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薛峥,便是在一旁看热闹的钟朔听了,也不禁一惊。江北广陵阁在江湖上的确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然而见过广陵阁阁主的人却寥寥无几,毕竟不是谁都掏得起银子,有事没事就跑到江北去讨南宫阁主的亲自提点,而知晓南宫彦就是扬州谢三的更是凤毛麟角。广陵阁是个江湖组织,扬州谢家是地方豪绅,虽富甲一方,但谢氏家族并未出过武林豪杰,况且两家连姓都不一样,寻常人岂会将二者联系到一处!

    “南宫老阁主的爱女嫁了谢氏子弟,怪不得那谢三财大气粗嚣张至极!”薛峥曲起眉毛,“这种隐秘的世家八卦,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叶棠音指了指脑袋,“凭脑子猜到的。”

    这种废物回答十分欠打,就好比你问朋友,厉害的武功是如何练成的,他回了三个字——靠实力!

    薛峥嘟了嘟嘴,“不乐意说就拉倒呗……”

    “谢彦谢思危,南宫老阁主的独女,名唤南宫采薇。”叶棠音当初就是凭这一点,连蒙带唬地套出南宫彦的话,那年她十岁,而南宫彦还是个九岁的鼻涕虫。

    薛峥啧啧叹道:“我还以为,他取义居安思危,原来是为了悼念亡母,到底是我狗眼看人低!”

    叶棠音虚目道:“你与许胭脂的约定期限已过,南宫彦怎会答应放人?”

    “这就要从我我贵人多忘事讲起了,去年我在于阗城陪着……”薛峥却忽地住口,悄悄瞄了钟朔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继续说道:“陪着我家的西掌柜倒腾玉石生意,哪有功夫回来听小曲!这一耽搁就过了约期,我还好生遗憾呢!可谁叫小爷我魅力非凡,许姑娘竟遣人送信,尺素传情,提醒我尚与佳人有约。依我看就是谢三太过乏味无趣,让胭脂美人无聊难遣,这才巴巴地给我送消息!”

    钟朔不禁皱眉,“不吹牛能憋死你?”

    薛峥嬉皮笑脸地嘚瑟道:“怎么着,小青青,你嫉妒?”

    “少废话!”钟朔抄起地上的石子,朝薛峥的大脑袋砸去,多亏薛大少爷脚下灵活,才堪堪避过一劫。

    “钟炎旭!”薛峥激恼道:“你个王八羔子!敢偷袭小爷!”

    就在这时,叶棠音也拾起一颗石子,攒在手心里掂量着。薛峥见状脸顿时都吓白了,喉间微微咽了咽,这姑奶奶捞石头打人的本事,他在大沙漠里可是亲眼见识过,怎叫一个狠辣了得!当年她扑通扑通一顿乱射,灭了一队沙漠悍匪……

    惹不起!这位是真惹不起!

    薛峥嘿嘿笑道:“性子太急易伤肝……”

    叶棠音冷哼道:“少废话,说重点。”

    “重点就是钱家帮我二叔解决了一桩麻烦,我借此机会请来胭脂美人,将履约与答谢两件事一次搞定!至于那个谢老三……”薛峥深深叹了口气,憋憋屈屈地说道:“还不是我亲自跑去求他!”

    叶棠音皱眉道:“你求他,他便答应了?”

    “他当然不答应了,可架不住许姑娘也求他啊!他不好拂了许姑娘的面子,勉勉强强应允了。”薛峥转而又吊儿郎当地笑道:“不过这就更能说明,我在许姑娘的心中地位不一般!”

    叶棠音沉声冷笑道:“我看你也不一般,傻得不一般!”

    “我知道你嫉妒我,可那也没有办法,谁叫我就是江湖公认的好人缘!”

    叶棠音用一种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他,“你要搞清楚,这回可是秦淮金嗓主动约你。”

    “你是在夸奖我吗?”薛峥挑了挑眉,“你眼光毒啊!”

