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云南国在天涯,六诏山川景物华。鳞波碧境,玉带苍茫,却终归不敌眼前一枝堪折春花。

    南诏王宫,汀兰殿。

    芙蓉霓裳兮明姝所扈,锦绣群芳兮怜影独顾,金钗琅璆兮芳菲弥章,伊人独立兮眉间惆怅。望着花萝丛中那抹单薄而威严的背影,阿靳颂芠不禁关切地问道:“殿下何故忧愁?”

    站在花萝丛中的人淡淡一笑,“颂芠,你觉得本宫美吗?”

    阿靳颂芠不由得一愣,“大公主殿下何出此问?殿下是南诏第一美人,蕙质娴思,容华耀日!”

    “南诏有明姝,蕙质且娴思,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静安大公主痴痴地笑了笑,“是啊!本宫是南诏第一美人,岂能不美!举国皆颂本宫之容,誉本宫之才,有诸多溢美之词,岂能不美!本宫有如此盛誉加身,岂能不美!”

    “殿下……”阿靳颂芠心下发慌,自从上次汀兰殿被一来路不明的白发女子袭击后,大公主殿下的言行举止便越发反常。“可要传医官前来看脉?”

    静安大公主未作回应,只是沉沉一叹,用玉指轻轻掐捏住眼前一枝春花,“可惜了……终究还是可惜了……”

    “佳期已至,繁花似锦,大公主为何可惜?”

    倩影微僵,静安大公主幽幽地转身,一双秋水双瞳含着苦涩,直直地望了过去。“花月佳期,良人不在,怎能不可惜?本宫倒是忘记了,大王子殿下有娇妻在侧,有美眷相陪,岂会觉得可惜?可惜的从来只有本宫一人罢了,你还有你们,都不会觉得可惜!”

    站在她身后的男人眉心一皱,旋即对阿靳颂芠吩咐道:“本殿与大公主有要事相商,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阿靳颂芠担忧地看了静安大公主一眼,终究还是规矩地行礼退下,领着侍从远远地守在花园入口。

    “大王子殿下又要说什么?”静安大公主盯着面前这个男人的眼睛,咄咄质问:“阁罗凤,事到如今,你还能说出什么!”

    “怜苼……”阁罗凤叹道:“你不要激动。”

    “怜苼?”静安大公主螓首轻摇,喃喃低笑道:“许久没有人这般唤过我了……怜苼……多好听的名字啊……”

    那时候,她不是静安大公主,他也不是南诏大王子;那时候,鲜衣怒马,恣意快活;那时候,他为磐石,她为蒲苇,以为便是此生;那时候,她的名字叫怜苼……

    又是一声沉沉的叹息。

    “你还记得,上一次唤我怜苼是在何时吗?你还记得,上一次唤我怜苼所为何事吗?你还记得,上一次对怜苼说了什么吗?”静安大公主一连三问,然而回应她的却只有沉默,窒息一般的沉默。“蒲苇韧如丝,磐石却转移,这一番情意终究是错付了……”

    阁罗凤微默,“你的心意,我都知道。”

    静安大公主美目泫然,“你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才有恃无恐地利用我?”

    阁罗凤否认,“我从未想过要利用你,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一生幸福。”

    “阁罗凤,在你上次唤我怜笙的时候,我的幸福已经被你亲手摧毁了!”静安大公主恶狠狠地问道:“我真想知道,午夜梦回时,你们会不会想起她?会不会心生畏惧?会不会愧疚难眠?”

    阁罗凤当即冷脸,“舍己肉身,保全万民,这是她当年的选择。即便她魂魄归来,我等亦无所畏俱!”

    “你竟能说出这种话!”大公主指着阁罗凤的鼻子斥道:“六诏覆灭,臻昀身死,皆是拜尔等所赐!是你们逼死了她,是你逼死了她!她是我们的妹妹,她是诚节爱慕的姑娘,你们怎么忍心逼死她?她是那么看重你信任你,你怎么舍得杀她!”

    “六诏一统,乃是天意,天意不可违。”

    “苍天无眼,当初合该让你我葬身山林兽口,至少也能死而同穴。”

    “怜苼……”阁罗凤脸上到底露出几分动容。

    “我早已不是怜苼,我是南诏的静安大公主!”她深深地凝视着阁罗凤的眼眸,幽幽叹息道:“这般相像的眼睛,这般难得的缘分,救命之恩,手足之情,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你怎么就忍心呢?”

