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过!借过!”伙计来来回回地三面奔波,跑得满头大汗,脚下活计虽一如既往地娴熟,却比往常多了好几分小心谨慎。为啥是三面,因为有一面的雅间里正坐着女大王啊!掌柜的宁可牺牲邻边几间房,不惜得罪几位要紧的老主顾,也不能让客人待在女大王隔壁吃喝,生怕万一再赶上一回倒霉催的,旁的客人来吃饭要钱,在女大王隔壁吃饭要命!

    眼瞅装蜜饯的碗已经见了底,钟朔来回踱步,百无聊赖中有幸见识到叶家小梨花名不虚传的绝技——哭!

    “你哭什么啊?”钟朔委实难以理解,铮铮硬汉怎地说哭就哭了,还哭得梨花带雨。钟朔觉着自己的假媳妇在里面忙着谈大生意,自己就有义务照顾好小舅子,便操持起一颗老父亲般的慈心,轻声安慰道:“若是想起伤心事,不妨与姐夫说说,我们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小舅子还真给脸,一把抱住了钟朔的肩膀,哽咽道:“我想婶母……”

    “你婶母若得知你如今平安,且时刻挂念着她,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钟朔拍着梨雨的背心,感慨道:“可怜赵柳氏如此良善之人,却生出赵晓柔那般阴毒的子女,当真是折损了福寿。”

    梨雨紧紧扒拽着钟朔的胳膊,抽泣着说道:“赵晓柔随了赵贼的恶毒,婶母那等慈善之人,当然不会生出赵晓柔这蛇蝎心肠的女儿!婶母是柳家庶女,生母病逝后,竟被嫡母也就是柳问君的亲祖母,许给一穷二白的赵贼做续弦。”

    钟朔皱眉问道:“赵富润的原配是什么人?为何河南府户籍卷宗上并未记录?”

    梨雨咬牙骂道:“赵晓柔的生母是个泼妇,生她的时候难产而亡,桃庵巷的邻居们都知道。那些卷宗当初被郝孝平做主抹掉,适逢遴选,柳家嫡母苛待庶女之事被传扬出去,柳家小姐如何顺利入宫。婶母受柳家如此羞辱,却被说成柳氏女不贪虚名不慕荣华,让柳家的孙小姐占尽美名,柳姳姀借相国之手一跃飞上枝头,成了陪王伴驾的才人。当年与柳姳姀一同参选的钱家小姐,只是被赐入荣王府为孺人。”

    钟朔面色一冷,“郝孝平敢在东都城这般只手遮天,可见背后仗的势多嚣张……”

    “柳家与钱家都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自以为坐拥富贵权势,便可以随意地践踏人命,甚至肆无忌惮地做伤天害理之事!”梨雨抹干眼泪,愤然道:“手握强权却恃强凌弱,怀抱富贵却为富不仁,当诛!天道于世不仁不义,吾辈自当替天|行道!”

    钟朔闻言心弦一震,“物极必反,过犹不及,否则便是难能可贵的赤子之心,也会变成可怕的偏执邪念。”

    “偏执?”梨雨眉心紧锁问道:“何为偏执?”

    “明知不可求,却非求不可,便是偏执。”钟朔不安地望向雅间,不知道也不敢探究,是否门里那个人亦是如此。

    梨雨一知半解,“偏执是一件坏事?”

    钟朔哂然笑道:“因人而异,但一定很辛苦。”

    就在这时,却见一坨“白面团子”从天而降,粘到梨雨窄瘦的腰上。“十哥!小璎子好想你啊!”

    梨雨先是一惊愣,旋即平复了神色,侧目看了看钟朔,脸上透着浓烈的歉意,看得钟朔心里直发毛。钟朔心下顿时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朵小梨花和他们家老大那是一个德行,随随便便给一个眼神,就能将寻常人看急眼……

    梨雨费了死劲才提溜起那坨沉甸甸的“白面团子”,指着钟朔说道:“他有箫。”

    那“白面团子”闻言眨了眨眼,定定地瞅着钟朔,惊呼道:“姐夫!”

