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高照,清风吹拂,恰似在安抚着众人那如波澜般跌宕起伏的情绪。
然而,无论是有命得见雪莲双戟,还是罗刹红佛携焚香杵现身,统统不及方才那一场酣畅淋漓的缠斗惊心动魄!魔道当世两大高手,江湖当世两大名兵,双雄联手,双兵合力,只为对战一位女子,这称得上是武林近几十年来绝无仅有的趣事。不论正邪,不辨阵营,单单是这件事本身,就赚足各方心思与眼球。那女子以一敌二小胜一筹,可谓长足了正道的脸面,众人纷纷拍手称快,为之震骇,为之沸腾!
光影斑驳了她清丽的眉眼,却遮不住那凛凛戾气。她缓缓举起宝扇,视线聚于敌人心口,那里就是她唯一的目标。
全力一击,以求一招毙命,这份自信与魄力,赤胆儿郎也少有!
千宁额头冒出一层微薄的冷汗,此时他终于深刻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再也不是他熟悉的刎颈之交。他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诡秘功夫,能将一个受过重伤的人,磨练成此等涅槃模样!在那双碧翠瞳仁背后,隐藏着怎样惊世骇俗的秘密!“你到底修炼了什么邪术……”
叶棠音却如入无人之境,全然摒弃周遭声色,一心一沉,一念一定,瞄准千宁的心口,魔障一般地专注,看似平静的眼眸早已历经几重风云变幻。再战一触即发,却听低音轻起,阵阵箫鸣声拂过了她的耳畔。
钟朔飞身跃上擂台,直接挡在叶棠音的身前,用高大的身躯遮住外界对她的窥探。如怨如慕,袅袅缠绵的箫声,在他指尖与薄唇下缓缓流过,不经意间抚上心头,掠去满腔痴恨……
箫音岁妙绝,一般人却无福消受,毕竟在那声音里混着醇厚的内力。寻常人被刺激片刻便头晕耳鸣,严重者甚至会七窍渗血,内力深厚者或许还能顶上一时半刻,也鲜有人能挨过个把时辰。南少一曲煞箫,轻则扰心绪乱经络,震五脏迫六腑,层层剥逆血脉;重则撕皮裂肉,断筋碎骨;多少人就在一曲间五感尽失,七窍流血,沦为一具死寂的臭皮囊。
天上曲,地狱咒,也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譬如此刻,便已有人初尝脑壳炸裂之感,有人屏息闭气以求避劫,更有功力稍深厚者一边对抗一边感慨一句:后生可畏!以毒攻毒,不失为良策,叶棠音的眸色果然浅淡了几分。钟朔温柔地看着她,收音停下,总算放过在场众人。
钟忆瓷撒开堵着耳朵的手指,心道老哥抽了哪门子的疯,为何要折磨他们这群可怜见的!她自然是没瞧见叶棠音变换的眼眸,却不代表旁人也没瞧见。一般人或许难以察觉那抹浅淡碧色,但有资历有功力的老江湖老油条们,恐怕已然发现了端倪。钟伯玄和白决权再次对视一眼,暗自掂量,而钟朔在无涯门的几位师叔伯们亦变了脸色。
一曲吹罢,钟朔横箫于胸前,横眉冷面地对着千宁呵道:“这里是东都洛阳,不是天山西域,魔尊想要翻覆云雨,恐怕来错了地方!今日英豪齐聚,由不得任何人挑衅放肆!”
“南少所言甚是!”东风卷地碎石起,一步一印人影立。
众人循声望过去,大道之上,君子肃肃,叫人不由得慨叹,白面瘦骨斩千军,当是如斯气节!
白决权甫一看见来者,当即拱手相迎道:“南宫阁主,姗姗来迟!”
“盟主恕罪,本阁主是掐着点来的,早一分晚一分,皆不合时宜。”南宫彦径直走到主宾席,“圣雪宫主如此妄为,恐怕低估了中原武林的实力。”
千宁饶有兴致地看着南宫彦,“你就是广陵阁阁主……扬州谢三?”
南宫彦回道:“知道江北广陵阁主,未必认识扬州谢三,可见魔尊是下了一番功夫查我,我在魔尊心中分量不轻!”
“那我是称呼你南宫阁主呢?还是唤你谢三爷呢?”