    叶棠音:“……”

    钟朔叹了口气,“我们得体谅他,虽然脑袋不小,但是缺点脑子。”

    “小崽子!你再说一遍!”薛峥气急败坏地瞪着钟朔,“皮痒了!”

    叶棠音虚目凝眸,竟低低沉沉地笑了,“这江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偏偏有些人总在不该见面的时候重逢……”

    薛峥眉心微蹙,狐疑地看着叶棠音,“啥意思?”

    “不关你的事,不要管闲事。”

    薛峥挑了挑眉,“天天神婆似的故弄玄虚,我有病才信了你的邪!”

    叶棠音睨了睨,却见薛峥果然又摆出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惬意模样,仿佛一切事不关己,而他只需要做个人间过客。可一贯的直觉告诉她,灿烂的笑容往往是掩饰的利器——

    笑得越欢,心越乱!

    ……

    暮色沉沉,华灯初上,聚贤堂里的欢声笑语一浪接过一浪。聚贤堂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回字形大院,今晚天公作美,钱家在中央露天的地界安排了几十桌觥筹佳宴。大院西边搭了个戏台,最先登场的是在东都享有盛名的乐坊,唢呐金鼓轮番作响,甜歌小调此起彼伏。流水一般的瓜果和美酒打头阵,各路宾客陆续落座,偌大的厅堂已是人声鼎沸。

    叶棠音被安排在东北角落座,恰在主宴席左边第一排,远离西边的舞乐台。同桌而坐的薛峥东张西望瞧了好半晌,美滋滋地嘬了一口酒,悠哉悠哉道:“你们两个人吃这么一大桌,也不怕撑得慌!若非我抛家舍业大公无私,过来给你们充人气,你们这桌岂非要冷清死了!”

    这一桌席面除却叶棠音与钟朔二人外,竟只坐了一个薛峥,还是他恬不知耻硬凑来的。即便满打满算,整整一桌席面也只安排六个座位,与其余动辄十几人排一桌的热闹大席相比,属实不是一般地冷清,也亏得安排在角落里极其不显眼的位置,否则免不得被有心人议论。叶棠音瞄了瞄剩余三个座位,却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你们俩从前都是单个的闷葫芦,如今倒凑成一对了,小爷只能和这些死物红尘作伴,快活过人生喽!”薛峥百无聊赖地感叹,又抓了一把瓜果闷头大吃起来。

    钟朔却从薛峥嘴下抢出颗一蜜橘,“你不觉着自己多余吗?这蜜橘可稀罕,你要吃就回你薛家那桌吃去!”

    “抠死你得了!”薛峥拍了拍爪子,“薛家那边乱哄哄,我就想待在我们妖女身边,有本事你来咬我啊!”

    薛峥朝钟朔吐了吐舌头,抱住叶棠音的小臂不肯松手。叶棠音微微蹙眉,“薛少闻你属狗的?动不动就咬人!”

    “嘿!你个老没良心的!”薛峥搂得更紧了,“你们两个狼狈为奸重色轻友的狗人!我就不走,咋地吧!”

    钟朔当然不能任他胡闹,薅住薛峥的衣领,将人从座上拎起来。薛峥身为儿郎委实体轻了些,竟像鸡崽子似的被提溜走了,张牙舞爪地叫嚣一路,却没有任何作用,被钟朔毫不客气地撵了回去。

    “小青青!你给我等着!今日之辱,来日小爷我定当奉还!”

    “好好好,我等着……”钟朔掏了掏耳朵,被吵得脑瓜子嗡嗡响。

    叶棠音揉了揉眉心,又好奇地问道:“他为何喊你小青青?”

    钟朔脑瓜子更响了,心道怕什么就来什么!

    “年少时胡言乱语,不必理会。”钟朔心虚地回应,右眼皮猛跳。

    “年少时?”叶棠音挑了挑眉,“那你年少时又如何唤他?”

    “小红花!我可是他的小红花!”被撵走的薛峥又厚着脸皮滚了回来,洋洋得意地笑道:“还有小白鸽和小木槿!”

