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雾气渐浓。屋顶上饱胀的雨珠,沿着瓦沟缓缓滑落,滴滴答答地坠入台阶上空明的积水里。虽已入夜,河南府却是一贯地灯火通明,毕竟还有人在熬夜干活忙得脚打后脑勺。

    沈扬清与四名下属埋头整理卷宗,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地查看,试图再从中找出些线索。卢晟泽有些沉不住气,“大人,咱这都翻过八百遍了,就是把卷宗翻烂了,也找不出新鲜玩意!”

    朱子峰亦认同地颔首,“我们与其在这翻卷宗,不如直接来个夜探钱府,还愁抓不住狐狸尾巴?”

    甄容眉头一皱沉声道:“大人,杜大人也在盯着钱家,我们若不先动手,便叫他们占得了先机。”

    三个人一句接一句讲,吵得沈扬清原本就紧皱的眉头愈发深了。这时门外却传来了一声高呼——

    “出事了……”

    洪文茂猛地勒住缰绳,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连滚带爬地进来,浑身上下无一干处,靴面上的泥点子尚未干却,发髻更是一团乱麻,别提有多狼狈了。“我的大人呐!我的大哥啊!可出大事了!”

    “慌什么!”沈扬清眯起干涩的眼睛,面沉如水地问道:“怎么了?”

    “那姓宋的上书参了大人一本,竟诬陷大人勾结贼匪,懈怠渎职,还状告大人私设刑堂,欺辱朝廷命官!”洪文茂攥着拳头,气得牙根直痒痒,“也不知他使了什么卑鄙手段,居然蒙骗了陛下!圣上下旨命御史中丞纠察肃正,此刻裴瑭正带着人马奉旨朝咱们来了!”

    “一派胡言!”陈宇愤愤地骂道:“咱们大人铁面无私,一心为公,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岂容他在那里诽谤污蔑!”

    沈扬清制止了下属的义愤偏激之言,就在这时,门外又响起高亢嘹亮的女声——

    “报应到了!”便是用脚后跟上的皮想也知道,这是冤家路窄的杜大人来了。几位名捕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耷拉着脑袋,翻卷宗翻得更卖力了,毕竟不该看的热闹,千万不能抬眼瞧!

    杜旻雷厉风行中带了些许丧恼,脸色格外阴沉,身上那件黑袍披风已被雨水打透,显然来得匆忙,连一身干净的衣服都来不及换。绕是这一身凉气,也掩不住那股由心底生发而来的怒火。她扯了披风顺手往案几上一摔,径直走到沈扬清面前,冷笑道:“沈易芝,你的报应到了,你的报应终于到了……”

    沈扬清冷笑道:“你就这么盼着我遭报应?”

    二人对峙的气氛跌至冰点,这时洪文茂腾地窜出来,虽说茂三长得瘦弱了些,但身材丝毫不影响英勇护主!杜旻这只母夜叉发起疯来是什么鬼样子,他们从前可亲眼见识过,那是不能惹,不敢惹啊,惹了保准叫你悔不当初,悔青肠子!洪文茂当然不能看着沈扬清和杜旻起冲突,只得客客气气地道:“阿旻姐深夜至此,有何公干呀?”

    一声姐被他喊得委实油腻,公干二字听得杜旻心气不顺。她一巴掌推开洪文茂,这回是正经下了狠手。洪文茂疼得那叫一个憋屈,估摸着右半边肩膀都被母夜叉拍紫喽!可怜他这细皮嫩肉的身板,偏要遭受如此摧残,更可气的是身旁这一帮身强体壮的缺德玩意们,居然就这么干瞪眼看着……

    在洪文茂坚持不懈地使眼色下,陈宇首先压不住暴脾气,立马上前扶住洪文茂,气鼓鼓地瞪着杜旻。陈宇原本就是个暴躁的粗人,见不得兄弟受苦,尤其还是弱不禁风的洪文茂受苦受难,而同情弱者从来都是强者的本能,更何况是对情如手足的兄弟。陈宇气得七窍生烟,横眉呵道:“杜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想打人撒气,大人可来错了地方!”

