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棠音和钟朔心下皆是咯噔一紧,一个暗暗握紧宝扇,一个悄悄摸上碧箫。两个人躲在灯火稍弱的地方,谨慎地向窗户靠近。叶棠音在窗纸上捅了一个猫眼洞,钟朔移开几步换了个角度继续窥探。八层本是中空结构,下方直接连通七层的地板,周围一圈则尽是诗文典籍,沿着护栏设有六条钢丝铁索,通向正中央一座高柜,柜中摆满各种书卷宝册。此时屋子里至少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叶棠音左瞄瞄右瞧瞧,却连杏芳嬷嬷的影子都没有看见,取而代之的是封梓翼。
封梓翼单膝跪在铁索上,林擎挚站在高柜旁侧,沉沉地叹息。
“你可有话要说?”林擎挚皱眉看着封梓翼。
“师父……”封梓翼握紧的双拳终究还是放开了,“弟子无话可说……”
“你倒认得干脆!”林擎挚怒目呵斥道:“擅闯墨楼,你该当何罪!”
“按门规……”封梓翼嘴唇微颤地回道:“废其武功……逐出师门……”
林擎挚气得捂着心口,“今日为师依林氏门规惩戒你,你可有怨言?”
封梓翼垂首道:“弟子无怨。”
“林掌门何必如此狠心,毕竟是自己教大的徒弟。”这时忽地传来一句平缓而有力的劝慰,一道臃肿的身影自书架背后蹒跚而出,隔着悬空的铁索与林擎挚对峙而立。
叶棠音见状不由得惊震,原来杏芳嬷嬷真在房中,却不露丝毫痕迹,甚至连呼吸都未让人察觉……
“这是我林家的家务事,不劳嬷嬷费心。”林擎挚语气中透着不悦,话里行间却难掩与杏芳嬷嬷的旧识关系。“嬷嬷要找的东西早已不在林家,老朽奉劝嬷嬷不要再白费精力。”
杏芳嬷嬷冷冷地笑了笑,“蜀山鹃传下来的东西,并非是林家私物,老身相信林掌门为人正直,不会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
林擎挚哼道:“嬷嬷既然都明白,还留在林家做什么?”
杏芳嬷嬷在铁索边驻足,“老身听闻林掌门要收新徒……”
林擎挚神色微变,“这与嬷嬷没有关系。”
“林掌门不要怪你徒弟怀有二心,实在是你太过多疑。”杏芳嬷嬷看封梓翼的眼神竟流露几分慈悲,“你不信任旧徒弟,焉知新徒弟就是善类?长安镖局的叶大当家,如今风头无量,岂会心甘情愿地趋附林氏,到底是另有图谋。”
林擎挚愠怒道:“老朽有言在先,请嬷嬷不要越雷池半步!”
杏芳嬷嬷笑道:“老身并非有意冒犯,只是那叶大当家来路不简单,望林掌门三思而后行,免得日后追悔莫及。”
偷听墙根的某当事人已经气乐了,没想到隔着八丈远,老东家的狗腿子还时刻惦记着反咬她一口呢!
钟朔瞧见叶棠音居然在捂嘴偷笑,悄声打趣道:“屎盆子扣脑顶,还有心思笑,你到底长不长心啊?”
叶棠音一记眼刀,“你懂啥!人怕出名猪怕壮,看来名气太大果真不是啥好事!”
“还能牙尖嘴利,可见是我多管闲事喽!”
“是啊,你抓耗子的本事又长进了不少。”
钟朔:“……”
也不知道谁是狗!
钟朔转而又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在八层?”
叶棠音回道:“只有这一层灯火稍弱,应该是有人进了门,觉得灯火太过晃眼。”
钟朔竖起大拇指,“高啊!”
“滚蛋!”