    叶棠音抽了抽嘴角,“几位活得倒是多姿多彩。”

    “那当然!”薛峥扬起头颅说道:“遥想当年,我们四人是何等地风光无限,引无数佳人竞折腰……”

    叶棠音委实不想再搭理这二货,论自我感觉良好,薛峥在她认识的人里排第二,排第一的永远都是不虞。

    “白少庄主不应该叫小白鸽啊,该叫小白脸。北少木拾……怎么会是一朵娇花?小青青这绰号放在你们几个之中显得太突兀,不如叫小青丝。而你不应该叫大脑袋吗,学人家装小有什么劲!”叶棠音将四个人尽数调侃了一遍,也不管相熟不相熟。

    薛峥气道:“你活这么大没因为这张嘴挨过揍吗?”

    叶棠音摇了摇头,“一般说不过我的人,功夫也没我好。能说过我的人,又何必要揍我?”

    “真有理……”薛峥决定挑软柿子捏,瞪了钟朔一眼,奚落道:“这妖女连青丝痕都知道了,看来你小子是把什么都和人家交代了!还以为你是个铁石心肠的君子,居然也为美色所惑,平素装什么假清高,属实不是个好东西!妖女你可擦亮眼睛瞧清楚,提高警惕,严防死守,断不能给这厮留一丁点犯错的机会!”

    “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他压根就不是东西。”叶棠音一本正经地细数道:“什么清隽高洁,冷若冰山,洁身自好,那些江湖风评,统统都是扯淡。不过是长了一张欺骗大众的脸,内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流氓,脸皮更是厚到金针扎不透,斯文败类,不外如是。”

    “英雄所见略同!”薛峥跳到凳子上给叶棠音斟了一杯酒,“还是我俩默契,要不你干脆甩了他,我们浪迹天涯!”

    “先让你的屁股,找准它的位置。”

    “得嘞!”薛峥悻悻地将屁股挪回凳子上,规矩地收回腿。

    叶棠音无意间瞥见看薛峥的鞋子,心道这货莫不是刚从泥塘里爬出来,踩了一鞋底污垢。“小红花背后有什么感天动地的故事,说来听听。”

    “小红花绝对是个大有来头的爱称,一时半会,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薛峥斟酌道:“这么跟你说吧,我是小青青的眼里西施,心底明月,地位无人可替……”

    “滚蛋!”钟朔一脚踹在凳子腿上,心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怎就认识了这个专门挖他墙角的二货!

    “戳中痛处了吧?恼羞成怒了吧!”薛峥坐定如山,任凭钟朔的铁蹄怎么穷折腾,他自岿然不动。

    对面是欢欢喜喜的小调,耳边是闹闹腾腾的聒噪,这回换叶棠音脑瓜子嗡嗡响。她伸手捞来一壶酒,起身围着宴席转圈圈。转圈圈可是一项顶划算的运动,虽是慢慢悠悠,闲庭信步,但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却已统统被尽收于眼底。

    人情冷暖,世事悲欢,藏于皮囊下,露于瞳眸中。众生百念皆有相,难逃弹指一眼神。

    叶棠音的目光透着一股犀利,轻描淡写地扫过四周,却在下一刻倏然凝滞——

    此刻不仅是她,所有人都停下手中事,因为今晚的正主到了!

