撇了撇嘴,“小贼,你真是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冒着与我们家格格不入的傻气啊!”
叶棠音目露寒光,道:“他一点也不傻,猴精得很。”
“非但不傻,还很有用!”钟朔解开叶棠音的穴道,失智般得意地笑道:“毕竟没有我,你也抱不上东宫的大腿。”
不虞将卧蚕眼瞪成了咸鸭蛋,万万没想到,根正苗红的傻小子为了美色居然是非不分……
这还不傻?傻得大鼻涕冒泡!
“占山为王的女流氓,遇上了地主家的傻儿子,什么狗屁缘分呐!”不虞嘴里嘟囔着,转身朝树林里走去,将叶棠音扎在树干上的匕首拔了出来,碎碎念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如今的年轻人玩得真刺激……”
叶棠音甫一疏通穴道,一个右掌刀劈向钟朔,却在距他肩头一寸之处停手。
钟朔脚下仍未动分毫,指尖也刻意地下压着,压得衣摆一动不动。
“为何不躲?”叶棠音挑眉问道。
“为何要躲?”钟朔捋了捋衣衫,指着自己,“定若苍松,稳若磐石,就两个字——踏实!”
“落灰了……”叶棠音突然反手,轻轻拍了拍钟朔的肩头,“踏实没看出来,邋遢倒是真。”
钟朔挑起半边眉,朝后花园的入口瞥了一眼,高声炫耀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叶棠音竟也一改方才凶戾模样,熟稔地替钟朔抻平衣襟上细微的褶皱,踮起脚尖,伏在他耳边浅笑道:“有来有往才是买卖,我这人记仇也记恩。”
“那就好,我可怕你恩将仇报。”钟朔的眼眸宛如星辰闪烁,“不过我总有一种,要被你大卸八块,拆成零碎的不祥预感……”
叶棠音莞尔一笑,“你的预感挺准,我确实想这么做。”
钟朔:“……”
二更罗鸣,就在别人花前月下咬耳朵时,一批巡夜护院十分恰巧地路过后花园。不虞站在树荫下止不住地感慨,武林盟主训练出来的跑腿就是不一般,点子掐得比燃香都准,就应该将医庐里的药童都拉过来,也请盟主帮着操练操练,省得那帮小崽子煎药时总吃不准火候。
“什么人!”领头护院一声呵问,小心翼翼地提起灯笼,探头探脑地望了过来。
不虞悄没声地将匕首藏进袖中,双手抱臂倚着树干,心想这时候有盘现炒的瓜子就好喽!
“是我……”钟朔音色如常,淡定地回应道。
领头护院听出了钟朔的声音,客气地询问道:“夜深了,不知钟公子在此做甚,可需要我等帮忙?”
“谈情说爱,你们帮什么忙?凑过来看热闹?”
护院们刚迈出去的脚步,生生被钟朔的话震了回去。这时身边突然窜出一道人影,一把勾住领头护院的肩膀,惊得他一个激灵。
“何人放肆!”领头护院侧身躲避,本能地出手反抗,胳膊上却忽地一麻,竟动弹不得。其余人见状即刻拔刀,如临大敌。
“别紧张啊,我又不是坏人。”不虞拍了拍领头护院的肩膀,道:“人家在里面做好事,你们都有点眼力见儿,别去打扰。”
“好事?”领头护院眨巴眨巴小眼睛,面色忽地一红。
“你想啥呢!”不虞一巴掌拍在对方的后脑勺上,“我说的是幽会!月下幽会!明白吗!”
领头护院抬起头望了望黑漆漆的天幕,未及再次开口,便被不虞薅住后衣领。剩下的护院见状立马急了,蜂拥而上将不虞围住,眼看就要打起来。领头护院连连喊道:“不要冲动!我见过这位先生,他是客人!”
不虞操碎了一颗老妈子的心,顾自絮絮叨叨地念叨着:“老姑娘找个男人不容易,老光棍难得看上姑娘,人俩天雷勾地火,两情相悦,情正浓时,你们怎好意思跑去打扰,坏人姻缘可是罪大恶极,天理不容!”
“不是……”
“你不是什么不是!瞧你一副呆头呆脑的呆子样,活该只当个巡夜护院,一点不知道变通!”不虞嘴上犀利不减,眼神却微微变了变,指腹暗暗扣准对方的脉门。“我不认识路,麻烦小兄弟送我回去。我观你脉象,发现你肝火旺盛,肾虚脾亏,若不及时调理,恐有大病缠身。你送我回去,我顺手给你写个方子,保你药到病除,生龙活虎!”
“多谢……”领头护院明显招架不住这发烫烧人的热情,“敢问先生尊姓,暂居哪间别苑,小的也好遣人送先生回去。”
“她哥,他二舅哥。”
护院:“……”
“你哪那么多废话,年纪轻轻,如此啰嗦!”许是因为修习武功再加上常年滋补,不虞臂力着实惊人,竟拎小鸡仔似的将对方拎出去,都没劳烦人家的双脚落地。“你们几个都跟着我走,我给你们领路。”
护院:“……”
到底是谁送谁回去?
