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窗大肆地敞开,瑟瑟凉风倒灌而入,吹得珠帘叮当颤动,帷幔也如鬼似魅地摇摆。红木地板上映着淡淡的剪影,叶棠音脚边是一地零碎的枯红,红上还落着一绺细碎的青丝,正是她被割落的头发。
叶棠音虚目环顾,竟鲜有地如临大敌。
却见暖阁内的屏风摆件倒的倒碎的碎,承重支柱上整整齐齐地嵌着一排红花,就是方才被硬生生钉进去的,酒肉摊洒了一桌子,歌姬侍女们吓得哭作一团,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原本笙歌艳舞的厅堂只剩下一片狼藉。
柳惜月不耐烦地皱起眉,任谁被一坨油腻腻的肥肉押住漂亮的裙角,都会胃里反酸心里作呕。她瞥了一眼抱头鼠窜的布劼顿舒,不耐烦地冷笑道:“顿舒小爷可以出来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躲在她身后的布劼顿舒,哆哆嗦嗦地探出半个身,竟比那耄耋老翁还要颤巍,“可以走了吗……”
“顿舒小爷竟如此失态,有失布劼家族的体面呐!”柳惜月的态度极其轻蔑,与方才的谄媚相比判若两人,眼神中也尽是毫不掩饰的讥笑与嘲讽。“看小爷长得脑满肠肥,怎是个胆小如鼠的龟儿子!”
“你!”布劼顿舒气得哆嗦吓得发抖,结结巴巴地吼道:“你放肆!”
“呸!放你娘的狗臭屁!”柳惜月一把抓起割炙肉的锋利小刀,二话不说就抹了布劼顿舒的脖子——
一声闷哼,紧跟着便是肉陀砸地的声音。血水漏过布劼顿舒粗肥的手指,染暗了身下精贵的红木地板。
柳惜月盯着布劼顿舒那张死不瞑目的大饼脸,“嘴臭就多用酒漱一漱口,不知道祸从口出吗?你看这回吃亏了吧,把命都赔进去喽!”
暖阁外依旧歌舞升平,角落里抽抽答答的哭泣也未间断。
“宴无好宴,真扫兴!”柳惜月的眼睛里透出几分阴郁,“你们既然哭得这么伤心断肠,不若去阴曹地府与顿舒小爷作伴,免得他黄泉路上孤单寂寞……”
话音方落,却见九道人突然影从天而降,落地后迅速围成圆圈,将刀口对准角落里手无缚鸡之力的歌姬与侍女。
叶棠音眸色一紧,“柳惜月!恃强凌弱,滥杀无辜,你他娘的疯了!”
“叶大当家好一副侠义心肠,只是你自己能不能活过今晚尚未可知,竟还有闲心惦记旁人的安危!”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珠帘背后闪出,啧啧笑道:“真不愧是霸凌苗疆六昭的混世魔王,一如既往地狂妄啊……”
叶棠音沉眸盯着对方,“原来是你……”
“就是我!”却见对方走到钱璟轩身旁,伸手拨了拨断弦,稀稀拉拉地蹦出几个刺耳的残音。面具虽挡得住容貌,却遮不住那一双兴奋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泛滥着贪婪的光,如秃鹰盯着猎物一般蠢蠢欲动。
叶棠音脸色寒凛,攥紧兵刃,“姑娘既说一如既往,想必我们也是旧相识,烦请自报家门,毕竟我的仇人有些多,真记不得那些无名之辈。”
对方低低地笑了两声,隔着面具发出鬼魅般的吟啸,“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我了解你过去的一切,也会参与你的往后余生。今后你我是要纠缠致死的对手,我会让你用余生记住——我是谁!”
“往后余生……你看上我了?”叶棠音冷声嘲讽道:“仇人是仇人,对手是对手,我这辈子仇人有许多,对手却寥寥无几。就你这么个不入流的假货,给老子提鞋都不配,哪里来的脸面敢做老子的对手!”
