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凝云愈浓。
某位大庭广众之下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明白人,一番义正言辞后,竟笑眯眯地坐下瞧热闹了。
钟朔微微挑了挑眉,淡淡地开口道:“识人不清虽有过错,好在知错就改。凡夫俗子并非圣人,圣人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就请诸位宽恕我二人这点小错。”
众人:“……”
把见风使舵,落井下石这回事,说的如此清新脱俗,不容置疑……
真他娘的不要脸!
“好!说的真好!叶大当家与钟公子深明大义,可为诸位楷模!”杜旻环顾众人,笑吟吟道:“诸位怎么不说话了,莫非是不认同本官的话,还是你们与钱家有利益勾连,仍在心存侥幸,想要包庇钱家!若真如此,本官不介意顺手查查,诸位与钱家做过哪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杜大人言重了!”长史壮着胆子解释道:“在座宾客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最多就是与钱家有些生意上的往来罢了,定然不知道,钱家做出什么枉法之事。说到底大家也是受了钱家的蒙蔽与欺骗,恳请大人明察啊!”
在场宾客大半是东都名流,倘若让刑部的人圈起来,再顺藤摸瓜查个底朝天,岂非乱了套。这个时候自然要求稳,若真被刑部给纠个干净,不管大官小吏还是富贾皇商,统统都要吃不了兜着走。明白人都听出来,官大爷将台阶铺好了,谁还不可着自保为首要,还管他什么厚不厚道,保住自家不陷入泥沼才最重要!
杜旻眼中划过一瞬的精光,“也就是说,在座诸位皆愿意效仿叶大当家,与钱家划清界限……”
“就该如此!”长史瞪了瞪周围的宾客,“你们各家各户派人出来表态!”
“我等庶民断断不敢为恶,更不敢与钱家同流合污!”经长史一提点,果真有人跳了出来。有一有二便有三有四,众人纷纷跟风附议,一句接一句地表起衷心,生怕慢了一步徒惹嫌疑。
钟朔凑到叶棠音耳边问道:“你何时与杜旻这般相熟,一唱一和断了钱家的后路。”
“不怎么熟……”叶棠音捋了捋发丝,“不过是利益相同罢了……”
钟朔皱眉道:“你不是一直保钱家吗?怎么突然转舵,竟帮着别人向钱家发难了?”
叶棠音讳莫如深地笑了笑,指了指他的眼睛,“眼见未必是真……”
却见谢三爷径直走到荣王面前,拱手行礼道:“李公子曾受教于祖父门下,便算谢家半个朋友。谢某有一事相求,还望公子看在祖父的情面上成全。江北谢家,不胜感激!”
最后八个字竟叫荣王心下一紧,谢三爷这是搬出整个江北谢家来压他,非要他点头不可。
荣王捏着佛珠,淡淡一笑,“谢三公子无需多礼,有话不妨直说。”
谢三爷呈上一纸信函,“这是祖父写与李公子的书信,命谢某代为送上。”
“恩师身体可……”荣王拆开信函,粗略瞧了一眼,竟顿时脸色大变,就连看谢三爷的目光也充满试探与猜忌。“看来恩师对三公子十分信重,想必三公子不仅是在诗文上造诣颇深,腹中更饱含谋事齐家之才。”
“李公子过奖,谢某不过一介书生。祖父虽已年迈,身子骨却依旧硬朗。谢某久未归家,祖父才格外地疼惜我。”谢三爷恭敬地拜了拜,笑呵呵地闲话家常,“祖父闲暇时总会提及李公子,称赞李公子是他最为得意的门生。”
“恩师谬赞了。”荣王凤眸微虚,“恩师多年的教诲,李某无时无刻不感服于心,必当勉力而行。”
“李公子仁心仁德,谢某感激不尽!”谢三爷躬身再拜,抬眸直视着荣王的眼睛,缓缓弯起唇角,“谢某恭祝李公子前路坦荡,心想事成,如愿以偿。”
“承君吉言……”荣王负手淡笑,拿捏信函的手攥得更紧了。
那厢边,沈杜二人这场争斗尚未分出胜负。
杜旻气势咄咄,眼神狠厉,哼道:“本官今日偏要带走钱璟轩,沈大人当真不让?”
