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忽然下起瓢泼大雨,前脚躲进屋檐下的白洵,抖了抖身上的水渍,望了望说变就变的天,啧啧道:“见鬼了!”
此刻靠着廊椅的钟忆瓷,望着潇潇雨幕,冷哼道:“这就叫苍天有眼,你活该挨浇。”
“嘿!你可别不识好歹!”白洵气恼地瞪眼,“要不是……”
“要不是白叔父命令你,你才不会过来给我赔礼道歉,是不是?”钟忆瓷抢了白洵的话,“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毕竟你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啊!”
“钟忆瓷!”
“姑奶奶在此!”
“你!”白洵气急败坏地质问道:“你老实说,你有没有在背后说如玉的不是?”
“我说她做甚!”钟忆瓷怒怼道:“我神鞭钟老五是江湖大忙人,可没那闲工夫嚼舌头根!”
“大忙人?”白洵指了指钟忆瓷的双目,轻蔑地哼道:“我看应该大盲人吧!”
“要你管!”钟忆瓷气鼓鼓地道:“你要是吃饱了撑的,便去练功消食,少来我眼前转悠,我怕看多了你真会瞎!”
白洵深深地呼吸,压抑着肚子里的火气,缓和语气道:“我今天是来道歉的,是我对不住你。我误以为照顾我痊愈的人是如玉,并非如玉故意抢你功劳,希望你不要再误会她。我爹狠狠地骂过我了,现下要打要罚都由着你。”
白洵前日里受伤,错将照顾自己痊愈之人当成颜如玉,委屈了钟忆瓷的一片丹心,被白决权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只得灰溜溜地跑过来道歉。钟忆瓷一听他这番话,不但没消气,心里邪火反而更旺了,“你这是道歉?别!我可受不住!”
白洵叽歪道:“你不要这么小肚鸡肠啊,揪着不放有意思吗?”
“我就小肚鸡肠,我就揪着不放,你能怎么样!”钟忆瓷气得一拍立柱,直接从廊椅上蹦了起来。“我求着你给我道歉了吗!早知道你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我……”
“你怎么地……”白洵心里咯噔一紧,“你好好说啊……”
“我呸!算姑奶奶之前心盲眼瞎!”钟忆瓷啐了一句,指着居所的大门,“赶紧滚!”
“我不!”白洵偏和钟忆瓷对着干,她说往东,他就要往西,索性坐在廊椅上,紧紧地抱着柱子,“这是在我家,你凭什么赶我走?我想在哪里待着,我就在哪里待着!”
“随你!姑奶奶要睡觉了!”钟忆瓷翻了一个白眼,转身正要进屋关门,耳畔一惊,即刻向大门望去。
在那凄凄风雨的嘈哗之中,竟夹杂着一阵阵争鸣,是刀锋出鞘的声音——
转瞬间,有人已踏水袭来!
杀气穿云雨,寒光映铁刀。白洵猛地抬眸,长刀已破空飞至眼前三寸,他当即拽着钟忆瓷向后撤退。却听咣当一声闷响,长刀竟深深地砍入了窗棂。白洵将钟忆瓷护在身后,沉声呵问道:“何方贼人!敢在景明山庄放肆!”
话音方落,却见九道暗影从天而降,瞬间落在院中形成围网之势,拦住二人正面的出路。
钟忆瓷居住的小寒苑四周幽闭,出入唯有一道正门,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只有正面突围这一条路可走。白洵并未携带佩剑,遂进屋从架子上捞起一把普通长剑,抡着朝外刺去。钟忆瓷回过神来,也抽出腰间软鞭,飞身扑去。但两个人被九道接踵而至的黑影团团围住,纵然身手敏捷矫健,奈何寡不敌众,何况对方并非泛泛之辈,不但招式犀利,而且配合默契无间,二人与他们缠斗不久已现败阵之势。
白洵不幸右肩又挨了一刀,伤口僵麻得已没了痛感。大雨浇透了衣衫,血腥气涌入鼻尖,斑斑殷红,晕染开来,分不清是血水还是雨渍。白洵与钟忆瓷背靠背而立,面对四周如狼似虎的敌人,若是说毫无惧意,那绝对是在自欺欺人。
钟忆瓷紧盯着对方的刀刃,淋漓大雨没能冲净那刀口上的血色,有血色说明已经伤了人!白洵亦眉头紧锁,山庄里机关密布,防布甚严,这伙贼人定是已经害了无辜的性命,才能悄无声息地闯进来而未惊动任何警报,实力不容小觑。此时各家高手尚未离开,贼人不仅毫无忌惮,反而来势汹汹,杀气十足,恐怕是山庄里藏着内奸,与贼人里应外合,让他们有恃无恐!