    阁罗凤眸色微暗,下意识地回避她的目光。她字字句句犹如锋利弯刀,刀刀皆将他割得鲜血淋淋。可他却只能承受着,谁叫她每一句话都所言不假。为了蒙舍的雄心,为了南诏的霸业,他毫不犹豫地背弃了与臻昀的手足恩义,亲自做了恩将仇报的刽子手。“静安大公主当知,如今太和城有多繁华,六诏之地有多富足,南诏甚是安康!”

    倘若背弃一个人,能够换来一个空前的盛世,一切牺牲皆是值得的。

    静安大公主凄凄地笑问道:“所以这一次你终于要用我,来巩固这难得的安康?”

    阁罗凤的声色平静得有些冰冷,“你将会成为苗疆最尊荣的女子。”

    “上一次你唤我怜苼,是要我帮你设计臻昀,我狼心狗肺答应了,诱骗她暂离苗疆,好让你们有机会诛杀她的君父,这一次又想让我帮你做什么?”静安大公主殷切地看着阁罗凤,“我这副残破之躯油尽灯枯前,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一定有办法医治你的身体,纵使跑遍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救你的方法!”

    “我的心已经死了,只剩下一副行尸走肉的躯壳,留着又有什么意思。”

    “为了我,你必须活着!”阁罗凤口吻坚决,发号施令般不容她拒绝。“不只为我,还为南诏,为苗疆万千子民,你必须平安地活着,保南诏永世安康!”

    “你舍得?你竟舍得我?”

    “舍得如何,舍不得又如何?”阁罗凤低低叹道:“身在王室,肩负贵胄之责,早该明白身不由己的道理,这是我们无法挣脱的命运。”

    终究还是无能为力吗……

    静安大公主闭上眼睛,流尽最后一滴动情的涩泪。“本宫何时离开王都?”

    “八月送嫁。”

    “南诏安康,不知你们所谓的安康能维持到几时。”

    阁罗凤眸色一冷,“大公主慎言。”

    静安大公主突然发狂般地笑道:“你知道吗,她回来了,苗疆小霸王回来了!她会替天神惩罚我们,我们一个也别想逃,欠她的血债,终归是要还的!”

    阁罗凤冷着脸道:“邓川臻昀早已为她的子民以身殉国,只有臻昀永远消失,邓赕旧民才能平安,这一点她比我们清楚。”

    “拿无辜的性命,当作要挟她的筹码,你到底还有多少卑劣手段!”

    “成大事者,不拘泥于手腕。邓赕旧民能在这片土地上安乐生活,皆靠她当初殉国之功德,这是王室赐予她的宽恕,她心里清楚。否则以她的身手早就杀回来了,在权衡筹谋方面,她一直都很清醒。”阁罗凤眸中闪过一抹寒光,“她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冷静更有野心,她永远是值得尊敬值得警惕的对手。”

    静安大公主嘲讽道:“能将卑鄙无耻,狡辩得如此大义凛然,大王子殿下果然有王者之风。”

    “大公主慎言,在你脚下这片土地上,唯一的王者就是父王。”阁罗凤转过身背对着静安大公主,“松明楼那夜,臻昀之所以能从天山赶回来,是你提前通风报信。”

    静安大公主眸色倏然紧敛,怔怔地盯着阁罗凤,“你早就知道了……”

    “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对敌人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残忍无情。”阁罗凤眸色幽沉,“即便当初有你通风报信,即便她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这就是天神的旨意,不容违逆!”

    “说到底也是你设计她,我不过是做了你的帮凶,火烧松明楼是你的主意,父王不过是做了你的枪。”每每想起旧事,静安大公主便心下发寒后背发凉,“一切都是你的阴谋,最狠毒的人是你啊……”

    “父王很满意我的做法,天神也认同我们的决定。往昔俱逝矣,莫要重提,如今南诏安康,才是王室重责。”

    “好一个王室重责……”静安大公主冷笑道:“天神不会饶恕你们,本宫就在长安城等着看你们的下场!”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能承受失去你的下场,还有什么承受不得?”阁罗凤一声长叹,“本殿还有政事要处理,这园子里露水重,大公主早些回吧。”

    “你知道她的手腕有多厉害,一定小心……”望着阁罗凤远去的背影,静安大公主痴痴地笑开了起来,那是她时时刻刻无不惦念的背影,而今也终将同韶光一般消失不返,散得干净。繁花丛中,只剩下一个孤凉的她,守着世人眼中无上的荣宠,守着自己心底无尽的荒芜,困于尊崇之巅,悲度寂寥残生。

    日照葱荣处,露散香消,了无痕。

    “殿下……”阿靳颂芠匆匆走进来,却见静安大公主面色惨白如霜。“殿下可还安好?”

