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苍山,雪如米粒。

    盘踞在山巅的陈年积雪被风吹散,微凉而绵细的雪,包裹着锋锐且坚硬的冰,无情地扫荡着天地与山川。风缠乱,凉薄的冰雪化为利刃,一颗一粒飘摇而下,肆意地埋葬着林木百草,妄纵地割划皮肉人心……

    不停逃亡,不停厮杀,不停反抗,却在最熟悉的点苍山面前,在最纯白的飘雪之下,穷途末路!

    天色沉沉,北风飘飘。林桓一身风霜,满面倦容,狼狈地将残剑横于身前。轻隽灵逸的翠微剑此刻已是血迹斑驳,就像林桓自己一样伤痕累累。他拖着重伤的手臂,回护怀中的女子,双目盯住周围如鬣狗般一拥而上的黑衣蒙面杀手们,这些人已经追杀他们几千里。敌方势众,足有数十高手,而林桓只剩半身武功与一柄残剑。怀中的女子面色苍白,冰冷的脸颊紧贴着林桓炙热的心口,却无半点气力吐出一个字。她深深望着丈夫的眼睛,勉强挤出一丝安慰的微笑。

    她知道,或许今日他们就会命绝于此,但能同生共死,又有何可惧!

    冬风乍起,摧折百草,夺命锋刃从四面八方悉数袭来。林桓一手护着妻子,一手握着裂了刃的翠微剑,在紧密的攻杀中苦苦挣扎着,沾满飘雪的衣袖被一点一点染上殷红,血从眉宇间流落。他的眼前一片猩红,他的脚步虚浮踉跄,他的生命耗竭殆尽。杀手一剑划破飘雪,狠辣地刺向猎物的心口——

    皮肉穿透,温血滴落,一剑击穿两颗心脏,这场千里追杀终于结束。

    林桓的意识逐渐模糊,耳畔只剩下妻子越来越微弱的喘息,却能将烈烈寒风的呼啸掩盖。十指相握,情比金坚,这一瞬间,命运终于在无法逃脱的悲剧中得到解脱与肯定,身后是万丈深渊,亦是同眠之穴。

    杀手拔剑,默然地看着猎物跌落悬崖,收起凶器,转身消失在苍冷的飘雪里。地上洒落着斑斑殷红,凉白的雪被温热的血一点一点融化。凛冽的山风呼啸而过,满地的腥红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那经年的凉白又会在冷瑟中重新凝固……

    三日后的清晨,朝霞猩红如血。

    彼时东都春光怡人,正是牡丹繁簇,贵甲天下时。然而,晨钟方鸣的宁静安好,却被一只通体雪白,健硕灵巧的信鸽击得粉碎。饶是冷俊如的铭锋,接到这封飞鸽传书时,竟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梨雨察觉不妙,立刻问道:“怎么了?”

    铭锋将手里的小信条递给梨雨,神情也颇为凝重。

    “苍山传来的……”梨雨甫一看到信条上的消息,满面惊震道:“快告知先生!”

    “告诉我什么?是天塌窟窿了,还是火烧屁股了?”却见不虞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黑药汁,打眼一瞧就是刚从灶间里钻出来。“咱家泼皮又跑哪撒野去了?”

    梨雨回应道:“今日是钱家夫人的生辰,钟公子邀大当家一道贺喜去了。”

    “八竿子打不着的客套,屁颠屁颠地跑去给人家送礼,真是钱多烧得慌!”不虞撇了撇嘴,“既然她没这口头福,就先便宜你们两个了,都过来给我喝光。”

    梨雨和铭锋却齐刷刷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不虞。

    “你们两个小东西是耳朵聋了,还是腿脚不好使?”不虞嘴上啰哩吧嗦,可自打进门他就瞧出两个小崽子反常。“天塌了也得先喝药,我这一剂灵药驱病又滋补,别人多少权钱求都求不来。我巴巴地熬出来了,你们还不赶紧喝,凉了效果相差十万八千里!”