“何人在外面!”这时却听一声呵斥,紧接着两枚飞花穿破窗纸,直直地射向二人。
叶棠音一把推开钟朔,而后二人十分默契地向旁边躲,可那飞花竟似长了眼睛一般,拐着弯地追着他们不放,两人脚尖点地向上,寻找避退之路。就在这时,耳边又响起嗖嗖两声,后方竟又射来了两枚金针,目标却不是他们,而是袭击他们的那两枚飞花。金针飞驰而过,扫灭了一排排灯火,叮叮两声将飞花定于门楣上!叶棠音与钟朔借着一瞬间的喘息,双双从暗处翻上了屋檐。
嘎吱一声轻响,房门缓缓打开。那钉在门楣上的金针,同时也扎着杏芳嬷嬷的眼神。
“火大易伤肝,嬷嬷这么大岁数了,不要轻易动怒嘛,会短命的!”
杏芳嬷嬷眯起眼睛,谨慎地打量来人,“是你……”
“难得嬷嬷记着我!”不虞长身玉立杵在门口,扫了一眼那被钉在针下的飞花,啧啧道:“嬷嬷这杏花的颜色,可是越发昏暗了。”
“当年你追随邓赕王室,确实是个十分出众的年轻人。”杏芳嬷嬷对不虞颇为赞赏,“德源一战,邓赕王室覆灭,你也不知所踪。”
“嬷嬷这话可就说错了,我一直都在他们身边,从未离开!”不虞缓步迈进了房门,眼睛却下意识地向上瞟了瞟。“我始终记得朋友临终的嘱托,一刻也不敢忘。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也奉劝嬷嬷一句,到了中原莫要搞事,搞事的代价你们承受不起。”
杏芳嬷嬷瞥了瞥跪在铁索上的封梓翼,“既然林掌门非要遵循门规,不知这不请自来之人,又该如何处置?”
不虞挑眉道:“嬷嬷是在说我?”
“他是老朽的客人,也是林家的朋友。”林擎挚冷声道:“嬷嬷再三干涉林家内事,恕老朽不能容许。嬷嬷既已知道,你们要找的东西不在林家,就请速速离去。”
林擎挚下了逐客令,杏芳当即黑了脸,“老身之言,林掌门还是听听,只为林氏日后安宁!”
“嬷嬷在威胁林家?”
“只是一句善意的提醒,万望林掌门好自为之。”杏芳嬷嬷转身从不虞身旁的走过,“人命来之不易,莫要多管闲事,以免惹祸上身。”
不虞疾言厉色地回怼道:“嬷嬷恐怕是误会了,在下从来不多管闲事,管的统统只是家事。凡伤我手足至亲者,我必将倾尽全力,要他悔不当初。”
杏芳嬷嬷显然是没想到,碰上了一个硬钉子,“竖子狂妄,你一定会后悔。”
不虞沉眸阴恻恻地笑道:“我这个人做事就从未想过后悔,倒是嬷嬷可千万别后悔。听闻苗疆有位德高望重的老巫医,叫柏夷桑……”
岂料,杏芳嬷嬷甫一听到“柏夷桑”这个名字,瞬间变了脸色,“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不过是一个无甚大用的土郎中,嬷嬷眼中狂妄的竖子。”不虞轻笑道:“柏夷桑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他精通换血秘术,自然有办法治好人间暮雪这种寒伤。嬷嬷是苗疆的老人了,不会没听说过这位传奇吧?当年烈火焚城,我们那块寒石早就烧废了,怎么比得上鬼医圣手,手到病除。”
杏芳嬷嬷阴沉着脸,“你是故意的……”
“嘿!还真叫你说对了!我就是故意的!”不虞笑眯眯地道:“一旦鬼医柏夷桑重出江湖,影响可比区区一个左锋臻昀这种不入流的小喽啰,厉害得不止一星半点呀!”