    静安大公主理顺了仪容,吩咐道:“颂芠,传你姐姐进殿,本宫有事交代她去做。”

    “你有事,为何不交代我去做?”

    静安大公主后背一僵,这声音里透着一股悲彻的寒凉,夹杂着一片哀求的痴心,蓦然浮于耳畔。

    这声音,她同样熟悉。

    静安大公主默了默,“颂芠,带人退下。”

    “是。”阿靳颂芠规距地行礼,看似早已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即刻领着侍从退得远远的。

    园子里愈发幽寂了,静安大公主声音沉冷,眼神却不似声音那般冷情。“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不必再为我做这些无谓之事。”

    “你要去和亲?”

    “与你无关。”

    “他竟舍得你去和亲?我现在就去杀了他,然后带你远走高飞!”

    “远走高飞……”静安大公主目光幽幽,望着远处的天与地,轻叹道:“能走多远……能飞多高……”

    “我们回天山,或者去任何一个你喜欢的地方!我保证,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一分一毫!”

    “千宁,够了,真的够了。”

    “够了?怎么能够?”千宁自花萝丛中缓步而来,定定地看着静安大公主。“不要答应他,我求你!”

    静安大公主苦笑道:“身不由己,命不由己,当初既做了选择,今日就活该吞下一切苦果。或许这就是天神对我的惩罚,我理当受着,也必须受着。”

    “天神不该惩罚无辜的你!”千宁一把扶住静安大公主的双肩,脸上流露出几分焦躁,甚至是癫狂。“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她不要我了,你也要抛弃我,这世上只剩一个孤零零的我自己……”

    谁能想到,翻云覆雨的圣雪宫魔尊,竟有如此委曲求全的模样!手握生杀如何,号令西域又能如何,百炼枭雄难敌情之一字,阎罗战士也照样逃不开心上人的绕指柔。

    “何苦呢……”静安大公主微微颤抖,抬眸深深地凝视着千宁。他的褐发打着混乱的结,蜜色的俊上颜写满疲惫。一身风尘满肩落土,哪里还像一个威震天山的王。从中原到南诏,他一定马不停蹄地奔波了许久,来不及换一件干净衣服,就立刻跑来见她。他心甘情愿地吞下所有辛苦,不过是为了一个她,一个根本就配不上这份真心的将死之人。

    静安大公主缓缓地抬起手,轻轻攀抚千宁粗粝的面颊,将他鬓边凌乱的发丝别至耳后,彼此却相顾无言。千宁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在她欲抽手时一把握住,就这样静静地定定地深深地望着她。

    “当初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失去唯一的明灯,不会负罪一生,愧疚一世。这辈子是我辜负了你,欠你的欠她的,下辈子我一并还。”

    “我不相信下辈子,我只要你这辈子!”

    “可惜这辈子只能如此了……”她将此生奉献给了心爱的男人,她将此身葬送给了所谓的家国。

    她这一生一世一身,便也只能如此了。

    “不!”千宁死死咬住一个不字,幽蓝魔瞳里刻满倔强的柔情。

    静安大公主眸光暗转,殷切切地问道:“她……当真还活着吗?”

    千宁点点头,在心上人面前,威风赫赫的西域教王,也只是一头温顺的小羊,一个无依无靠的苦命人。

    “活着便好……”静安大公主缓缓地笑开了,笑里透着发自肺腑的嫣然与灿烂,透着如释重负的安宁与平静,也透着战战兢兢的警惕与惶恐。“只要她还活着,我们这些人就能坦然了……”

    坦然地背叛,坦然地斗争,坦然地生死博弈,坦然地自欺欺人。

    千宁嘶吼道:“我要你活着!你必须活着!”

    “何必挣扎,你明明知道,当年焚城的烈火将一切皆烧得干净,什么都不剩……”

    “她一定还有后手,否则不会教唆北国雪女来害你,她那么会算计的一个人,不会不留后招。”千宁紧紧握着静安大公主的手腕,“你可听闻过,苗疆最出色的巫医,鬼医柏夷桑?此人精通换血秘术,只要找到他,或许无需寒玄玉石,也能治好你身上的人间暮雪。”

    “鬼医柏夷桑……”静安大公主忽然想起一个人,默了默却道:“这原本就是我应该受的,到底是我有负于你。北国雪女因爱生恨,可见是真心爱慕你,而我只想利用你。”

    “你是无辜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千宁捧着静安大公主的双手,像是捧着易碎的珍宝。“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哪怕是与臻昀为敌,与南诏王室为敌,与整个江湖为敌,甚至与大唐王朝为敌,我亦在所不惜!”