    “点苍山飞鸽传书……”铭锋果断地呈上小信条,“长公主葬身苍山谷底!”

    不虞一愣,“谁死了?”

    “霓裳长公主,云衣殿下。”铭锋重复道。

    不虞皱眉,“死丫头找了好些年的小姑姑,云衣……”

    铭锋点了点头,细细回道:“云衣殿下是被利剑刺穿心脏,而后坠落山崖,被人发现的时候,仙体已经干透了,现下已被敛葬,主丧者是罗刹红佛。”

    “叶君竹一如既往地喜欢管别人家的闲事!”不虞一番冷嘲热讽,又问道:“咱家泼皮知道吗?”

    梨雨回道:“未禀报大当家。”

    不虞当机立断嘱咐道:“先瞒着她,传信让老三带人去摸摸情况。”

    铭锋又道:“与云衣殿下一同遇难的还有林氏公子,此事牵扯到江南武林,瞒着大当家恐有不妥。”

    话音刚落,不虞端着碗的手登时一滞,整个人僵在原地。

    “还有谁?”不虞声音微颤,“一同遇难的还有谁……”

    铭锋目光微变,“江宁林氏少主,林擎挚独子,翠微剑林桓。”

    “林桓死了……他竟然死了……”不虞的手指紧紧按住碗檐,竟按得指节泛白。强劲的力量将药碗捏得纹丝不动,浓稠的药汁却被气劲震得猛烈摇晃,那坚实的包金碗边也快被他徒手捏碎了。一句接一句的消息,犹如一记又一记重锤,狠狠地砸上不虞心头,直砸得他五脏六腑又闷又痛,活像淤了一汪毒血,喃喃道:“死在了苍山……”

    梨雨担忧地问道:“先生怎么了?”

    不虞将碗塞给梨雨,梨雨愈发有些不知所措。

    不虞再三强调道:“务必瞒着她,我回来前,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梨雨皱眉,“先生要去哪里?”

    “点苍山……”不虞仰头望着天边滚滚红云,一身力气仿佛被抽得干干净净。

    医毒双殊竟失了一贯的从容不迫,托着恍惚的脚步,怔怔离去。

    晨风忽涌的瞬间,花叶零散滚落,道旁牡丹却在侠义情仇中开得越发富丽了。南市街巷,人际熙攘,车马一辆接着一辆从端丽的门前停过,条条路路皆张灯结彩,人声鼎沸。而处于这场盛大热闹的中心,主持这场无名佳节的领头,便是南市当之无愧的扛把子,皇商大族钱家。

    钱家搞这么一出,就是为了给钱二少奶奶庆贺生辰。钱二公子在东都城派面极佳,适逢他的结发妻子过芳辰,是以里外相熟的与不相熟的都给足了面子前来拜贺。钱二公子对发妻如何体贴,大家也都看在眼里,稍有头脸的名流绅商都借机大献殷勤,毕竟钱家也算是当朝皇子的岳家。

    门前十里锦绣客,朱门大敞夹道迎。钱府家风开明,远远就能瞧见大门两侧有侍从恭候,门内还站满了女眷,或是在糯糯低语,或是在绵绵笑叹。叶棠音瞄见女眷们深深浅浅的桃红色衣角,只觉着粉粉嫩嫩的姑娘真叫人身心愉悦。

    红妆娇,春衫薄,步摇轻响丽人嗔,谁家儿郎风流面?金缕衣,锦缎靴,乌骓低鸣侠少叹,英雄难过美人关!

    “儿砸,挪挪脚……”

    “儿砸,动动窝……”

    “儿砸,走走呗……”

    在与重情斗智斗勇了小半柱香后,叶棠音终于认输了,俯身揉了揉马头,啧啧叹道:“你可真给老子长脸呐!那都是漂亮的姑娘,又不是漂亮的母马,你说你激动个什么劲啊!”