    钱璟轩依旧是众人印象里那个温雅含笑的谦谦君子,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未像往常一样牵着自己夫人的手,大肆地张扬着夫妻和美,反而紧紧跟随在一个陌生男子身后,本该被众星捧月的主角钱二夫人,蒙着一层面纱,亦走在靠后的位置恭敬地跟随着。

    那个众宾客都不曾见过的陌生男子,已然喧宾夺主。

    钱家人今晚登场的方式也与平素大不相同,钱璟轩一向为人低调,出入从不带过多的侍从,但今天却恰恰相反,一众人来得浩浩荡荡,生怕排场被人小瞧了。

    一时间,原本闹哄哄的厅堂倏然安静下来。

    却见钱璟轩拱手一礼,将那陌生男子请进主宴,不偏不倚,正是主座。今日到场贺寿宾客,虽大都是东都城中的富贵人士,但识得王孙贵胄者,却寥寥无几。不过在场的都是人精,谁还不懂察言观色的道理,一瞧见钱璟轩对那人如此毕恭毕敬,便也不难猜出他的来头。

    这下原本规矩的不规矩的,当即都变得规矩了。那陌生男子气定神闲,并未在众人揣测的目光中暴露半点不适,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场越发从容淡然。他将将落座,两名魁梧大汉便在其身后一左一右地站定了,手挎弯刀腰背笔直,浑身上下散发着一派郑肃。

    厅堂里气氛顿时变得压抑,众人皆不知该如何自处,更不敢恣意妄为。

    “叮!”一声清脆的敲杯,就有胆肥的!

    叶棠音遥遥举杯,恰对上那男子的目光,后者点头示意,两个人便在大庭广众下,完成了眼神之间的互动。叶棠音敛暗眸色,从容不迫地坐回席上。而钟朔与薛峥早已停止斗嘴,三个人端着三杯酒,好整以暇地看着——

    看人笑,看人情,看人心。

    薛峥趴在钟朔耳边悄声道:“瞧瞧这光天化日,当着你的面,就敢眉来眼去,仔细你头顶有绿!”

    钟朔鄙夷地睨了薛峥一眼。

    “得!当我没说!”薛峥悻悻地撤回自己的大脑袋,转而屁颠屁颠地走向主桌,端着酒杯站在寿星钱二奶奶面前,嬉笑问候道:“小弟薛峥,祝嫂夫人生辰欢喜,芳华永驻!”

    钱二奶奶一愣,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祝酒吓了一跳。忆柳连忙过来打圆场,给钱二奶奶端了杯酒,轻声提醒道:“薛少盛情,夫人当回敬一杯……”

    钱二奶奶听话地接过酒杯,回敬薛峥,依旧没说半个字。忆柳笑着解释道:“诸位贵客,我家夫人近日喉疾发作,不能言语,请诸位多多体谅包涵!”

    “理解!理解!”薛峥巴巴地点头,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突然回头高喊道:“炎旭!小棠!快来给嫂夫人敬酒呀!说好咱仨要搏个头彩!”

    钟朔和叶棠音万万没想到,这个二货不仅不按套路出牌,还故意连累无辜,谁和你说好了!

    “自己交的朋友,含泪也要应付……”叶棠音拍了拍钟朔的肩膀,轻笑道:“壮士,走好。”

    钟朔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旋即便端起酒杯走了过去,不过第一杯酒没有敬给寿星,反而直接敬向主座上的那位,却被魁梧大汉拦下了。那位淡淡地开口道:“今日当以寿星为先。”

    钟朔认同地笑了笑,举杯朝钱二奶奶贺道:“祝嫂夫人身体康健,岁岁平安,年年顺意。”

    钱二奶奶点了点头,正要举杯回敬,却又被薛峥拦下。“嫂夫人且慢,他们俩是一家的,嫂夫人回敬一杯就行啦!”

    “薛少真是贴心啊……”叶棠音皮笑肉不笑地走到钱二奶奶面前,鼻尖微动,白日在园子里闻到的那股香气再次浮走于鼻息间。叶棠音这微小的举动落在钟朔眼里,免不得叫他心头一紧,也警惕地扫量起钱二奶奶。叶棠音举起酒杯,“六爷所言甚是,今日当以寿星为先。恭祝嫂夫人生辰喜乐,与钱兄和和美美,年年岁岁花月圆,岁岁年年长相伴。”

    钱二奶奶点头不语,撩起面纱,饮下今晚的第二杯酒。

    陈子辛心说这位可真不客气,上来就先点破爷的身份,走到哪里不作出点浪花来,就浑身不自在!“久闻叶大当家武功卓然,不知陈某何时也能讨教一二?”