    “不关你们的事,要么闭嘴,要么滚蛋!”杜旻发了狠,那一身煞气直叫在场几个大男人不禁肝颤。陈宇虽有那么一点倔驴脾气,但到底不是从前的鲁莽糙汉了,拉着洪文茂退到沈扬清身后,且听吩咐。杜旻亦有所收敛,冷哼道:“沈易芝,瞧瞧你干的蠢事,惹得龙颜大怒,裴瑭已经在来拿你的路上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翻卷宗!”

    “他要来,我拦不住,总之我问心无愧。”沈扬清平静地说道:“翻卷宗是为查案,缉凶是吾辈之责。”

    杜旻竟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恼怒,“你问心无愧,架不住小人别有用心,还是放下这堆破事,想想怎么应付裴瑭,他可是朝中出了名的笑面虎。”

    “裴中丞为官公正,我又为何要对付他?”

    “裴瑭公正是不假,可大理寺会放过你?”

    卢晟泽眼神微变,暗暗地瞥了杜旻一眼,恰巧洪文茂也在瞥,京门卫口条最溜的两个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撇了撇嘴。却听杜旻继续道:“大理寺与刑部一向是面和心不和,苏蕴悯只等一个机会抓住尚书大人的把柄,你这个尚书大人的亲儿子倒真孝顺,主动给人家送上门去。”

    沈扬清眉头骤紧,“这又与大理寺何干?”

    疑问尚未被解答,门外又是一声高呵,穿破了沉沉的暗夜——

    远远地却见一队人马围了过来,他们腰挎大刀,训练有素,一上来就将刑部这几位举足轻重的人物给包了馅!高举的火把点亮了漆黑无边的黑夜,就在那片光影的背后,一道端正的身姿驭骑缓缓而来。

    沈扬清即刻出门相迎道:“中丞大人,许久不见!”

    “神捕大人,别来无恙!”高坐于马上的年轻人,正是如今朝廷监察体系中的头等肱骨之臣,素有御史台笑面虎之称的御史中丞裴瑭。他的品阶虽低于沈扬清,声望却与沈扬清并驾齐驱,都是自家机构里单拎出来能独当一面的干将,是以沈扬清不敢相轻。

    “裴中丞摆出如此阵仗,真叫本官好生惶恐啊!”和笑面虎交谈,自然也要笑里藏刀,沈扬清虽长得黝黑,但好歹也出身于权宦世家,尽管最不喜欢虚伪寒暄,可该有的礼数该露的假笑,那是一样都不能丢!

    这时杜旻也出来见礼道:“下官杜旻,见过中丞大人。”

    与此同时,屋里剩下几个人麻溜收拾起桌上的证物,眼疾手快着实利索,不要小瞧这件差事,放在平时关乎查案的效率,放在此刻则关乎刑部的脸面,不仅要利索地整理好,且要迷惑住那帮没有自知之明的门外汉。

    御史台也好,大理寺也罢,有一个算一个,在刑部眼里统统都是办案的外行,绝不能让这帮不要脸的家伙白捡刑部的漏。几个人将东西妥当归位后,洪文茂还偷偷往案下藏了一本卷宗,他就不信比藏东找西的本事,那帮傻呵呵的门外汉能斗得过他们这些专业人士,与其留下整理好的证物与线索让大理寺白捡便宜,还不如将东西移交给杜旻,好歹最后长得是他们刑部的脸面!

    “沈大人这话折煞下官了,下官奉旨而来——”裴瑭翻身下马,高声道:“刑部总捕沈扬清接旨!”

    沈扬清立即跪地俯身,道:“臣在!”

    裴瑭不卑不亢,朗声宣读道:“刑部总捕沈扬清,恃宠而骄,懈怠不工,欺辱朝臣,有负皇恩。着令御史中丞裴瑭纠察清肃,以正纲纪。钦此!”

