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心里头打惊雷敲响鼓之际,林擎挚举杯朗声道:“承蒙诸位朋友对林家厚爱,杯酒淡薄,聊表谢意!”

    “敬林掌门,敬林夫人!”

    “敬林掌门,敬林夫人!”

    “敬林掌门,敬林夫人!”

    ……

    酒过三杯,便是天大的难为情,也没那般为难了。虽然木言鼎殷切的目光,一直就没从不虞身上移开,但到底没有那般激动酸涩了。不虞依旧摆出一副寡淡面孔,脸色甚至更加沉冷。

    叶棠音沉了沉眸,轻笑道:“兄长若觉得不痛快,何必勉强,眼不见为净。”

    不虞摇了摇头道:“我甩甩袖子走人了,你自己收得了场吗?”

    “既能开场,怎会收不得?”叶棠音犯了老毛病,提起酒壶就往喉咙里灌,任凭凉透的汁液划过喉间,将苦与涩堆满了味蕾。她皱着眉咂了咂嘴巴,将酒壶塞到钟朔怀里。

    “真粗鲁啊……”不虞啧啧嫌弃道:“你就是一个野蛮人,也就是这傻小子眼神不好,才瞧上了你这么个女流氓!”

    钟朔双手捧着酒壶,突然听见自己被大舅哥点名,低笑道:“她是真性情,属实难得。”

    叶棠音把玩着钟朔的白玉,得意道:“脸疼不疼?”

    “滚!”不虞甩起脸子道:“腻腻歪歪的惹人厌,你们两个才应该让老子眼不见为净!”

    钟朔脸上春风得意的笑容越发浓重,看得不虞直皱眉叹气!

    “瞧你笑的,都快开花喽!堂堂一个老面瘫,被儿女情长治好了,传出去我们医家的饭碗不保啊!”不虞同情地盯着钟朔,“傻小子,日后的辛苦,也都是你活该啊……”

    钟朔一脸懵,“此话怎讲?”

    “老不正经,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呗!”叶棠音单手拖着下巴,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万年光棍见到旧情人,心中难免意难平啊,我们做晚辈的须得多理解。”

    不虞顿时面色一沉,“管好自己的舌头,仔细祸从口出。”

    叶棠音呛声回怼道:“这话应该是我对兄长说吧,看来我戳到了兄长的痛处了。”

    气愤顿时变得僵冷,钟朔见状愈发懵圈,上一刻还一个鼻孔出气的兄妹俩,怎的说翻脸就翻脸,一个个脸黑得像木炭似的,接着是不是就该上手了?这场面他控制不住啊!

    钟朔起身说道:“小瓷这个疯丫头,也不知跑哪里去了,我去将她寻回来……”

    “坐下!”叶棠音一声呵,直接将钟朔摁回凳子,手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问道:“什么叫疯?你巴不得小瓷坐在这里,乖乖地和你心中的准妹夫人选相亲?你明知她对孟北宵无意,何必非要乱点鸳鸯?”

    钟朔万万没有料到,这一打岔竟惹来叶棠音咄咄逼人三连问……

    “还不都是吃饱了撑的呗!”不虞紧跟着补刀道:“就应该丢到荒郊野岭,饿上三天三夜!”

    钟朔:“……”

    他就是单纯地想打个岔啊,调节一下紧张的气氛,然后开溜,怎地将矛头全引到自己身上!

    叶棠音歪着头谴责钟朔道:“你明知她喜欢白洵,棒打鸳鸯,真缺了大德。”

    钟朔却道:“我就是知道,才更要拦着她。老话讲的好,至亲莫若郎舅,我又何尝不想与子诚做真正的一家人。可白子诚的心思放在谁身上,你不是不清楚。她中意的人偏不中意她,中意她的人她又不中意,总不能任由她蹉跎年华,一直傻乎乎地干等下去。纵然我同意了,父亲与母亲也不会同意,钟家的列祖列宗更不会同意。”

    叶棠音皱眉道:“你怎么像个老妪似的,婆婆妈妈,唠唠叨叨,喋喋不休,没完没了!”