“死丫头好好和人家聊!聊妥了直接扑倒!聊不妥先扑倒再说!”不虞人已经走远了,谆谆教诲却回荡不散。
钟朔噗嗤一声笑了,险些自己把自己呛着。叶棠音却气得眉眼直跳,一张脸丢到姥姥家了,“有那么好笑吗?”
钟朔勉强憋住笑意,“燕二哥让你扑倒我……”
叶棠音疲倦地揉着眉心,“烈焰掌刀,扫堂铁腿,旋风连环十八踢,扑倒你有许多种方式,你挑个能受住的。”
“也不用这么见外!”钟朔堆笑赔罪,转而盯着叶棠音的左手,“你这只手……”
“你是在同情我吗?”叶棠音垂眸盯着自己仿若无骨的左手,“我只是觉得……遗憾过。”
只是遗憾,遗憾已过。
“我绝不允许自己因为伤痛而丧失斗志,更不会承认自己是个单手残废。便是今时今日,便在此时此刻,我依旧相信我的生死与命运,甚至别人的生死与命运,都能被我牢牢地攥于掌心,不过是换成另一只手而已。”说着,叶棠音右掌已然成拳。
钟朔诧异地皱眉,“其实我想说,你这只手软绵绵的挺好,摸起来舒服。”
叶棠音整肃神色,认真地说道:“你是名门世家的公子爷,根正苗红,前途无量,一旦上了我这条贼船,再想下去可就难了。”
钟朔不着边际地回道:“薛少闻曾对我说过,女子对男子患得患失时,就说明这个姑娘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儿郎。”
叶棠音撇嘴,“薛少闻脑子不好。”
钟朔轻笑道:“小可连定情信物都交给大当家了,要不然小可再立个字据,就写‘执子之手,白头与共,情定三生,不离不弃’,如何?”
“可我想问问为什么?”叶棠音的眼神忽地冷沉了几分,“为了一块连影子都没瞧见的石头,就出卖名声荣誉贞操,甚至赌上你的身家性命,你是疯子,还是傻子?”
钟朔反问道:“你觉得,我是疯子,还是傻子?”
叶棠音哼道:“我觉得,你是人精,装疯卖傻!”
钟朔颇为洒脱地说道:“名声荣誉这些身外物,于我而言统统无关紧要。我这一生,只想求我所求。”
“你求什么?从我身上又能得到什么?”
“寒玄玉石。”钟朔脱口回应道:“这不是早就说好的吗,想半路反悔,晚了!”
叶棠音皱眉,“你在挑衅我的脑子吗?”
钟朔摆手道:“话不要说的这么难听,总是我在揣测你的玲珑心思,未免有些不公平。”
叶棠音闻言弯起唇角,“我已许久不曾燃起,如此强烈的好生之心。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竟让我觉得自己还在阳间活着,像一团烈焰一样明亮地活着。难得棋逢对手,我当竭尽全力,待我撕下你这张伪善的脸皮,叫世人看清你阴险狡诈的真面目!”
她的眸色缓缓地晕染开来,仿佛幽幽沉沉的深渊里点燃了一盏烛光,虽星薄,却有燎原之势。
这一刻,钟朔被她的眼神震慑住了,这双眼眸里蕴藏着太多的惊喜,是极乐宝库,还是幽冥地狱,统统只在她一念之间。
钟朔笑靥从容,“我长得浩气正然,行事光明磊落,你这般‘污蔑’我,良心何安呐!”
叶棠音沉眸道:“浊浊浮世,何来干净之人,不过是比旁人会掩饰罢了。”
钟朔轻挑剑眉,“想赢我且得费上一番功夫,毕竟我也算人中吕布,你我纠缠一生,恐怕也难分胜负。”
“话别说的太满,吕布虽勇,还不是败亡下邳。一辈子那么长,谁又能轻言一生?”
“其实一辈子也没你想的长,我只怕……”钟朔眼眸深了几分,“这一生远远不够……”
叶棠音眉心骤紧,定定地看了看钟朔,幽深的眼眸里氤氲着百般难言的情绪,微光流转的刹那,恰巧对上他隐晦不明的目光。
谁在揣测谁的心?谁在确认谁的意?这一瞬间,谁也说不清楚……
钟朔干咳了两声,“我们再赌一局吧,天道公理与勤王忠心,沈大哥会如何抉择。我相信我认识的沈扬清,无论如何都只会选择前者。”
叶棠音一语点破,“你是想和自己打赌吧,赌你没有看走眼,赌沈扬清不负你们口中的道义与使命。”
钟朔微微蹙眉,“看破不说破,你这人好无趣!”
“人生在世,身不由己……”叶棠音虚目道:“天下熙攘,皆为利益。这一局,你输定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