    重情听了她的话,得意地甩起尾巴,鼻子里直喷热气。

    叶棠音:“……”

    钟朔在一旁忍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崩住,直接笑喷了。

    叶棠音也没吱声,直接飞去一记白眼刀。

    “瞧瞧你,愁得脸都快皱成隔夜包子了,不就是‘儿子’的终身大事吗,至于让你这般为难?”钟朔捋了捋座下爱骑的鬃毛,笑道:“我们家承欢可是马中美人,你那重情重义的乖乖‘好大儿’,要不要来相个亲啊?”

    叶棠音还真瞄了一眼钟朔的马,倒是一匹千里良驹。不过婆婆选儿媳,自然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我这马儿子堪比西楚霸王的乌骓,岂是随随便便一匹小母马,就能舔着长脸过来相配!”

    钟朔啧啧道:“承欢啊,你婆婆的眼光也忒高了些,哥哥我怕你嫁过去受委屈。”

    “哥哥?”叶棠音微微挑眉,越品越觉得不是滋味。

    “对喽!叫一声哥哥!好哥哥!”钟朔笑得温雅,声音透着股温柔。承欢似是通晓他的心意,俏皮地甩了甩尾巴。

    叶棠音冷哼道:“怎么,你也想给我当儿子?”

    钟朔无所谓道:“你愿意白捡个好大儿,我自然没什么异议。”

    “我呸!”叶棠音啐了一句,“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钟朔摆了摆手指头,“要脸做甚?又换不来心上人!”

    钟朔:“……”

    “贵客登门,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声热辣的娇笑,却见一位妆容精致的美妇,施施然然地朝着他二人走来。美妇珠钗加身,穿红戴绿,端的一派富贵姿态,身后还跟着两排窈窕侍婢,匆匆趋至马前。美妇欠身福了一福,问候道:“妾身忆柳,见过二位贵客。”

    叶棠音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难得嘴甜一回说道:“这位漂亮姐姐是何人呐?怎地如此客气!”

    忆柳笑着回应道:“妾身是钱府的总管。”

    叶棠音没想到钱府总管是位热辣美人,她虽与钱璟轩有几分相熟,却也是头一回来钱府,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靓丽精明又十分能干的钱府大管家,听说此人深得钱家上下信任,一手把持里里外外的大小庶务,在钱府的地位甚至高过了一些主子。“管家不必多礼,你家二公子人呢?”

    “贵客见谅!”忆柳回应道:“二爷本打算亲迎二位贵客,不巧今日也有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比二位早到了一步,二爷又怎好撇下他们。二爷吩咐了,二位都是他极为亲近的好友,让妾身携阖府上下务必好生相迎,万万不可怠慢贵客!”

    叶棠音但笑不语,心道这位能力一流的大管家,还真是生了张一流的嘴皮子,钱家的里子面子全让她撑起来了。她一说先来后到,二论远近亲疏,将钱璟轩的失礼洗得干干净净,他们若是再做计较,岂非不近人情,无理取闹砸场子。“贤允得人,管家这般八面玲珑的美人,属实难得一见。”

    忆柳不卑不亢道:“叶大当家巾帼之姿,在东都除暴安良的事迹,早已传遍市坊,叫妾身钦服不已!”

    叶棠音一愣,下意识地挑眉道:“我除的暴安的良可多了,不知你指的是哪一件?”

    “悍土匪纵马行凶,女镖头除暴安良!”钟朔抢着回应道,偷偷摸摸瞪了叶棠音一眼,却发现人家笑得好不狡黠,活像一只诡计得逞的狐狸,合着就是故意吓唬他,亏得他还担心,她一时大意说漏了嘴……

    忆柳奉承道:“叶大当家侠义心肠,为民除害的义举,怕是多到数不过来!”

    “没你想的那么多,毕竟为民除害,总是要见血的……”叶棠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忆柳,“血这种东西太脏太腥了。”

    忆柳闻言面色一僵,心说这江湖人讲起话来,怎么神神叨叨的!