钟忆瓷怒气翻涌,恨不得一鞭子抽死贼人。“这下山庄可危矣!”
白洵有时对钟忆瓷怪诞的脑子和豁达的心眼佩服得五体投地,就没见过比她还乐观的人。“眼下最危险的是我们,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他们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外面也不清楚他们遇到围剿袭击,没有任何示警与消息才最为棘手。对攻过招的时间虽短暂,但白洵略懂阵法,已经看出对方摆出了一个九人阵,想要破阵而出就必须留下一人来牵制九人。白洵握紧了剑柄,对钟忆瓷说道:“敌众我寡,拖下去就是死路一条,我来牵制他们,你逮个空当溜出去!”
钟忆瓷却摇头道:“你脚程快,我拖住他们,你出去搬救兵。”
“要留也是我留,怎么能让你一个姑娘陷入险境,钟炎旭知道了还不得打死我!”
“哟!现在承认我是姑娘了?”钟忆瓷嗤鼻一笑,忽地甩开软鞭,奋不顾身地冲了出去,回眸一声怒吼道:“你赶紧滚!姑奶奶可不想和你一起死!”
生死之际,她毫不犹豫地替他做出了选择——舍弃了自己!
“钟忆瓷!”白洵脸上的动容不言而喻,“你顶住!”
他抹去脸上的雨水,抹去心头的震撼,脚下蹬地,准备抽身离去。不料对方九人竟齐刷刷地朝他奔了过来,甚至即刻停止了对钟忆瓷的围剿,原来他才是对方真正的目标!白洵挥剑劈开敌人的进攻,高声喊道:“钟忆瓷!快走!”
言罢,白洵横剑身前,主动出击,反守为攻,吸引敌人全部火力,给钟忆瓷辟出溜走的空隙。
不料,钟忆瓷甫一朝外挪动身形,那九道黑影竟又齐齐围了回来!
什么叫无脚鬼,两个年轻人今日算见识到了。这九个人飘若鬼魅,竟能瞬间而至,只要他们两个中有一个想溜,势必会引来更密集猛烈的围攻。几轮试探过后,白洵和钟忆瓷发现了一个事实——这九个人看似是九个,却都带着影子,像是会分身术。九个人九道影,相当于十八只难缠恶鬼将他们围困于牢笼,想要单兵突围,已绝无可能,只有合力将阵法撕开一道口子,才有机会出逃。
风声谡谡,刀碎雨珠,一轮劈天砍地的厮杀过后,一柄不甚称手的单薄长剑,终不敌九把配合无间的锋利钢刀,便有了这狼狈一幕——白洵负伤跪倒,钟忆瓷亦满身狼藉,两个人此时此刻就像俎上鱼肉,眨眼就能被人家剁成馅包了!
“最近真他娘的倒霉,隔三差五地就被砍上一刀……”白洵啐了口吐沫星子,却依旧剑指贼人,沉声说道:“看来本少庄主不亮出些真本事来,尔等真以为我景明山庄好欺负……”
钟忆瓷激了白洵一句,“你能有什么本事,大言不惭!”
“瞧着!”白洵猛地御气挥剑,谁知使不出半分内力!
“怎么会这样……”白洵睁目盯住围攻而来的人影,雨雾下贼人的眼神愈发阴沉,劈碎雨水的刀锋也显得格外冰冷。
“白大哥!你怎么了!”钟忆瓷的精力全集中在对敌上,只得用余光瞥了瞥白洵,察觉到白洵的异样,只得继续拿话激他,生死关头容不得丧气服软。“你不是有真本事吗!亮出来让这帮贼人看看,让他们尝尝你的厉害啊!怎么认怂了!”