    钟朔无奈地道:“长兄如父,我要操心的事可多了。”

    “颜如玉是白洵的妹妹,名义上的妹妹,也只能是妹妹,他们注定没结果。”

    “正因如此,我才更加担心,更不愿看着小瓷不能自拔。”钟朔低低叹道:“注定没有结果,后果就是会被一直记挂着,一生一世无法忘怀。我怎么能让小瓷嫁给这样的人,一生一世忍受另一半不完整的心,承受不完整的情。”

    “没有结果,就会一直记挂……”叶棠音的眼神忽然暗了几分,“你倒是将这贪婪的人心看得透彻。”

    钟朔心下一紧,试探着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叶棠音反问道:“所以你会一生一世地记挂着我吗?”

    钟朔顿时一愣,“这算什么?半路查岗?”

    “回答。”

    “我不仅会一生一世记挂你,还会一生一世与你在一起,满意吗?”

    叶棠音挑眉道:“这算什么?君子一诺?”

    “在下并非君子,但对大当家一诺千金。”

    “那你还是给我千金吧,不必信守承诺,我更喜欢银子。”

    钟朔:“……”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难道不应该是山盟海誓,至死不渝的桥段吗?

    叶棠音咯咯地笑了起来,春风朗然的笑容里,竟带着几分鲜有的娇羞。微风吹来轻柔的甜意,揉皱某人心底那一池春水,苏醉的夏夜满是醴蜜味。钟朔目光缓缓下移,瞧见金丝锦线悬吊着的曼陀罗华,在那神采斐然的姑娘掌中开出无暇之花,就在烛光浮动的一霎那,他认定这朵彼岸花终于找到归宿。

    这一刻,这个人,惊艳着他清澈的眸,怦动着他如铁的心。

    他不由自主地翘起唇角,俊颜虽冷俊,眼中别有柔情。“一见而钟情,再见复倾心,三见定终身,如此荒唐之事,从前我是不信的。”

    叶棠音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潭眸反反复复换了几重天色。

    钟朔眼里藏着期待,“你若是太感动,可以说些什么表示表示。”

    “一见而钟情,再见复倾心,三见定终身……”叶棠音清清浅浅地笑了笑,眉宇间凝住一片鲜有的似水柔情,幽邃的眼眸含着淡淡温暖。“不巧,如此荒唐之事,从前我是坚信的。”

    一句话,直叫钟朔如鲠在喉。

    目光下意识颤了颤,钟朔脸色沉了沉,“如今为何不信了?”

    叶棠音的眼里竟有一丝恍惚,昔年人事如浮光掠影,霸道地游走于心尖上,一晃而过,便再也看不真切,叫人想忘不能忘,想留不能留,唯余眼中的一片冰芜。“不重要了……”

    不重要,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钟朔眉心骤紧,“什么不重要了?为什么不重要了?凭什么不重要了?”

    叶棠音却忽然问道:“你有多久没有见过叶君竹了?”

    这个问题十分突然,看似不着边际,但钟朔却隐约地嗅到了一丝微妙气息,或许她的答案就藏在这个问题背后。钟朔的星眸里闪过一丝苦涩,“我只是在江湖上见过她几面而已,从父亲驱逐她的那一刻起,从母亲放弃她的那一刻起,从我送别她的那一刻起,她便也舍弃了我们。”

    叶棠音沉眸道:“等你再见到她时,你可以问问她,在她心里什么不重要。南少顺风顺水惯了,或许有朝一日,我也会成为你的不重要,你又何必执着一时。”

    钟朔一愕,“我们不是已经很好了……”

    “眼下是很好,不代表以后依旧好,或许也会不好……”叶棠音眉眼微动,清丽中透着一丝丝晦涩,“或许会比现在更好,他们说只有天神才知道以后的事,而我不信天神。”

    某位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公子,又没出息地看直了眼。

    他发誓,十里和煦春风,也不若她这一记倾城浅笑。

    不虞简直没眼看,碎碎骂道:“没出息!”

    “啧啧啧!”叶棠音讥笑道:“南少又被我迷晕了?我的魅力就这般大吗?”

