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一壶花雕,两斤牛肉!”魁梧的汉子留着络腮胡,一身结实肌肉,一瞧便知是个练家子。

    食为天的伙计点头哈腰地上前问道:“这位客官可有预定?”

    “预定?”络腮胡摇了摇头,“没有咋还吃不得了?”

    “客官头次来恐怕有所不知,小店座席紧张,若没有预定,就恕不接待了。”伙计越发胆颤心惊,天天听掌柜的抱怨最近生意不好做,昨日才送走一尊大佛,今日又迎来一位好汉,明日还指不定碰上哪路来的牛鬼蛇神,满城尽是江湖人在晃悠,官府虽然加强了治安巡查,但他们这些老百姓还是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对,就得罪了这群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大爷!

    “小兄弟,你哆嗦什么?”络腮胡捋了一把自己的大胡子,嘿嘿地粗笑道:“我逗你玩儿呢!我姓木,从幽州来!”

    “姓木……原来是木四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四爷快里面请!”伙计一拍脑门,想起掌柜特意吩咐,这位木四爷留了重金预订,须得给人伺候舒坦喽!“四爷的肉切半斤留半斤,小的都记着呢!”

    络腮胡哈哈打趣道:“什么叫老四我的肉?我是蛮牛变的,自己吃自己啊?”

    “四爷见笑!小的嘴笨!该打!”伙计没想到,这位木四爷看着凶神恶煞,脾气却极为温厚,比里头那些刁蛮的千金小姐强多了。伙计连忙将络腮胡引进厅堂里,麻利地收拾桌面凳面,“四爷坐!酒菜马上就端来!”

    凳子还热乎,显然上桌客人刚走没多久。络腮胡一屁股坐上去,占了大半个长凳,见那伙计面色发愁,好奇道:“小兄弟先不忙,你店里的生意这么火,为何愁眉苦脸?”

    伙计哀叹道:“不瞒四爷,我们不愁没生意,就愁生意太红火了!”

    络腮胡闻言更加不解了,“这又是什么道理?”

    伙计回应道:“因那景明山庄即将召开英雄大会,最近许多江湖大爷纷纷涌进东都,城中的旅店酒家全部爆满,这人一多麻烦事就多,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冲突引得一场火拼,烧了我们小老百姓的衣角!小的日日小心,夜夜谨慎,连觉都睡不踏实,生怕得罪了谁家的大人物!”

    络腮胡憨憨一笑宽慰道:“小兄弟未免杞人忧天,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诚然有贼子败类趁乱作恶,坏了我们江湖人的名声。但大部分江湖人讲究道义,惩恶扬善,不会伤扰平民百姓……”

    谁知,他的话还没说完,脸就被打得生疼,还真就有不讲理的武林败类,跳出来霍霍江湖人的名声!却见斜对面窗边围了一圈人,只听得一阵乒乒乓乓,哗哗啦啦的响声,显然是有人砸店闹事!

    “四爷见谅!小的先过去看看!”伙计告了一声罪,边跑过去边高声喊道:“诸位客官消消火气!别为了一点芝麻小事伤了天大的和气!”

    伙计费力挤进人群,却见一位姑娘沉着脸,拔剑横在虎子哆嗦的脖子上。

    伙计吓得直冒冷汗,连忙道:“姑娘有话好说!不知我这没脑子的兄弟,如何得罪了姑娘,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莫与他这傻子计较!”

    “一个臭跑堂的竟敢瞧不起本姑娘,你知道本姑娘是谁吗!”那姑娘身着杏黄色留仙裙,飞天髻上插满金玉宝钗,端的一派贵气逼人。“本姑娘来你们店里,那是瞧得起你们!你们不好生伺候,反而处处刁难,真是岂有此理!”

    “姑娘冤枉!小的只不过问了一句,姑娘有没有预定,哪里敢刁难贵客!”虎子委屈巴巴地解释道:“小店没有预定不待客,这是东都人尽皆知的规矩,姑娘可就别为难小的了!”

    “本姑娘也是你能叫的!叫姑奶奶!”那姑娘当即扇了虎子一个大巴掌,扬着下巴叫嚣,“那是你们东都城的规矩,姑奶奶不是东都人,为何要守东都的规矩!姑奶奶今日要吃你家厨子烧的菜,你们想做也得做,不想做也得做,否则姑奶奶就砸了你们的店!”