“你还别不信,我是四公子……”岂料话未说完,白洵却已左摇右晃,活像是喝大的醉鬼。“他们的刀上有毒……”
话音方落,贼人便蜂拥而上,举刀冲着二人杀来。
前后无门,左右无路,白洵才躲过当头一记狠劈,冷刀却直接砍上他的双腿,蛮力直震得他虎躯颤栗,一头栽倒在大雨中。腹背受敌的钟忆瓷见白洵倒地,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失控一般疯狂挥鞭乱抡,生怕慢了一步,白洵就命丧贼人的屠刀之下。
就在这时,黑云压顶的天空传来了一声惊雷般的响动,瞬间便震碎了抱团而聚的雾色,此刻所有人都怔住了。
“虹风袖……”钟忆瓷满面震惊,“五兽同现……”
谁知,贼人忽然收手,再无丝毫进攻的意思,反倒齐刷刷地跃地而起,隐匿于滂沱大雨深处。
钟忆瓷即刻扔了软鞭,连滚带爬地奔向白洵,一把将人搂在怀里,眼中已是一片汪然,滚烫的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往白洵脸上砸。她使劲拍着他的脸,失魂落魄地喊道:“白子诚!你醒醒!你个混蛋给我醒醒!”
“别骂了……我没断气呢……”白洵捂住伤口疼得直咧嘴,“哭什么……给我疗伤啊……想看着我血尽而亡吗……”
“你的腿怎么样……”钟忆瓷手忙脚乱地摸索起白洵的腿,“我看见他们砍了你的腿……”
“打住!傻子你别乱摸了!”白洵撇开了长剑,腾出一只手制住闹腾的钟忆瓷,“他们是用刀背砍的,我就是摔得难堪了些,没什么大碍的。他们在刀上淬了毒,也不知是什么奇毒,竟叫我提不起半丝真气。”
钟忆瓷不放心道:“你的骨头和筋脉都没断吗?”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吗!”白洵望着烟雾未散的天幕,“虹风袖五兽同现,外面恐怕真出事了……”
“我先背你进去,棠音姐给的药还剩下一点,先把血止住!”钟忆瓷抹了一把眼泪,扛起白洵这么一个大男人,拔腿就往屋里跑。
“你放我下来,我能走!”白洵窘得耳根子都红了。
“闭嘴!”钟忆瓷一声吼,吼得白洵红着脸却不敢吭声。
雨水冲淡地上的血痕,染了血色的软鞭孤零零地泡在积水里。彼时钟忆瓷没有想到,院墙后有一双专注的眼睛,在时刻留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
风卷乌云,亥时一刻,雨势骤然减小,从肆意淋漓转为绵密阴柔,就像后妈翻脸一般毫无预兆。此时的景明山庄已经乱成了一锅熬烂的米浆糊,如此盛大而精彩的“焰火表演”惊现天际,众人纷纷跑到檐下伸着脖子张望,一边惊叹于山海瑞兽的神威样貌,一边惶恐于无端无妄的预警。
宴宾楼前,雾色掩灯,方圆道长挺着圆滚滚的将军肚,望着天空,实在想不明白为啥就五兽同现了!他左问问,右瞧瞧,别说是天大的祸事了,就连屁大的琐事都没打听出来,气氛一派融洽祥和,危言耸听的无稽之谈都没有!
“奶奶的熊娃娃,到底是谁皮痒痒了,竟把这堆牛鬼蛇神放出来!”方圆道长是岱宗无涯门有资历地位的老人,他的瞧一瞧问一问,自然不是随便糊弄,且不说无涯门有自己的情报罗网,便是方圆道长周围的人,单拎出来都是个顶个的江湖老手,都经营着浸淫江湖多年的关系网,这么一帮油到发腻的老炮,纷纷对今夜的突发情况表示懵圈。
白决权面色沉肃,对方圆道长宽慰道:“道长稍安勿躁,我已命人详查究竟。”
“还详查个屁啊!”方圆道长是个不拘小节的豪侠,嬉笑怒骂全在脸上。“虹风袖只在你们每位家主手上,五兽同现须得你们五个一起放屁,有一个憋着都不中!”