    “狐狸精……”钟朔干咳了两声,眼睛瞟去了别处,怕再看下去会流鼻血。

    殊不知,此时此刻有多少双眼睛在看他们调情,有多少人心里恨得直痒痒,有多少人酸倒了牙根!薛锦珍望着那一双登对的璧人,紧紧地揉着手中的绢帕,似要将那帕子绞碎不可。

    “瞧你那点子出息吧,你的冰山俊颜呢,你的似铁郎心呢,统统拿去喂鸽子了?”叶棠音嗤鼻冷哼道:“今日你因我失态,明日也能为了旁的小妖精而有失风度。”

    钟朔连忙赌咒发誓道:“天地良心!我这辈子除却一个你,再没为旁人动过心!”

    叶棠音举杯抿了一口杯中物,咂了咂嘴,“说的好听,谁知道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比真金还真!”钟朔竖起三指起誓道:“否则便叫我不能那啥……你懂的!”

    “噗!”叶棠音一口喷出来,何止满意,已经气笑了。“大庭广众之下,你还要不要脸啊?”

    钟朔耸了耸肩,全然无视从四面八方飘来的讪笑眼神。“脸算什么东西,我什么都能舍得,唯独舍不得你。”

    叶棠音心弦紧了紧,轻笑道:“若是有一天,你当真舍了我,又当如何?”

    “那就罚我……”钟朔一字一顿地说道:“一生多情……”

    “一生多情……”叶棠音眸色一沉,“有点意思。”

    “这怎么能算惩罚?”这时陈瑾瑜走过来打趣道:“好个狡猾的混小子,我们小棠没有你那么多的鬼心眼,却有我们这一大家子人给她撑腰,你若敢欺负她,有你好看的!”

    “陈姐姐此言差矣,明明是小弟没她的鬼心眼多!”钟朔笑吟吟地看着叶棠音,“是不是?”

    他知道,她一定清楚,这样的誓言于他有多沉重。

    叶棠音的目光颤了颤,“毒誓不能乱发,仔细一语成谶。”

    她知道,她当然清楚,这样的誓言于他有多沉重。

    一生多情的代价便是——不得真心。

    陈瑾瑜并非江湖中人,自然不知道江南落玉的风流韵事。“一生多情而不得真心”,这是钟伯玄在迎娶每一位夫人进门时的原话。钟伯玄荒唐地认为这是一种惩罚,罚他一生都得不到倾心爱慕之人。

    钟朔指天发了一个于他而言的毒誓,若他有违誓言,便请上天惩罚,罚他像父亲那样,终其一生,爱而不得。

    “我既承诺,一定做到。”钟朔望着叶棠音直皱眉,“你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叶棠音撇了撇嘴,“我不敢轻易许下承诺,我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总要掂量掂量买卖划不划算。”

    钟朔:“……”

    一腔热情浇寒铁,又被狐狸精耍了……

    不虞拍了拍钟朔的肩膀,“傻小子,以后就自求多福吧,谁叫人家是狐狸精,母老虎!”

    “公子……”陈瑾瑜一改端庄本色,竟主动过来搭讪道:“经年未见,公子过得可好?”

    不虞愣了愣,不答反问:“何谓好?何谓不好?”

    陈瑾瑜微怔,“还记得,当年公子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不虞淡笑道:“当时你并没有回答。”

    “我将答案写在了信上,可惜信却一直未交到公子手里,其实公子早知晓了我的答案,只是无法回应……”陈瑾瑜怔怔地望了望不虞,“公子当初无法回应,如今可愿给我答复?”

    “姑娘想要什么答复呢?”不虞微微蹙眉,低低叹息道:“十年了……姑娘这十年过得可好?”

    “不好!”陈瑾瑜回道:“十年了……日日思君不见君,我怎么会过得好。”

    叶棠音与钟朔面面相觑,皆为陈瑾瑜的刚烈之举而讶然。

    陈瑾瑜猛烈的攻势丝毫不减,“公子清楚我的心思,当年如此,一直如此,世间万般苦,最苦是相思。”

    不虞彻底沉默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叶棠音暗搓搓地兴奋,瞧这架势,怕是能挖掘出老二极有分量的桃花史!她竖起耳朵准备听故事,钟朔却一直在扒拉她。叶棠音不悦地皱着眉,“干什么?”