    叶棠音一愣,万万没想到,陈子辛要和她约架。“陈爷莫要开玩笑,不知叶某哪里多有得罪?”

    “大当家误会了,陈某只是想以武会友,切磋长短。”陈子辛假模假式地客气道:“大当家千万不要手下留情,陈某便是不幸败在了你手上,也不会觉得无颜见江东父老,毕竟输给女中豪杰一点不丢人!”

    “陈爷铮铮铁汉,怎好与一介女流争高低论短长呢!”薛峥插嘴道:“不如让叶大当家的男人陪陈爷练练,南少的功夫一点不比叶大当家差,陈爷赢了他再与叶大当家切磋也不迟。”

    钟朔气得干瞪眼,恨不得一口咬死薛峥。

    “交友不慎,活该啊……”叶棠音低低闷笑道:“总要有人出来扛包,这时候盟友便能派上用场。”

    钟朔暗暗咬牙道:“为何不是盟友你先上?”

    “有句话听过没?”叶棠音贼兮兮地挑眉说道:“死道友,不死贫道!”

    钟朔:“……”

    这盟友找的也不慎啊!

    陈子辛颇为认同薛峥的建议,毕竟自己这么一个魁梧大汉,还是和男人比试更正大光明,想来叶棠音相中的男人定是人间精品,否则如何能降住这等张牙舞爪的女公子。“请钟公子不吝赐教!”

    钟朔瞄向了在场唯一能拦住陈子辛的人,奈何那位爷定如泰山,事不关己地喝起了茶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明摆着看热闹不嫌事大!“陈爷一番盛情,在下实难拒绝,在下答应陈爷,日后若有机会,一定向陈爷讨教几招。”

    钟朔扯了个由头想搪塞过去,这时那位爷终于开口,不咸不淡地训了陈子辛一句:“子辛,不可失礼。”

    这话一听就不是真心想训责,叶棠音揉着眉心,心说这帮有身份的人果然耍得一手好花招。

    钱璟轩举杯道:“多谢诸位赏脸鄙府,为贱内庆贺生辰,愿诸位今日尽兴而归!”

    “二公子如此盛情,我等又岂会败兴!”就在这时,一阵聆韵的笑声随风入耳,那甜美而厚重的声音拂过耳畔直击心头,令闻者再难忘却。叶棠音与众人一道循声而望,只见一位灵秀佳人正缓步而来。

    青衣谡谡,红妆晕晕,指挽兰花,玉足生莲,鬓间鎏金步摇晃,额前胭脂花蕊香。佳人盈盈一拜道:“胭脂恭祝二少奶奶生辰万福,祝愿二少奶奶,一如春花娇颜展,二如青柳情长留,三如明镜心自清,岁岁年年得安康!”

    “雪下埋玉骨,巫山点冰心……”叶棠音心说怪不得谢三非要金屋藏娇,防的就是薛大脑袋这种流口水的呆子!

    “胭脂美人芳驾在此,小生这厢有礼了……”薛峥打老远瞧见了许胭脂,就屁颠屁颠地迎上前,捻起兰花指,清了清嗓子,唱念道:“江南柳长情……流水总无情……”

    薛峥学得有模有样,惹得佳人秋波一横,咯咯笑个不停。叶棠音听得两只眼皮一起突突直蹦跶,心道这二货算鸡贼了一回,当众唱起金陵恨,摆明了是想套路许胭脂,顺嘴接下他跑了十八里地的破锣调!

    叶棠音无奈地堵上耳朵,这货天生五音不全,别人唱曲要钱,他唱曲要命。钟朔低低地笑了笑,扣掌罩在叶棠音的双手上,想替她多挡一层来自某人的刺耳魔音。

    许胭脂静静地听薛峥唱,美目笑成了一道缝,娇声道:“如此喜庆之日,薛少怎地哼起金陵恨?”