    “小兄弟……”钟朔话未说完,“白面团子”竟猛地窜上来,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

    “姐夫!小璎子终于见到你了!”

    “小兄弟!你莫要乱认亲戚啊!我是有家室的人!”钟朔吓得魂都快飞没影了,“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我素不相识,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碰瓷也编个像样的借口!”

    “你明明就是我姐夫,你有箫!你为什么不承认!”

    “谁说有箫的就是你姐夫!”

    “白面团子”眼泪叭嚓地看着钟朔,憋屈模样着实惹人心疼。“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姐姐的事情?你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钟朔:“……”

    正值午时,酒楼客来客往极为热闹,眼下又碰上了这等好戏,自然没人愿意错过,走过路过的都要停下来瞧一眼,楼下的食客也抬起脑袋伸着脖子,牟足劲往上面看热闹。老掌柜右眼皮直突突,嘴里一个劲地念叨着阿弥陀佛,心说女大王真是煞星转世,连同她一家都是扫把星!

    却听砰的一声巨响,雅间的大门被一脚踹开。叶棠音一看到“白面团子”,不禁皱眉道:“你怎么在这里?”

    “白面团子”甫一瞧见她,奶膘脸顿时乐开了花,撒着欢地奔过去,一猛子扎进她怀里。“姐姐好偏心,出来耍只带着十哥和十一哥,把小璎子丢给三哥那个糟老头使唤!”

    叶棠音瞪着梨雨,“他是怎么回事?”

    梨雨无奈地摇头,一把薅住了“白面团子”的后衣领,提溜起这块粘人的牛皮糖,任凭他怎样张牙舞爪地折腾,也蹦跶不出梨雨的五指山。“十哥!你放我下来!你放我下来!”

    “珝璎,谁准你跑出来的!”叶棠音板起脸,眼神冷得瘆人。

    “白面团子”微微咽了咽,“姐姐……珝璎知错,你给我留点面子吧……”

    叶棠音递给梨雨一个眼神,梨雨这才肯松手。“你老实交代,谁准你瞎跑出来的?敢扯谎,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我可没有瞎跑,我是正大光明被三哥赶出来的!”珝璎理直气壮地说道:“伍楼主说姐姐的扇子太硬气,我想着给姐姐做一把轻柔的羽扇,便拔了大白的毛,然后就被三哥和四哥轰出来了!”

    说着,珝璎拔出了别在腰后的羽扇,满心期待地递给叶棠音。叶棠音微微抿着唇,轻笑道:“我的扇子虽然沉,却是傍身杀敌的利器。你这把羽扇虽然轻盈,与我而言却是毫无用处。你还拔了大白的毛,我要是老三非拿你炖汤不可。”

    珝璎的眼神顿时黯淡许多,眸中尽是掩藏不住的失落与沮丧。“都怪珝璎太没用,没帮上姐姐的忙,还气得三哥哭了三天三夜……”

    “谁说没用?”这时钟朔代替叶棠音接过了羽扇,摇了两下,满意地笑道:“给你姐作嫁妆,岂不正好!”

    叶棠音瞪了钟朔一眼,“你活腻了?”

    钟朔嬉皮笑脸地回道:“我将无暇白璧作为聘礼,你以登仙羽扇当作嫁妆,岂不般配?”

    “呸!”叶棠音啐了钟朔一口,“你是不是也想被炖成汤?”

    钟朔:“……”

    “姐夫!我来保护你!”珝璎一把搂住钟朔的腰,以他目前的个子,脑袋恰能顶住钟朔的下巴。“好姐夫!你可比前姐夫好太多了!”

    钟朔听到珝璎前半截话时容光焕发,心里一暖,可万万没想到啊,小舅子后半截话直戳心窝,前姐夫是什么玩意!

    钟朔脸色铁青,错愕地看着叶棠音,咬牙问道:“你不打算解释解释?”

    “解释什么呀?”叶棠音挑眉回瞪,“他说的不够清楚吗?”

    钟朔:“……”

    珝璎也意识到,自己嘴碎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立马朝钟朔撒娇道:“好姐夫,你可千万别生气,我不该将你和前姐夫那个可恶的混球相比。他长得没有你好看,声音没有你好听,身板也没有你结实,活该娶不到我姐姐!”