白决权愠怒难耐,却也无法出言驳斥,毕竟方圆道长比岱宗无涯的掌门李元尘还要年长些,在他面前白决权也就是个瓜娃子小后生。白决权平素最重视的就是名誉,堂堂武林盟主岂能对功勋卓著的武林泰斗出言不逊,落人话柄遭后世诟病那才得不偿失,以德报怨,方显气度,想到这里白决权的态度便越发温和,“此间定有蹊跷,道长有何看法?”
“我有个屁看法!虹风袖的火油,金贵的不要不要的,哪个兔崽子欠收拾,竟敢开这档子玩笑!”方圆道长苍浓的眉头却忽地一紧,筋着鼻子用力嗅了嗅,甚至直接跑到雨里,一个劲地闻着什么。“不对!不对!不对!”
他一连说了三声不对,白决权举着伞走过来,遮住了二人的头顶,询问道:“道长发现什么异样?”
“这火油不对……”方圆道长斩钉截铁地道:“假的!这是假的!”
“假的?”白决权反应过来,“虹风袖是假的?”
“这火油里没有香气,不是我调出来的油料!”方圆道长作为虹风袖的守护者,自然清楚油料与火料的配方。众所周知,虹风袖用材特殊,山海盟的先辈不仅在火料配比上费尽心机,在油料上也下足了功夫,不同于一般黑火爆裂后生出焦味,虹风袖爆裂后会生出一股异香,类似松檀的味道。方圆道长作为传承与守护者,对油料配方进行了改良,掺入了一味莲心的苦气,使得虹风袖的味道闻起来不会刺鼻,反而定心提神,在通风报信预警的同时,让大家在被动中迅速镇静。
方圆道长认为自己的改良十分贴心,不过知道此间玄妙者也就只有山海盟各户掌权人,和方圆道长自己。一来是燃放虹风袖的机会原本就不多,且都由各家掌权人来把持,哪怕像钟朔与白洵这种各自家族里唯一的继承人,在正式掌家前也无权触碰虹风袖。再者方圆道长自己做出的改良,他若不大张旗鼓地往外说,谁又能想到别有一番玄机。最后一点就是今日大雨滂沱,再奇异的香味也会被漫漫天水湮灭。
年轻人被唬住并不奇怪,老炮却不会跟风被蒙蔽,这分明是有人以假乱真,故弄玄虚!
“师尊!”这时陆昤嫣匆匆赶来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你问我?”方圆道长指着雨势渐颓的夜空,“我问它?”
陆昤嫣皱眉道:“师尊,虹风袖五兽同现,绝非儿戏!”
“我能不知道绝非儿戏吗!可这他奶奶的,是假的!”方圆道长气得直跺脚,“敢偷学!臭不要脸!”
“假的?”陆昤嫣愣了愣,“这虹风袖是假的?”
“假的!”方圆道长气急败坏地骂道:“鳖孙儿!让我逮住非扒了这厮的皮,剁成肉酱!”
陆昤嫣安抚道:“师尊,既然这虹风袖是假的,贼人恐怕也只是偷学了皮毛。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查清楚,究竟是谁放出这假的虹风袖。”
“贤侄女所言甚是,老夫已经安排下去,敢在我景明山庄兴风作浪,定叫他逃不出乾坤阵!”白决权当众立下了军令状,喂众人吃了定心丸。
就在这时,钟朔飞身赶到,对方圆道长行礼道:“见过师伯!虹风袖……”
“我都说是假的了,你小子耳朵聋了吗,还问!”方圆道长一脸不耐,“小崽子你怎么来了,你那个本事不得了的媳妇呢,没和你一起过来啊?”
方圆道长对钟朔自然没好什么脸子,原本他就是无涯门里出了名的暴躁脾气,从前他一直拿钟朔当徒弟女婿疼,谁成想这小子竟敢背着师门,自己在外面找了一个出身不明的小丫头当老婆!方圆道长一心想让无涯门里最出色的一对金童玉女珠联璧合,喜结良缘,却被钟朔搞了这么一出幺蛾子,他的美好愿望直接落空,能不来气吗?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夹枪带棒损一通,显然就是在拿钟朔撒气呢!