    沈扬清握紧双拳,忍了又忍,终是沉沉一叹道:“臣领旨!”

    裴瑭将圣旨交到沈扬清手上,却对他低声说道:“下官自然清楚,沈大人绝非不忠之辈,但巡按钦差上书,罗列数条罪状参了沈大人一本,下官奉旨而来,还请大人配合,莫叫下官为难。大人不必忧虑,下官当秉公彻查,定会还大人一个清白,还请大人随下官走这一趟。”

    无怪乎杜旻戏称裴瑭为笑面虎,这位御史中丞虽然年纪轻,却是个人情练达,通晓世故的官场老腔,笑言笑语间便将美言与丑话都说尽了。但正如沈扬清所言,裴瑭虽是只玲珑的八色鸟,办起公事却绝不含糊,肃查内部枉法的同僚,裴瑭专挑得罪人的黑脸唱!

    沈扬清拱手一礼,转身对甄容吩咐道:“我即刻随裴大人走一趟,尔等原地待命,不得有失。”

    甄容也是沈扬清信赖的左膀右臂,但遇事却不如孟东祥果敢,是以在沈扬清心中对他的倚重,远不如对孟东祥高。不过他人如其名,平素一副不追名逐利的清雅做派,从不计较有的没的之虚名,可谓是骁勇不足而沉稳有余的模范。然而在危机关头,往往需要这样的人来压阵。孟东祥此刻不在,沈扬清最放心的人就是甄容。正如杜旻所言,比起御史台,沈扬清更担心大理寺会暗中使绊子,这番叮嘱明显是话里有话,叫他们莫要乱中出错。

    什么叫原地待命,不容有失?还不是要他们守住现有的线索,莫要叫小人捡了漏!

    甄容哪里听不明白,即刻道:“大人放心,属下定不负……”

    话音未落,却听裴瑭打断道:“陛下另有旨意,东都所有案件均移交大理寺,由大理寺卿苏蕴悯苏大人全权负责。孟司直已经在外等候多时,还请诸位大人交接卷宗后一并参与调查。”

    沈扬清顿时黑了脸。

    “中丞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杜旻竟与沈扬清一个鼻孔出气,对裴瑭横眉斥道:“莫非是欺我刑部无人!”

    “陛下的圣旨,莫非杜大人想要抗旨不尊吗?”却见明亮的火光后又闪出一道高大颀长的人影,手持令牌,一步步走到沈扬清面前。“本王奉荣王殿下之令,请刑部移交东都血案与白燕园一案相关证物,还诸位务必配合,莫要做出抗旨忤逆之举。”

    “念靖郡王也来了……”沈扬清眉头一紧,心道还真是烦什么来什么!“郡王怎么不去守着心上人,反倒接下这等辛苦差事。”

    却听孟北宵正容道:“大理寺出使州府办案,原本就是六品司直的职责,何来辛苦。”

    沈扬清面上客气,心下却已来来回回将这位孟司直品了三五遍。沈扬清与他并不相熟,而大理寺与刑部也素来貌合神离,若是非要与这位闲不住的郡王爷扯上点关系,须得拎出沈扬清的副手孟东祥。孟北宵是孟东祥的兄长,但与孟东祥庶出不同,孟北宵是姑苏孟氏正儿八经的长子嫡孙,也是圣上钦封的念靖郡王。

    孟北宵不仅出身显赫,而且年轻有为,当个从一品的皇亲国戚,并不能满足这位郡王爷为国尽忠之心。他非要跑到大理寺当个六品司直,兢兢业业,像模像样,不愿意靠祖辈恩泽庇佑,经常行走于地方州府,大理寺受理的州府疑案,有大半是由他亲自负责,论办案能力绝不输刑部两卫。

    作为姑苏孟氏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孟北宵在官场情场皆是风头盛极,多少闺阁女子视其为如意郎君,然而这位爷的桃花却只想开在钱塘钟氏五小姐的心头。钟忆瓷不是孟北宵的崇拜者,对他自然就没有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痴迷,相反没带着鸡蛋里挑骨头的苛刻已经算明事理了。

