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冲出暗道,对手竟如青烟遁地一般,眨眼间便溜得无影无踪,而柳问君也没了下落。眼前却换了一番光景——百花争艳戏飞纱,华灯作月映烟霞,花前娇面皎胜月,月下美人笑折花。乍一眼望过去,好一个如梦似幻的幽恬仙境!
沿着汉白玉的台阶拾级而下,拨开重叠的帷幔,画风却急转直下,靡柔的笙歌与香艳的乐舞迎面铺展,一群袒胸露乳的男男女女们,放肆地抱作一团,在酒池子里寻欢作乐,不知吸了多少幻药,神情一个赛一个地呆滞迷离,所谓群魔乱舞大抵便是如此。
叶棠音总算见识到,柳问君口中的“极乐”究竟是何状貌,这里俨然是一处极致糜烂的风月欢场,寻常花街柳巷里的把戏放在这里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却见远处有个人趴在渠水边,王八似的一动不动,叶棠音眉心一紧,从道旁擒起一枚落叶,正打算扔过去探探那人是死是活。那人倏地抬头仰天高呼,而后便瘫坐在渠边,醉醺醺地就像是一滩烂泥,竟还止不住地打着饱嗝……
叶棠音瘪了瘪嘴巴,心道这位兄台怕是吸足了五石散,在酒池子里灌饱了自己,且等着药效发作。这种腌臜地界,命如草芥,她何必去当活菩萨普度众生,多管闲事!这地方看似是一座广阔园子,花香馥郁,树影葱荣,然而脚踩的土地深处,分明传来流水声音。流水声潺潺有致,疏导有方,明显就不是如酒渠一般的人工死水。
叶棠音思量片刻便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没有离开水榭,而是在这水榭里修了一座花园,构筑此间欢场!层层重叠的树影竟叫叶棠音不辩方向,她琢磨着还是先寻个制高点,看清楚身处之地是什么形势。就在这时,迷迷瞪瞪的柳问君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怀里搂着三两个稚嫩男童,将年纪最小的一个塞进叶棠音怀里。“大当家尽兴,这些都是从苗疆运过来的新鲜货,可还是没开过荤的雏儿!”
小童们瑟瑟发抖,怯生生盯着叶棠音。叶棠音震骇不已,眸中的地狱怒火腾然烧起,上前一把掐住柳问君的喉颈,顿时将他掐清醒。柳问君死死扒着她的手腕,似曾相识的一幕,瞬间便抢占了他浑浑噩噩的灵魂,他吓得浑身直冒冷汗,连连求饶道:“大当家饶命……”
“你还敢求饶?”叶棠音下手更重了,捏着柳问君的脖子将他悬空吊起,厉声呵道:“那个人是谁!”
“谁……什么……”
“揣着明白装糊涂?”叶棠音的指甲剋进柳问君的皮肤,不惜手染脏污,恨不得抓碎他的筋骨,捩断他的喉颈。“谁让你如此安排的!快说!”
柳问君被掐得脸色发紫,断断续续地回应道:“左锋臻昀……”
“一派胡言!”叶棠音的脸都气绿了。
“不敢……”柳问君吓得肝胆俱裂,浑身抽搐,两腿间倏地一凉,竟屁滚尿流,流了一地骚臭!“大当家饶命……”
“饶命?你的罪,万死难辞!”叶棠音一掌将他拍进地里,打得他口吐鲜血,蜷缩成团。“今日老子就为民除害,用你的血作肥料,喂这满园子的花草!”
她猛地挥开宝扇,扇锋朝前,手起刃落,眼看就要一击割喉!
噌——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石子,竟将她打了一个猝不及防!石子贴着她的脸颊飞过,擦出一抹淡淡的血痕。叶棠音陀螺似的贯身而起,本能地朝着目所能及的高耸之物跃去。就在这片酒池肉林的东南角落,薄雾般的飞纱正随风翩跹,四方的角楼高耸入云,宛若九重天上的琼楼玉宇。叶棠音抓着麒麟角跃进楼内,凭栏俯瞰这水榭花园。
园子里似乎被摆下了一盘奇门阵,所有景物都仿佛生了脚,与那些迷醉的痴男怨女们一并没了魂似的游走着,闹得人眼花缭乱,晕头转向。神仙还有打盹的时候,何况是一介凡人,叶棠音最不擅长奇门阵法,莫要说破阵而出,能看出来这是个阵法都费了牛劲!