“不能让!”沈扬清自然不肯退,这不仅是出于破案本身需要,也带着一点私心,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输杜旻一头,否则回去如何在刑部立足。
叶棠音忽然提议道:“既然两位大人僵持不下,不若并案共审,反正大家皆是为了‘公道’二字。”
她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将水搅得更加浑浊,更加汹涌。唯有浑水汹涌,沉石方能浮出。
“若沈大人同意,本官也不反对。”杜旻当即撤出一半的下属,抢先摆明姿态,坐等沈扬清点头。
叶棠音倒是对杜旻此举心生赞赏,这一步抢得委实妙啊!既给了沈扬清台阶下,逼得他没有理由拒绝;又赶在荣王干预前动手,牢牢地拿住了钱璟轩。众目睽睽之下,任凭荣王是天潢贵胄,也不敢公然地徇私枉法。只要扣住了钱璟轩,这条毒蛇自有办法将本就不干净的钱家一口咬下水。
“倘若杜大人能保证不妨碍本官,本官也不反对。”说着,沈扬清便朝孟东祥使了一个眼色。
孟东祥即刻收刀,带着京门卫候在一旁。
沈扬清对杜旻道:“本官在此与杜大人约法三章,一不暗中较劲,二不徇私枉法,三要求同存异,杜大人可答应?”
“当然。”杜旻眼都不眨一下便答应了。
“我的乖乖!可是有些年头没见这种大场面喽!”洪文茂恨不得将眼睛瞪飞出去,这对平素掐得最凶的冤家,今日默契地将枪口一致对外,上回发生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还是在人家小两口解除婚约前!
多少双眼睛盯着,刑部的两座大山难得通力协作,饶是荣王身份尊荣,也被逼迫得骑虎难下,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已然隐现愠怒。陈子辛皱着苦大仇深的眉毛,明白为主分忧的时候到了!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工作精神,陈大统领不惧重难,毅然决然地横加干预道:“二位大人皆是刑部得力干将,当以大局为重,怎可为了一时名位而意气用事!”
叶棠音偏好死不死地跳出来掺和一脚,“陈爷这话我等可听不明白了,沈杜二位大人合力缉凶,怎么是意气用事?”
陈子辛着实没料到,有人偏拦着自己“入地狱”,原本还对叶棠音存有好感,现下越琢磨心里就越不是滋味,总觉这位刺头怪怪的惹人忌惮!“毒杀刺史一案尚未告破,刑部当竭力追查真凶,怎可将主力全都集中在一案上。杜大人应当全力侦办郝大人被杀一案,而白燕园埋尸案,还是交由沈大人侦办更为妥当。”
杜旻笑盈盈地说道:“陈大统领恐怕有所误会,本官从未插手白燕园埋尸案。郝大人死于牵机黛,而寿安周家满门皆死于魍魉苋,此二毒香均出自岭南药王谷。眼下发现钱家与药王谷存在不正当的联系,故而本官要审问钱府的当家人,只不过没想到钱家与白燕园埋尸案也有关系。”
沈扬清开口帮腔道:“白燕园埋尸案与红海棠血案,皆由本官负责侦办。杜大人与本官达成约定,本官相信杜大人不会出尔反尔,是以大统领不必担心刑部的办案效力。”
陈子辛气得噎住了,多亏他身形魁梧,胸前也结实,才不至于叫人瞧见气到发鼓的胸脯!
“二位大人既有决心,不若限期破案?”叶棠音蹦出这么一句火上浇油的话,直接将陈子辛接下来的话撅了回去。
陈子辛这回险些噎死,惊愕地瞧着她,又瞧了瞧沈扬清和杜旻,心说这仨人什么时候凑到一起了!