对方闻言勃然大怒,反手射出一掌飞花。红蔷薇裹挟着杀气,扑灭了一排幽微的烛火,朝着叶棠音狠疾地射过去!叶棠音却岿然不动,待到杀气扑面袭来的瞬间,旋腕挥扇左右抵挡。飞花猛烈地撞击着宝扇,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对攻之下势均力敌,彻底扑灭了一室的灯火,目下所及处唯余一片黑暗,只剩那银亮的剑锋泛着一阵阵冷厉的寒光,越发地灼目刺眼。
窗外疾风劲起,软剑叮然争鸣,凌厉的银光晃得叶棠音眼前一片白茫——
叶棠音虚目,旋即匿于黑暗中。
地板蹬蹬作响,一阵碎裂声过后便再无动静,四周突然静得出奇,耳边只剩下粗浅不均的呼吸声……
不多时,灯火竟倏地重燃,光焰将满室的焦红照得暖亮发黄。
此刻却见一支箭矢的箭头顶在女子的玉面上,而箭尾端则顶在叶棠音的足尖上。叶棠音双臂横展,犹如飞鹰展翅般倨傲,脚下微微一旋,只听哗啦啦一阵裂响,箭尖下的玉面顿时被碾成粉末。叶棠音虚目后撤,隔着那飞扬的玉粉尘烟,瞧见对方的庐山真面,居高临下地盯着对方,“你是……芬儿?”
谁能想到,这人畜无害的娇俏皮囊下,藏着一副蛇蝎歹毒的灵魂。
“妫葳……我是妫葳……”女子挥落了尘烟,嘤嘤笑道:“上古妫姓,葳蕤生光,我的名字叫作——妫葳!”
……
与此同时,东都城外快马加急,浓重的夜色难掩道上匆匆的身影。薛荀岐一行回程的车马尚未驶离东都几里地,薛家负责报信的弟子却已奔出了都畿道,沿着京都一线飞速奔走,此刻已经进入华州地界。薛远跑死了两匹上等的快马,赶在入夜前抵达薛家设置在华阴的分堂——飞云布庄。
“师尊有令!速去通报!”
薛远是薛家家主薛荀岐的徒弟,薛峥薛放唯一的师兄弟。守门弟子一见来人是他,连忙将其请进门,一个速速跑去通报,另一个谨慎地张望片刻,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风萧瑟,吹弯门前垂柳,也吹红了那双躲藏在屋顶背后的眼睛……
彼时,龙潭虎穴里的紧张对峙仍在继续。
叶棠音微微皱眉,瞧着妫葳将两侧烛火一排一排地点亮,亮到足以将每个人脸上的神情照得一清二楚。
妫葳笑道:“想问什么便问吧,没准下一刻,你就张不开嘴了。”
“你是谁?”叶棠音沉眸问道。
“妫葳。”
“妫葳又是谁?”
妫葳唇边浮起一抹阴毒的笑意,“叶大当家以为,妫葳是什么人?”
“你爱说不说,老子管你是谁!”叶棠音打心眼里觉得这姑娘脑子有病,装什么高深神秘,不乐意说拉屁倒呗,她还不乐意听呢!
“瞧瞧你那暴脾气,真愁人啊!”柳惜月啧啧道:“人家是觉得你冰雪聪明,让你猜一猜,你倒是一点不识趣!”
叶棠音看向柳惜月,“一晚上连杀两人,你还睡得着吗?”
柳惜月不以为意地挑眉道:“你有什么脸问我啊,也不知道是谁,一晚上连杀三人!”
“老子是替天|行道,你是黑吃黑,不要相提并论。”
“谁不是替天|行道?许你逞英雄,不许我耍威风,好没道理!”柳惜月擦净了血渍,将刀插回炙肉里,嬉笑道:“我知道,替天|行道这种事,不能做得太频繁。妫葳姑娘,我答应你的事做完了,你答应我的事,何时兑现呀?”
妫葳瞥了瞥布劼顿舒死寂的尸首,满意地笑了笑,“入暑前,你会收到想要的消息。”
柳惜月也满意地弯起唇角,转而望向钱璟轩,道:“贤允哥哥,这见了血的是非之地煞气太重,不适合你养身子,我们还是快回家吧。”
钱璟轩漠然地起身,如提线木偶般在柳惜月地牵引下走向楼梯。叶棠音却还是在他的眼神里读到几分愧疚与不忍,那愧疚是对柳问君,不忍是对她。叶棠音不禁揣度,妫葳究竟给她设下了什么圈套,以至于钱璟轩会同情她……
这时叶棠音突然挥扇竖劈,戾气轰碎了珠帘,随后穿灌而入斩断了他们顶上的横梁。废墟落在楼梯口,将他二人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叶棠音啧啧笑道:“小调尚未弹完,二公子岂能一走了之,妫葳姑娘你说是不是?”