    梨雨听得耳朵都快抽筋了,心道小十二是真傻!

    钟朔非要和娃娃掰扯,皱着眉头辩驳道:“他尚未迎娶你姐姐,你便不可如此称呼他。”

    “娶到不就成姐夫了?没娶到才是前姐夫呀!”珝璎顿了顿,“没错!”

    钟朔:“……”

    叶棠音叹了叹,“梨雨,你带珝璎去找铭锋。”

    “是。”梨雨抓着珝璎的衣领子就往外提溜。

    珝璎挣扎着道:“姐姐不和珝璎一起回去吗!”

    叶棠音尚未说话,钟朔却插嘴道:“你姐要和姐夫幽会,你要乖,我们回来给你带蜜饯。”

    “我不吃甜!”珝璎泥鳅般从梨雨的魔爪下溜走,豪言壮语地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如小女子般腻腻歪歪!劳烦姐夫给珝璎买几包干椒,珝璎回去要勤加练习喷火术!”

    钟朔盯着手上见底的碗,陷入了沉思……

    “赶紧滚蛋!”叶棠音彻底失了耐性,一脚踹在珝璎屁股上,亏得娃娃机灵,扭着腰堪堪躲过一劫。

    “我知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我走!我这就走!十哥你快跟上来啊!”珝璎心里清楚,要是倒霉挨上这一记铁脚,那还不得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他翻过栏杆跳了下去,落地的一瞬间犹如仙童下凡,直叫在场的食客们看傻了眼,唯一不和谐的是这仙童的脸有点白胖,确实像个白面大馒头!

    梨雨没得法子只好跟着他跳,心道才几日不见,这小子脚下功夫竟大为长进。转眼间,二人彻底没了踪影。叶棠音心里总算有点欣慰,娃娃虽傻了些,但好歹腿脚利索,如今连梨雨都不敢轻视他了。

    “老三那个挨千刀的瘪犊子,总算干了一件正经事。”

    钟朔好奇地问道:“老三是谁?”

    “一个地痞。”

    “你们镖局里都养了什么人啊?”

    “干你何事!”

    “不关我事?”钟朔轻轻摇晃着羽扇,惬意地倚在廊柱旁,炯然的眼眸里闪烁着和悦的光亮,就连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他将瓷碗顶在头上,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叶棠音。“不知是谁将我迷得团团转,利用我这张王牌护身符……”

    晌午的阳光带着些懒散的温度,透过窗纸照亮了走廊,暖亮的光斑晒淡了钟朔脚上那双玄色锦靴。叶棠音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反问道:“我说的有错吗?”

    钟朔:“……”

    这话就没法接!

    “叶大当家,二位要的茶泡好喽!”这时伙计端着一壶新沏的热茶走了过来。地板上的光斑忽地退却,多情的云彩在凉风的教唆下遮住了日头,光线瞬间黯淡。伙计皱着眉喃喃道:“这好端端的怎么起风了……”

    叶棠音侧目望向拐角尽头那扇半开的窗轩,天竟突然阴了。

    伙计回过神来忙说道:“好茶须得趁热品,二位雅间里请!”

    钟朔正觉得口干舌燥,加再上蜜饯吃多了着实有些齁得慌,便想来碗茶解腻。这会子想什么就来什么,他心满意足地看了叶棠音一眼,得意道:“真是心有灵犀啊!

    谁知,叶棠音神色一冷,沉声道:“这茶不是我点的……”

    钟朔面色一沉,即刻拦住伙计道:“这茶是何人点的?”

    “有位姑娘吩咐小的,给二位送壶花茶,说二位就在雅间里等着呢,不许小的怠慢。”伙计一脸蒙圈,他指的雅间并非叶棠音之前占用的那间,而是隔壁另一间。

    钟朔不禁皱眉,他们一行人除却叶棠音,哪还有姑娘?食为天的雅间需要提前预定,可见是别有用心者早有安排!

    叶棠音虚目盯着那壶热茶,微微嗅了嗅,“什么茶?”