噔噔噔……
耳边再一次响起凄凄的箜篌乐音,竟然又是那首棠花小调,就在身后暖阁里……
叶棠音啪地一脚,踹开暖阁的门。
噔!
断弦割破手指,引来了娇柔惊呼。凉气倒灌而入,顿时驱淡麝香的浓艳味道。娇媚的舞姬停下摇摆的身段,隔着叮铃当啷的珠帘朝门外望去——外面立着一道簌簌凉凉的人影,垂着首抿着唇,苍白的脸上静如止水,瞧不出任何情绪,然而只是一个侧侧抬眸,那阴恻恻的眼神直叫人不寒而栗!
“箜篌……”叶棠音沉眸盯着端坐在珠帘后的弹奏者,“我竟忘了,钱二公子是个箜篌高手……”
钱璟轩双手一滞,乐音顿时消弭,他的双手早已布满了绯红的细痕。
叶棠音恍然大悟,原来水榭前的箜篌声并非引诱,而是警告与阻止。钱璟轩是在告诉她,他已经不再受制于她,她已经失去能够拿捏住柳问君的把柄,一旦走进来,等着她的就是龙潭虎穴,就是暗流陷阱,就是一盘早已设好的死局。
瓮中捉鳖,她就是落入瓮中的鳖!
憋气!真他娘的憋气啊!
“这会儿想明白不算晚,一起坐下听听吧,贤允哥哥手艺不错,只看了一眼曲谱,便将异邦小调弹奏得深入人心,比我那以弹箜篌为生的苦命娘亲弹得好!”
“为什么……”叶棠音盯着那嬉笑的女子,沉声道:“柳惜月,背叛我,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背叛这个词太严重了,我可承受不起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不过是做了,我认为对的事情。”柳惜月笑嘻嘻地走上前说道:“未曾效忠,何来背叛?你我二人既是合作,若是觉得买卖不划算了,自然桥归桥路归路喽!”
叶棠音冷笑道:“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利用你母亲的身份,引我至东都重创郝家与钱家,我与官府斗智斗勇,你坐收渔翁之利。凤禾家族竟出了你这么一个聪明的后人,嫫莎姑姑舍生取义,你却是个步步为营,自私狠毒的小人。”
“我姓柳,不姓凤禾!”柳惜月在叶棠音的面前站定,“龙生九子尚且各有不同呢,你的嫫莎将军虽然是我的姨母,但我娘与我那姨母也并非一母同胞,隔了一层肚皮的姐妹,又能有几分相似呀?我可不是嫫莎姨母,不会像凤禾家的人一样傻,我这辈子只为自己活!”
叶棠音怒呵道:“你根本就不配做凤禾家族的后人!”
柳惜月不屑地笑了笑,“叶棠音,你输就输在重情重义。我娘只不过是凤禾家族里,一个最不得宠的庶女,早早地就被我爹带回了中原,你甚至连她的面都没见过,为什么同情她的孩子,为什么肯相信我?你早该明白,重情重义就是你一而再再而三被戳中的软肋!我劝你改改这毛病,收起那些泛滥的情义,否则还会有更多人被你拖累死。”
叶棠音眸色一怔,喉咙发紧。
“至于聪明,我委实不敢当,我也是不得已而为,谁让我那魁梧的嫡兄这里……”柳惜月点了点脑壳,“秀逗啦!如今柳家也没个能做主的人,掌家之责只能落于我一人肩上,免不得要多操劳!话说回来,还要多谢你替我铲除了郝家,扫平了道路,我才敢对柳问君下手。”
“我可不敢贪抢功劳,明明是你背后的主子,请药王谷杀人灭口。”叶棠音不上钩,“郝孝平的确该死,但他不是我杀的,这条命这口锅我不背。”
“何必摘得这么干净,老话说的好,买卖不成仁义在。”柳惜月眉眼弯弯地讨好道:“我与你是合作,与其他人也是合作,抛却生意不谈,我还是与你更亲近。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金雕令使,否则咱们的生意早成了,哪还会生出这么些波折呀!”
