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佛殿前,燃烛焚香。
“哗——”筒里的竹签终于掉了出来,被一双纤长的手轻轻捧起,少女莹白的藕臂在轻薄的紫纱下若隐若现。
“三月三十,宜会友,忌血光……”少女躬身将竹签呈献于珠帘之后。
风骤起,吹得珠帘叮铃作响。帘幕后,那双水蓝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泛着凉薄微光。只需一眼,便能将赤|裸的灵魂摄入地狱……
三月三十,景明山庄。论今年江湖最盛之事,非武林盟主亲自召开的英雄大会莫属。外面血雨腥风闹得欢实,更让这场别开生面的英雄大会异常喧嚣。武林盟主亲自下帖,受邀者皆为当今武林正道的中坚力量,这场盛会从一开始就备受江湖内外之瞩目,甚至吸引了朝廷关注。无论是有头有脸的江湖侠士,还是粗俗勇莽的一介武夫,但凡在江湖正道上混过的人,大都聚于此处共襄盛举。
白家赶工辟了一处园子作为会场,邀迎四方豪杰,景明山庄内另外搭设了一座威严气派的比武擂台,在擂台两侧的高台之上设有贵宾席位,专供各大门派和武林世家的负责人落座,擂台下方则安排了普通座席,留给各门派组织的弟子们或闲散人士就坐。这场集会虽是以武林盟主的私名召开,可单从排场上看,已经碾压了当初选任盟主时的武林大会,足见白决权胜任武林盟主后,所展现出来的强悍感召力与非比寻常的统治手腕。
三月三十,宜会友。从鸡鸣破晓,到日上三竿,景明山庄就没消停。
结果就是,钟忆瓷没睡上回笼觉,哈气打得那叫一个眼泪叭嚓!
“真没劲……没劲……”钟忆瓷哈气连天,一边抹眼泪一边咬糕团,活像是一棵无精打采的蔫白菜。
薛峥看着她一口接着一口地往嘴里塞东西,不禁皱眉道:“姑娘家家吃这么多的糕团,也不怕发福。”
“吃你们家糕团了?”钟忆瓷恶狠狠地瞪了瞪薛峥,却大大方方地将盘子递去,“薛大哥不如也将自己喂肥了,指不定那淮安郡主就不再对你死缠烂打喽!”
薛峥连连摆手推拒,拎起壶给她倒了杯茶,“你慢点咽,仔细噎着,不去前面凑热闹,怎么像只病猫躲在这里?”
“前面就是有天大的热闹也终归是别人的,唯有吃进肚子里的糕团才是自己的!”钟忆瓷煞有介事地感慨一番,老气横秋地叹道:“我可不是什么病猫,不过是看透了一点人生!”
薛峥轻笑道:“也是!谁家的病猫能吃能喝,嘴还叭叭地停不下来!”
“哎哟!钟小泼皮何时竟变得这般温顺了!”这时却见白洵拖拖踏踏地走了过来,一进门就开始抱怨道:“你们两个在这里躲清闲,我和炎旭顶在前面脸都要笑僵了,尤其是少爷我这张俊脸!炎旭他就是个面瘫,像这种赔笑买乖的活,还不都是我出力!”
“我说瓷娃娃,你们喂他吃什么山珍海味,不过是受了小小的刀伤,怎地肥成了大面团!”薛峥盯着白洵挖苦道:“我看以后也别叫小白鸽了,改叫肥白鸽,多贴切!”
“我呸!”白洵抄起了桌子上的碗,朝着薛峥砸了过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就知道你肯定没好话!”
白洵刀伤初愈,虽不须要再卧床,但到底不敢放肆地活动筋骨,日日好吃好喝供着,自然养胖了不止一圈,确实没有从前瞧着精神抖擞。有道是,看破不说破,日后好相见,自己认识到自己丑,和被别人说丑的感受肯定不一样。
“薛大哥你可别误会了,人家小白大哥哪里用得着我们投喂啊,有颜姐姐守在身边,顿顿蜜饯甜果地惯着哄着,他长不肥才真见了鬼呢!”钟忆瓷暗暗翻了一个白眼,讽刺道:“小白大哥不去陪着你的美人,怎地跑来给我们添堵,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吗?”