    钟忆瓷觉得孟北宵就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一根筋,认准什么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堂堂一个郡王朝臣,不顾形象对她这一点也不良家的泼皮死缠烂打穷追不舍,简直是被猪油了蒙心!烦得钟忆瓷听到他的消息就要退避三舍,毕竟人家大小也是个郡王,她一个平头老百姓可惹不起!奈何钟忆瓷躲得越勤,孟北宵追得就越凶,二人你追我逃的烂俗逸事,在江湖中甚嚣尘上,甚至被编进话本,成了说书人偏爱的桥段。

    钟忆瓷若是知道,沈扬清为分散孟北宵的精力,居然二话不说把她推出去做挡箭牌,肯定气得连夜出走。她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此刻已经溜达进东都城,距离她不过二三条街。若不是孟北宵有公务在身,恐怕早已登门造访,守在钟忆瓷的房门口蹲点喽!

    “沈大人,圣旨在此,懈怠不得。”孟北宵转身下令道:“众位随本王进去清点证物。”

    话音方落,前排的人也不管杜旻脸色有多难看,转手将火把递给身后的同僚,挎着刀直接冲进门去。那哐哐啷啷的阵仗吓得洪文茂浑身一激灵,抱着杜旻的披风就往陈宇身后躲。眼见门外汉三下五除二将案上的卷宗横扫一空,连架子和柜子里的物证也不放过,洪文茂一颗小心肝咯噔咯噔地直蹦跶,额角直冒冷汗,在心里拜了四方诸神八辈祖宗,乞求这帮傻大憨粗千万别发现他藏好的东西!

    待一帮官差将明面上的证物圈拢得差不多,孟北宵缓缓走了进来,慢慢地扫视一周,问道:“就这些吗?”

    甄容回道:“房中的物证都在这里,剩下的封存在义庄,郡王若要拿,还请移步别处。”

    甄容与孟北宵也算沾亲带故,孟北宵其母甄氏与甄容是本家,但甄容和孟东祥一样是庶出,且不受家族器重,故而对孟北宵多了几分客气,却无攀亲之意,毕竟谁还没个心气啊!纵然再云淡风轻,也知体面二字。孟北宵同样对甄容没有什么照顾的意思,原因就俩字——不熟!孟北宵绕着桌案转了一圈,又问了一遍,“果真没有了?”

    几个人眉头微紧,洪文茂小声嘟囔道:“郡王爷要是觉得有,那就接着找呗……”

    话音方落,孟北宵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却听哐啷一声响——还真就找着了!

    姑苏孟氏的家传绝学就是以霸道蛮横著称的沧浪掌,在江湖上素有“一掌碎天灵,两掌化骨滓”的悍名。区区一个平薄案几,没被孟北宵一掌拍成碎渣,是他压根没用力气。洪文茂塞在桌子底下的卷宗,登时就被震出来,直接落到孟北宵的手心。洪文茂恨得直咬牙,却愣是敢怒不敢言,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哇!

    然而,孟北宵仍不死心,攥着卷宗继续扫视,瞄来瞄去视线竟落在了洪文茂身上。

    “怎个意思?郡王爷想搜身吗?”洪文茂哼哼唧唧地道:“吃相要不要这么难看,我们还能故意藏证物!”

    孟北宵瞥了一眼手上的卷宗,又瞥了一眼洪文茂,言下之意就是呵问——你们没藏掖证物,这东西怎么会从桌子底下掉出来?

    “这是我们刑部的训练方式,就叫作‘你藏我找’,既能锻炼眼力,又能训练默契,可谓十分有益。卷宗一定是老孟藏在桌子下的,我们没找到!”洪文茂不仅自己嘴硬,还将孟东祥搬了出来,故意膈应孟北宵。毕竟面对强权,硬斗毫无胜算,挑些不痛快的点膈应膈应才是上策。孟东祥有多么地憎恶孟北宵,孟北宵就有多么地厌烦孟东祥,孟家上一辈人的恩怨摆在那里,小辈们不明刀明枪地互厮已是万幸喽!