妫葳饶有兴味地笑了两声,却依旧沉默不语。
“家伙什都崩了,还用什么弹?”柳惜月嘴上笑嘻嘻,却到底变了脸色,一面拽着钱璟轩的衣袖,一面紧张地盯着叶棠音。“你若是想听,改日到钱府去听,你想听什么就让他弹什么呗!”
“择日不如撞日,没准下一刻嘴都张不开了!”叶棠音摆明了不想放人,“柳二小姐你玲珑多思,虽无实音,但我想你心中也自有曲谱吧。”
柳惜月眉头一紧,“你说的什么胡话,我可听不明白。”
“那就说不糊的!”叶棠音垂眸盯着地上的布劼顿舒,他的血就快干涸,他的尸首就快凉透。“妫葳姑娘让柳二小姐杀布劼顿舒,不是因为杀不了他,而是由二小姐动手,才是最为稳妥的法子。布劼家族不会将布劼顿舒的死,与一个大唐皇商联系在一起,即便日后真的查出什么,也不敢轻易向柳家发难,因为柳家背后是大唐的相国,妫葳姑娘这招借刀杀人可真是妙啊!”
“过奖。”妫葳自得地笑道。
叶棠音不屑地哼了哼,又道:“布劼顿舒虽然得宠,却只是小妾所生的庶子,布劼家族绝不会为了他,而开罪大唐相国,布劼隆多那两个嫡子,也不会允许父亲犯糊涂。我倒是很好奇,你们为何要杀布劼顿舒?”
妫葳挑眉,轻慢的表情难以捉摸,“你猜?”
叶棠音盯着妫葳的眼睛,低笑道:“庶子虽出身低微,但到底姓了布劼,布劼隆多将家族大半生意交予他打理,布劼顿舒身上栓连着布劼家族北上中原的全部买卖,一旦他发生了意外,定然会动摇布劼家族原本磐稳的势力,此为你们要杀他的原因之一。”
妫葳眸色微变,“继续。”
“继续就继续!”叶棠音冷哼道:“布劼隆多是南诏辅朝大宰相,深得南诏王信重,他本人位高权重,蛮横跋扈,布劼家族亦势力强悍,惹得南诏朝野忌惮,早就是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布劼隆多的两个嫡子资质平庸,若说他没动过废长立幼的心思,只怕鬼都不信。兄弟阋墙,祸水东引,此为你们要杀布劼顿舒的原因之二。”
妫葳脸色一沉,顿了顿,“还有吗?”
“你想听,当然就有喽!”叶棠音盯着妫葳的眼睛,“南诏王室里最希望布劼家族内斗残杀的人,无非是那几位野心勃勃,却处处遭受布劼隆多掣肘的王子,不知妫葳姑娘站的是哪一位?”
妫葳心下一紧,“你猜……”
叶棠音现在是里子面子都在翻白眼,心说你让老子猜老子就猜啊,那老子岂不是太没面子喽!“打住,累了!”
妫葳见她不语,似笑非笑地反问道:“叶大当家觉得,谁最想要布劼顿舒的命?是你曾经的结义兄长,还是你那位有缘无分的未婚夫婿?”
“你以为这样就能激怒我,你还差了些火候。”叶棠音啧啧笑道:“阁罗凤一贯地腹黑求稳,虽忌惮布劼隆多势大跋扈,还不是照样迎娶了布劼家族的女儿,以巩固来之不易的势力。诚节虽鲁莽冒进,与布劼隆多积怨久矣,布劼家族又全力扶持阁罗凤,早就是诚节眼里的沙子,听闻他在暗中豢养死士,平时形若无踪,战时无孔不入……”
叶棠音方才悄悄留意那九个黑衣人,他们一呼一吸极为轻浅,寻常人根本听不出来,确是好吐息!好功夫!”
妫葳抖了抖软剑,讥讽道:“你见到布劼家族的人恨得牙根痒痒,提起不共戴天的仇敌却能故作从容,一身铠甲的滋味恐怕不怎么好受吧,太重了。”
叶棠音面色一僵,“不劳姑娘费心,再沉的铠甲,老子都撑得起。”
却见妫葳缓缓走到一个黑衣人面前,伸出手指弹了两下他的刀口,那震颤之声有些刺耳挠心。“所以叶大当家的答案是——二殿下?”