“要不是父亲命我来喊你们过去,你以为我愿意搭理你们?还有啊……”白洵气急败坏地瞪着钟忆瓷,质问道:“凭什么你喊他是大哥,到我这里就非要加上小字,我是哪里长得比他小了?”
“原来是父命难为……好没意思……”钟忆瓷忽然就没了胃口,将已经咬了大半块的糕团往盘里一扔,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薛大哥,回见了,你放心吧,只要有我钱塘霸王小皮鞭在,区区一个淮安郡主,搅不了你的清静!”
薛峥重重地抱拳道:“大恩不言谢,改日哥哥请你喝酒!”
“得嘞!”钟忆瓷潇洒地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白洵心里没来由地一酸,啧啧道:“小姑娘家喝什么酒,没心没肺,成何体统,都是被你们俩带坏了……”
“我说小白脸子,你改属疯狗了,得谁咬谁!”薛峥没给他好脸色,破口骂道:“你小子拖泥带水,混账到家,这满园子就属你最没心没肺,竟还有脸说别人不成体统!我要是炎旭,非揍得你小子连爹都不认识!”
白洵一头雾水道:“你舌头上长刺了?我又怎么着你们了?我伤病未愈,你心里憋着气冲我发什么火?钟忆瓷发疯就罢了,你怎么也跟着她胡闹,你们是都被姓叶的婆娘洗脑了吗?”
薛峥皱眉道:“与小棠何干?”
“小棠……”白洵冷哼道:“叫得可真亲呀,你和那姓叶的很熟吗!”
“你有意见?”
“你们怎么认识的?”
“关你屁事!”
白洵啧啧道:“话讲到这里,我就顺嘴一问,你爱说不说,怎地还急了!”
薛峥嗤鼻道:“我和小棠在大漠里斩妖除魔的时候,你和小青青还在西湖画舫上听小曲儿呢!真论先来后到,自然是我先,小青青后。”
白洵顺手抓起盘中糕团塞进嘴巴,嚼都不嚼便咽了,吞的恰巧就是钟忆瓷吃剩的那半块。“你还挺得意?朋友妻,不可欺!小红花,本公子可好心提醒你,千万别失了分寸。”
“朋友妻,不可欺,朋友的姊妹,就可以随便辜负?白子诚啊白子诚,你真是极品人渣!”薛峥翻了个白眼,起身朝侧门方向走去。他不想去前厅凑热闹,也不想留下来被人吵。
“你!我?”白洵腾地蹿起来拦住了薛峥,叫唤道:“天杀的小红花!你别走!你把话说清楚!”
“我说你是人渣,你耳朵聋了吗……”薛峥的瞳孔猛地一震,一股熟悉的味道从鼻尖一晃而过——
那是胡杨枯木混合着温暖的干草,那是黄沙之下独一无二的甜美,那是夜半惊醒盘恒于心头的血泪……
薛峥竟脸色大变,夺门而出!
春日红,风声谡,亭水北望雁已归。
作为景明山庄里最与世隔绝的地界,与外面的喧嚣欢闹和热火朝天相较,湖心亭是个难得清静之处。然而,身在清净之处,心却未必清净,比如有人火急火燎抓耳挠腮原地转圈。钟朔看着那位一圈接着一圈地绕亭子游荡,就想问问她的鞋底是用什么材质做的,竟没磨出火星子。
“你不会真想让我蹲在这里,看你转圈,陪你数雁子吧?”钟朔啧啧道:“一个钟伯玄有那么吓人?”
叶棠音摇了摇头。
“那你为啥就不能见他一面?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假的也得装作真的啊!”
叶棠音搔了搔后脑勺,斟酌着说道:“我和你爹打过架……”
钟朔左眼皮登时一跳,“别开玩笑,你还和我爹动过手,可把你厉害的!”
“打过不止一次……”
钟朔眉毛一哆嗦。
叶棠音拍了拍他的肩膀,“怪我一时冲动,砍了他老人家半边胡子。”
钟朔捂着心口的手僵了!