    洪文茂深谙“膈应”之道,对孟北宵露出毕恭毕敬的奸笑,心下却好一顿叫嚣——不服你来咬我啊!

    “搜身!”孟北宵一声令下,底下的人便要动手。

    “郡王爷且慢!”这时甄容上前相劝道:“物证这种东西,不到万不得已,我等绝不会藏于身上,这是刑部的规矩。郡王下此命令,不仅侮辱我等刑捕,更是在挑衅刑部。刑部与大理寺同是为君效命,这种事情传出去,对谁都大为不利。今日若能搜到,郡王尚有说辞,可若搜不到,不知郡王该如何向刑部交代?如何向大理寺交代?如何向陛下交代?”

    “正是!郡王爷如何交代啊?”洪文茂简直要对甄容刮目相看,平时瞧着老实巴交的蔫人一个,横起来竟这么刚!

    孟北宵斟酌片刻,“奉劝诸位,莫要耍花招!我等同为至尊效命,与其在内斗上徒耗力气,不若齐心协力缉凶除恶。”

    洪文茂听得那叫一个来气啊!好家伙!红脸白脸都让这厮唱尽了!

    孟北宵盯着洪文茂怀中披风,突然问道:“洪大人手里抱着什么?”

    洪文茂心下咯噔一紧,“披风!有什么问题?”

    “打开。”

    “这不好吧……”洪文茂支支吾吾地回应道:“这可是杜旻大人的私物,岂容陌生男子说看就看……”

    “打开!”孟北宵态度坚决,对方越是藏着,越证明有猫腻。

    “郡王连下官也一并怀疑?”这时杜旻推门而入,冷笑道:“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下官与沈大人恩怨重重,郡王何以认为下官会帮着他们欺瞒抗旨?”

    孟北宵眼神微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有得罪,还请杜大人见谅。”

    “郡王折煞下官,这袍子被雨打湿,恐脏了郡王的手。”杜旻从洪文茂手中拿回披风,当众抖了抖,而后直接披在身上。“下官替郡王看也看了查也查了,郡王还有什么不放心之处,不如回到刑部,与尚书大人分说分说。倘若尚书大人给不了郡王满意的回复,下官也可以请相国大人亲自向郡王禀报。”

    孟北宵脸色一冷,到底有所顾忌,东宫相国单纯牵扯一方,问题的可控性尚在他掌握之中,可一旦两边的人都掺和进来,饶是芝麻大点的小事情也会升级为党争,这是他万万不能随意触碰的!“杜大人既有立场,便不要趟浑水,想必李相国也不愿意看到杜大人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杜旻的脸色顿时青了,却未多言。孟北宵也并未继续纠缠,整肃一圈后便带人撤了。随后沈扬清一行被裴瑭请走,大家彼此心知肚明,名义上的协同调查,实际上就是变相的软禁。洪文茂临走前还瞄了杜旻一眼,眉飞色舞,表情丰富,可一瞥见裴瑭笑里藏刀的眼神扫到自己,便即刻收回视线,闷头直勾勾地盯着脚下。

    杜旻系紧身上湿漉漉的披风,目光随着他们的背影而远去,缩在披风里的手,却一直紧压着里怀兜袋,潮湿的绒线里水分正在逐渐蒸发,然而披风的重量却愈发沉甸。

    ……

    道宽且长,灯火幽暗。

    脚下幽长而狭窄的路,迟迟望不到尽头。叶棠音提心绷弦,一刻不敢松懈,警惕着水榭内暗藏的魑魅魍魉。许是道壁两侧设有通风窗口,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风在缓缓流动,随着风声摸索前行,却不知道这风这路会将她带往何处。

    两侧道壁呈现翠微色,指尖划过触感温润,映衬着微弱而柔和的烛火,处处皆透露着幽靡的味道。她虚目盯着碧色廊道,心底竟划过一丝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又走了片刻,鼻息忽地飘入阵阵异香,这味道由淡及浓,愈发地惹人上头——

    竟是麝香与五石散混合的味道!