“你一定会后悔的!”此刻杏芳嬷嬷的脸色,已是万分冰冷。
“嘿!我还真就不害怕,你说气不气人?”不虞眸色幽沉道:“人间暮雪是一门折磨人的功夫,圣雪宫那只缺了大德的白眼儿狼,自然不能看着心上人受尽折磨而死,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们都知道,西域教王是个什么脾气。我们也都知道,鬼医柏夷桑是个什么人!”
杏芳咬牙道:“你将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嘿!你还有闲心关心我呢,真是多谢!你要是再不回去拦着,那白眼儿狼可就要掀翻你们苍山老巢喽!”
杏芳嬷嬷留下了一记阴郁的眼刀,转身跃出墨楼,她轻功不俗,不虞甚至都没看清她何时腾身而起,人家就已消失在夜色深处了。不虞的心神也终于镇静下来,方才那种如临大敌般的谨慎感,让他的精神久违地紧绷起来,天知道他究竟有多慌张!
猫在房檐上的叶棠音与钟朔也已经屏息闭气多时,杏芳嬷嬷前脚离开,二人才敢顺畅呼吸,倒不是畏惧,不虞显然已经发现他们,却吸引杏芳与林擎挚的注意,自然是想要隐藏他二人的痕迹,他们既已顺着不虞递的台阶下去,自然就要一走到底,不好辜负他的一番苦心。
钟朔指指自己,“柜子……”
叶棠音皱眉道:“别动!”
却听不虞笑眯眯地又道:“我的老爷子,府里的小野猫可真多,该叫下人们好生管一管了!”
不虞的笑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笑里藏刀。
“小野猫?”林擎挚眉心一紧,下意识望向房顶。
“可不是……”不虞故意竖起耳朵,“还叫着呢……”
叶棠音当即在钟朔腰间狠掐了一下。
“喵!”某公子逼不得已,奉献出有生以来头一次兽叫。
“哎哟喂!还是两只,一公一母!”不虞眯着眼睛笑意更浓,瞧那模样还真像一只老狐狸。
叶棠音甚至能想象出,这老不正经脸上那副贼兮兮的狐狸笑……
呸!两只你奶奶的鸡大腿!
叶棠音瞬间拉下脸色,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喵……”
钟朔看她吃瘪的模样,倒将自己受的委屈抛诸脑后,只管窝在一旁捂嘴偷笑。叶棠音狠揪揪地剜了他两眼,气得七窍生烟,仿佛能冒出火星子。钟朔眨了眨眼睛,又指了指下方,“冤有头,债有主!”
那厢边,不虞上下扫量着封梓翼,笑道:“老爷子何必大发雷霆呢,再怎么说也是您亲自栽培抚养的徒弟,即便犯了一些不该犯的错误,也总要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叶棠音不由得虚目,不虞同封梓翼可没有任何交集,而一向不沾是非的不虞,竟肯为一个不相熟的人说情,委实有些奇怪。连封梓翼本人也愣了,“弟子自知犯下大错,请师尊责罚,弟子绝无怨言!”
“认错态度多诚恳!”不虞温言相劝道:“老爷子您就让他起来吧,跪久了腿麻再跌下去,您这层距可不低啊!我们家丫头还没拜入师门呢,怎好叫她平白担上欺辱同门师兄的恶名。”
林擎挚神色变了变,又对封梓翼呵问道:“孽障,擅闯墨楼,所为何事,你还不老实交代!”
“弟子……”封梓翼垂下眼眸,支支吾吾地回道:“弟子来寻医书……”
“医书?”不虞闻言来了兴致,“你找什么医书?找医书做什么呀?”
封梓翼回道:“我找上古医典,求生发之术。”
“噗嗤!”不虞没忍住笑喷了,细细地观察封梓翼的脑瓜顶,“朋友,秃了?不像啊!”
瞧这孩子头上挺茂盛的……
“不是!”封梓翼窘得羞红了脸,“瑾瑜姐的发又淡了许多……”
不虞微微一怔,“你是来为她寻找生发之术?”
封梓翼点点头。
“她让你找的?”