钟朔哪还有心思管这茬,连忙问道:“虹风袖五兽同现……是假的!”
方圆道长挺了挺将军肚,板着脸算是默认了。钟朔的面色顿时阴沉,这边的虹风袖是假象,然而那边叶棠音单刀赴会却已成事实!这两件事情赶在一起发生绝非巧合,显然他们被人算计了……
陆昤嫣不由得揪心问道:“师兄,大当家人呢?”
“你还有心思管人家呐?你可真是吃饱了撑的!我是你是不是傻啊!”方圆道长恨铁不成钢地拽过徒弟扭身要走,挪了挪脚踝却又站回钟朔面前,吹胡子瞪眼地呵斥道:“钟家小崽子,你找的妖精媳妇与人合谋,算计你师妹一大家子,这事你可知道?明天叫你媳妇过来好好给我解释解释,解释不明白,我饶不了你们!”
“师尊息怒。”陆昤嫣摇头劝道:“这件事并非师尊想的那样……”
“息怒个屁!你这丫头就是怂,我方圆在无涯门里横行霸道,咋就收了你这么个怂玩意!”
陆昤嫣无奈地耸了耸肩,只得转过头劝解钟朔,“师兄,我师尊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方圆道长气得两手叉腰,“小丫头片子!胳膊肘往哪拐!”
方圆道长原本未出席英雄大会,若非得知白洛身死归乡,他也不会跑死了三匹快马,日夜兼程地赶过来。白洛是为数不多能讨他欢心的聪明孩子,他曾一度打算将白洛收作弟子,好继承自己虹风袖的手艺。得知白洛死讯,他万分痛惜,又听到陆家人抱怨,陆皊嫣被钟朔在外面觅来的小妖精给熊了,悲愤邪火一股脑窜上脑壳,这口恶气岂能咽下!
钟朔哪里还有心思计较,转身就要离开,绝不能让叶棠音一个人留在钱家以身涉险。然而就在这时,熟悉的银铃声在夜雨天地间响起……
“救命!”却见钟忆瓷从院子外踉跄地跑进来,跑得委实狼狈,浑身已被雨水浇透,几乎是一头栽到钟朔面前的。可一瞧见钟朔,钟忆瓷整个人仿佛有了主心骨,眼睛里迸发出星辰般的光亮。“哥!救人!”
看着衣袖染血的钟忆瓷,钟朔的脸色立马白了。“何人伤了你!”
钟忆瓷气喘吁吁地说道:“白子诚……快救他……”
钟朔一惊,“他在哪里?”
“娉婷阁……”
钟朔闻言却眉头一紧,不止是他,就连白决权的脸色也从惊忧变为了困惑。钟朔一把将钟忆瓷捞起来,不过瞧着她的眼神却变暗了,“你说白洵在娉婷阁?”
钟忆瓷点了点头,岂料钟朔竟面色一沉,突然反掌一击!钟忆瓷即刻后撤,钟朔这一掌攻得急促,力道格外凶猛。钟忆瓷下腰避开,匆匆定身,质问道:“兄长,这是要做什么?”
“谁是你的兄长!你是什么人!”钟朔横眉冷目呵问道:“你将小瓷如何了!”
“呵……”对方竟低低笑开了,“南少还真是个好兄长,钟小姐眼神纯真,模仿起来的确不容易,我自问下了一番苦功,不知是哪里露了破绽?”
“白洵绝不会夜入娉婷阁!”白决权开口道:“老夫命他去小寒苑赔礼道歉,而你却说他在娉婷阁,这一南一北恰好在景明山庄的两个极端,你究竟是何居心,众位英雄看得明白!”