    叶棠音旋即十分善解人意地安慰道:“漂亮姐姐莫怕,人血就是再脏再腥,也要比人心干净许多。”

    忆柳:“……”

    怎地越说越邪乎了!

    钟朔实在看不过叶棠音这般吓唬寻常老百姓,连忙插了一嘴道:“既然钱二公子分身乏术,那我等就客随主便吧。”

    叶棠音酸溜溜地瞪了钟朔一眼,“有的人倒是顶会怜香惜玉啊,难怪烂桃花源源不断。”

    钟朔:“……”

    忆柳强颜欢笑道:“二爷已备了小酌宴,为二位贵客接风洗尘,二位贵客快府里请吧!”

    却见钟朔一个翻身跃下马背,引得躲在门后偷窥的女眷们连连赞叹,占尽了门前风头。叶棠音心道没见过世面的人真不少,什么破烂招数都当宝贝似的吹捧!这时钟朔笑融融地朝她递来一只手,显然想扶她下马,以充分展现他迷惑众生的君子风度。不过用脚后跟上的死皮想都能猜到结果,叶大当家压根不吃这套。

    “本大当家也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岂能容你在我面前耍尽威风!”叶棠音嫌弃地拍开钟朔的手,俯身在重情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旋即宠溺地揉了揉马头。“儿砸,能不能讨媳妇,就看你的表现了!”

    她轻轻地弹了弹马颈,重情便乖乖地屈腿跪下。她笑眯眯地抬起腿,直接从马背跨至地面,尽显风雅少年气。握着宝扇的右手潇洒一挥,只听哗啦啦一声轻响,紫檀蚕丝扇如盛世花开,将她映衬得愈发明丽动人。她拍了拍马脖子,重情遂老老实实地站起来。

    钟朔挑了挑眉,心不甘情不愿地拍手,夸赞道:“大当家风采卓绝,小可不才,甘拜下风!”

    叶棠音满不在意地道:“区区马术,有何稀罕,少摆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呆样,委实丢人。”

    钟朔:“……”

    谁叫人家奇奇怪怪的技能多到爆呢,无时无刻不对他实施着残忍冷酷的碾压……

    “明明心有不甘,偏装作风轻云淡,累不累?你们果然是双生子,臭脾气不是一般地像。”每每看到钟朔的面庞,叶棠音便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叶君竹那张脸,那个女人打输了也会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清高模样,却没有胆量再搏上一回,或许这就是她与叶君竹最大的不同。她叶棠音无论爱恨,总要轰轰烈烈,清清楚楚。可叶君竹的恩怨情仇却皆寡淡如水,仿佛一切无关紧要,看似与世无争,实则最是狠心薄幸,因为她随时可以狠下心肠对别人无情,对自己更无情。

    钟朔察觉出叶棠音话里有话,心思不免沉重几分。

    这时忆柳热络地拍起马屁道:“托叶大当家的福,妾身今日可算是开了眼,这些鬼机灵竟如此通达人情!”

    重情和他的娘主子一样,对溢美之词来者不拒,登时将尾巴甩搭得更欢。

    “这就是管家少见多怪,驯马算什么本事,本大当家的真功夫才叫厉害……”叶棠音的声音竟越来越洪亮,“如若有人不信不服,非要过来送死,本大当家绝不会心慈手软,一定成全他的求死之心!”

    叶棠音警惕地环顾四周,这股子寒凉戾气,她再熟悉不过了。只要他敢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亲手拿回他的命,拿回十年前她拼死救下的那条命!

    “咳咳!”钟朔眉眼弯弯,笑得轻浮造作,“真功夫……不知是哪方面的功夫?”

    叶棠音冷眼睥睨着钟朔,心道这厮明明就是个面瘫,怎能笑得如此妖贱贻荡?叶棠音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钟朔,右手轻挑地摇了摇扇子,左臂搭在他的肩颈上,指尖勾起他的下巴,活生生一副“纨绔公子”调戏“良家妇女”的做派。“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敢在外面调戏我。你说说,本大当家究竟如何厉害?”