“没有!都是我自作主张,想让她变回二师兄离开前的样子。”
“胡闹!”林擎挚怒呵道:“瑾瑜和林桓的关系,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至于你存了什么心思……”
封梓翼气愤道:“二师兄与婢女私奔,瑾瑜姐伤心白发,师尊不能因为二师兄是您的亲儿子,便如此袒护他!”
“孽障!孽障!”林擎挚气得脸红脖子粗,老实讲在三个徒弟里,他最偏爱的是封梓翼。封梓翼入天资聪慧,且勤奋用功,拜入师门的时间虽最短,但身上那股死不认错的傻劲,却最像年轻时的林擎挚。林擎挚对封梓翼爱之深责之切,气恼归气恼,可心疼也是真心疼。
“老爷子莫要动气,火大伤肝,息怒息怒!”不虞笑吟吟地说道:“他也是好心办了错事,要不就小惩大诫,到此为止吧。若处置了他,闹得满城风雨,对陈家姑娘的清誉也有不良影响。”
钟朔不由得叹服不虞这递台阶的本事,拽了拽叶棠音的袖口,竖起一个走心的大拇指。叶棠音眸色微沉,“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什么都要算计。”
钟朔狐疑地皱眉,“算计?”
叶棠音反手捂住钟朔的嘴,“先看戏。”
有了不虞贴心递来的台阶,林擎挚就坡下驴,罚封梓翼去宗祠外跪着思过。封梓翼勉勉强强地从铁索上撑爬起来,膝盖早已跪得一片淤青,拖着吃不上劲的腿,摇摇晃晃地退了出去。待封梓翼彻底离开,不虞盯着那高柜笑道:“这柜子里装了什么宝贝,隆重地干杵着?”
“宝贝……”林擎挚直接打开了柜门——柜子里竟空无一物!
不虞眉头一紧,“也是十年前?”
林擎挚点点头,“原本放在这里的武学典籍,就在那日被洗劫一空。”
不虞莫名不安,“这柜子里头原本放着什么?”
林擎挚顿了顿,回答道:“是蜀山鹃的上乘心法——离行策。”
“蜀山鹃……”不虞心弦一紧,“那个诡秘吊人的神秘组织?”
蜀山鹃,一个敢同昆仑比肩的门派。就连西域圣雪宫这样的老牌组织,在它们面前也是小弟见大哥,小巫见大巫。
蜀山鹃一派神秘飘渺,却代表着由武问仙的至高境界,一度令无数求仙问道的江湖人心向往之。传说蜀山鹃的首任掌门是从三神山而来的仙使,路经蜀地流连于满山杜鹃花海,不愿返回仙境,于是自请脱去仙籍仙骨,留在蜀地创立了这个玄乎其玄的门派,还将随身带来的无数灵药仙丹与神兵秘籍作为镇门法宝。传说服下蜀山鹃的灵药仙丹,可青春永驻,长生不老;苦练蜀山鹃的神兵秘籍,可武功大成,得道升仙……
江湖上关于蜀山鹃的传说层出不穷,不过传说流传到了今天,多少也没那么唬人了。如今江湖人对蜀山鹃的向往,不在修仙求道,而在武学兵器。没人确切地知道,蜀山鹃拥有何等神兵秘籍,可人人皆认为,那里藏着无尽的神兵秘籍。还有一个未经证实的说法,也是无数武人对蜀山鹃一派蜂拥追逐的原因——蜀山鹃收弟子不问来历,不辨正邪。
之所以说未经证实,是因为没有人见过蜀山鹃的弟子,蜀山鹃的弟子一般不会对外宣布身份,故而人人都可以自称是蜀山鹃的弟子,只要有本事说服旁人相信。蜀山鹃的弟子就像这个门派一样神秘无踪,却在江湖人的心底立稳了脚跟。打个比方,倘若横空出世一位绝顶高手,无人知其底细,只要其自称是蜀山鹃弟子,便有了最好的来历。可若是只有三脚猫的功夫,却敢自称师承蜀山鹃,江湖人定会觉得这鳖孙在吹牛撒谎扯犊子!