“我与你从来就不是合作关系,只是利益相同罢了。”叶棠音不屑地笑道:“我也从未相信过你,我信的只是利益。”
柳惜月笑意更欢,“随你怎么嘴硬,我只想赚银子。我的好令使,东家等你多时了。”
叶棠音眸色一紧,顺着柳惜月的眼神望过去,却见在厅堂右侧首一席位上,坐着一个浑圆蜡黄的矮粗冬瓜,醉醺醺地瘫在舞姬温香的怀里。叶棠音细细瞄看他的侧脸,竟觉得有几分眼熟。这时那人转过头来与她对视,她当即心下一震,他竟生了一双狼鹰之眼!
“是不是很眼熟?”柳惜月幸灾乐祸地笑道:“他就是布劼顿舒,南诏辅朝大宰相布劼隆多的小儿子。你应该认识布劼家族的人,毕竟人家曾经是你的家臣。不过他肯定不认得你,南诏一统苗疆那一年,他还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如今他都能独当一面了,真真是后生可畏,你我不服老是不行的!”
“布劼顿舒……叛臣之子……”叶棠音深深地呼吸,极力说服自己冷静下来,但凛戾的眼神还是出卖了她此刻的恨与怒。德源城生死一战,布劼隆多阵前倒戈,害得慕泽以身殉国,卖主求荣的贼人却能苟且偷安,坐享荣华,天理何存!
柳惜月瞄了瞄叶棠音脸上的伤痕,道:“不会落疤!我知道,你想咔嚓了他,可你必须忍,因为他手上有你想要的南蛮黑市,他攥着你想营救的人。”
叶棠音冷冷地盯着柳惜月,“你又为何在此?”
“自然是为了等你……”柳惜月沉着脸,神情严肃不似说笑,往楼外瞥了瞥,瞧见柳问君仍瘫在地上,不由得摇了摇头。“大哥哥,我早就告诉过你,反派死于话多。你这毛病不改,早晚也是祸害!”
却见她从角落取来一副弓箭,熟稔地搭弦,竟直接瞄准了柳问君的心脏!
叶棠音一惊,“你要做什么!”
柳惜月盈盈笑道:“自然是做你没做完的事——”
嗖的一声,利箭迅疾而去!与此同时,钱璟轩目光骤然一滞,人已麻木愣怔……
一声闷哼,那白羽利箭钉在柳问君的胸口上,浓稠血液从他的口腔与胸膛里冒出,染红了身下瓷白的玉阶。他魁梧的身躯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了,而地上只余下一具死寂的臭皮囊。
柳惜月搓了搓被箭弦震得微麻的指尖,满意地弯起唇角。钱璟轩微微静默,终是垂下了眼眸。
“雕虫小技,见笑见笑,比之你家铭锋,我还差得太远!”柳惜月吹了个响指哨,楼底下便有人将柳问君的尸体拖走了,只剩下一滩鲜红刺眼的血渍。“用他的血喂花,我怕这花会枯败,还是丢去喂鱼,你说好吗?”
“一箭穿心,你可比我们家铭锋狠多了。铭锋心地仁善,不轻易杀生,哪像你……”叶棠音啧啧冷笑道:“柳问君好歹也是你的兄长,你连一具全尸都不给他留,二小姐真狠呐!”
柳惜月将弓箭扔到一旁,“他也没给我娘留一具全尸呀,就连衣冠残骸都没有呢。”
“也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你猜,让我‘咻’——”柳惜月比出一个放空箭的手势,又眉飞色舞地瞪了叶棠音两眼。“是谁出的主意?”
叶棠音断言道:“钱璟轩。”
“你为啥这么肯定?人家可是青梅竹马!”柳惜月倒吸一口凉气,“难怪世人都说,青梅竹马没有好下场!你们青梅竹马到最后都会反目成仇?听说你当年差点砍死了你的竹马,还好我没有什么青梅竹马!”
“你既然只为自己而活,管别人的青梅竹马死活做甚。”叶棠音冷言冷语地回怼道:“若不是钱璟轩,你又怎么会特意来问我一句,难道不是想借青梅竹马反目成仇的烂俗情节来奚落我?”