    静安大公主面色动容,眼神却深了几分,“当真?”

    “我以性命起誓,对你有半分虚假,便叫我身首异处,死在她手里!”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为我送嫁……”静安大公主忍泪道:“我要你以西域教王的名义,亲自护送我去长安城。”

    千宁蓦然一怔,“什么!”

    “七月涅槃,八月献祭,我不过是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这就是王室全力守护我的理由,也是他们定下最后半年期限的原因。”静安大公主冷笑道:“这也是我苟延残喘的信念——守护王室,守护南诏,直到生命尽头。”

    “阿怜……”千宁眼中满是疼惜,“我发誓,只要我活一日,便守护你一日,直到生命尽头!”

    ……

    入夜,春江暖阁灯火通明。

    梨雨关上通往凭栏的花门,将凉气挡在外面。珝璎抱着书简蹲在一旁,闷头将嘴巴撅得老高。

    “噗嗤!”梨雨没忍住笑出了声,便挨了珝璎一记白眼飞刀。梨雨毫不在意,笑嘻嘻地说道:“你要是真不自在就回长安吧,你偷偷摸摸溜出来,也该回去给三哥赔罪了。”

    “要你管!”珝璎朝梨雨吐了吐舌头,在梨雨撸胳膊胖揍他之前,脚底抹油跑了。

    “这家伙……”梨雨捡起散落的书简放归原位,一抬眼却见叶棠音的眸色异常湛亮,就像眼底藏着烈火,燎得人心尖灼痛。梨雨忧忡忡地问道:“大当家出了什么事?”

    “读。”

    梨雨一愣,接过叶棠音递来的一封旧书信,信上布满了深深的折痕与褶皱,软烂得近乎一触即碎。

    梨雨轻捏信角,借着烛光认真地读道:“吾儿顶天,生于开元二十六年腊月初九,左肩有一桃心红记,养于南地佛寺,望恩慈念及骨肉亲情照抚。伏念椿萱并茂,吾儿安好。黄泉无路,地府无门,孤魂野鬼,以作惩戒,与妻死生契阔终不悔矣……”

    叶棠音揉了揉眉心,“云尽晖便是拿着它,来同我攀亲戚。”

    “这是林桓公子的遗书?”梨雨眉心一紧,旋即反应过来,“是燕二哥……”

    叶棠音无奈地笑道:“不虞这个老泼皮,坑我是一套接着一套,都快练成一门学问了。”

    “二哥虽有逾越之处,却也是一心为大当家着想,他嘴碎了些,心里还是懂得拿捏分寸的。”

    “你倒是一心向着他。”叶棠音翻指又掏出了一张绢条,“望尘门送来的人情。”

    “孤魂野鬼,地府无门……”梨雨惊呼道:“鬼门!又是鬼门!是鬼门杀了林桓公子!”

    叶棠音静默,眼眸深处仿佛腾起熊熊烈火,要将一切怨孽都烧为虚无。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射进来一尾红羽小箭,嗖的一声钉上悬梁。梨雨取下箭矢,熟稔地拆下埋在红羽里的小竹管,回禀道:“疯子说,杏芳嬷嬷在墨楼见了林擎挚。”

    “把信和绢条都烧了。”

    梨雨不由得发懵,“这遗书也烧了?”

    叶棠音眼神一沉,“留着就是把柄,他日落到有心人手里,岂非又了添一桩麻烦事,况且云尽晖一直以为,是他自己将林桓的遗书弄丢了。”

    梨雨:“……”

    今天也是心疼云少帮主的一天!

    叶棠音一跃而起,准备出门。

    梨雨忙问道:“大当家去哪?”

    “去见故人。”

    “带上属下。”

    “带上你当累赘?”

    梨雨:“……”

    今天也是心疼自己的一天!

    “大当家孤身去找杏芳嬷嬷和林擎挚,属下实在不放心,要是嫌属下功夫差,就带上姑爷一起。”

    “带上谁?”叶棠音严重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带上我!”却听嘎吱一声轻响,某姑爷推开房门,倚在门框旁,挑眉道:“有你家姑爷陪着,小舅子今晚就放心睡觉吧!”