    “西……”伙计吓得舌头打颤,结巴道:“西府海棠!”

    岂料,叶棠音的眸色登时一震,一脚便踹开了隔壁的房门,目光却在房门打开的瞬间凝滞了……

    天色越发昏沉,凉风乍起,细尘浮空,潮湿的味道蒸腾而上。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已然嗅到落雨之势。不多时,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往地上砸。东都迎来了开春以来的第一场雨,这场甘霖却不似往昔那般温婉柔和,竟是一反常态地滂沱不羁,和着猛烈的风,摧落了枝头含苞待放的花蕾,也冲淡了街角处弥漫不散的血腥。

    遇上这样糟糕的天,寻常人自然是闭门不出,像有的人这般满街乱窜,不是有毛病,就是有故事!

    烟雨迷蒙视线,水渍溅湿鞋面,叶棠音打着一柄棠红色的油纸伞,脚程飞快。那柄红伞是在食为天雅间里捡到的,与其说捡到,不如说是有人刻意留下,留在为她定好的雅间里。紫檀木为骨,佛陀金镀边,棠红色的油纸伞面上还绣着一朵暗色红莲,仿若十寒地狱下的火焰,随时能将世间一切灵魂烧为灰烬。

    叶棠音一路无言,死死地攥着伞柄,尽管指肚已被压得僵白,她也毫不在意指尖上的麻木与痛楚。钟朔撑伞跟在她十步之后,随着她七拐八拐地越走越偏僻,最后钻进一条破旧小巷。

    “能问问去哪吗?”钟朔瞧着喧嚣渐远的风景,再一联想她方才凝重的表情,心下不禁惴惴。

    就在这时,叶棠音却忽然停住脚步,眼神凝成一束寒光,直直钉在几十步外。

    钟朔也顺着她幽寒的视线望了过去,那里是一间小酒肆。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没想到在这偏僻的小巷里,藏着一家香气弥漫的酒肆,更没想到在滂沱大雨的当口,酒肆的生意出奇红火。三三俩俩的俏丽酒娘,躲在茅草棚下面,一边卖弄笑颜,一边招揽生意,完全无视这一场天降的泫然大泪,就在张望的几瞬功夫又有客人上门。

    外面正下着大雨,酒客们大都只进不出,没多时本就不大的酒肆已座无虚席,哇哇的聒噪混织着人间的烟火气。茅草架上堆叠着大小不一的坛罐子,门口的酒旗早已褪却原本鲜亮的颜色,全靠一支细瘦的竹竿苦苦支撑,“十里酒肆”四个大字被风雨吹得浅淡,每个字竟一致地只剩下半边,然而扑面袭来的酒香依旧浓醇沁脾。

    叶棠音轻生熟路地进了门,既无酒娘朗笑招呼,又无小二恭前迎后。她拎着滴水的红伞,径直走向柜台。钟朔依旧跟在她身后,心中不安越发强烈。却听砰的一声闷响,叶棠音竟将酒肆那张老旧的柜台砸出一个拳头大的窟窿!三五酒客闻声望过来,酒娘们的吆喝与娇笑也戛然而止,原本打瞌睡的掌柜被敲醒,一见面前人的模样,顿时变了脸色。

    叶棠音抬手将那柄红伞摁在台面上,沉眸盯着掌柜,仍旧没有说话。

    “各位客官!小店打烊了!”门外的酒娘们相继撑伞走进来,笑盈盈地吆喝道:“门口的酒随便拿,想听小曲儿只能明日再来喽!”

    酒客们居然也十分地配合,纷纷撂下酒器起身离店,尽管屋外仍是大雨如注,却无一人抱怨牢骚。待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小二张望片刻便将所有的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前厅瞬间暗了许多。酒娘们点上二三盏油灯,先后退到里堂去,只留下掌柜与人周旋。掌柜低着头,拿起抹布擦拭着空酒壶,“能找到这里,可见你还顾念几分旧情。”

    酒肆的掌柜是一位老嬷嬷,操着一口粗粝嗓音,身形看着有些臃肿,干起活来却甚是利索。钟朔打眼那么一瞧,就知道这位是个行家。他不动声色地立在一旁,悄悄观察周遭的环境,这间狭小破旧的酒肆,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然而单是陈设的位置,便暗藏着许多邪门讲究,整间酒堂俨然摆出一个玄妙的奇门阵,烛台与油灯架子皆处于生门之上,而他一时片刻却瞧不出死门之所在,稍有不慎,他们便难以全身而退!