多少江湖客不惧千难万险,从天南地北四海八方奔赴蜀地,但真正能抵达那片杜鹃花海的人却寥寥无几,不是迷失方向,就是做了豺狼裹腹的美餐,又有多少人苦寻一生,终究求而不得。这个门派就像是一棵若隐若现的神树,深深扎进江湖人的心窝,那些传说中的神兵秘籍,化作了繁茂的枝叶,诱惑着不计其数的武人虔心奔赴,哪怕只是获得一隅荫蔽。
不虞皱眉问道:“江宁林氏与蜀山鹃,祖上八辈也牵扯不到一处,林家怎么会有离行策?”
“这……”林擎挚言语微滞,未敢正面回答。
“难不成您老也做过蜀山鹃弟子?”
“我并非蜀山鹃弟子,却认识一个蜀山鹃弟子,那人原本可以成为蜀山鹃的新掌门,可惜……”林擎挚欲言又止,捶胸顿足地说道:“我受故人之托,保管半卷离行策,如今东西被盗,我实在有愧于人家的信任!”
别人懊悔重在情绪表达,林擎挚懊悔重在自罚,一拳接着一拳,他是真往心口上捶。每一拳都砸在不虞的心脏上,他连忙制止林擎挚过激的举动,生怕老爷子用力过猛,将金针捶出来。
“老爷子,您可别砸了,我不问就是了!”不虞话锋一转,“老爷子您可有什么话要问我?”
林擎挚借着不虞的安抚冷静下来,面露难色道:“你们怎么会与南诏有所牵扯,这可是勾结叛国之罪……”
“打住!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们怎么就勾结叛国了!”不虞惊诧地说道:“这些年我在什么地方混日子,您不是不清楚,那杏芳嬷嬷是什么人,您也不是不知道。南诏王室离我们太过遥远,可苍山蓉素却一直在江湖的视线里,就像是一根刺,扎进江湖人的血肉里。所以没有什么勾结外贼,没有什么背君叛国,有的只是江湖恩怨与你死我活罢了。”
“话虽如此,但我总要清楚,那孩子是什么来路。”
“这重要吗?”不虞轻笑道:“不管杏芳嬷嬷说了什么狗屁鬼话,于林家而言重要吗?您老早就应该明白,眼下除却叶棠音和她身后的钟家,除却他们身后的东宫,江湖上还有谁能保住林家,朝堂上又有谁肯保林家?权柄之争,无论在哪里都是残酷十足。一招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啊!”
“权柄之争……万劫不复……”林擎挚沉沉地叹了叹,久久无言。
不虞这通天花乱坠的吹捧,却让叶棠音后背一凉,恐怕现在不止林家,连整个江湖都会认为她是东宫鹰犬。不虞不仅是在提醒林擎挚,也在点拨她,林家难以自保的真正原因是牵扯到了朝堂,卷入了权柄倾轧的党争!
“老爷子啊,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我还会害您吗!”
“你说实话,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她是我妹妹啊!”不虞啧啧道:“您瞧瞧她那张臭脸,不是我妹妹,难道还能是林桓的妹妹?”
“混账小子,你就只有一个兄弟,你父亲……”林擎挚欲言又止,确切地说是被不虞的眼神打断了。不虞原本神采奕奕的眼眸,在听到“父亲”两个字时彻底阴沉,似寒潭冰渊一般,冷得彻骨裂心。林擎挚无奈地叹息道:“怪我失言,可有两句话我必须要告诉你——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你且好自为之。”
“您不是不知道,非是我不愿做孝子贤孙,而是他不想让我孝顺。父慈子孝,父不慈,子如何能孝?”不虞悲涩地笑了笑,“林桓这小子不孝,以后我就是您老的亲儿子了。叶棠音是我妹妹,就是您亲闺女,我就这一个妹子,必倾尽全力护她周全。”
“你小子点我呢?”