十多年前是有这么回事,彼时钟朔还是个没怎么出过山的毛头小子,亲爹来无涯门探望时,他还嘴欠地问亲爹,怎么突然剃了半边美须鬓,反正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见亲爹留过胡须!
叶棠音皱了皱眉,又问道:“那啥……你爹眼神怎么样?”
“一般,可夜视百物。”
“记性如何?”
“勉强,能博闻强识。”
“回见!”叶棠音抬腿要溜。
“上哪儿去!”钟朔连忙将人拦下,“莫慌莫慌,你从前作案戴着面具,我爹肯定认不出来。”
叶棠音拨浪鼓般地摇着脑袋,“眼神啊!他肯定记得我的眼神!你那盟主叔父叫来一帮人商量怎么对付我,你亲爹一眼就能认出我来,我不走难道留下来过年吗?”
“你一走了之,我怎么办啊?你难道想看着我和薛锦珍过年吗?”钟朔紧紧地拽住叶棠音,“我们是盟友,你怎么能遇到困难,就背信弃义呢!”
叶棠音一脚踢向钟朔的膝盖窝,“死道友,不死贫道!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钟朔抱膝叹道:“你用纱布将眼睛遮住,对外就说是起了针眼,只要我爹看不到你的眼睛,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
“你脑子也被驴踢了?出的什么馊主意……”叶棠音眸色一紧,“闪开——”
话音未落,却见数枚暗器破空袭来!
叶棠音猛地抱住钟朔的腰身,一个扭转,二人向侧方躲去,堪堪避开一击。失了目标的暗器,则径直刺向亭柱,狠狠地扎进柱上的刻金字匾。只听砰砰两声巨响,厚重的字匾竟生生被撞成了碎渣,扬起一片呛鼻的风尘,足见偷袭者功力之深厚。湖面上波澜乍起,惊飞了北归的孤雁。
钟朔反手将叶棠音护在身后,神色警惕环顾四周,可除却远处摇曳的树影,并未见任何可疑之处。叶棠音额上惊起一层微薄的冷汗,盯着地上一摊狼藉碎屑,眼眸泛起锋利的寒光。
这暗器,竟是飞花……
两枚暗红色的枯花深深地嵌入字匾,钟朔小心地将其中一枚□□,细细辨认道:“这是红蔷薇?”
叶棠音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前,盯着他掌中的花瓣,深深地皱起眉头。夺命飞花虽是苍山蓉素的独门秘技,每一位蓉素弟子皆须修习,但寻常弟子只能使用白栀子,唯有蓉素掌门与三司长老,记以及她们座下的亲传弟子,才有资格执用其他的花色与花种,包括叶棠音叶君竹在内,可以选择飞花的门人寥寥无几,十根手指便数得过来,而在叶棠音被踢出师门之前,门内尚未有人以红蔷薇立名。三司长老的弟子均一脉单传,没听说哪位倒霉挂了,更没听说她那位好师尊又收了新徒弟,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她从前根本不知道,她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同门!
钟朔眼神一紧,“他们知道你还活着,所以偷袭?”
“我怎么知道,他们知不知道。不过我想,他们应该从未相信过,左锋臻昀死了。”
“也是!毕竟祸害活千年!”钟朔挑眉道:“明枪暗箭一轮接一轮,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走为上策了!”
钟朔:“……”
叶棠音抬起腿又要溜,这一次钟朔却未阻拦,只是突然问了一句——“你与江宁林氏,有什么关系?”
叶棠音闻言脚下一顿,侧眸盯着他,“诈我?”
钟朔一脸无辜地回道:“我只不过是想问问,你与江宁林氏有何渊源?昨日听到林家公子葬身苗疆,你脸色大变,今天就急忙要走,恐怕也是急着奔赴江宁。燕二哥之前也急匆匆地去往江宁,这怎么看都不像巧合啊……”
叶棠音眸色沉沉,紧盯着钟朔,“你监视我。”
“真的只是巧合,我对天发誓!”钟朔竖起三指,赌咒道:“燕二哥先你一步得知翠微剑林桓的死讯,却瞒着你先行离开,证明他不想让你知道这个消息。可我们偏偏遇到了青云帮的常副舵主,纸终归包不住火。苍山蓉素与江宁林氏素无往来,为什么你对林桓之死十分在意?又或者说,让你备受打击的并非是林桓的死讯,而是与他一同赴死之人。常副舵主口中那位红颜祸水,那位与林桓死而同穴的女子,与你有何关系?”