“狐狸精!你真不愧是狐狸精啊!”柳惜月拍了拍叶棠音的肩膀,“你知道他为何让我去‘咻’他吗?”
叶棠音冷哼道:“还能因为什么,他自己下不去手呗。”
“对喽!就是因为自己下不去手,可偏偏有人强迫他。”柳惜月唏嘘道:“谁让他姓钱,而柳问君姓柳呢。”
叶棠音眸色一紧,隐约察觉到柳惜月话里有话。再看向柳惜月时,发现人家已经走回暖阁里,抓紧时间张牙舞爪地耍宝献媚去了。叶棠音就着柳惜月的话,迈进了那乌七八糟的厅堂,径自坐到布劼顿舒的对面,因为只有那一处的位子还空着,明显是留给她的。
柳惜月笑着介绍道:“顿舒小爷,这位就是金雕令使,来给小爷送钱的活财神!”
“你就是金雕令使?”布劼顿舒缓缓开口,端的好一副鼻孔朝天,颐指气使的傲慢姿态。
叶棠音蹭去了脸颊上干涸的血痕,从怀中取处金雕令,掷到布劼顿舒的脑门上,不说砸出个血窟窿,也打得他眼冒金星。布劼顿舒疼得哇哇大叫:“啊呀!大胆庶民!你竟敢……”
话未说完,他眼神一紧,也不再顾及红肿的额头,倏地站起身盯着叶棠音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顿舒小爷可真会说笑,搭讪也不是这么个搭法!”柳惜月笑吟吟地打圆场道:“这位是长安镖局的叶大当家,人送外号百里匪煞神,顿舒小爷从未去过长安,又怎会见过她?”
“小爷没去过长安,可她未必没来过南诏,没来过太和城!”布劼顿舒虽身形油腻,却生了一双狼鹰之眼,那是布劼家族血统的象征,盯起人来可不是一般地阴狠。“小爷一定见过你,不是在篝火大会上,就是在火把节!”
叶棠音沉眸笑了笑,“或许……是在葬礼上见过。”
“你说什么!”布劼顿舒脸色一沉,眼神瞬间变暗了。
叶棠音倒了一杯酒,“方才对不住,叶某还以为,阁下这样皮糙肉厚的不会被砸疼。”
布劼顿舒闻言骂道:“你到底是来做生意,还是来找死啊!”
“阁下或许会主动上门寻死,叶某却是诚心来做生意,阁下可以验一验,那令牌是不是真金。”
布劼顿舒将信将疑地端看起金雕令牌,就差拿牙咬上一咬。他受此羞辱却不肯弃宴离去,因为风月金雕令的诱惑委实太大,若这次能将生意线从东都拉至西京,换来的就是源源不断的金山银山,长安城那是一座无可估量的销金窟,能赚到的钱绝非其他地方可比。布劼顿舒为求财忍了又忍,强颜笑道:“这令牌是真金,你的诚意要看你给小爷多少金。”
“阁下的买卖如此红火,令尊怎么看?软红公子需要的是,一条稳定的长线。”
布劼顿舒哈哈笑道:“这个你放心吧,小爷的生意当然有布劼家族全力支持,苗疆六昭,没人敢来挑衅!”
叶棠音眼底的杀气瞬间更浓,“甚好……”
布劼顿舒得意地眯起了眼睛,“金雕令使,替你的主人出价吧!”
未等叶棠音回应,柳惜月却笑着说道:“顿舒小爷恐怕误会了,叶大当家与软红公子是好朋友。”
布劼顿舒挑眉道:“那就请叶大当家替你的好朋友出个价,小爷最讨厌拖泥带水。”
叶棠音将脊背挺得笔直,幽沉的眼眸也愈发寒凛了,“总要先看阁下的货好不好。”
“好说!来人呐!”布劼顿舒鼓了三声掌,却见下人们从屏风后推出一个铁笼子,笼子上面还蒙了一层半透光的红绫纱,隔着绫纱隐约能看到女子的轮廓。“这里面是本公子新得的尤物,一口价一百两黄金!”
布劼顿舒一抬手,下人们便掀开绫纱,将那叫价百两黄金的尤物暴露于众人眼前——
叶棠音打眼一瞧,瞳孔却是一震,囚于铁笼里的人居然是秋婼离!