“看魔尊喜好,反正都是我本人。”
千宁轻笑道:“阁主就不怕身份被泄露?今日过后,恐怕江湖上无人不知,南宫老阁主的独女,嫁给了扬州豪门谢家的公子。广陵阁一直讳莫如深的辛密,就这样被公之于众,昭告天下了。”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广陵阁堵不住悠悠众口,不过我相信,将心比心,江湖人不会为难江湖人。”南宫彦话里的威胁,连钟忆瓷都听出来了。
钟忆瓷后背一阵凉,心道谁吃饱了撑地,跑去嚼广陵阁的舌头,那不是脱裤子送上门,叫人家抽屁股吗!
“阁主是来与本座耍嘴的吗?”千宁将双戟叠交,缓缓磨搓着锋刃,“可惜本座不善言辞,能动手时绝不啰嗦。阁主若是不弃,便请赐教吧!”
“我一介书生,怎敢在魔尊面前动武。魔尊不是来结仇的,我也不是来找麻烦的。恰恰相反,我是来主持公道。”南宫彦抬眸望向那孤零零的白瓷罐,叹息道:“天妒英才,还请诸位节哀。但小风神并非死于圣雪宫之手,而是死在鬼门的屠刀之下!”
鬼门,这两个字犹如平地惊雷,瞬间将众人心底炸翻了天!
“阳间无路不留命,但叫厉鬼假做人。”鬼门曾经是江湖上一个神秘的杀手组织,年轻人或许对其不甚了解,但老一辈江湖人,没有谁不知道这个臭名昭彰的组织。鬼门不仅为正道所不容,同时也遭受魔道的痛恨,因为他们专冒充各路门派,假借他人之名,去做见不得光的肮脏勾当,无论正道还是魔道,但凡叫得上名号的门派,几乎都替他们背过黑锅。
二十年前正是鬼门最猖狂的时候,他们整日冒充各方势力,不断挑起江湖纷争,乐此不疲地为祸江湖。当时西域圣雪宫放话,若能捣毁鬼门老巢,不介意与正道联手。岱宗无涯门也曾言明,愿意与江湖各道共同围剿鬼门。但同样也是在二十年前,鬼门突然销声匿迹,于最盛獗之时隐没,就像人间蒸发一样踪迹全无。
白决权一愣,沉声问道:“南宫阁主,此话当真?”
南宫彦负手而立,淡淡一笑,“广陵阁从来不说谎话。”
白决权老眸一紧,“小儿怀诚当真是被鬼门所杀!”
“千真万确……”南宫彦微微蹙眉,不满地质问道:“莫非白盟主是在质疑广陵阁的权威,不若我来讲些小故事,让盟主来评判真伪,且看广陵阁究竟是不是浪得虚名?”
白决权顿时变了脸色,旋即解释道:“南宫阁主莫要误会,还请理解老夫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时悲愤,震怒难当!但鬼门已经销声匿迹二十年,此番又怎会突然冒出来?”
“你们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你们看不到的,未必就不存在。”南宫彦缓缓拢眉,别有深意地看了白决权两眼。“大千世界,万象有灵,有的蒙心蔽目,有的迷惑众生,倘若细细思量,也皆在情理之中。”
白决权心下略微悚然,猜不出对方的笑里究竟暗含着何种意味。这时却见白洵勉强撑起身骨,上前连连追问道:“鬼门为何要取吾弟怀诚性命?吾弟之死恐怕与他们圣雪宫脱不了干系!”
钟忆瓷轻轻拍了拍白洵的后背,帮他顺气的同时也不忘帮腔道:“若非做贼心虚,这魔头为何不解释!”
“荒谬!本座为何要解释!”千宁毫不在意地冷哼道:“本座是为满足怀诚的遗愿,才会跋涉千里而来,不想与你们这些无理取闹的人多费口舌。你们有耍嘴皮子的功夫,不如勤加修习武艺,报仇雪恨光用嘴巴说,如何成事?”
钟忆瓷气得语塞,可想一想他说的也实在有理,用嘴说哪里能成事!“不用你说,我也一定会为怀城哥报仇雪恨!若怀城哥真是你害死的,我一定取你狗命!”
千宁闻言赞赏道:“小丫头有志气,本座多少年没见过你这样有心气的愣头青了。你若是能杀了本座,便是圣雪宫的新主人,西域诸国皆听你差遣,生杀大权握于你手。不信你问叶大当家,她知道本座没有说谎。”
叶棠音面色愠沉,凛冽的眼神将杀意暴露无遗。“可惜我并不想做什么圣雪宫的主人,我只想杀了你!”