    叶棠音的眸色微微动了动,幽暗的眼神敛尽玲珑心思,缓缓起唇道:“杏芳嬷嬷别来无恙?”

    “托你的福,还没埋土里。”

    “西府海棠……红莲金伞……”叶棠音的指尖摩挲着伞柄,声音也尖锐许多,眸色竟不由自主地发颤。“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来找我……叶君竹吗?”

    钟朔乍一听她提及了胞妹,心弦一紧。

    “西府海棠是为缅怀旧情,红莲金伞是为警醒故友……”杏芳嬷嬷抬眸直视着叶棠音狠厉的眼神,苍老的眸色透着股锐利,那沉积多年的老道杀气,不惧叶棠音煞戾的潭眸。“圣司请你慈悲为怀,二殿下盼你余生安稳,希望你不要再贪恋过往,为仇恨所累,蒙蔽双眼,盲了心神。”

    “我呸!”叶棠音冷笑道:“啰哩吧嗦,有话就直说!”

    杏芳嬷嬷说道:“交出寒玄玉石救人,你做下的孽,你自己善后,莫叫圣司与二殿下为难。”

    “我做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叶棠音不以为意道:“人又不是我伤的,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你敢以慕泽殿下的名义起誓,你未曾教唆北国雪女,对静安殿下动手?”

    “住口!”叶棠音拍案怒呵道:“你不配提起他的名字!你们不配!”

    “冤冤相报何时了,至少你仍旧活着,活着便该收手,替死去的人好生活着,何苦要受仇恨驱使?”杏芳嬷嬷从柜里拎出一壶酒,低低叹道:“你平安地活着,这是圣司的心愿,也是二殿下的心愿,更是慕泽殿下的心愿。”

    “闭嘴!我叫你闭嘴啊!”叶棠音指着心口,戚戚问道:“叶君竹这里不疼?你的二殿下这里不疼?”

    她的眼里升起一层微薄而朦胧的雾气,明明不是眼泪,却氤氲着湿润,在这昏暗的房间里几乎难以察觉。可钟朔还是看到,那双哀伤彻骨的潭眸竟露出一层浅淡碧色,淡到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他还是看到了,她那双幽沉的潭眸,竟闪现出一抹如妖如仙的碧色……

    杏芳嬷嬷冷声道:“你应该为旧人着想,顾及歆偠夫人。”

    “你说什么……”叶棠音目光一寒,“歆偠在你们手上?”

    “你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八月之前见不到寒玄玉石,圣司便会将歆偠夫人交给西域教王。”

    “半年时间?”叶棠音阴郁地笑道:“莫非怜苼只剩不到半年的活头,才让你们一个个都跑来狗急跳墙?人间暮雪之伤,怎么着也要折磨她一阵子,否则岂不浪费我一番苦心。”

    杏芳嬷嬷回应道:“六个月是二殿下用军功为你求来的宽仁,否则你以为,你还能安安稳稳地留在中原?”

    “放你娘的狗屁!谁需要谁的宽仁!”叶棠音怒而挥掌,一掌砸烂了那壶陈酒,香冽的浆液打湿了衣袖。“我想杀你们易如反掌,可我不能让你们轻易地死了,那样岂非太便宜你们!”

    “执迷不悟,难以回头,有朝一日,自食恶果,何苦来哉!”

    “我的恶果早就尝过了,就是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今生今世,生生死死,我会在地狱里等着你们。”叶棠音撂下红伞,撂下凶戾的眼神,啧啧笑道:“拿伽罗歆偠威胁我?我生平最恨受人威胁了。伽罗歆偠少一根头发,我杀蓉素一个门人,斩南诏王室一颗人头。大不了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左右也是你们更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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