    薛峥厚着脸皮编瞎话道:“薛某第一次听姑娘唱曲,唱的便是这首金陵恨。胭脂姑娘天籁之音,薛某铭记耳畔,至今难以忘怀,倒让姑娘见笑了!”

    许胭脂轻笑道:“薛少抬爱,可惜今日大喜,胭脂不宜唱悲曲。”

    薛峥脸上露出了几分沮丧,尴尬地笑道:“既如此,委实遗憾!委实遗憾!”

    许胭脂又道:“薛少情深义重,胭脂无以为报,若今日过后还能相见,胭脂愿为薛少唱一曲金陵恨。”

    薛峥本以为占便宜无望,谁知许胭脂话锋一转,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就正好砸在他的大脑袋上了!“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多谢姑娘!”薛峥眸色一喜,拱手谢了又谢。

    许胭脂屈膝回礼,此番光景倒叫在场好些人羡慕不已。秦淮金嗓从来只迎高洁雅士,纵然你权势滔天,贵气逼人,可若是无才无德,也照样入不了胭脂美人的明心慧眼。而这不仅仅是秦淮金嗓定下的规矩,更代表江淮两岸名门贵胄的标准与门槛,故而不曾有人蛮横打破,否则便是自贬身份,自损身价了。

    此前许胭脂从未出过天籁阁,更别说是入谁家私府献艺卖巧了,自从去年灯会过后,扬州谢三爷就独霸胭脂美人,想再听秦淮金嗓唱一曲天籁之音已是难如登天。外界摸不清扬州谢三究竟是何来头,只知道但凡不忿找茬者,皆落得一个凄惨下场,不是自身非死即伤,便是家族无辜遭难,渐渐地外人也都规矩了,再不敢冒犯。

    可今日薛峥薛大少居然得了胭脂美人的钦点,听闻也是他将秦淮金嗓请进钱府献艺,当真是好大面子!就连薛峥也吃惊不已,未曾料到秦淮金嗓这般给自己面子,当即回头看向叶棠音,露出一副自得的笑。

    然而,叶棠音的神色却越发严肃了。“傻子……”

    钟朔凑到叶棠音耳边,默契地问道:“瞧见傻子没?”

    叶棠音啧啧道:“也不知他是真傻,还是装傻。”

    钟朔肯定地回道:“他一直这么傻。”

    “你真的了解他吗?”叶棠音冷笑道:“有一种人,最喜欢扮猪吃老虎。”

    钟朔的右眼皮忽地一跳,“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迷信!”叶棠音抬了抬眼皮,给钟朔递了个眼神。“不过你的预感挺准,瞧瞧,多惹人心疼……”

    钟朔顺着她眼神所指方向望去,发现扶风弱柳的薛锦珍,正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吓得他浑身一激灵,当即将头埋进叶棠音颈窝里,闷声道:“别人明目张胆地惦记着你夫君,你也不表示表示?”

    叶棠音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脑勺,道:“人家对你有非分之想,纵然我手眼通天,却管不住人心险恶,你想我如何?”

    钟朔满意地眯起眼睛,“就这样!”

    “滚蛋!”叶棠音抬起膝盖,撞了撞钟朔的下腹,警告道:“占我便宜没够,你还想不想活了?”

    “别乱动!”钟朔一声闷哼,耳根子竟又烧红了。

    “没出息。”叶棠音啐了他一口,便将人推开了。

    “你出息?你可真有出息!”

    撩完就跑,良心何在!

    叶棠音脸色沉了又沉,幽漆的瞳仁倒映在杯底残余的浅薄酒渍里,泛着几抹寂寥浮光,贼笑道:“我有没有出息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有热闹瞧喽!”

    钟朔瞧见她那副绵里藏刀的贼笑,不由得头皮发麻,后背一阵拔凉,感觉可怜的头发丝都快立起来了,喉间微微咽了咽,试探地问道:“什么热闹?”

    她朱唇轻起,缓缓念道:“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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