“诚节……”叶棠音眉间微蹙,心尖上到底蹦出几分涩意。“他如今也该沉稳些了,否则如何与阁罗凤一争高下。你口口声声要杀我,可诚节不会杀我,所以不是他。”
妫葳眉心骤紧道:“叶大当家未免太过自信。”
“布劼顿舒不久前轻薄冒犯了你们的大公主,而这就是你们杀他的原因之三。妫葳姑娘,还要我继续说吗?”叶棠音盯着她,“或者我应该换个称呼——汀兰殿统领,阿靳女将。”
妫葳弹刀的手指顿时一僵,眉眼微沉,笑道:“左锋臻昀,我果然没看错你,只有你配做我的对手!”
叶棠音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怜笙不在汀兰殿老实养伤,还有力气筹谋如何削弱布劼家族的势力,再将屎盆子扣到诚节的脑袋上,好替阁罗凤清路。她可真是一往情深,可惜阁罗凤却是个不念旧情的薄幸人。”
妫葳冷笑道:“静安殿下的伤,难道不是拜叶大当家所赐?”
“你可别胡说啊,怜笙中的是人间暮雪,我又不修习寒功!”叶棠音转而看向柳惜月,道:“让我想一想,有什么事情是我办不到,而南诏王室能办得到的?柳问君已经被你杀了,雄关寨的匪寇也会被铲除,眼下你的仇人名单里只剩一个柳姳姀。她是宫里的骄矜贵人,我等庶民自然摸不着也碰不到。南诏静安大公主即将和亲大唐,届时面见天子,便有机可乘。柳二小姐,你说是也不是?”
柳惜月面色一僵,静默不语,手心却在冒汗。
叶棠音不禁冷笑,“怜苼能谋会算,不知道算没算过自己究竟能不能活着走进长安城。”
妫葳面色一沉道:“南诏不止一位公主。”
叶棠音想起叶君竹也说过同样的话,不禁哂笑道:“一心效忠于阁罗凤的公主,舍她其谁?”
妫葳的眼神暗了,“叶大当家这话,未免扯远了。”
叶棠音闻言笑道:“那就再扯回来,你们与药王谷是何关系?你可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鬼吊竹’是什么。”
药王谷七色虹中第四味毒香鬼吊竹,能使人发热无力,状如瘟疫,好似被鬼吊着命,直至耗尽精元一命呜呼!叶棠音当日扇钱璟轩的那一巴掌,指缝里夹着的便是经过不虞改良的鬼吊竹,无需燃烧即可发挥药效,然而毒性却比原来减弱数倍,但解毒原理大同小异。还是那句话——所有巧合叠加一处就不再是巧合!妫葳既然能解钱璟轩身上的鬼吊竹,岂会与岭南药王谷毫无瓜葛。
“阿靳踯躅,明明是朵带刺的蔷薇,偏偏取了一个杜鹃花的名字。杜鹃啼血,断肠之哀,阿靳女将春风得意,怎么会有伤心事呢?”叶棠音嘴上挂着一抹笑,却丝毫不掩饰双眸中的嘲讽。“莫不是为自己这混淆的身份而郁郁感伤,叫不准自己到底是谁了?”
叶棠音话里藏针,针针直戳妫葳的痛穴,一个人连自己是谁都定不明辩不清,该有多么地可悲可笑!
“妫葳!上古妫姓,葳蕤生光!”妫葳暗暗咬牙,缓重而反复地强调四个字——“我是妫葳!”
叶棠音浅淡笑道:“叫什么都不打紧啊,反正也只是一个卑渺的称呼,就像这个人一样,卑如尘粟,渺如蝼蚁。”
“聪明人只有两种下场,风光得尽天下意,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自诩是前者,殊不知是后者!”妫葳话音方落,只见九个黑衣人将刀口齐齐对准叶棠音。
叶棠音毫无惧色,啧啧道:“看来传闻有误,豢养死士的不只有诚节。”
妫葳嘤嘤冷笑道:“传闻毕竟只是传闻,道听途说总要付出代价。”
叶棠音旋挽宝扇,盯着那关押秋婼离的笼子,“放了她,你们一起上。”
“叶大当家可知,今日的宴席为何唤作琅玕?”