这时钟朔一把握住她的手,与她并肩而立,站在千宁对面。
此刻,他化身为她坚实的臂膀,与她一同对抗外界的血雨腥风,不畏人言,不惧刀剑。
“打打杀杀,无休无止,何苦来哉!”南宫彦缓缓地叹道:“毕竟这么多年的交情,如今看你过得好,我打心底为你欢喜。你若能放下过去的恩怨,也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你有什么资格规劝我?你有病吗?当初事已做绝,今日又何必惺惺作态,叶某与南宫阁主没有任何交情可言。叶某奉劝南宫阁主不要多管闲事,谁拦着我,谁就是我的敌人。”叶棠音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广陵阁靠网罗天下辛秘而立足江湖,可她竟当着广陵阁主的面,警告对方不要多嘴多舌多管闲事!听二人对话,彼此曾有过一段交情,她敢当众痛打广陵阁的脸,自然是仗着昔日交情而有恃无恐,而今又为何分道扬镳,反目成仇了?放着广陵阁这么一棵参天大树不去庇荫乘凉,反而挥起斧子要砍断联系,这得藏着多大仇怨不能一笑泯之……
有一点毋庸置疑,众人此前都或多或少地低估了这位叶大当家,这位哪里是后起之秀,分明就是深藏不露的老油条!
人群中的陆昤嫣眉心骤紧,遥望台上那个耀眼的女子,一时思虑良多。
“也罢……”南宫彦叹道:“你既觅得良人,从今往后,我便再也护不得你。山高水长,你我各自珍重。”
钟朔盯着南宫彦,“不劳南宫阁主费心,我会护她周全。”
南宫彦翘起唇角,轻笑道:“我今日不是来吵架的,实在是有件事情想请叶大当家帮忙,奈何我广陵阁的拜帖,入不得你长安镖局的高眼,我只得亲自跑一趟,情分不在买卖在,我这桩生意断不会让叶大当家失望。”
叶棠音虚目盯着南宫彦,“你是为许姑娘而来?”
南宫彦点了点头,“你曾经欠了我多少人情债,就这一次清算干净吧。”
“人情债要清算……”萦绕不散的杀气升腾而起,化作万钧利剑指向千宁,叶棠音沉眸呵道:“人命债也要算!”
“你能脱胎换骨,涅槃重生,我亦不会停滞不前,你未必有十足的把握打赢我。他们自以为是给你留了六个月,可我知道,不管六个月六天还是六年,你都不会改变主意。只有畏惧,才能让你也明白,什么是畏惧!”千宁忽地收刃,阴恻恻地笑道:“本座既亲自过来寻你,岂能不备些后招?恐怕叶君竹没有告诉你,你的兄长尚有血脉留于人世……”
叶棠音瞳孔一震,“你说什么……”
“用本座要的那件东西,换你兄长的遗腹子,换你的亲侄子!”千宁从怀中掏出一物,在叶棠音眼前晃了晃。“你应该感到庆幸,终归你们家族后继有人。你若是不信本座,可向广陵阁求证真伪。你们家族独有的印记,如何做假?这只金镶玉镯,你总该认得吧?”
叶棠音望着那只玉镯子,心尖一抽一抽地疼痛着,尘封的记忆被再次唤醒……
“这金镶玉镯原是一龙一凤,你们兄妹一人一只,你的那只凤镯已经碎了……”千宁顿了顿,魔瞳有些许黯然,“你兄长的这只,被他当作定情信物送了出去,只可惜山盟海誓,化为了虚无泡影。你也知道,她脾气有多臭,当初直接将镯子还了回去。”
“胡说八道!”叶棠音咬牙道:“我兄长绝不是负心之人,明明是她背弃了我兄长!”
“他是深情,可就是太过深情,当初为了报复伽罗一族,在与伽罗歆偠定亲那晚,他宠幸了一位婢女,就是你身边失踪的婢女翩若。翩若怀了身孕,被你兄长送出去安置,当年大战之前,你兄长将这镯子作为信物留给了她,让她带着孩子去找你,却没想到你宁死也不肯逃。不幸的是翩若难产而亡,你侄子就一直流落在外,被游医抚养长大,直到本座找到了他。”千宁啧啧笑道:“你应该感谢本座,帮你找到侄子,人在物也在,你凭什么不信!”
叶棠音眸色冰冷,“我那只镯子为什么碎掉,魔尊难道不记得了?”
“本座没忘!本座发誓,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千宁喉间微哽,“但这并不意味着,本座会纵容你为所欲为!”
“凭你也配对我说纵容?”叶棠音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千万不要忘记,因为我会生生世世记得!”