    “我见过不讲理的莽汉,还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姑娘!”就在这时,一位消瘦的男子跳出来伸张正义道:“凡事皆有先来后到,你们进门抢座撵人,店家同你们讲道理,你们却威胁要砸店,这才真是岂有此理吧!店家莫要害怕,今日有我老常在此,谁也不能胡作非为!”

    “你又是谁!敢这样和本姑娘说话!”那姑娘怒红了一张娇俏脸,“你知道本姑娘是谁吗!”

    男子向来看不惯嚣张跋扈之徒,翻了一个瞎子都能看见的白眼,“爱谁谁!老常管你是谁!”

    “我们可是姑苏孟家弟子!”那姑娘身旁的一位小公子帮腔道:“得罪我们,你吃不了兜着走!”

    “姑苏孟家,真的假的啊?”男子不咸不淡地说道:“姑苏孟家是武林名门,怎会教养出你们这种粗鄙弟子!”

    “说谁粗鄙!有胆子再说一遍!”那姑娘剑指对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姑奶奶要你好看!”

    男子也不甘示弱,拍案呵斥道:“姑苏孟家又如何!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青云帮最见不得仗势欺人之辈!”

    伙计战战兢兢地瞧着,又连连朝酒保递眼色,示意他快去叫官差。然而酒保才走两步却被络腮胡拦下,“万万不可报官,那姑娘虽然刁蛮了些,但没有胆子杀人砸店。若你们把事情闹大,这一边是江南高门,另一边是江北豪族,两家势必要挣个脸面不可,到时就从小小争执上升到江湖恩怨,打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该如何是好!”酒保急得连连跺脚。

    “圣人有云——不以规矩,不成方圆!”络腮胡上前对那姑娘说道:“你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无理取闹,而后又仗势欺人撒泼泄愤,实在是有失名门弟子的身份,听老四一句劝……”

    “你好大的胆子!姑奶奶今日非砍了你的狗头!”那姑娘怒欲挥剑,却被同伴一把拽住。“你拉我做甚!我今日非要教训教训这些贱民不可!”

    同伴频频使眼色,然而她却置若罔闻。

    “住手!”就在这时,却见一道人影横空跃出,徒手夺下她的宝剑。

    那姑娘一瞧见来人,竟顿时变了脸色,“少闻哥哥……”

    薛峥将她的剑扔在一旁,冷眼看着她,“薛某卑贱,当不起郡主一声哥哥!”

    “少闻哥哥……”那姑娘顿时白了脸,慌慌张张地解释道:“少闻哥哥你听我说……”

    “够了!”薛峥横眉怒目地呵斥道:“郡主欺压良善,当众行凶,好歹毒的心肠!”

    “少闻哥哥,你怎么能这样说我!”那姑娘委屈道:“明明是这些人欺负我在先,你非但不替我撑腰,反而帮着他们教训我,我可是与你订下婚约……”

    “住口!”薛峥闻言勃然大怒道:“我早就说过了,我不会娶你,这辈子都不会,你休要再痴心妄想!我薛峥的结发妻子必得心地善良,贤淑温顺,郡主如此刁蛮跋扈,薛某可高攀不起!即便要砍脑袋,薛某也绝不会屈服!”

    “少闻哥哥!你……”那姑娘死死咬着嘴唇,泫然欲泣道:“你口中的善良贤淑的女子便是那女刺客……”

    薛峥神色一冷道:“郡主莫要攀扯旁人!郡主身为女子,却无容无德,非但不思已过,反而怪罪无辜,如此便是姑苏孟家的礼教!”

    “我……”那姑娘被薛峥吼得不敢言语,全然不见之前的嚣张嘴脸。

    “薛少好大的脾气啊,对一个真心实意喜欢你的姑娘发火,如此便是长安薛氏的礼教?”却听哗的一声轻响,如今东都城里家喻户晓的名人再一次闪亮亮地登场。叶棠音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晃悠进来,别说还真像个纨绔,原本拥挤的人群顿时散开,齐刷刷地给她让路,配合得不能再配合!

    伙计把脸一捂,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心道这位才是真正的姑奶奶啊,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钻的姑奶奶……

    “被偏爱的人,都有恃无恐。即便你不喜欢人家,也不该用这种话,重伤人家的一片痴心。”叶棠音似笑非笑地看着薛峥,“薛少今日对孟小姐大动肝火,难道不是在迁怒他人吗?对女人泄私愤,算什么英雄好汉!”