“不知道。”叶棠音不耐烦地翻了一个白眼,“废话真多!乐意解释,你就说说,不乐意解释,你就把嘴闭上!”
妫葳笑道:“这白燕园里曾经排过一出好戏,讲的是大荒西经中描述的一些奇闻异事,昔日传唱百家红极一时,此戏名为琅玕丹玉,便是今日这场琅玕宴的由来。”
窗外冷风乍起,珠帘叮铃作响,一阵阵沉闷而匆疾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叶棠音朝外面瞥了两眼,却见不远处有隐约的火光。她当即心下一紧,虚目眺望片刻,“这里是……相思小筑!”
妫葳开怀得意地大笑道:“白燕园与钱府建在一条街上,因各自府门的方向一南一北,各家又占了好大的地界,才造成地处两街的假象,其实它们原本连通。钱柳两家早有勾结,郝家又怎么会置身事外……”
嗖!窗外惊现一轮箭雨!
流箭从叶棠音耳下飞过,直接钉向悬楣。恰在此时,楼底下传来噔噔的脚步声。
叶棠音一脚将窗户踢合,侧身躲在立柱后面,流箭如密雨般铺天盖地射来,势要将偌大的暖阁钉成蜂窝。桌案烛架一概塌毁,暖阁里的人也纷纷倒下,手无缚鸡之力的歌姬与侍女们自然在劫难逃,红颜薄命却还要遭受万箭穿心之痛,在惊恐忧惧中奔赴黄泉。叶棠音一面挥扇抵挡着流矢,一面朝秋婼离的方向奔过去。那九个黑衣死士掩护着妫葳,形成包围圈助其后撤。柳惜月立刻拽着钱璟轩龟缩到了墙角,立起桌案躲避流矢。
隔着斜织的箭雨,妫葳那诡秘而甜美的笑颜,已深深刻进了叶棠音的脑海。
叶棠音眉头一紧,就在此时,身后有人举刀跃上凭栏——
“叶大当家小心!”破窗而入者竟是孟东祥。
原本密集的箭雨渐渐疏散了,直至彻底停下。却听得咣当一声,率先破门而入的是官差与府役,一手持火把一手握胯刀将一干人层层围堵。随后一道魁梧的身影越门而入,粗狂地呵道:“尔等匪徒!还不快束手就擒!”
叶棠音不禁一愕,来人竟是陈子辛……
陈子辛疾言厉呵:“负隅顽抗,唯死路一条!放下兵刃,缴械投降,否则这里就是尔等的葬身之地!”
妫葳的脸色顿时变了,竟从胜券在握的得意沉成了寒冬腊月的老冰。她眼神一紧,手中忽然多出一条铁链,铁链的另一端不知何时缠住了秋婼离的脖子,她只需微微动手,顷刻间就能勒断秋婼离的玉颈!
叶棠音顿时激红了眼,作势便要冲过去救人,却被孟东祥一把拦住,“陈大统领在此,叶大当家不可胡来!”
孟东祥是好意的提醒,也是冰冷的警告。叶棠音睨着孟东祥的手,眼神利若刀锋,又瞄了陈子辛两眼,就在这一瞬间她似乎明白过来什么。孟东祥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却听妫葳冷笑道:“叶大当家果然得势,背靠东宫好乘凉……”
“贼子休得放肆!”未等叶棠音驳斥,陈子辛当先呵斥道:“尔等私营黑市,戕害人命,现已人赃俱获,还不束手就擒,听候发落!”
“听候发落?”妫葳笑盈盈地质问道:“谁敢动我?”
她猛地拽紧铁链,秋婼离顿时被勒得憋呛醒了。她离拼命挣扎,奈何人被绑吊在半空,就像是蛛网上垂死的蝴蝶,被猎杀者控于股掌之间。
“放开人质!”陈子辛怒呵道:“尔等想在阎王殿前,再添一笔孽债吗!”