千宁低低沉沉地笑了笑,“记得就好,我只怕你想忘干净。不过在你杀我之前,别忘了你还有个侄子。”
“你威胁我?”叶棠音看向南宫彦,“莫非南宫阁主口中的买卖亦是如此不堪?”
南宫彦神色微暗,“我没有那般薄情,不过我能向你保证,我的筹码不输魔尊。”
莫要说叶棠音脸色大变,就是千宁在听到南宫彦这番话后,也不由得变了神色。
叶棠音挑眉道:“南宫阁主不妨说说,你有什么筹码,能打动叶某。”
南宫彦缓步走上前,递给叶棠音一张字条,“她够不够分量?”
叶棠音扫一眼字条,震愕地望着他,“不可能!她早就死了!她是为我而死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未曾看到她的尸首,为什么不肯相信,她尚在人世。”
“她在哪里!”叶棠音眦目追问道。
“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我救她出来可不容易,不能再让有心之人坏了事。我会善待她,我与魔尊不同,我是在恳求你帮帮我,也帮帮胭脂,这世上只有你能帮她活命。”
叶棠音将字条揉于掌心,一点一点地捏为粉末。“南宫阁主莫要真把自己当做无所不知的天神,这世上也有许多你不知道的事。”
南宫彦眉头一紧,“我不知道的事?”
“你们闲聊够了没有,也该轮到本座说话了吧?”千宁厉声呵斥道:“本座向来无甚耐心,索性将丑话说在前头,若今日拿不到本座要的东西,明日你亲侄子就会被送到你死敌的手上!”
叶棠音面色铁青,一把甩开钟朔的拉扯,挥扇提刃,再度杀去!
她单刀直入,快若闪电,剐人的杀气直逼千宁喉颈,凶狠蛮霸,势如破竹。然而就在这时,白决权却抢先一步将叶棠音拦下,水寒剑泛着俗世的烟尘,铮然出鞘,一剑挑翻激进的宝扇,气劲巨大的反噬力量,逼得叶棠音不得不后撤数尺之远,最终膝跪地堪堪稳住身形。
白决权显然动了内功,众人见状亦大为惊惑。惊是惊叹,叶棠音竟逼得武林盟主动用内功御剑,才将将制止住她的进攻!惑是困惑,不理解白决权为何要阻拦她?叶棠音合扇拄着地面勉强起身,踉跄了几步,沉眸虚目盯着白决权,“敢问盟主这是何意……”
白决权抖了抖水寒剑,沉沉一叹,“叶大当家须知,再斗下去定然要见血。今日各路英豪聚于景明山庄,不是来闻血腥味的。正魔纷争也不是凭一己之力,可镇压化解的。”
言下之意,就是要她以大局为重,不得先于魔道动手,以免落人口实,连累正道遭受诟病。
叶棠音眸色冷沉,幽幽笑道:“私人恩怨,与正道何干?”
“叶大当家的个人恩怨,老夫自是无权过问,但倘若涉及到江湖安稳,涉及到正魔两方平衡,老夫便不得不插手,请叶大当家以大局为重。”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言辞!”叶棠音轻笑道:“盟主所谓的安稳与平衡,又与我何干?”
就在这时,陆昤嫣突然站出来道:“叶大当家身怀高艺,但山外有山,单筷易折,唯有众人齐心,方能成就大气。”
白决权身为武林盟主,自然位高权重,陆昤嫣的江湖地位亦高人一等。两个人一开口,难免要带一波节奏。底下即刻有人跟风使舵附和道:“白盟主与若水女侠言之有理!叶大当家武功虽高,但魔头也深不可测,还是要小心为上啊!”
更有人大放厥词,骂叶棠音自视甚高,目中无人。一时间诸如此类的嘲讽言论竟甚嚣尘上,众人心里的风向似乎瞬间就变了。千宁闻言冷笑道:“你听见了吗,江湖正道的虚伪,从来没有改变过。你竟然选择与他们为伍,与我为敌,你真是疯了!”
陆皊嫣却突然亮出自己的兵刃若水剑,剑锋直指千宁的魔瞳。“你们误会我的意思了,她一个人没有把握,那就再加一个人,唯有众人齐心,方能成就大气。”
若水剑在名兵榜上位列第七,作为正统门派的正统名剑,配给出身江湖正统的陆皊嫣,剑纤细却刚正锋利,人婀娜却浩气凛然,人剑合一,完美无瑕。陆皊嫣为人一向低调,在江湖上鲜少争风头,然而但凡出手,就是锋芒毕露。
白决权脸色有些难堪,没想到陆皊嫣竟会当众忤逆自己。众人脸色也有些难堪,没想到若水女侠竟会亮出若水剑给叶棠音助阵,直接扇他们大耳瓜子,扇得那叫一个啪啪响!