    薛峥讽刺地道:“论狠心,我哪里比得过大当家。大当家能对世间的不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装聋作哑,甚至是助纣为虐。我不如大当家有本事,竟能随随便便就把一个案犯从大牢里捞出来,藐视天理,践踏律法,包庇恶徒,弃良知和道义于不顾。”

    薛峥这一番话秃噜完,围观人群里的有心者,便能听出一二三来。钱家二公子牵扯进几起重大命案已被下狱,经查平素儒厚老实的钱家,竟与匪恶势力有着密不可分的勾结与联系!刑部总捕在河南府公开升堂,查审钱家一众相干人等,刑部女令使从旁协审,一连好几场公堂审下来,已经查出部分人作奸犯科的事实,不过对于钱璟轩这种级别的核心人物,却还是需要更多佐证。但即便如此,钱璟轩既已被下狱,就不该有被保释的道理!

    偏偏这最没道理的事情,还真就发生了。两天前,刑部以钱璟轩重病为由,将其放回府邸圈禁起来,无事不得与外界接触。可一个铁板钉钉的案犯,不在大牢里坦白从宽,却被允许回到家中养病,还严重耽搁了接下来的堂审,实在是有违民心。没有激起民愤,惹得百姓大骂朝臣们尸位素餐,官官相护,已经是官府压下来的结果。今日有心之人听了薛峥这一番话,免不得要猜测,难道躲在背后操纵局面的不只有朝廷的大官们,还有这位名噪东都城的叶大当家……

    叶棠音淡淡一笑,“薛少未免高看叶某,叶某就是一介平民,有什么本事能将案犯从大牢里捞出来?况且我已经与钱家二公子划地绝交了,此事东都城人尽皆知,我为何要救他?我脑子被驴踢了?”

    “是啊……大当家那一巴掌扇得真解恨……”薛峥眦目怒视叶棠音,脖颈上爆出青筋,咬牙道:“姓叶的,你对得起她吗?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她是那么钦佩你,崇敬你,信任你!你对得起她吗!”

    叶棠音眸色微颤,侧目睨视着薛峥,顿了顿又道:“薛少闻,她已经死了。”

    “可她的公道呢?他们欠她的公道得还!”薛峥激恼地嘶吼,猛烈地摇晃叶棠音的双肩,自己的双臂却皆在颤抖。“她的公道要我们替她讨回来,你怎能放过他们?你怎能放过他们!”

    “啪!”叶棠音扇了薛峥一个耳光,一下子把他打消停了。

    薛峥捂着左脸颊,竟低低地笑开了,喃喃道:“打得好啊……我就是该打……该打……”

    “薛少闻,你醒醒吧!”叶棠音握了握拳头,这一巴掌她用了常人的力气,并未动用半点内功,是以自己的掌心也有些火辣辣地疼。“悬崖勒马,才是你的正道。你永远都不是我,许多事我能做,你却万万不能触碰。娶你该娶的人,走你该走的路,过你该过的安生日子,其他的交给我。我向你保证,一定替她讨回属于她的公道和清白!”

    “我该娶的人……”薛峥苦涩一笑,听声音似在哽咽,“我该娶喜欢的人,可我喜欢的人是谁……你不知道吗?”

    “你这话说的有误会!”叶棠音蹙眉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欢我呢!”

    薛峥猛地握住了叶棠音的手,魔障般地说道:“我求求你,你救救她吧,我知道你一定能办到!”

    叶棠音虚目盯着薛峥,盯着那他哀伤而悲悯的眼眸,“你要我救许胭脂?”

    薛峥止不住地点着头,“阿芸已经不在了,可我答应过她,要带她去听秦淮金嗓唱的江南小曲……”

    叶棠音忽然有些难过,默了默,吩咐道:“梨雨,送薛少回景明山庄。”

    梨雨上前欲搀扶薛峥,不想薛峥却忽然大笑起来,左摇右晃地甩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挤出人群,活像个宿醉的酒蒙子,边走边喃喃道:“我才是脑子被驴踢了,我他娘的怎么就忘记了,你叶棠音早就不是当年的叶棠音了,我薛峥也早就不是当年的薛峥了……”

    “哎哟!这什么情况!”钟忆瓷赶到时,正巧碰上薛峥往门外走,险些和他撞了个满怀。“薛大哥!你这是怎么了?哎呀我的乖乖!这不是孟家的郡主姐姐,姐姐何时到了东都城?”