    “好戏……”钟朔轻轻将叶棠音的脑袋挪了个方向,“瞧好了……”

    却听堂前响起一声洪亮吆喝——“儿孙献礼祝寿星!”

    霎时间,锣鼓喧天礼乐齐鸣,寿宴的一大热闹就是,比一比谁送的“心意”更能入寿星慧眼,而这重头戏自然毫无意外地落到林擎挚的子孙徒弟身上。钟朔悄悄给叶棠音使眼色,戏台子早已搭好,各路角粉墨登场!

    “孙儿尽晖,恭祝外祖母生辰喜乐,长寿安康!”作为徒孙里打头阵的人,云尽晖呈上一对玛瑙蜜蜡手串。“灏弟身体抱恙,但孝敬外祖母之心却未减分毫,这对手串是孙儿与灏弟亲手串制而成,特地奉与外祖母!”

    “好孩子,快过来,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林老夫人招手示意云尽晖过来坐,祖孙二人说了几句亲热话的功夫,却见赵梧直竟捧着一尊半人高的观音坐莲金身像,吭哧吭哧地走上堂前。

    “弟子赵梧直,恭祝师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长生不老!”这一句长生不老,惹得众人纷纷哄笑。赵梧直顿时涨红了脸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林老夫人笑眯眯地点点头,“也好!也好!快放下,抱着怪沉的!”

    “弟子路方鸣,恭祝师母日月昌明,松鹤长春。”路方鸣当众铺开了一幅字画,是出自前朝名家笔下的松鹤延年图。

    林老夫人笑道:“有心了。”

    “小的恭祝老夫人福寿安康!”就在这时,却见一个小厮双手捧着一支笛子,恭恭敬敬地跪下说道:“四少爷给老夫人贺寿,送上四少亲手雕制的蓝田玉笛,唯盼老夫人福寿延绵,安康长久!”

    众人皆是一愣,林擎挚的四徒弟封梓翼虽然素有顽劣之名,却是个顶孝顺的,今日是林老夫人寿诞,连尚未拜师的某人都赶过来凑热闹,偏偏封梓翼这个正儿八经的孝顺徒弟却不见人影,不免叫人感到事有蹊跷。

    “还是小四鬼机灵啊,知道前阵子我那支笛子折了,一直没觅着合适的,竟给我做支新的!”说着,林老夫人看向了林擎挚,缓缓劝道:“小四是犯了错误,你罚也罚过了,何时把人放出来啊,我还等着听他吹笛子。”

    林擎挚无奈地点点头,老婆子这在是当众点自己呢,一点面子也不留啊!

    “人可早就放出来了,小四受了凉,自己躲在房里歇着呢!”林擎挚吩咐道:“林山,叫厨房送些汤药给四少爷。”

    林山得令即刻去安排,林老夫人一番话既解了众人的疑惑,又避免有心人在背后妄加揣测,乱嚼舌根。

    叶棠音不由得轻笑道:“到底是携手半生的老夫妻,这一唱一和的好不默契。”

    倘若封梓翼真是内鬼,关也关了好几日,小鬼们早该有所动作,但封梓翼老老实实地跪了几日,林家却连一只叮有缝蛋的苍蝇都看不着,所以若是封梓翼不清白,那么潜藏在林家的内鬼可着实不好对付……

    钟朔站到叶棠音身旁,看着堂前的热闹,啧啧问道:“你有把握赢吗?”

    叶棠音笑得胸有成竹,“我这人甚少打没把握的仗。”

    “有几成把握?”

    “至少有一成。”

    钟朔:“……”

    一成把握就敢捅蜂窝,若是有十成把握,她还不得将天捅出个大窟窿!

    这时陈瑾瑜缓步上前,端庄行礼道:“女儿祝义母生辰万福,特奉上百寿苏绣图,盼义母年年岁岁常欢喜,岁岁年年人康健。”

    只见四名小丫鬟一人捏着一角,将一幅七尺长的绣品呈现于众人面前。素锦缎面为底,金丝银线为料,百余种寿字仿佛瞬间跃然浮起,活蹦乱跳地映入众人眼中。

    林老夫人惊喜地问道:“我的儿,这是你亲手绣的?”