秋婼离被反绑四肢悬吊在铁笼中,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面无血色,已然昏厥。叶棠音当即拍案而起,抓起斟满的杯盏朝对面泼了过去。杯中酒水凝结成滴,钉向对面众人身后的屏风立柱,水滴里裹挟的气劲登时将玉屏风震成碎渣,在立柱上留下一片密密麻麻的坑洼。
布劼顿舒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场吓得魂飞魄散,慌里慌张地就往柳惜月身后躲。柳惜月倒是面不改色,仿佛料定了叶棠音不会伤她性命,竟顾自斟满一杯酒。待这一顿劈里啪啦的响动结束,柳惜月起身走向叶棠音,轻笑道:“令使何必动怒呢,若是不满意,换一件来看就好了。”
叶棠音眦目瞪着柳惜月,“阿姐待你不薄,你怎敢伤她!”
“令使说的这叫什么话,我只有一个姐姐,在宫里侍奉君王,何时又多出来一个阿姐?”
“柳惜月,我会杀了你!”叶棠音挥开宝扇,直取柳惜月喉颈。就在这时,突如其来的暗器却彻底打乱她的进攻。她当即旋身腾起,红蔷薇擦着她的脸颊划过,在同样的位置留下一模一样的痕迹,原本已经干涸的血渍瞬间又晕染开来。
……
夜凉如水,烛灯爆花,劈里啪啦的微鸣被死寂的静默无限放大,仿佛炸在人的心尖上,格外清晰刺耳。
钟朔直愣愣地伫立着,他虽非恃才傲物之辈,却也难得发现自己没多大用,至少今晚他未出上半分力。钟伯玄坐在白洵身后,浑厚的内力在双掌间堆叠而起,仿若燃起一团炙热的火焰,隔着皮肤烧融千万只蛊虫。
如此强大的内功加身,白洵自然受不住,浑身冰凉而发颤,牙齿都在上下打架,面色苍白,嘴唇发青,冷汗自额鬓汩汩流下,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残酷考验,到底叫人吃一番大苦头,他没在煎熬中昏死过去,已经算意志强大。
见白决权在一旁焦心地观望,叶君竹冷笑道:“白盟主在英雄大会上威风八面,却原来只是装模作样。”
白决权轻叹道:“魔道妖邪来势汹汹,老夫为了大局安危,不得已动用狮吼功,怎料竟引得旧伤复发!”
钟朔关心问道:“叔父的伤是否严重?”
白决权摆摆手,“眼下魔道虎视眈眈,绝不可对外泄露我受伤之事,免得叫魔道妖邪们觉得有机可乘!”
叶君竹沉眸道:“魔尊千宁尚未离开东都,而你们正道那些所谓的英豪,却大都已经打道回府。白盟主在这个时候旧伤复发,便是将景明山庄的危势暴露无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此绝佳的时机,我等魔道妖邪岂会轻易放过。”
白决权眉头一紧,“贤侄女此话何意?”
叶君竹脸色一冷,“白盟主莫要乱攀亲戚,本座无亲无故,何来叔伯。”
“小妧!”钟朔悲悯地叹息道:“不管你承认与否,我们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乍一听见“小妧”二字,叶君竹心头一震,既没有冷言冷语,也没有矢口否认,有的只是拳击心脏般地闷涩。
许久没人唤她一声“小妧”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是她鲜为人知的小字,是她执意存于心底的秘密。
小妧……
午夜梦回时,那个轻唤她“小妧”的人眉目如画,他拥有着世间最深情的眼神,给予她世间最温暖的笑颜。
可睁开眼睛,那个人便如云烟般随风而散。
“小妧……”叶君竹凄凄笑道:“又是谁……”
“是你!”钟朔郑重地回应道:“你是我的妹妹,你是钟筠钟小妧!”
钟忆瓷一开始还听得云里雾里,却也理出几分不知是对是错的头绪,便躲在一旁悄悄地观察着叶君竹,盯着她的眉眼越看越熟悉。方才一听到钟朔的话,钟忆瓷顿时瞪圆了眼珠子,惊诧地望着叶君竹,“你是筠姐姐!”