    原来那位嚣张跋扈的姑娘,便是姑苏孟家的嫡女孟西晴。说起这位孟家嫡女,身份可不一般,不仅是武林名门姑苏孟氏的千金,还是今上亲封的淮安郡主。

    姑苏孟氏位列江淮六大豪门世家之一,孟西晴的母亲甄氏,乃是今上身为皇子时认下的义妹。甄氏为保今上登基,立下了汗马功劳,故而深得皇室荣宠与恩赐,被册封为文馨公主,连同甄氏的子女也跟着子凭母贵。甄氏的女儿孟西晴,被破格册封为淮安郡主。甄氏的儿子孟北宵,就是晓誉两京的念靖郡王,如今司职于大理寺,成为大理寺最年轻的从六品司直。

    孟西晴乍一见钟忆瓷,顿时一愣。钟忆瓷虽不喜欢孟西晴与薛锦珍之流,但世家小姐们碰见,面子上的礼数总还是要讲一讲,否则被人说成钟家小姐没有教养,连累戏园子里的姐妹们丢脸事小,被老爹训斥事大啊!该客套还是要客套,反正孟西晴心里也清楚,她们本根就不对付!

    孟西晴既得皇室宠爱,又是孟家的掌上明珠,自幼被溺爱惯了,也难怪养成一副骄矜跋扈的脾性,她的嫡亲兄长孟北宵有时也拿她没办法。不过万物皆是相生相克方能成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孟西晴,这辈子就遇上了两个克星,一个是与她定下婚约的薛峥,另一个就是从小到大一直压她一头的钟忆瓷!

    孟西晴喜欢薛峥,费尽心思讨他欢心尚且来不及,又怎么敢惹怒他。至于为何害怕钟忆瓷,完全是因为孟北宵倾心于钟忆瓷!孟家大公子追求钟家五小姐狂热到何等地步,江湖上有目共睹,人尽皆知。薛峥又与钟忆瓷的兄长交好,是以孟西晴对钟忆瓷不仅是客气,甚至有些忌惮,生怕对方在薛峥面前嚼舌头,败坏了她的名声。

    钟忆瓷是个心胸豁亮的姑娘,虽然小时候总欺负孟西晴,但背后贬损他人名誉的事情,她是万万做不出来的,便是再看不惯这些刁蛮小姐的所作所为,也不会背后捅刀子。钟忆瓷对待矫揉造作的小女人们就一个原则——面子上过得去!

    孟西晴对钟忆瓷礼貌地笑道:“原来是小瓷妹妹,我也是今日才进城,未及拜访妹妹,倒是我失礼了。”

    “郡主姐姐言重了!姐姐是当朝郡主,应该小瓷去拜见姐姐才是!”钟忆瓷鞠了一躬,嬉笑道:“姐姐是郡主之尊,小瓷只是寻常的小老百姓,总归是小瓷失礼。郡主姐姐想怎么罚都可以,小瓷受着!”

    叶棠音听了钟忆瓷这番客套话,心道这丫头瞧着憨厚老实,骨子里却和她兄长一样腹黑滑头,甚至青出于蓝,有几分不虞那只老狐狸的狡猾,小丫头这是在变着法地骂孟西晴仗势欺人呢!

    果然,未等孟西晴表态,围观人群已经窃窃私语起来,议论声越来越大。

    “小姑娘蛮不讲理,还恶人先告状,原来是当朝郡主!如此刁蛮跋扈,丢尽皇室颜面!”

    “孟家小姐这般德行,可见家教不严,难怪江淮六大世家,最不得人敬重的就是姑苏孟家!”

    “一个姑娘家不仅不讲道理,还在光天化日之下意欲行凶,原来是刁蛮跋扈之名,传遍两江的淮安郡主,如此倒也不奇怪!”却听方才打抱不平的瘦男人冷哼道:“毕竟仗势欺人是你们孟氏出了名的‘光荣’家风!”

    看热闹的食客纷纷仗义执言,孟西晴勃然大怒,又碍于薛峥在场而不敢发作。

    叶棠音瞄了瞄那瘦男人,眼神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能周旋于各方的老好人终于登场了。钟朔一进门便瞧见,薛峥蔫得像个霜打的茄子,遂将几个油纸包往钟忆瓷怀里一塞,低声嘱咐道:“鸡腿给林顶天,干椒给珝璎,蜜饯给白子诚,顺便把薛少闻送回去。”

    钟忆瓷下意识地抱紧了包裹,气得瞪圆了眼睛,“我是你的跟班吗?你凭啥这么使唤我啊?说好今天要请我吃松鼠桂鱼,现在来这出是几个意思?”