“反正您看着办!”
林擎挚一声笑叹,“走之前给灯里添些油,都被野猫偷没了!”
不虞眼底划过一丝丝尴尬,“我一定亲自抓来那两只偷嘴猫,让他们给这里所有的灯挨个添油。”
林擎挚点点头,扭头走了。待林擎挚离开,不虞慢悠悠地走到门口,啧啧道:“小野猫喵喵喵,快快下来添灯油!”
“喵你个祖宗!”却见两道人影倒挂落地,稳稳地站在不虞的身前,叶棠音翻着白眼骂道:“你们家猫会添灯油?”
“猫可以不会,人会就行。你我兄妹,我祖宗不就是你祖宗!”不虞瞧着叶棠音不禁皱眉,“出来夜探还穿得这么累赘,脑子被驴踢了?”
“谁说不是呢,脑子被驴踢了。”叶棠音狠狠瞪了钟朔一眼,反正本来就是他的锅。
“得!明白了!”不虞贼兮兮地看着钟朔,“看不出来你心眼挺小,这金屋藏娇的小心思,哥哥都懂!”
钟朔:“……”
叶棠音忽然问道:“柏夷桑是谁?”
“鬼医。”
叶棠音若有所思地盯着不虞,“鬼医又是谁?”
不虞略微顿了顿,“我师父。”
叶棠音一愕,“他有多厉害?竟让你们如此……谨慎!”
“谨慎……”不虞自嘲地笑了笑,“该谨慎的不是我,而是他们。我只是单纯地畏惧,我畏惧……”
“你畏惧他?”
“他是苗疆最神的巫医,也是江湖上最狂的疯子,我当然畏惧他。”不虞的目光有一瞬间沉滞,“和他相比,我们就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家雀,他才是天上翱翔的老鹰,一口就能把我们生吞喽!”
“他能治好人间暮雪的寒伤?”
“或许吧,谁敢把话说死呢。但他精通换血秘术,死马当活马医,未尝不能一试。”
叶棠音面色沉冷,“你为什么要救怜苼,你明明知道,她是我的仇人。”
“我是医者仁心……算了吧……”这种话说出口,不虞自己都不相信。“我不是要救她,而是要救柏夷桑。算起来也有十二年了,他被梅雁囚锁于苍山整整十二年了,具体的关押地点,恐怕连你师尊都不清楚,我努力查了这么多年,才总算摸到一些门路。你挑唆北国雪女打伤那位,真的是想要她的命吗?你那点心思骗得了别人,骗得了我吗?”
叶棠音眸色一紧,像是干坏事被抓住了一般惊慌。
“被我猜中了吧!”不虞得意地笑了笑,“你呀,瞒不过我的!”
叶棠音哼了哼道:“那兄长不妨再猜猜,我到底想做什么。”
“老子不猜,你爱做啥做啥!”不虞摇头晃脑地笑道:“你就是将天捅出来个窟窿,老子也能想办法补上。”
叶棠音破防地笑开了,转而问道:“梅雁负责掌管蓉素的内事,所以鬼医也是蓉素门人?”
不虞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膀,“或许吧,谁知道他是不是。”
“他不是你师父吗?”
“你还是我妹妹呢,你知道我为什么姓燕吗?”
叶棠音悻悻地撇嘴,“你想让千宁找到鬼医?”
“白眼儿狼贼得很,狗急跳墙啥事干不出来!”不虞挑了挑眉,“柏夷桑既能医治人间暮雪,解区区醉萝更是不在话下,就是代价有些小贵……”
叶棠音垂眸凝视着左手,“我愿意不惜代价。”
不虞眸色微暗,咽了咽,“还是等那白眼儿狼成事之后再说吧,他会来找我的……”
叶棠音默了默,又问道:“林家藏着蜀山鹃的东西,我们在江上遇袭,是否也与此有关?”