杜旻率先应道:“寿安周氏灭门一案,尚书大人限期三个月内破案。无奈本官能力有限,已经为此受了禁闭处罚。眼下事有转机,本官自信一定可以将功补过,在一个月之内查出凶徒。至于郝大人被毒杀一案,本官已向相国大人保证,一个月之内斩获真凶,否则就主动交还乌纱,回乡下种田,此生不再为官!”
沈扬清不甘落后道:“本官在此承诺,一个月之内侦破红海棠与白燕园两案,且将五年前赵长乐遇害案,并入白燕园埋尸案共审。如若不能破案,我愿革去官职,听候发落!”
两个人军令状一立,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阿嚏!”洪文茂鼻子一酸,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才将众人被惊飞的魂拽了回来。洪文茂心里止不住地哀叹,这对冤家定是被猪油蒙了脑子,你们俩比什么不好,非要比着夸海口立军令状,你们这不是难为自己,更难为下属吗!“二位大人,这里既有凶徒出没,说不准还藏匿着他们的同伙,我等须小心为上。”
长史拍胸脯保证道:“请诸位大人放心,下官已命府役将钱家包围,哪怕一只苍蝇,也叫它飞得进来,飞不出去!嫌犯同谋敢当众挑衅朝廷,无异于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甭管哪边的人,眼下都是刑部兄弟,咱们抓紧时间加把劲,早日破案早日交差,长得都是刑部的脸面!”洪文茂两手叉腰,张罗得那叫一个舒爽。杜旻手下玄衣卫还当真给他面子,即刻将冒牌钱周氏押走,孟东祥立马将钱璟轩收押。洪文茂不由得想起从前那些欢快乐呵的日子,他们这帮人在沈扬清与杜旻闹掰之前,相处得委实融洽,每天卸了差事就到酒肆划拳,谁还没问谁借过银子!
“等等……”忆柳扑上前,泫然哭道:“我家二爷受了伤,求大人允许郎中为他诊治!”
“柳姐,我无碍。”钱璟轩眉目如旧,脸上竟露出一抹笑,笑中带着几许释然,半点不在意即将到来的牢狱之灾。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钱周氏的尸首,喟然一叹,“报应……都是应得的报应……”
“二爷……”忆柳狠命地摇头,争辩道:“二爷是清白的……”
钱璟轩叮嘱道:“府上之事,劳你操持,切记莫要为我担忧。”
忆柳含泪点头。
却听叶棠音意味深长地道:“钱二公子好福气,落了难也有人记挂。”
话音方落,钱璟轩的瞳孔顿时颤了颤,倏然望向了叶棠音。目光短兵相接,尽是不言而喻的博弈。
“你……”钱璟轩张了张嘴,终究是欲言又止。
“不要磨磨蹭蹭,早走晚走都得走,人要为自己的所做作为负责,犯了错总要付出代价!”洪文茂瞟了长史一眼,长史大手一挥,令几名壮实的差役上前将忆柳架开了。孟东祥摆了摆手,不管是河南府役还是玄衣卫,皆是难得地配合。
钱璟轩双手被铁锁铐住,沈扬清还真吩咐下属找了个郎中,以便路上为钱璟轩看伤。冒牌钱周氏则由玄衣卫押解,杜旻手底下的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哪怕嫌犯已经被控制住了,也免不得要吃些哑巴苦,不是被狠狠地推搡,就是被暗掐皮肉。许胭脂与几个案子均有关联,直接被河南府差役押走了,倒是没有人刻意为难她。
薛峥忧忡忡的眼神一路追随许胭脂,直到人被带出了大门,才恋恋不舍地作罢。洪文茂路过时拍了拍薛峥的肩膀,揉着自己湿润的眼眶,慨叹道:“薛公子情深义重,叫人泪目啊!”
薛峥趁机请求道:“许姑娘只是一个弱女子,请官爷从轻发落。”
洪文茂眉头一紧,心道当众唱昭雪辞还拔剑行刺的是弱女子?