叶君竹不屑地笑了笑,“我是蓉素圣司,罗刹红佛叶君竹。”
钟忆瓷的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你就是我的筠姐姐!”
钟忆瓷的生母生她时难产而亡,她自小便被当作嫡女寄在钟家主母名下,她知道自己是占了钟筠的位置,才得到嫡母视如己出的疼爱,所以打从有本事溜出府起,她就不着家地往钟筠曾居住的别苑跑。钟家姊妹众多,钟忆瓷唯独与钟筠亲近,十年前她好不容易盼到了钟筠归家,欢欢喜喜地出门去买糕饼,谁知回来一切都变了,家中嚣张跋扈的姨娘死了,而她最亲近的姐姐走了,来不及吃一口自己给她买来的糕饼。
彼时的钟忆瓷只有十岁,大人们说,钟筠被仙尼收为徒弟,带去南海国旧址治病。长大后她才明白,明明就是荒唐风流的父亲和冷血无情的家族抛弃了钟筠!
叶君竹没有回应钟忆瓷的呼唤,只是静默地垂着眼眸,没人能看清她眼底暗涌的情绪。
“除蛊!”就在这时,钟伯玄忽然开口,时机拿捏得恰达好处,少一瞬功力未到,多一瞬徒惹伤怀。
叶君竹冷冷地笑了笑,却俐落地挽起袖口,徒手抽刀,朝白洵的双臂与双肩划去。衣料撕裂的声音,在这肃静紧张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叶君竹正欲手起刀落,却在落下前倏然顿住,定睛观察白洵的右侧锁骨,“海棠……”
此刻叶君竹终于想通了,今夜一切安排都是为了这个缘由——让她也看到白洵身上的海棠印记!
钟朔见她突然停住了,不禁忧心地询问道:“哪里不对吗?”
拔除抑诛蛊极费精力,叶君竹虽是纯阳高手,但毕竟年轻,内功不如父辈们深厚,钟朔也怕她伤及本元。
叶君竹别有深意地道:“只是觉得白少庄主的胎记很特别。”
她的余光瞥向白决权,白决权的眼神仿佛烛灯火焰般飘忽地跳了跳,连钟伯玄的神色也有了细微的变化。
叶君竹冷漠的神色添了几丝戏谑,不乏幸灾乐祸之意,顺势将刀刃落于白洵的皮肉之间,在其肩头与双臂内侧分别割出一道狭长而浅薄的伤口,血从伤口里一点一点渗出,呈现暗红色。她刻意避开白洵的胎记,事毕将小刀丢给钟朔,开始沿着几处伤口推掌,缓缓地吸引血液流动,不多时却已是大汗淋漓。此时与她配合的钟伯玄也早已满头大汗,可见除蛊确实耗精费力,又劳心劳神。
钟朔一把接住了小刀,起先不明其意,见到白洵流出的血渍后便了然。那血渍从暗红逐渐变为浓郁粘稠的黑色,似乎冒着细碎的气泡,可细一瞧却不是血液在冒泡,而是一只只浮于血中密密麻麻的蛊虫在呼吸!因为沾染了血色,这透明如蝉翼的蛊虫稍显清晰,但要辨别剔除它们,也须得费一番功夫。
“动手!”叶君竹的汗流得越发汹涌,鬓角处的碎发已经粘连成一绺,整个脊背也早已湿透。
却见钟朔拎刀逐一将蛊虫剔除,如庖丁解牛一般游刃有余,蛊虫落进火盆里瞬间被烧成灰烬。钟忆瓷抱着柱子,连粗气都不敢喘,小姑娘没经历过风浪,头一回瞧见这瘆人的东西,不免被吓白了脸,惶惶不安地慨叹着,原来所谓除蛊竟是这么个除法——硬摘!
钟朔手上刀法娴熟,可心下却无法专注,总有一种身陷连环计的感觉。
今晚他们之中所有与叶棠音有关联的人,皆被安排了“任务”,被彻底切断与叶棠音的联系。钟朔不知道叶棠音此刻是胜是负,是安是危,是生是死,只能束手无策地等待着。而禁锢他们的手段竟是如此简单绵软,又如此精准狠绝,可谓打蛇七寸,摸清他们的软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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