“红颜祸水……”叶棠音暗暗地握紧掌心,冷眼盯着钟朔,“你也觉得林桓与心爱之人私奔是一件错事?就因他们客死异乡,没有得到世俗美好的结局,所以他们错了?他们相守的甜蜜欢语,便能被一笔勾销,被全然漠视吗?”
钟朔被叶棠音的三连问怼得有点懵,“林公子当年撕毁婚约,置父母亲族于不顾,你觉得这事没有错吗?”
“林桓远走,不只是为了与心爱之人厮守,更是为了追寻自己的本心。”叶棠音指着心口质问道:“心有什么错?”
“翠微剑林桓,只顾儿女情长,却忘记身为大丈夫该有的忠义与担当,为女子背离家门,上愧于祖宗高堂,下愧于手足挚友,这就是最大的错。”钟朔反驳道:“追求本心就能恣意妄为?殊不知有多少罪恶借汝之名,林公子错得离谱!”
叶棠音哂笑道:“对得起所有人,唯独对不起自己,如此便合乎大道?”
钟朔一怔。
“你能说出这种话也不奇怪,放弃自我,成全忠孝,便是你们江湖正道一贯奉行的金科玉律。”
钟朔眉心一紧,默了默又道:“不要转移话题,你和林桓的妻子到底是什么关系?怕被我父亲认出来,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你既重出江湖,被人认出来是迟早的事情,又岂会因此畏而躲避!你在东都想做的事还没有完成,而能让你抛下一切匆忙离开的人,定是你极为在乎的至亲。”
他刻意用了“妻子”这个称谓,倒让叶棠音愠怒的心绪稍稍得以消解。
“你是不是觉得,你很了解我?”叶棠音反问道:“我与林桓之妻是何关系,干卿何事?你想从我这里问出什么,竟这般抓着不放!”
钟朔耸了耸肩膀,“若我说,我只是想了解你的过去,留住你的现在和以后,你可相信?”
“你自己信吗?”
钟朔摸着鼻子,“有那么一丢丢牵强……”
叶棠音低笑道:“拐弯抹角好没意思,我们之间最牢固的绳索是利益。万物皆会背叛,唯有利益,永远忠诚。”
钟朔点了点头,“你帮我应付我父亲和薛家,我帮你搞定剩下的事情。”
叶棠音气笑了,“你知道我剩下多少事没做?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哦!”
钟朔不以为意,“有多少,来多少,大不了你的后半生,本公子包场。”
“大言不惭。”
“除恶务尽。”
二人异口同声。
“什么?”叶棠音愣住了,“你说什么……”
钟朔靠近一步,“扬汤止沸,不若釜底抽薪,有些事情,要做就要做绝。”
“除恶务尽……”叶棠音唇边漾起几分清浅苦涩的笑,“说的容易……”
钟朔看着她幽暗的眼眸,猜不透在这双潭眸深处,藏着怎样的百转千思。“你真以为仅凭那一巴掌的计谋,就能让钱璟轩顺利回府养病?钱璟轩扛住了京门卫的轮番审问,而那真账本上所提及的中转之处,恰巧又是被灭了满门的周家,钱家闭口不说,周家死无对证,钱璟轩才侥幸逃过一劫。”
叶棠音不否认钟朔的话,当日她扇钱璟轩的那一巴掌上,虽沾了些可诱发喘息困难的药,但若是钱璟轩自己挨不住轮审吐口招了,恐怕此刻早已被押解回京听候发落,哪还能以治病为由,被放出来圈禁于府邸。
“你答应柳问君的事情已经做到了,柳问君答应你的事情却仍未兑现。”钟朔挑眉道:“我能以钟家之名,亲自出面帮你讨债……”
叶棠音揉了揉眉心,“说说条件吧,生意划不划算,总要谈谈才知道。”
“我们是盟友……”
叶棠音打断道:“客套话先收了吧,今日我若一走了之,最多担了一个不知礼数之过,受些流言蜚语贬损几句也就罢了,左右也是逢场作戏,你大可不必费心挽留。你原本就有法子对付薛家,何必非拿我做挡箭牌,难不成你真对我死心塌地,今生今世非我不娶?”