“纵然许氏冤屈,也轮不到公子来主持公道。上有朝廷审判,下有人家相公陈情,那位谢三爷来头不小,定然不会弃许氏于不顾,公子就莫要咸吃萝卜淡操心了。”瞧着薛峥这副痴情模样,洪文茂不免有些同情,又好心安慰道:“我们是正经官差,绝不会冤枉好人,若许氏所言属实,不用公子求请,她也会被从轻发落。”
“薛少闻,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叶棠音上前说道:“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我等庶民,自当遵从律法而不违。许氏的冤屈,自有人为她洗刷,不劳你在此费心。”
“我真没想到,你会说出这种话!”薛峥闻言怒呵道:“我认识的叶大当家,向来仗义执言,不屈服于强权淫威。许姑娘所受之冤,大家有目共睹,可你竟说出这般轻描淡写的话,对她所受冤屈置若罔闻,如此与施害者何异!”
“第一,没有人无视许氏的冤屈。第二,你胡搅蛮缠洗刷不了许氏的冤屈。第三,你真的不了解我啊!”叶棠音冷笑道:“你若是后悔认识了我,便在此分道扬镳。”
“你!”薛峥气得直打哆嗦,“你说啥呢!”
“我们认识那天,我就告诉过你,若有朝一日道不同,大可不相为谋!”
“好!一拍两散!谁怕谁!”言罢,薛峥甩袖子走人。饶是钟朔再怎么劝和,这朵小红花就像吞了三味真火似的非要冒烟不可,狗脾气一上来,谁劝都没用。钟朔无奈地看了看叶棠音,却见人家正盯着钱周氏的尸首,压根没搭理自己。
叶棠音细致而警觉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钱周氏的尸身。此举令杜旻心生意趣,不禁朝薛峥离去的方向瞄了瞄。
杜旻挑眉问道:“大当家说出这般伤人的话,难道就不怕寒了朋友的心?”
叶棠音冷哼道:“杜大人管的未免太宽了些。”
杜旻笑意更浓,转而问道:“大当家对钱周氏之死,有何看法?”
叶棠音微微皱眉道:“溺亡……”
杜旻点了点头,“溺毙于荷塘,死亡时间不过半日。”
叶棠音神色一紧,“钱府的荷塘竟深到足以淹死一个大活人吗?”
“荷塘里的水将将到人膝盖,别说是成年的大活人,就连个稚童都淹不死。塘水清澈,塘底只有一层浅薄的泥藻,失足落水,最多呛着,所以钱周氏是被迫淹死的。”杜旻话锋一转,“寿安周家满门无一活口,就连回乡探亲与外出的下人也没能逃过一劫。周家只剩钱周氏这么一个外嫁女,如今这最后的活口也被灭了。”
叶棠音调侃道:“杜大人方才还信心十足,怎么这会儿就丧气了?”
杜旻啧啧叹道:“信心十足是真,垂头丧气也是真,大人难当啊!”
“难怪钱周氏芳辰,不见半个娘家人来探望庆贺。周家惨案震骇两京,钱周氏不会不知道,满门亲人皆死不瞑目,怎么还有心思过芳辰……”叶棠音瞄着死者苍白的面庞,“杜大人如何确定,她是真正的钱周氏?”
“本官在周家见过钱周氏出嫁前的画像,确认她是周漪韵无疑。”杜旻反问道:“药王谷门徒以假乱真,掩人耳目,此间真相更值得玩味。杜某倒是好奇,叶大当家如何看穿那个冒牌货?”
“我等进府后曾偶遇那所谓的‘钱二奶奶’,当时便有一股暗香弥漫。百炼缃的味道原本浅淡,不易被人察觉,但叶某之前被药王谷偷袭过一次,故而格外警惕留心,方才又闻到了那股香气,这才确定是百炼缃无疑。钱周氏怎么会熏食药王谷门徒所用的避毒之物,这寿星举止反常,想来必有猫腻。”叶棠音虚情假意地提醒道:“岭南药王毕竟是罗刹榜榜眼,实力不容小觑,请杜大人小心为上。”
杜旻客气地收下了这客套话,“大当家闻香识人,杜某佩服!”