    陈瑾瑜大方地回应道:“女儿艺拙,义母莫要嫌弃。”

    “我的心肝肉,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弃哟!”林老夫人连忙招呼陈瑾瑜坐到自己身边,愣是将云尽晖轰到了一旁去。

    钟朔不禁叹道:“母女情深,陈家姐姐有福气。”

    “你是在羡慕?”叶棠音讥笑道:“这可不像南少……”

    钟朔挑了挑眉,“我应该什么样?”

    叶棠音冷哼道:“南少根正苗红,前途无量,哪里还用得着羡慕旁人。”

    “根正苗红,前途无量,承大当家的吉言……”钟朔自嘲道:“可那又如何,我就不能羡慕吗?”

    “自然可以,就是平白添了几分旁的意味。”

    “什么意味?”

    “矫揉造作,无病呻吟。”

    “你真是从二哥那里学到毒舌本事的精髓。”

    叶棠音谦虚地摇了摇头,“论嘴狠,我尚不及兄长之万一。论心狠,我倒是敢和你们所有人比一比。”

    钟朔闻言心弦一紧,瞧见叶棠音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真真假假的献礼戏演了一台又一台,一杯又一杯琼浆玉液也被灌入众人的喉咙。叶棠音环顾着四周,唇角的笑意从隐约清浅,渐渐转为清晰明朗。她仰头再次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可钟朔却眉心骤紧,只因这划过喉咙的汁液冰凉苦涩,分明就不是普通的酒……

    叶棠音拿手肘捅了捅他,“味道如何?”

    钟朔闻言惊诧地看着她,“你早知道……”

    “喝吧,死不了……”叶棠音递给钟朔一个眼神,“你瞧,路伯身旁那位浓妆艳抹的小娘子,就是负责上酒的人。”

    钟朔顺着她的指引望去,却见那位姑娘粉黛过重,装扮得竟比孟西晴这等跋扈千金还要张扬,眉心正中缀了一抹娇红的花妆,似是要把自己当作宫妃张罗起来。“小娘子?我说你最近是不是眼神不好?她这般年纪,做我姑姑绰绰有余!”

    “我眼神不好?”叶棠音意味深长地盯着钟朔,嗤笑道:“我这眼神是真不好……”

    “我错了!”钟朔立马就没骨气地讨好赔笑道:“你最有眼光,你看人最准了!”

    “滚犊子!”叶棠音白了钟朔一眼,继续说道:“路伯在林家做了数十年管事,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从未有任何的行差踏错,深得林氏一门信重。若是抱住管家的大腿,在林府自然能高寻常下人一等,办事情也得心应手。”

    钟朔眸色一紧,下意识地盯着席上的酒壶。

    “瞧那路方鸣,眼睛红得都快成兔子精了!”叶棠音摩拳擦掌道:“姓路的果然没安好心,敢觊觎我哥哥的女人,等会看我怎么收拾他!”

    钟朔抱臂观望,却见路方鸣的眼睛一直锁在不虞和陈瑾瑜的身上,好家伙都快冒火星子了。而他身旁这位替自家哥哥打抱不平的好妹妹,眼珠子也快喷火了,打起来还不要了对方的小命!钟朔连忙劝道:“陈家姐姐一心只想当你二嫂,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得饶人处且饶人一回吧。”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最讨厌别人惦记我的宝贝。”叶棠音挑眉道:“该我出场了……”

    钟朔尚未反应过来,叶棠音已起身走上堂前,威风凛凛地站在了众人面前,瞧那架势不像是拜贺,倒像去约架的!钟朔心下一个咯噔,想着她嘴里的“一成”把握怕是分量不轻。

    叶棠音拱手拜了拜,轻笑道:“晚辈嘴笨,不会说什么讨喜话,就祝老夫人平安长寿!”

    林老夫人笑得格外慈祥,抬手虚扶道:“好孩子,快起来,坐到我身边来,我们娘几个亲热亲热!”