    钟朔:“……”

    万万没料到她反攻了,说反就反,攻起来比男子汉还大丈夫!他现在就是撩人不成反被撩的小绵羊,长此以往,岂非夫纲难振,可万万使不得!钟朔大臂一勾将叶棠音的腰肢揽过来,指尖亲昵地磨蹭着她玄青色的宽腰带,凑到她的颈窝旁咬耳朵道:“这种事怎好大张旗鼓地广而告之,还是晚上回去再切磋吧……”

    叶棠音眼眸暗转,瞥见钱府门后有一抹素白色衣角一晃而过。虽是一瞬,她却瞧得清楚,那衣料可是西京云伶阁的彩云流仙锦,不禁嗤笑,勾着钟朔的下巴,“你欠我这么多次,可该怎么还啊?”

    钟朔低低沉沉地笑道:“彼此彼此,你也抬头看看,街对面的高阁……”

    叶棠音顺着他指的方向瞄了一眼,脸色顿时阴沉了许多。她果然是熟悉那股寒凉戾气的,无论他们是刎颈莫逆,还是生死仇敌。那双幽蓝色的魔瞳泛着沾沾寒光,就像天山上饿了几天几夜的雪狼那贪婪的眼睛,带着猎食者的欲望与叶棠音隔街对视。她的眼刀亦犀利凛冽,潭眸中尽是地狱道下无限燃烧的邪火,随时准备将那头白眼狼烧为灰烬。

    “注意仪态!”钟朔轻轻撩起叶棠音鬓边一缕碎发,道:“只要我在,谁也别想动你分毫。”

    叶棠音双手圈住钟朔健瘦的腰身,低低笑道:“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方才不知是谁,耗子见了猫似的躲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钟朔下巴蹭着她的头发,低笑道:“那不是弱女子,那是狗皮膏药!”

    叶棠音狠狠地在他腰间掐了一把,疼得钟朔倒吸一口凉气,怕是被掐得皮青肉紫。“我劝你还是积点嘴德,你不过是仗着人家喜欢你,有什么骄傲神气的,你可以讨厌她,没必要羞辱她,毕竟她没做到丧心病狂非你不可的地步。”

    “疼!”钟朔忍着钝痛道:“你什么时候成了怜悯泛滥,同情决堤的圣人?你有空心疼她,不如心疼心疼我!”

    叶棠音露出得逞的笑容,高声道:“无论是谁,只要敢来挑衅我,我就送他见阎王!”

    狠话一喊完,她又望向高阁,此刻那里空无一人,再不见鬼魅般的踪影。

    “人都走了……”钟朔瞥了一眼大门,挑了挑眉,得意地道:“都走了!”

    叶棠音勾弄着他的下颌,啧啧道:“早就告诉你礼到意到足矣,可你偏要跑来凑热闹。”

    “请问你是在逗鸽子吗?”钟朔一把捉住叶棠音不安分的手,“人家钱二公子诚心诚意地送帖过来,我们又怎好敷衍了事,当然要亲自道贺还礼!”

    叶棠音冷笑道:“可我最不喜欢凑热闹,热闹总是会带来麻烦……”

    钟朔贴在她耳边咬牙道:“你若是不来,我们岂非要露陷!景明山庄和薛家的人都在钱府等热闹呢,你莫不是想看我的热闹吧!”

    “你的热闹,也是麻烦!”

    “被人发现我们是假的,我保证你的麻烦只会更大。”

    “你威胁我?”

    “实话实说!”钟朔竟眉飞色舞地对叶棠音抛起媚眼,好端端一个面瘫,却故作登徒子,僵硬地挤弄着刚毅俊朗的五官。“谁叫你是我媳妇呢,假媳妇也是媳妇,好歹我是你名义上的夫君,求求你今日就给我留些面子吧!”