叶棠音客套地假笑道:“家中有个不成才的土郎中,整日里舞弄香药,叶某跟着学了一些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叶大当家身边的郎中,定然不是一般的郎中,大当家未免过谦了。”杜旻礼尚往来回以一副假笑,“听闻江湖上有一种能使人改头换面的易容术,药王谷门徒何不用此术来蒙蔽世人,戴个面纱就敢来装菩萨,本官这人抓得委实没什么意思啊!”
“这也是叶某的疑惑,药王谷里的确有一门易容秘术,而那冒牌货为何不用,总不会是来不及用吧……”
杜旻笑道:“这个问题,杜某一定为大当家审个明白。”
叶棠音转而又道:“杜大人不觉得,许胭脂的说辞有些奇怪吗?”
杜旻幽幽回应道:“叶大当家这个疑惑,也正是本官的疑惑。许氏自称姊妹因钱周氏而死于非命,可六年前她妹妹年弱体残,钱周氏为何要将一个有腿疾的弱女卖进白燕园?就凭钱家与周家在都畿一带的势力,想抓一个健全女子去献媚不是难事。奈何杜某能力有限,这件事情只能等沈大人为我们解惑了。”
叶棠音的眼神不由得更深了,倘若许胭脂的妹妹是因为伽罗歆偠,而被李代桃僵送入白燕园受难,那么周漪韵与搭救歆偠的人又存在着什么联系?
“还要多谢大当家忍痛割爱,吐心丹千金难求,大当家这番心意,杜某谨记。”杜旻抱拳轻笑道:“日后有机会,杜某一定报还大当家这份人情。”
叶棠音觉着这个女人笑得绝对不怀好意!
“杜大人不必挂怀,举手之劳而已。”叶棠音凑到杜旻身边,悄声道:“哪有什么吐心丹,若真是千金难求的宝贝,如叶某这般吝啬之人,又岂会相赠,不过是障眼法罢了。方才与那药王谷门徒交手时,我偷偷撒了一把虱跳粉,同样会使人钻心地痛痒,却不会伤及性命,江湖人惯用以防身,没什么其他功效。那假货露了马脚慌了神才会被我唬住,杜大人知道就好,莫要节外生枝啊。”
“原以为得了一件法宝,可助杜某一臂之力,到头来还是要靠自己啊!”杜旻哀叹道:“果真是大人难当啊!”
“杜大人何必烦恼,有吐心丹如何,没有又如何?”叶棠音冷湛湛地笑道:“反正杜大人审的只有一个案犯,真话假话皆从她嘴里说出来。”
杜旻挑眉道:“大当家这是何意?”
“药王谷的看家本领可不是炼丹,而是洗脑,所以即便真喂她吃了吐心丹,她也什么都不会说。她的皮肤已近乎剔透,离油尽灯枯不远了。”叶棠音看着杜旻的眼睛,幽幽笑道:“一个什么都不会交代的将死之人,留着恐怕也只有一点用处。如何物尽其用,想必大人比我清楚。”
“物尽其用……”杜旻挑了挑眉,“大当家倒是毫不避讳,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说。”
叶棠音笑意更浓,“天神造物,我等凡人生来都是有用的,就看怎么用最为妥当。”
杜旻亦紧紧地盯着叶棠音,这一瞬间,似乎有一道默契的光束从彼此眼神中一闪而过。杜旻胸腔里涌起前所未有的相惜之感,即便当年与沈扬清琴瑟无猜时,也从未如此。她生来卑微如尘泥,与孤寂为伴,所以比任何人都清楚,知己难求是何种滋味。
可“知己”不一定是朋友,或许也会成为毕生难遇的对手……
杜旻眼神微变,“大当家还真是有趣,杜某愿意交大当家这个朋友。”
叶棠音笑吟吟地敷衍道:“自从攀附上钟家,叶某的人气一直居高不下,人人都想与我交朋友,杜大人恐怕要排队了。”
杜旻眼中闪烁着阵阵笃信的光芒,“杜某自诩最能拿得出手的本领就是耐心,不论是等候朋友,还是等待敌人。杜某深知,只有耐得住性子,才能笑到最后。”
叶棠音拱手一礼,“既如此,便祝杜大人得偿所愿。”
杜旻微笑回礼道:“承君吉言,得偿所愿。”
这时荣王攥捏着谢三爷呈上的信函,朝她们这边投来威沉的目光。杜旻眉梢一挑,转身恭敬地拜道:“下官既立了军令状,片刻也不敢耽误,下官先行告退。”
荣王依旧不动声色地捏转着佛珠,神色如常地叮嘱道:“望二位大人秉公严查,早日还亡者一个公道。”
“是。”
“是。”
沈杜二人又是异口同声地应道。
陈子辛气得只想骂街,沈扬清这头死性的犟毛驴,早晚毁在杜旻手上!