钟朔的脸色有点怪,说青不青,说苦不苦,透着股憋屈劲,憋屈中又带着点蠢蠢欲动。
“若是为了寒玄玉,你已经知道我的底细,也知我从来重诺守信,应下之事绝不食言,又何必非急于这一时半刻。故而你拖住我的理由,肯定十分棘手,迫在眉睫,耽搁不得,甚至让你不得不如此……仓惶!”叶棠音用这个词来形容此刻的钟朔,简直一针见血,再贴切不过了。
钟朔认命地叹气道:“大当家就是大当家,任何时候都不吃亏,随时随地能反将一军!”
“再不说,我可真走了……”
钟朔小心地试探道:“河南府放出了消息,那冒牌的钱周氏吐出不少东西,杜旻的进展比沈大哥顺利百倍,回到刑部便可结案复命。你给杜旻的吐心丹明明是假货,她是用了什么办法,撬开了对方的嘴巴?”
“明知故问有意思?”叶棠音冷笑道:“杜旻根本不需要撬开她的嘴,一个死人说了什么都不足为信,因为无论她生前说过什么话,日后都是死无对证。”
钟朔严肃地质问道:“所谓的证据皆是杜旻的无端编造?对一干无辜者的指控,也都是莫须有的罪名?”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明知杜旻会胡乱攀咬,为何还要帮她?你以吐心丹造势在先,让所有不知内情者皆以为,药王谷门徒的口供就是真相,可实则却是由杜旻一手捏造炮制的谎言!你引诱杜旻杀人灭口在后,那冒牌的钱周氏一死,无伦杜旻假借嫌犯口供之名,再编排出什么样的内容,皆是死无对证!”钟朔忽然上前一步,贴着叶棠音的耳朵肃声道:“你是在草菅人命,助纣为虐!”
叶棠音啧啧笑道:“这些罪名可太大,我受不起!你怎知,杜旻查出来的就不是真相?”
钟朔一愣。
“一干无辜者……”叶棠音敛暗眸色,“你还不如直接说,杜旻对陆家的指控,皆是无中生有。”
钟朔彻底愣住,神色僵白,微微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
“笑得比哭还难看……”叶棠音眉眼弯弯,嘴角扬起的笑却擒着刺骨的凉意。“看来杜旻身边也并非铜墙铁壁,与沈扬清一样漏洞百出,攀咬连坐如此重要的行动,她自以为捂得严实滴水不漏,却还是让你们嗅到了风声。我是该夸赞陆家有点本事,提前获悉一场即将到来的无妄之灾;还是应该感慨若水女侠手腕了得,居然让南少绞尽脑汁地施以援手。”
“陆家上下有千百条人命,这可不是儿戏!”钟朔难以置信道:“陆家与你无冤无仇,你因何要帮着杜旻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陆家,正是周氏灭门案的买凶一方。
当然,这个结果是杜旻调查出来的。
杜大人所谓的“真凭实据”,自然也就成了政敌眼中“无辜攀咬”的结果。
泾阳陆家乃是京畿名门,不仅是声名显赫的武林世家,还有一个人尽皆知且津津乐道的身份——太子侧妃的娘家。陆氏在京畿一带颇有名望,族中多名弟子在朝为官,甚至身居几品要职,虽非权势滔天,却也举足轻重。在党争最激烈的时候,陆家是公开站出来支持东宫的世家之一,由于地位非同寻常,深得东宫信任重用,自然就遭到相国党的忌惮憎恨。
杜旻作为相国义女,不趁此良机拖陆家下水,更待何时。寿安周家被魍魉苋灭门,不管幕后真凶到底是不是陆家,脏水都被杜旻泼到了陆家头上。杜旻到底有些本事,人证用刚逮住的药王谷门徒,物证用暗中从陆氏嫡系家中搜到的来往书信,足以证明是陆家向药王谷支付报酬,雇了杀手灭人满门。
作案动机明确,作案手段清晰,人证物证具在,陆家百口莫辩!