娉婷阁本是颜如玉的住所,白洵与颜如玉虽非血亲,但毕竟也是名义上的兄妹,白洵夜入姊妹的闺房,传出去不仅有损两个人的清誉,更会伤了景明山庄的名誉,打了白决权最为在意的脸面。白决权当然要即刻辩驳了,且必须驳得有理有据,叫众人听得清楚,两句话堵住悠悠之口。
对方眉头一紧,微微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突然脖梗一凉,一头晕了过去!幔幔绫纱缓缓地沉落,还是那铺天盖地的红,还是那闪烁刺眼的金,却多了一道锋芒毕露的镔刃。此刻那个人就像权杖加身的女皇,比之昔日陡增几分睥睨众生之势,她踏着铃铛声,缓缓步入众人视线。
钟朔一见到她,神情极为动容,“你怎么……”
叶君竹打断道:“本座并不是来找麻烦的,受人之托忠人之命,本座今夜要留钟公子三刻。”
钟朔一惊问道:“你是故意过来拖住我的?所以你知道……”
“本座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叶君竹神色冷沉,“本座留你的原因只有一个——白少庄主。此刻他在小寒苑,由你妹妹照顾,若是再晚几盏茶的功夫,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抑诛蛊吃人的速度很快。”
钟朔眸色一震,“你是说子诚中了抑诛蛊!”
众人闻言纷纷变了脸色,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白决权,也不由得面色微白,沉肃如镜的脸上已然崩出裂痕。而这令大家惶惶色变之物,正是苍山蓉素镇门秘宝——抑诛蛊。
此蛊密如蝼蚁,微如粟米,透如蝉翼,可附着于万物的经络百脉之上,杀人索命于无形。中此蛊者当即气力全无,不消三刻便内功尽失,是为先抑;吸饱了内力的蛊虫借力使力,疯狂啃噬经络百脉,使人经脉尽碎而亡,是为后诛。此蛊生性顽强,母蛊的繁衍能力惊人,一旦沾染便会侵入经脉,犹如附骨之疽难以拔除。莫要说苗疆武士人人忌惮,就是放眼整个江湖,有谁敢说不惧不怕的!苍山蓉素能在魔道乃至江湖拥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抑诛毒蛊功不可没。
“你就是再问一百遍,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叶君竹指着那个冒牌货说道:“你们要审她,本座也要审她。话先说在前面,白少庄主身上的抑诛,并非蓉素门人所种。至于我门的秘宝,为何会落入他人之手,本座也想知道答案,本座也会比你们先查清楚。”
话音方落,却见数名白衣玉面人突然从天而降,直接将那假冒钟忆瓷的无名之人押走了。叶君竹显然是带足帮手,有备而来,也在无形当之中警告了众人,今夜谁想逆她的意,须得三思而后行!
“你怎知,我儿白洵中了抑诛蛊?”虽然白决权质疑的态度摆在明面上,不过许是知道叶君竹的另一层身份,他的语气却十分和善。
叶君竹冷声道:“本座说过了,受人之托,忠人之命。”
她的回应,一字不多,一字不少,一字不藏,一字不露。
白决权追问道:“受何人之托?忠何人之命?”
“这与白盟主并无关系,白盟主还是想想,如何救儿子,毕竟你不能再失去一个儿子了。”叶君竹敛暗眼眸,她确实对此一无所知,她收到的命令就是阻拦钟朔至少三刻钟,至于白洵被种下抑诛蛊的消息,她也是见到线报才得知。她的任务是阻拦钟朔,没有人也没有必要告诉她为什么要阻拦,一个忠诚的执行者,不需要知道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然而阻拦钟朔谈何容易,何况是在高手如云的景明山庄。叶君竹难得备足人手,不想白洵竟在这个节骨眼上中了抑诛蛊。她不知道,这是应当警惕的巧合,还是上峰另有的安排,前者不能容忍,后者需要留心,因而无论如何,她都要对此追查到底。
面对叶君竹的冷言冷语,白决权非但没有恼怒,反而请求道:“蓉素圣司既肯出面,必定不会袖手旁观,还请圣司救我儿一命!”
“白盟主的话,本座却听不明白。”叶君竹诧异地笑道:“且不说本座愿意与否,此刻有众多阳气高手就住在景明山庄里,救治白少庄主这等差事,怎么样也落不到本座的头上。”
抑诛不是毒药而是毒蛊,一种啃噬内力与经脉的蛊虫,最开始会堵塞七经八脉,使人看上去内力全无,造成功散的假象,待到蛊虫吸尽内力,便也达成真正的散功目的。故而若能在蛊虫吃光内力前将其逼出,便可留住中蛊者一部分内功修为,这也是保命的法子。除蛊越快,损伤自然越小,迟了非但修为不保,一旦超过三刻钟,待到蛊虫吸光内力,就会以经脉为食,将浑身的七经八络啃成渣!