就在这时,却见一名侍卫穿门而入,朝荣王奔去,伏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竟惹得荣王面色一沉。
陈子辛见状躬身请道:“这里不甚太平,万全起见,请六爷尽早离开!”
荣王脸上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当即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沈扬清与杜旻躬身相送,然而他们心里都清楚,王爷那份尊贵的云淡风轻,不再如来时一般体面,在他的眼神里多了几许不得已的忍怒……
一夕间,钱府经逢剧变。官家那一众浩浩荡荡的人马前脚刚走,宾客们后脚也跟着陆续离场。忆柳卑躬屈膝地逐一告罪,众人却大都草草敷衍,毕竟之前已经承诺与钱氏一门划清界限,谁还上赶子沾惹晦气麻烦,面露同情聊表宽慰已是厚道,大家今日原是来看热闹,不想还真就瞧见了一场泼天的大热闹,热闹看完了再不走,难道留下来过年吗!
彩衣察觉到姑母的疲软,扶着忆柳说道:“姑姑莫要累垮身子,我们都指望着姑姑主事呢!”
“都说树倒猢狲散,钱家这棵大树尚未倒下,这帮猢狲便散了!”忆柳强撑着一口气,当众愤愤地指责道:“你们这些年受了我钱家多少恩惠,你们心里没有数吗?如今我家二爷蒙受不白之冤,你们却一言不发,做起了龟儿子,甚至要与我钱家一刀两断,真真是忘恩负义!”
“钱璟轩是否清白,你们钱家是否干净,官家自有定论。”叶棠音苦口相劝道:“管家与其在这里恼羞成怒地咆哮,不如好生想法子,证明钱璟轩清白。”
“呸!中山之狼,得志猖狂!”忆柳哑着嗓子骂道:“二爷真是瞎了眼,对尔等白付一番挚情!”
“管家此言差矣!叶某与钱璟轩并非挚友,况且本就是叶某有恩于他,又何来忘恩负义之说?”
“我钱家待你不薄!你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管家一口一个‘我’钱家,旁人听着觉得忠心,叶某却只觉得可笑。”叶棠音满目阴沉地盯着忆柳,锋利的眼刀剐得忆柳冷汗直下。倘若眼神可以杀人,忆柳已死了不下百次。“你扪心自问,你也配自称钱家人?”
忆柳当即面色青白,“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叶棠音啧啧叹道:“明知故问多没意思!”
忆柳心下一凉,“叶大当家不要打哑谜,有话直说。”
“你确定要我直白地说出来?”叶棠音一步一步靠近忆柳,“你不怕吗?”
忆柳喉间微咽,“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叶棠音笑了笑,凑到忆柳耳边沉声道:“叶某再费些口舌提点提点管家,眼下刑部两座大山都咬住钱璟轩不放,你还不快回去找你的真主子求救,莫非真想看钱璟轩下狱?”
忆柳瞳孔一震,竟抖如筛糠,“你胡说……你……”
“你什么你啊,老子好得很!”叶棠音面色一冷,横眉怒呵道:“回去告诉你主子,钱璟轩是生是死,全看你主子的心意诚不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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