    “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啊,过后为兄再给你补上。”钟朔伏在钟忆瓷耳边,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不送你薛大哥回去,难道忍心看着他落到淮安郡主手上?”

    钟忆瓷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那有什么关系,人家是定了亲的准夫妻,可比你们俩这种没下聘没过书的准多了!”

    钟朔眉心微蹙,计上心头道:“你搞定淮安郡主,为兄帮你搞定念靖郡王。”

    钟忆瓷心里咯噔一紧,狐疑地看着钟朔,“大哥你这话说的,有点不对劲……”

    钟朔不怀好意地笑道:“明日英雄大会,你若是不想被孟家人骚扰,就乖乖把我吩咐的差事办利索。”

    钟忆瓷哼唧道:“你少诓我!孟北宵公务在身,哪有空闲跑来开会!”

    钟朔贼兮兮地笑了笑,“父亲明日将与孟世伯一道抵达东都,不如你猜猜,两个老顽固路上闲得慌,会做什么无聊的事?”

    “我猜不出来……”钟忆瓷心里发慌,“大哥!你可别坑我!”

    钟朔挑了挑眉,“长康传信来报,孟世伯特地在父亲面前提到了你的亲事。”

    “咱爹怎么说?”钟忆瓷琢磨片刻道:“我相信咱爹的定力,咱爹绝不会屈于权势,把亲闺女卖了!”

    钟朔摇了摇头,“咱爹有定力管啥用,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倘若念靖郡王铁了心求文馨公主出面,文馨公主又求到圣上面前,圣上金口一开赐你们金玉良缘,咱爹还能抗旨不遵吗?”

    “大哥救我啊!”钟忆瓷态度急转弯,“你怎么忍心看着他们,夺走你乖巧又贴心的妹妹啊!”

    “乖巧又贴心?”钟朔笑眯眯地看着钟忆瓷,“那我吩咐的事……”

    “我保证完成!”钟忆瓷拍了拍胸脯,“出色地完成!”

    “还愣着做甚?”钟朔使了个眼色,“剩下那包糕团是给你的。”

    钟忆瓷瞄了瞄怀里的油包,得意地翘起唇角,清了清嗓子高喊道:“哎呀呀!我的薛大哥!你怎么又喝多了!我这就送你回山庄,梨雨快过来搀着我薛大哥!白子诚趴在床上直叫唤,我们回去陪他,免得他一个人闷出病!”

    薛峥在梨雨和钟忆瓷两位左右护法的搀扶下,顺利地饶过了孟西晴,临走时还不忘朝钟朔眨巴眼睛,悄摸地伸出大拇指给兄弟一顿夸赞。淮安郡主羞恼难当,哪里还有兴致吃吃喝喝,即刻带着一众跟班走了。围观的人群一哄而散,络腮胡捋了捋胡子,笑哈哈地招呼道:“炎旭!许久不见!”

    钟朔闻言一瞧,拱手笑道:“四哥到了东都城,不先去拜见白盟主,跑到这里躲清闲!”

    “惭愧!惭愧!”络腮胡难为情地搔了搔脑勺,偷懒还被抓个正着,不禁羞红胡子脸。“别告诉盟主,更别告诉我那几位师哥,否则你四哥可就惨了!”

    叶棠音的耳尖微微动了动,总觉得这位络腮胡说起话来,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钟朔又道:“四哥,这位是……”

    “长安镖局叶棠音,见过木四堂主。”叶棠音打断钟朔的话,主动自报家门,朝络腮胡拱手一礼。

    钟朔遂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对络腮胡傻乐道:“那什么……她是我……”

    “你媳妇!四哥早知道了!”络腮胡抱拳回礼道:“幽州木季书,早听闻叶大当家之威名,久仰!”

    木季书拉着二人回了坐席,方才闹腾了好一阵子,酒菜皆凉了大半,几个人倒也不在乎,斟满酒便亲亲热热地闲聊起来。叶棠音端起酒杯就往喉咙里灌,木季书吓得一愣。他虽来自民风开放的北地,但如同叶棠音这般刚见一面就拼酒的姑娘,他还真是头回碰见,看了钟朔两眼,“炎旭兄弟,你媳妇属实豪横!”

    “四哥见笑了。”钟朔脸上挂着笑意,眼底却流露出几许怅然,又问道:“四哥可有木拾的消息?”