    叶棠音又道:“晚辈听闻几位公子与陈姐姐打赌,谁的贺礼更讨老夫人的欢心,陈姐姐便将一尊百鸟玉屏相赠?”

    陈瑾瑜笑道:“确有此事。”

    “实不相瞒,我眼馋那玉屏久矣,也想凑个热闹。”

    “小棠既有兴致,凑个热闹又有何妨?几位公子皆是胸怀宽广的大丈夫,断没不答应的道理!”陈瑾瑜一番话将路彻底堵死,叫林擎挚那仨徒弟不想答应也得答应。路方鸣借人多热闹的由头应得爽快,赵梧直的脸色比较微妙,却也不好当众拂了陈瑾瑜的面子,封梓翼本人压根就不在,最令众人意外的是,林老夫人竟就着陈瑾瑜的话茬追加奖励。

    “你们几个泼皮,整日里就知道胡闹!”林老夫人嘴上呵责着,眼睛却弯成一道缝。“我倒要看一看你们谁能赢,赢的就将我那灼华剑谱一并拿去!”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变了脸色,连林擎挚也颇为惊愕。灼华剑谱是林老夫人的绝学,传女不传男,传媳不传婿,除却林擎挚嫁到扬州青云帮的亲闺女修习过灼华剑,便是林桓也没机会偷师一二,灼华剑居名兵榜第八位,正经是件实打实的好兵器,林老夫人尚未将剑传给亲闺女,竟将其当作彩头!

    赵梧直两眼放光,一向以沉稳示人的路方鸣眼里也闪烁着兴奋。林擎挚虽被老太婆搞得惊愕,却没有发表异议,毕竟那是林老夫人的私物,林擎挚又是个十足的妻管严,就是有异议也不敢吭声。有心人岂会猜不出此间深意,谁还看不出来这彩头到底是为谁追加的,心说干脆就直接传给人家得了,搞这么一出热闹还让大伙陪着看热闹,你们不嫌麻烦我们还嫌累呢!

    叶棠音唇角微翘道:“既如此,晚辈借花献佛,博老夫人一笑。梨雨——”

    却见梨雨手捧一狭长的雕花木盒走至堂前,缓缓打开盒盖——一柄陈年的桃木剑正安详地躺在红绸上。

    圆润厚顿的剑刃上染着一片暗红,那是早已被风干的血痕……

    云遮凉月,琴声忽起。

    叶棠音登时挥剑腾空,跃到戏台上,和着禅远的琴音,如流云戏月一般游舞四方。林老夫人观望的眼神,从好奇一点一点转为惊讶,最后竟化为震撼,彻彻底底的震撼!最后一声弦动,叶棠音收式站定,双手高捧桃木剑,躬身拜道:“晚辈艺拙,请老夫人莫嫌弃!”

    眼中的震撼散却,唯余深沉的熟悉,不能忘怀的熟悉……

    林老夫人借着陈瑾瑜的手缓缓站起,“你从何处寻得这柄木剑?”

    叶棠音垂眸回道:“故人相赠。”

    “故人……”林老夫人突然推开陈瑾瑜的搀扶,径自走到叶棠音跟前,亲手将那柄桃木剑捧过来,浑浊的目光一寸一寸拂过剑身,一双褶皱纵横的手细抚着剑上的雕文,显然视若珍宝。“他叫什么名字?”

    “故人姓罗,单名一个英字。”叶棠音回应道:“故人未能亲自问候老夫人安康,叮嘱晚辈将此剑与心意带到。”

    “罗英……”林老夫人感慨一笑,“原来是个女娃,女娃乖巧,能做父母的贴心小棉袄,真好啊!她住在哪里?”

    “故人僻居西域,已经嫁为人妇……”叶棠音顿了顿,又说道:“她的夫君,名唤木拾。”

    “小拾!”木言鼎腾地站起,斗着嗓子问道:“你还见过小拾……”

    叶棠音淡淡一笑,“几面之缘,不甚相熟。”

    木言鼎焦急地追问道:“我儿木拾在西域?西域何处?”