不虞面色凝重,“你们可曾听闻过,那件比焚香杵还邪乎的神兵利刃,天下第一的杀器……”
钟朔眸色一紧,“天下名兵榜之首——离行扇!”
“对喽!”不虞缓缓道:“美人点绛唇,离行定风波,江湖上最邪门的两件兵器,就是焚香杵和离行扇。一个看着慈悲,一个瞧着温润,可它们却是千百年来江湖公认的魔刃。”
叶棠音追问道:“魔在何处?”
“主人掌控兵刃,魔刃掌控主人。”
叶棠音目光一紧,“掌控主人……”
不虞细细地说道:“离行扇由碧玉和玄铁合制而成,碧玉如同温雅的美人,玄铁却是锋利的獠牙。美人一笑,血点红唇,离行扇开,定海平波。离行扇嗜血成性,可比焚香杵凶残多了。不过它早已失传百年,百年来没有人见过离行扇的真身。只剩与兵刃相配的心法离行策尚有踪迹可寻,方才你们也听到,墨楼被盗,这最后的线索也断了。”
叶棠音眸色幽幽,“难怪这江湖上人人都道,若得离行,一统武林不是梦……”
“朋友,你做春秋大梦呢?”不虞摇头嗤笑,“且不说你连离行的影子都找不见,便是得了离行又如何?这江湖从来就不是兵器的江湖,不是武功绝学的江湖,而是人心的江湖。其实一统江湖和一统天下差不多,须得尽人心,人心却最是难测。”
“人心……”叶棠音怔了怔,“他们又何曾得尽人心……”
“人心藏着衷情,却也藏着利益。”不虞伸出一根手指,“衷情与利益,你只需占其一,便可拿捏住叵测的人心,即便没有神兵利器与盖世武功,照样当武林盟主。不过我可得提醒你,琢磨琢磨怎么得江湖就行了,天下轮不到你惦记,莫要应了老爷子的担心,非做那背君叛国的反骨!”
叶棠音脸上挂着几分不屑的冷笑,她的君王与家国,早已焚于烈火,毁于一旦。“所以如何才能拿捏住人心?”
“这个容易!拜师结束,你就跟这傻小子回他家去,到桃源山庄实打实地练练,拿捏人心的本事手到擒来啊!”
钟朔虽然觉得不虞的话不是好话,但鉴于内容深合他意,便决定不予计较,只管附和道:“我们家的戏园子日日都有花样百出的新戏,你只管看,但凡演重了一场,我认输认罚。”
不虞的语气却忽然沉厉,神情也颇为严肃,“二位说说吧,夜闯墨楼,想做甚?”
叶棠音不答反问,“兄长又来做什么?”
“你没长耳朵吗?我是老爷子的客人。”
“半夜请你过来,要说没事鬼都不信。”
“你少给我打岔,现在是老子问你们!”
“我们来见杏芳。”叶棠音一本正经地回应道:“我收到了线报,杏芳密会林擎挚,故而前来一探究竟。”
不虞的表情瞬间十分难堪,“这叫什么话!”
“实话。”
“你一直派人跟着杏芳?”
“从东都一路跟到江宁。”
“收获?”
“杏芳密会林擎挚,这还不算天大的收获?”
“你能不能换个词。”
“幽会,约会,相会,私会,你选一个吧。”
不虞:“……”
叶棠音轻笑道:“既然兄长不想细说,我亦不愿多费唇舌,你我各凭本事,各查各的疑,各解各的惑。”
“我不管你想干什么,不许打离行的主意。离行扇是魔刃,离行策是魔功,但凡沾染离行者,终将万劫不复。”不虞的口吻竟异常严肃,甚至是苛刻,再三叮嘱道:“你务必牢记,万万不可染指离行,一点不许碰!”
叶棠音闻言瞳仁微震,沉默半晌,阴郁的目光落在寂暗的灯影里,叫人瞧不出眼底是何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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