想要除蛊谈何容易,抑诛蛊虫附着于经络之中,须得以药引之,再假以雄厚的内力边推边吸,方能将其彻底逼除。简而言之,就是纯粹用内力往外拔蛊。满江湖的高手,有一个算一个,敢拍着胸脯说,凭一己之力能将抑诛蛊逼出的人,本就是凤毛麟角。推吸抑诛蛊需要极醇厚的内力,而这就要求助于江湖上为数不多的阳气高手,他们修得一身醇厚内力,只有他们才有把握做此等纯耗内力之事,内功修为不够者若强行试验,走火入魔是小,害人害己是大。
即便如此,也需要诸多阳气高手,合力才能除蛊,这还得先问一问,人家愿不愿意出力,毕竟是一件损耗珍贵内力的苦差事,为人除蛊无异于拿自己的内力去换对方的命,拿自己的修为去填补对方的窟窿,非亲非故的谁愿意当冤大头?有资格当冤大头的人,原本就不怎么多,此刻仍留在景明山庄里的冤大头就更不多了。白洛的葬礼一结束,宾客陆陆续续打道回府,现在留下的无非就是一些相熟的故交,譬如钱塘钟家与岱宗无涯的人,此间的阳气高手除却白决权与钟伯玄,便只剩下方圆道长了。钟朔虽年少成名,但纯比内力也就勉勉强强算半个,陆昤嫣干脆排不上名号。
不过眼下却有一人,或许比他们都有把握,那人就是叶君竹,她是名兵焚香的主人。
众所周知,若没有过硬的内家功夫,根本就无法驾驭焚香杵,白决权自然明白这点,竟肯屈尊求她。
叶君竹的嘲讽溢于言表,“莫非白盟主舍不得拿内功去换儿子?”
白决权无奈地叹道:“救自己的儿子,老夫哪有什么舍不得,只是……”
他欲言又止,顿了顿,却没再言语。
“白盟主动用狮吼功引得旧伤复发,今日恐怕是有心无力。”钟伯玄突然出来替白决权解释缘由,面对眼前这个亲生却又陌生的骨肉,钟伯玄的情感很复杂,却也很迫切,下意识地站在钟朔身旁,也恰巧站在叶君竹正对面。“你既有心救人一命,索性送佛送到西。”
他怔怔地看着叶君竹,亦如叶君竹怔怔地看着他。父女之间虽然谈不上势若水火,却也平白多了几分火药味儿。
“果然虚伪……”叶君竹转身冷笑,“你们只剩下两刻又一盏茶的时间了。”
钟朔闻言,刚抬起的脚蓦地顿住了。
“本座既然要留南少三刻钟,便少一弹指都不行。”叶君竹冷漠地垂眸道:“时间一到,多一眨眼本座都不留你。”
钟朔盯着叶君竹,话噎在喉间,想问却问不出口。
叶君竹却讥讽道:“你不必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钟家男人都是这副德行,有贼心没贼胆,如此便该循规蹈矩,不要再做一些无用的挣扎。”
“这都是你们设计的?”钟朔怔怔地盯着叶君竹,“都是你们一手安排的?”
先是放出假的虹风袖引他回来,而后利用白洵身种抑诛蛊牵制他,再不济还有叶君竹这道坚实的活拦线,好一招连环计,环环相扣,请君入瓮,请的只有叶棠音!
“本座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想知道。”叶君竹表情坦荡,确实不像假装,至少在钟朔看来,她脸上没有隐藏,她眼中没有躲闪。
钟朔眉头深锁,“此刻她孤身涉险,你怎么能阻拦我?你又如何拦得住我!”
叶君竹自然明白钟朔口中的“她”是谁,眉心一跳。“我虽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但以我对她的了解,你相信她,她不一定赢。你不信她,她也未必会输。因为你于她而言,根本就无关紧要。我不清楚你所谓的设计是什么,但我永远都不会设计她,我与她之间所有胜负,从来都只用拳头说话,这么多年我只输给过她一次……只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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