    “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你就不能换个伎俩。”叶棠音皱眉,“别挤了,真辣眼睛。”

    钟朔:“……”

    “啧啧!”叶棠音舒眉微挑,“春色撩人,美眷如花,却差了那么一点味道……”

    钟朔十分上道地回应:“我已经安排了上好的竹叶青,味道不比相思小筑的差。”

    “看在你这般有心的份上,我免为其难再帮你一次。”却听叶棠音清了清喉咙,扯开嗓门高喊道:“躲在门后偷看的姑娘们听好了,不管你们是绞着帕子嫉妒眼红,还是咬着耳朵怨相见恨晚,总之这个英俊的少年郎已经名草有主了,哪个不要命的小蹄子敢背地里打他的主意,休怪本大当家辣手摧花!”

    钟朔怔怔地盯着叶棠音,感慨有的人不愧是昔年为祸一方的女魔头,行事作风不是一般地雷厉,当即手紧了几分,她的腰肢虽不算纤细,却紧实而柔韧,正合了习武之人最讲究的刚柔并济之道,搂起来那叫一个踏实!叶棠音在大庭广众之下彪悍了一把,钟朔这个假相公岂能不当众表一表忠心,遂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道:“诸位也请听清楚了,切勿觊觎我家娘子的美貌,否则休怪在下有违君子之举,毕竟在下功夫也不差,有哪个不怕死的尽管过来领教!”

    叶棠音闻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指的又是哪方面?”

    “你说呢?”钟朔挑眉,“有的人还真是小肚鸡肠啊。”

    “我管你哪方面!”叶棠音的好胜心彻底被激起,一把拽紧钟朔的衣襟,放狠话道:“我们今天就一较高下,看看谁的功夫更胜一筹,本大当家绝不败阵!”

    钟朔星眸含笑,薄唇轻起,“一言为定,你可莫要临阵脱逃。”

    “要逃也是你逃……”叶棠音挠着钟朔的衣襟,“占了我这么大的便宜,你准备拿什么来还啊?”

    钟朔没脸没皮道:“钱偿还是肉偿,你挑一个。”

    “你日日哭穷,哪来的金山银山,至于肉……”叶棠音上下打量钟朔,“你这副小身板能抗住?”

    钟朔贼兮兮地挑了挑眉梢,流氓耍得信手拈来。“大当家尽管来战,小可焚香沐浴,候着便是。”

    “呸!登徒子!”叶棠音骂了一句,旋即松开手。

    钟朔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一副甚是受用神情。“登徒子就登徒子,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二位真是神仙眷侣,羡煞旁人,快府里请吧!”忆柳脸上堆着笑,心下却止不住腹诽,自家二爷这是从哪里认识了如此没羞没臊的狐朋狗友,光天化日站在别人家大门口搂搂抱抱,你侬我侬,简直有伤风化……

    “走!”叶棠音撩起衣摆,踮着脚微微挪了挪,而后竟是一记狠踢——

    这一脚,不偏不倚,恰好踢中了钟朔的膝盖窝!

    钟朔没有半点防备,生生挨下了她这一脚狠踹,一个趔趄险些栽楞过去。

    “你要谋杀亲夫啊!敢不敢再往上一点……”钟朔揉着膝盖窝,嘟囔道:“我若残废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我若不能那啥,你岂非要守活寡!”

    “你若残废了,本大当家养你。你若不能那啥,本大当家就找个能那啥的一起养你。”叶棠音当先一步迈上台阶,回眸狠狠瞪了瞪钟朔,“记清楚,嘴碎者,易死于非命。”

    钟朔:“……”

    惹不起!他是真惹不起!不过心窝里却甜得冒泡,不是中了蛊惑,就是被灌下了迷魂汤,这种没脑子的滋味,属实叫人眩晕上头,就像泡在醴酒中做着一场永不醒来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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