叶棠音狐疑地看着陆皊嫣,片刻笑道:“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的私人恩怨,不希望不相干的人掺和。”
陆皊嫣闻言笑道:“我不算不相干的人,你是我师兄的未婚妻,就是我的嫂嫂,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就是!”钟忆瓷也跳出来帮腔道:“两个不够就再加一个,虽然我本事不大,但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何况就只有我一个人臭!你们这群没主意的软骨头,少对我们家的私事七嘴八舌!”
“小瓷,不可妄为。”钟伯玄皱眉呵道。
“父亲,她的私怨,就是我们钟家的私怨。儿子不仅要管,还要一管到底。”钟朔眼神坚定,语气坚决,不容许任何人横加阻拦。他举箫指向千宁,对叶棠音说道:“你要战,我陪着你战。你要和,我陪着你和。我总归站在你身边,不论你需不需要。”
钟忆瓷立马欢呼道:“现在是三个诸葛亮,加一个臭皮匠!”
钟伯玄面对一双叛逆的儿女,也无可奈何,甚至连发脾气的想法都没有了。这双儿女的性格太像他,当时年少,他也曾离经叛道,直到命运给了他当头一棒,然而即便撞了南墙,他也从未后悔过半分……
钟伯玄终是摇了摇头,叹了叹,权作默许。
多事者见钟伯玄都默不做声了,便知收敛,再不敢多嘴。可就在众人以为比武台擂上又要刮起一场风暴时,等来的却非风暴,而是铺天盖地的鹅毛飞雪!
春情暮雪,人间难见。
然而这并非天降异象,而是人为奇景。却见五枚锋利的冰锥,齐刷刷地砸向千宁,他腾身而起,左右闪躲,仍被刮破了衣袖。冰锥裹挟着刺骨的寒气,将所到之处皆封上了一层冰痕。细微雪花簌簌而落,天外飞来一道雪白人影,一双鹰鹫般的利掌直锁千宁的喉咙!
一花障目,满眼白茫。只见一道通体凉白的影子,犹如飓风一般横卷而过,直直攻向千宁。雪花凉白,人影凉白,仿若白无常从地府幽幽而至,惊煞一众愚昧丑陋的灵魂。
与此同时,不知从何处射来数枚绯红,穿过疏疏落落的飘雪,径直射向叶棠音!叶棠音挥扇左右抵挡,扇锋与绯红的暗器擦出剧烈的声响。失去准头的暗器打向四周,狠狠撞上周遭的飞檐立柱,砰砰几声惊天响,由石头雕刻而成的飞檐竟被削平了一角,足见偷袭者功力之深。
山石景观,具毁一旦。叶棠音得空瞥了一眼,却见对面阁楼上有暗影一晃而过。她当即几个登云梯掠上房顶,紧追而去,眨眼间的功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钟朔径直奔向那些绯色暗器,在一片瓦砾废墟中,几瓣轻薄的红蔷薇格外刺眼……
此时比武擂台上早已落满一层微薄的雪,却未留下任何哪怕是极为轻浅的脚印。
千宁终于如临大敌般地打起精神,甚至比对战叶棠音时更要小心谨慎。“你还敢跑到本座面前,当真活腻了!”
台上的女子满头霜雪华发,仿佛万千带着钩的藤刺,一针一针扎进众人眼底,剐得灵肉生疼。她在掌心中聚起一团凉白的雪,冷眼瞪着千宁,呵道:“堂堂魔尊竟是欺软怕硬之辈,伤了你心头好的人是我,你找别人的麻烦算什么本事!”