    梨雨咂了咂嘴巴,“那个大当家,我先去看看珝璎……”

    小梨花识趣地到外面把门关上了。

    叶棠音双手抱臂,啧啧道:“听墙根,脸何在?”

    钟朔摇头傻笑道:“我是无意间听到自己媳妇和妻弟说话,又没有外人在!”

    叶棠音没有闲心与他拌嘴,推开通往凭栏的门朝墨楼望去。墨楼虽不如林氏宗祠庄严,却是林家最高耸的建筑,比春江暖阁还要高二三丈,若春江暖阁是俯瞰秦淮的雅地,那墨楼便是能将秦淮这位朦胧美人一览无余的香闺。

    江宁林氏将无数胜过珍宝的典籍皆奉置于墨楼,除却从战略角度斟酌考量,自然也有几分曲高和寡的孤傲意味。墨楼从第三层起便没有楼梯,三层往上直至封顶,全要靠轻功攀登,十层楼之高,若无拿得出手的轻功,决计不敢轻易尝试登顶,而当年的盗楼者竟如履平地,其轻功可见一斑!

    “你可跟紧了!”叶棠音踏地而起,直接从凭栏翻了出去。

    钟朔皱了皱眉,翻箱倒柜地拽出一件深色外套,又灭了油灯才走。

    二人如燕子一般掠上墨楼,脚尖点着瓦片,轻手轻脚地摸索而行。

    自从被盗之后,林家加强了对墨楼的看守,虽不许弟子靠近驻守,却在每一层都设置了明灯,更是将周围超过一人高的树木连根拔除,愣是叫心怀不轨者连个能藏匿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入夜后,高耸的墨楼,犹如一根亮秃秃的擎天柱,伫立于漆漆黑夜中,也方便林府的巡夜人盯防。叶棠音为了躲避光亮与藏在暗处的巡夜人,左躲右闪,上蹿下跳,着实费了一番功夫,钟朔也跟着辛苦,好不容易才翻进八层的凭栏,二人已是一脑袋汗珠,气息不匀。

    “南少瞧着挺有本事,体力却不怎么样啊。”叶棠音嫌弃道:“这才跑了多久,就喘上大气了。”

    “大当家体力好,翻了八层楼,出了一头汗,真轻松啊。”钟朔小声嘀咕道。

    叶棠音没好气地瞪了钟朔一眼,又递了个眼神,二人蹑手蹑脚地溜进去。

    钟朔跟在她身边悄声问道:“敢问大当家,这是打算做什么?当梁上君子?”

    “采花大盗。”

    “你想采谁?”钟朔当即吹胡子瞪眼道:“我这还活着出气呢!”

    “少废话,不乐意跟着,立刻滚回去!”叶棠音捶了他一拳,眼睛却一直望着屋里,透过窗间缝隙窥探着一墙之隔的痕迹。

    “真粗鲁……”钟朔嘟囔道。

    叶棠音耳朵尖得很,回眸一记白眼飞刀,剐得钟朔一个愣怔,当即闭上嘴。

    月色正浓,她柔美的侧颜比平素多了几许娇俏,少了几分凌厉,叫他忍不住凝眸深望,就像是陷入了泥沼漩涡,无法自拔。

    “看什么?”叶棠音冷哼道:“这就被迷住了,定力也忒差了。”

    “你厉害!”钟朔的耳根子又温吞地红了,一把将深色外套裹在她身上,“注意隐蔽!”

    叶棠音皱着眉头,她穿了一件浅色素锦衣,面料在夜里确实有一点反光,可这厮的表情明显不对劲啊,羞羞答答地活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钟朔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你看我做什么?”

    “看你长得好看。”

    “你终于发现了!”

    “我发现你皮痒。”

    钟朔气得咬唇道:“明明是你先撩我的,你讲点道理行不行?”

    “我没心思同你说笑,一个杏芳已经很难缠了,再加上一个林擎挚……”叶棠音面沉如水,眸中尽是鲜有的谨慎,“今晚不好过。”

    钟朔一派从容道:“放心吧,有我在呢!”

    叶棠音啧啧道:“没看出来,你竟这般自大啊。”

    “我很有自知之明的,有我在不一定赢,至少不会输得太惨。”

    叶棠音:“……”

    真不知该夸他豁达,还是该骂他缺心眼!

    就在这时,钟朔忽然比出了噤声的手势,二人同时竖起耳朵,听着屋子里的说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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