妫葳毫不在意地笑道:“杀一人要下地狱,杀十人也要下地狱,我身上背的人命太多,多一条少一条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你若伤她,要你命的人就是我。”叶棠音话音方落,一只箭矢突然从角落里掷出来,她踏地而起,倒挂一踢,那流箭仿若从弦而发,瞄着妫葳的手射去。
恰好的时机,恰好的位置,恰好的配合,一切都是那么地恰到好处,似是提前商量好,竟无一丝一毫的偏差。
妫葳被这猝不及防的袭击,打乱了方寸,就是这片刻的慌乱,足以让叶棠音化被动为主动。叶棠音趁妫葳微微松手的一霎那跃起奔袭,身若旋风腾空横卷,给敌人一记当头痛击。一股强悍的气流,瞬间扑面而至,逼迫妫葳下意识后撤。那九个黑衣人欲上前支援,却被轮番射来的箭矢阻隔。电光火石间,叶棠音彻底推开妫葳想重新抓住铁链的手,挥扇直取铁笼。强悍的气劲一顿霹雳猛砍,铁栏与粗实的绳索已被尽数斩断!
叶棠音一把拥住如折翼花蝶般的秋婼离,在箭雨中穿梭而过,稳稳地落回了安全地带。
“拿下!”陈子辛见状一声令下,第二轮更为密集的箭雨倾盆袭来,圈射住妫葳一干人等。没了人质掣肘,官府的进攻更为肆意,俨然一副不将对方射成筛子不罢休的架势。陈子辛大呵道:“抵抗者,一概不留!”
九个黑衣人登时化刀为盾,将妫葳圈护于中央,且守且退往窗边跑。
妫葳狠毒的目光落到角落,“真是个有趣的人……”
却见她腾空而起,反掌推出漫天飞花,红蔷薇簌簌而落,遮天蔽地,挡住视线。
陈子辛怒气上头,拔刀欲亲自追过去,这次却被叶棠音一把拦住了。“大统领,穷寇莫追。”
却听漫天花雨中传来一阵嘤嘤的娇笑——“叶棠音,下一次见面时,我一定会在你的脸上,留下一朵真正的蔷薇!”
待飞花落地,人早已了无踪影,只剩下满地的腥红,那是蔷薇,也是人血!
红木地板上已经钉满密密麻麻的箭矢,叶棠音细细地瞄了两眼,发现有两种不同的箭矢,一种是寻常的杂尾箭,另一种是大内黑羽箭,也是荣王府的标准配置。
“可恨竟让她跑了!”陈子辛不甘心地问道:“叶大当家为何拦我?”
叶棠音的回答十分直截了当,“你打不过她。”
陈子辛:“……”
陈大统领合计合计,觉得她说的确实有道理,自己也没法反驳……
叶棠音的眼神渐渐深了,妫葳摆出了罗刹阵,她居然会罗刹阵!这一刻,叶棠音下意识地想起了叶君竹,若是此刻有叶君竹在侧,若是她们还能像从前那样并肩作战,敌人没那么容易全身而退……
叶棠音自嘲地笑了两声,笑自己在生死关头,竟然感怀起与叶君竹生死相托的日子。
“大当家这话说的,也太不拿我当外人了!”虽然叶棠音讲的是真得不能再真的大实话,但当众被一个姑娘家如此调侃,陈子辛脸上到底挂不住,毕竟他也是要面子的人,这让他以后在下属面前还怎么混!
“那女子狡猾多端,大统领不是江湖人,对上她必然会吃亏。叶某方才一时口快,不过句句都是真心实意为大统领着想,大统领勿怪。”叶棠音打横抱起秋婼离,请求道:“秋楼主是沈大人的红颜知己,请大统领看在这层情面上,派个知根知底的郎中为秋楼主诊伤。”
陈子辛没想到叶棠音竟拿沈扬清的同僚情面点他,叫他不看僧面看佛面,慎重地对待秋婼离,立即做了安排。“秋楼主是重要的人证,我会命人好生看护,大当家放心吧!”
却听哐哐哐一阵凿锤声——“搭把手啊!这还窝着俩大活人!”
陈子辛即刻命人搬开翻倒的桌案,便见柳惜月笨手笨脚地爬了出来。“柳二小姐这是唱的哪一出?”
“让大统领见笑了,小女子为保一条小命不容易!”柳惜月将箭矢扔到一旁,拍了拍脏兮兮的手,而后竟扑通跪在陈子辛面前,哭天抹泪道:“大统领可要给民女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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