泾阳陆氏家族庞大,被搜出书信的这一支嫡系,家里养了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公子。这位公子爷曾经在江淮一带的秦楼楚馆与人争风吃醋,对头正是周家公子,争斗结果自然是陆子落败,周子抱得美人归。周家公子也的确是个混账玩意,命侍从将陆家公子打得鼻青脸肿,闹得江淮烟花柳巷人尽皆知,搞得陆家公子失了美人还颜面无存,丢脸丢到姥姥家了。陆家人自然咽不下这口恶气,一气之下雇凶杀人,灭了寿安周家满门。
诚然,理由牵强了些,然而有药王谷门徒作证,且又从陆家搜出所谓的往来书信,铁证如山,哪还由得陆家辩白!
杜旻准备亲自去泾阳拿人,一旦罪名坐实,陆氏一族都要受累牵连,此举正中相国党之下怀。杜旻不但结案有功,而且还帮相国除掉一个心腹大患,不想尚未动身却已走漏风声,让陆氏家族提前得了信。陆家此番委派在江湖上颇负盛名的姑小姐出席英雄大会,就是想要拖住杜旻,以便他们能尽快找到证据为陆家洗刷罪名。
这位姑小姐便是若水女侠——陆昤嫣。别看陆皊嫣年纪轻轻,可辈分却着实不小,是陆氏家主陆昤海最小的胞妹,就连那位出事的陆公子,都要恭恭敬敬地喊上她一声堂姑奶奶。她也是岱宗无涯门出色的代表弟子,一柄若水剑纵横天下十五道,江湖人称若水女侠。算起来她是钟朔的师妹,她的师父方圆道长是钟朔的师伯。陆家想要在杜旻发作之前脱罪,最有力的捷径就是让叶棠音开口作证,这正是钟朔咄咄质问叶棠音的原因。
“为什么?自然是为了利益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益二字。”叶棠音看钟朔的眼神里竟带着些许的同情,“你们的所见所闻,未必是真,又怎么敢断言陆家并非咎由自取?陆氏久处朝堂,岂不知,一仆不可侍二主。”
钟朔一惊,“陆家也在为相国党做事?”
“难道若水女侠没告诉你?看来你在人家心目中也不是那么牢靠!”
“无论如何,陆家千百条无辜的人命,不应该成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杜旻行动在即,只有你能为陆家洗冤,你必须告诉世人,那颗吐心丹是假的。”
“于我有什么好处?”
“利益在你眼中就那般重要吗?你真的可以为了利益,枉顾真相,草菅人命?”
“混迹江湖的人有几个不是为了名与利?你们正道天天喊打喊杀,叫嚷着匡扶正义,又有几个人是真正胸怀侠义?我实在瞧不起你们这些江湖正道,与其惺惺作态装成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不如做个敢爱敢恨的真恶人。”叶棠音不屑地笑了笑,“既然是有求于人,陆小姐何不亲自与我说?话说回来,陆小姐辈分虽大,却也是待字闺中,你大可以与她联手,就凭陆家的声望,区区薛家岂是对手。”
钟朔微微拢眉,“你是在吃醋?”
“我吃你祖宗!”叶棠音白了他一眼。
“昤嫣是我师伯的弟子,我们只是同门,况且……”
“况且陆家在朝堂上早早站队,这才是你们钟家万不能接受的!”叶棠音冷哼道:“而我这种江湖草莽,没身份没背景没势力,就更容易受制于人,是也不是?”
“结盟我一直是认真的。”
叶棠音无所谓地笑了笑,望向远处平静的湖面。“能让你以钟家的名义出手帮她,可见不是一般的师妹。你以为,药王谷的书信随便就能伪造吗?杜旻既然能拿到书信,就是铁证如山!陆家太过贪心了,两边的好处都想占尽,首鼠两端乃是大忌中的大忌。何况我是还杜旻人情,反悔不得。”
钟朔眉心一紧,总觉得她话里有话,“还什么人情?”
“杜旻答应将溺杀真钱周氏的罪名,一并归结到药王谷的头上,归结到陆家头上。否则……”叶棠音眸光微凉,“被下狱的人就是薛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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