原来这位敢叫天飞雪的奇女子,便是名噪北境的北国雪女。
北国雪女来自千里冰封的北地,仅一门阴寒的内家功夫——人间暮雪,纵横江湖,呼风唤雨。她与钱塘钟家有一点渊源,她的授业恩师是钱塘钟氏主母的胞妹,也就是钟朔的嫡亲姨母,平沙剑侠叶伶蓉。叶伶蓉一共有两位弟子,一位是叶家同样离经叛道的子孙,叶晋靖叶小公子,继承了平沙剑法。而另一位便是北国雪女,习得一身绝妙的寒功与掌法。在场众人自然认识北国雪女,单是那一头霜雪银发,足以叫人过目难忘,更何况她尚有一身能横行江湖的绝妙武功。
“人间暮雪”这名字听起来虽然凄美,却是一门阴寒至极的内功,聚气炼雪,化水为冰,将寒功融于掌法,练就出可冰冻血液的绝技。寻常人挨上一掌,寒气立时侵入血脉,逐渐变成冷心冷骨一触即碎的冰人。北国雪女凭这门冻冰棍的手艺,在江湖上立住了脚,若说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医治人间暮雪之伤,江湖人能想到的便唯有那如凤毛麟角一般的寒玄玉石。传闻寒玄玉石可吸取天地间至阴致寒之气,足以让身中人间暮雪者保住性命,但它就像仙境传说般可遇不可求。
提起寒玄玉石,有点阅历的江湖人,大都会想到另一个人——玉面红海棠左锋臻昀。当初左锋臻昀的兵刃“棠棣”上就镶嵌着一颗寒玄玉石,可惜早已随其主的消失而石沉大海了。然而前阵子红海棠重现人间,众人也不禁动了心思,这是否也意味着左锋臻昀真的重回江湖,带着那颗珍贵的寒玄玉石,带着往昔的煞戾与不可一世,杀回了这血雨腥风波澜暗涌的江湖……
当然这些都是众人藏在心里的盘算,眼下西域教王与北国雪女刀兵相对,岂非是天大的热闹砸到了眼前。这俩人一个是西边的魔道头子,一个是北边的邪戾怪胎,看似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去,今天居然要在武林盟主的地盘交火,大伙光是想想就觉得属实脑残!终年避居于北地的雪女,怎会与称霸西域的魔尊结梁子?不过有人出来收拾碍眼的魔头,大家自然乐见其成,恨不得端着盘瓜子凑到前排看热闹。
“你以为,你逃得过吗!”千宁再度亮出兵刃,厉声呵道:“本座今日就杀了你,以泄心头之恨!”
北国雪女扯着银发笑道:“魔尊当初那些甜言蜜语,统统都不作数了吗,果然是头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既然我得不到魔尊的真心,那就谁也别想得到!”
众人一听,原来是一笔桃花债,这热闹可大发劲喽!
北国雪女架起利爪,直取千宁心窝。千宁迎面攻上,一个转身将装着白洛骨灰的瓷罐踢飞,道:“小丫头接稳了!”
“喊我吗?”钟忆瓷登时一跃而起,一把将瓷罐抱在怀里,再看千宁的眼神不免复杂几分。
就在这时,白决权突然提剑登台,一剑卷起满地细雪,气势如长虹贯日,雪风犹如皮鞭般朝两人挞去。只此一击,不仅冲散了对方两股气流,更将这两大高手卷退数丈远,比武擂台的地面被剑气击得粉碎。
武林盟主俨然动怒,怒呵一个字——“滚!”
一声滚,叫众人见识到东壁公的狮吼绝技。钟朔的箫声是小煞神,白决权的狮吼是活阎王!只听砰砰砰一阵巨响,山石乍碎,音波震裂了百丈之外的树干,逼得众人卧倒匍匐,捂耳自保。
“父亲……”就连白洵也有些承受不住了,急声制止,白决权这才收声停下。
钟忆瓷抱着瓷罐,窝卷身躯蹲在地上。瓷罐的表面已经裂开,碎片大块大块地脱落。钟忆瓷惊异地发现,碎片脱落后的罐体竟露出耀眼的金光,这罐子本是金铸的,怪不得抱着格外沉甸。她狐疑地望了望千宁,忽然有些感慨,原来心狠手辣与心慈手软也要分对谁……
魔尊千宁和北国雪女,皆在一旁静默平息,应该庆幸武林盟主今日嘴下留情,未动杀念,否则他们虽不至于死在狮吼下,却到底要吃一顿终生难忘的苦头。
北国雪女深深地喘息,理了理纷乱的华发,怨毒地盯着千宁,道:“今日魔尊杀不了我,明日我一定亲手送魔尊的心头好去见阎王,魔尊等着!”
言罢,她卷起落雪,隐遁无踪。
千宁当即翻转掌心,从袖中放出一尾湛蓝色的晶蝶,留下淡淡蜜香,延弥千里不散。那一抹短暂的柔美,在昏凉的天地间蹁跹起落,然而越是美丽迷人的东西,越散发着致命的危险与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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