    木季书和悦的脸色,顿时沉闷下来,沉沉叹息道:“可别提了,那个混小子,多年来杳无音信,和他哥一样是属倔驴的!不愧是亲生的哥俩,遇到了难事就只会离家出走,逃避身为木氏子孙的责任!”

    叶棠音乍一听见木拾这个名字,不禁眸色一紧,悄悄瞄了瞄钟朔,“你找他?”

    钟朔微微一愣,“你认识?”

    可未等叶棠音回应,方才跳出来主持正义的瘦男人突然凑了过来,拱手道:“在下青云帮都畿分舵常胜天,几位英雄不畏强权,敢于替老百姓伸张正义,常某实在敬佩。不知常某是否有这个荣幸,能与几位好汉交个朋友!”

    “原来是青云帮的常副舵主啊!”木季书抱拳回道:“兄弟幽州木家木季书,今日结识常副舵主,实乃缘分!我家的大少爷木黎,与青云帮的表少爷林桓公子一直是挚友,木家与青云帮虽然离得远,但也同为江湖正道的中流砥柱!常副舵主不若坐下与我等喝几杯,咱们正好增进感情!”

    “阁下便是北地豪侠木四堂主,是常某失敬了!”常胜天撩起衣摆坐下道:“木四堂主勿怪,常某无意听耳,只是方才四堂主说,木家大少爷木黎与小少爷木拾双双离家,幽州木家岂非后继无人?”

    木季书愤恨地说道:“一切皆是拜祸乱木家的妖妇所赐,那妖妇九年前害我师母自尽而亡,可恨师尊年前竟抬她做了继室夫人,红颜祸水啊!”

    叶棠音微微蹙眉道:“木四哥所指可是木家掌门的新妇,清欢夫人?”

    “就是那只狐狸精!”木季书恨得牙根痒痒,“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清欢夫人在木家一日,木家就一日不得安宁!只因那妖妇声称身体不适,师尊竟不顾江湖大义,想要推了白盟主的邀请,陪着那妖妇南下修养,若非有几位师兄主事,我木家的仁义清誉恐怕就葬送在那妖妇的手上了!”

    幽州木家掌门木言鼎,座下共有四大弟子,分列“伯仲叔季”四大堂的堂主。木言鼎的原配夫人自尽后,木家两位继承人木黎与木拾先后离家,后宅内权旁落于清欢夫人手中。若非木言鼎尚有几个能主事的大龄弟子坐镇门派,恐怕就要被蛊惑得将掌家外权也交到小娇妻的手掌心上喽!也难怪木季书会恨得牙根直痒痒,聚众开会这种江湖正道最热衷的事,木言鼎都能为了小娇妻说推就推,可见对这位比自己长子还小几岁的新妇宠爱得紧。

    叶棠音惋惜叹了叹,“祸起萧墙,后宅不宁,堂堂北地名门,竟落得这般乌烟瘴气之地步!”

    木季书一拳头砸在桌子上,“倘若两位公子能回来主持家业,木家也不至于被那妖妇搅和得一团乱!”

    叶棠音抿了一口酒,竟主动往钟朔的碗里夹了片厚切牛肉。

    钟朔眉头一紧,心里发慌,“你又想干什么……”

    “吃肉!”叶棠音点了点牛肉,“这肉好吃!”

    钟朔的眉心更紧了,“你尝过?”

    叶棠音不答反问道:“知道这肉为何好吃吗?”

    钟朔被她绕得云里雾里一脸懵,“为什么啊?”

    “因为喜欢吃嫩草。”叶棠音趁机戳了戳钟朔的侧腰,“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你提个醒。”

    钟朔:“……”

    常胜天亦是一副愁惨戚容,道:“不瞒几位,江宁林家的祸水,也着实害人不浅!”

    常胜天是扬州青云帮都畿分舵副舵主,青云帮隶属于扬州云氏门下,江宁林氏和扬州云氏结过世代姻亲,如今云家的当家主母,正是林家的嫡长女。常胜天在青云帮身居要位,说话做事自然靠谱,但见他一副悲怆之色,可见林家是出了极大的祸事。

    昔年木黎与林桓互称铁磁,木季书对林家的消息自然上心些,不禁焦急地问道:“常副舵主此话怎讲?江宁林氏乃是江淮百年豪门,究竟出了什么事端,竟让副舵主如此悲愁?”

    常胜天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哀声说道:“林桓少爷葬身苗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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