    叶棠音当即屏息,顿住了脚步,耳边风的气息也突然变弱……

    前方道壁上的烛火加倍亮起来,突如其来的光芒有些刺眼。叶棠音微微侧过头,柳问君粗犷的轮廓逆着光闪进她的视线。随着大片大片的强光透射进来,弥散在空气中的异香也顿时浓烈许多。

    “叶大当家孤身而来,这份胆识真叫柳某佩服。”却见柳问君站在暗道的尽头,不怀好意地笑道:“柳某备了薄酒,还请叶大当家赏脸小酌。”

    叶棠音低垂眼眸,手却下意识地摸上了兵刃。原来暗道的尽头是一扇铜镜门,柳问君应该是通过那扇门进来。“本大当家委实挑剔,从不喝不中意的酒,更不与不中意的人一起喝,毕竟喝得不痛快,那可是要见血的……”

    “叶大当家放心,前来赴宴的都是同道中人,保准叫叶大当家满意。”柳问君从道壁上取过一盏烛灯,顺手拉响藏在烛台里的铃铛,“大家在暖阁里恭候金雕令使大驾,大当家可是今晚最尊贵的客人。”

    叶棠音漫不经心地笑道:“柳大公子请来了何方妖魔鬼怪?可有把握将本大当家生吞活剥?”

    柳问君的身形顿时一僵,叶棠音似真非真的玩笑话,在他听来却是威胁与警告,和着那轻如鬼魅的脚步,叫人汗毛直立。叶棠音见状不禁啧啧道:“到底是东都数一数二的名门啊,修了一座精奢水榭来掩藏一条暗道,真阔气!”

    “这条暗道背后的价值,绝不止区区一座水榭。”柳问君快步走出暗道,站在光下深深地呼吸,脸上终于浮现出贪婪与狡诈,连说话声音也变得神叨而抖擞。“这门后是人间极乐……人间极乐!”

    叶棠音眼角微抽,心道姑奶奶看你长得就像个“极乐”——极逗的乐子!

    “门后那位,来都来了,何必躲藏,平白跌了身价啊!”叶棠音眼眸一沉,反手挥开宝扇,朝着暗门狠狠劈去。气劲破空奔袭,瞬间将一整扇门击碎。石块与铜片滚落到脚边,扬起浓浓的灰尘。叶棠音稍稍向后挪动,挥扇扫去浮灰,待到尘埃落定,却见一道娇弱的身影正藏匿于光亮中,看身形那叫一个前凸后翘,玲珑有致。叶棠音瞧着那婀娜的身影,心说这该鼓鼓,该细细,还挺馋人的!

    对方脸上戴着一副玉面,左手持一柄薄利软剑,剑锋轻轻颤动,劈开羸弱微光,溢出阵阵寒气。“你的匕首呢?为什么不用了?废了左臂便连从前看家的兵刃都拿不动,果然是个废物!”

    她的声音好似鬼婴啼叫,刺耳钻心,闹得叶棠音心里发毛,浑身膈应。

    叶棠音冷笑道:“初次见面,姑娘不问候我本尊,反而惦记我那宝贝儿子,难不成是想给我当儿媳?可惜老子嫌你血统低微,不配祭旗!”

    “你敢羞辱我!”

    “骂的就是你。”

    “你!”

    “你什么你!老子乐意用什么就用什么,不管用什么都能收拾你这假货!”叶棠音一眼就瞧见了对方剑柄上刻着一朵红蔷薇,认出那双在景明山庄挑衅她的眼神,就是这朵蔷薇,就是这双眼睛,就是这个冒牌!

    叶棠音的话彻底激怒了对方,那人二话不说,直接挥剑刺来,兵刃相交,却无半点逊色,实力不容小觑。

    “老子还就怕你不动真格的!”叶棠音眸色一紧,握住扇骨狠命一夹,脚下蹬地而起,飞身将其逼出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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