    叶棠音不禁腹诽,自己和木家委实有缘分,帮忙找儿子的破烂缘分!她转而望向钟朔,却见人家脸上正挂着一无所知的无辜神情,天真烂漫地望了回来……

    呸!猪鼻子插大葱,装得真像!

    叶棠音目光一扫,忽然发觉不虞素来空无一物的眼神,竟也隐约地透露出了几分关切。

    “看来我长安镖局日后又要多添一门营生,帮人寻亲……”叶棠音不紧不慢地回应道:“我认识的人是马夫木拾,并非木掌门家的小公子,凌云刀木拾。我认识的木拾已在西域成家,妻为罗氏女,碰巧与林老夫人一样都姓罗。”

    林老夫人深深地叹息,就连林擎挚的神情也越发慈软。一柄桃木剑勾起了尘封的记忆,数十载春秋别离,个中滋味难以言说。在这沉浮起落的江湖,有几个人还会记得,林老夫人和桃木剑的主人一样也姓罗……

    钟朔不知何时又凑到了叶棠音身旁,啧啧叹道:“是谁要成全人家的苦衷,不做多嘴之人来着,怎么转头便将卿归的行踪卖了!”

    叶棠音挑眉道:“卖给你一个是卖,卖给他们一帮也是卖,又有什么分别?”

    “你这哪是卖?你这分明就是白给!”钟朔气鼓鼓地念道:“我问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大方,合着就坑我一人呗!”

    叶棠音点点头,“就是坑你怎么了?千金难买爷乐意,有本事你咬我啊!”

    “在下没有什么旁的本事,就乐意被大当家坑。”钟朔无奈地叹气,谁让自己是怂人一个呢!

    “孺子可教矣!”叶棠音转而又道:“本大当家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却一定要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广寒刀与凌云刀,皆是有尊严有血性,一身傲骨不肯委屈的儿郎。俗话说,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自己儿子是什么德行,做父亲的比谁都清楚,当爹的是什么样子,儿子也心如明镜。当初咄咄相逼,如今自食恶果倒也算公平。倘若不想将这最后一点父子情份耗尽,便应该三思而后行,切莫重蹈覆辙。”

    木言鼎如鲠在喉,老迈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栗,转而看向不虞,企图得到一丝丝维护或安抚。

    结果显然,不虞垂下眼眸没有给予丝毫回应,哪怕只是冰冷的憎恨也没有。

    叶棠音拱手笑道:“今日究竟是谁小胜一筹,请老夫人定夺!”

    林老夫人吩咐道:“去将剑谱取来,赠与我家好女儿!”

    叶棠音微微蹙眉,辈分长得叫人有点不适应……

    钟朔悄悄捅了捅叶棠音,“在下平白低了一辈,大当家可得好生补偿。”

    “怎么哪都有你……”叶棠音嗔了一声,转而看向陈瑾瑜,贼兮兮地笑道:“我对剑谱并无兴趣,只想问陈姐姐要玉屏作嫁妆。至于聘礼,姐姐瞧上我长安镖局什么物件只管开口,我家兄长虽非王侯贵胄,却也能许姐姐一世安稳。”

    陈瑾瑜一怔,道:“我不求荣华富贵……”

    不虞显然没料到,叶棠音这个臭丫头竟敢擅作主张,给他来了这么一手!

    计谋得逞的叶大当家,又露出了狐狸叼着肉的贼笑,“那姐姐想求什么?”

    陈瑾瑜定定地看着不虞,没有半分羞涩,道:“我只问他要一柄油纸伞,就请他带着当年那柄油纸伞来娶我。”

    不虞眸色微变,“何苦……”

    “就这么定了!”叶棠音直接打断不虞的叹息,带头起劲鼓掌,示威的眼神射向路方鸣,而对方眸中熊熊腾起的嫉恨之火,也早已被她瞧得清楚。“在场诸位皆是见证,以后陈姐姐就是本大当家的嫂嫂,奉劝那些想吃天鹅肉的癞蛙们不要再存垂涎觊觎之心,否则休怪本大当家翻脸无情哦。”

    众人吃惊的吃惊错愕的错愕,但除却叶棠音孤寂而响亮的掌声,再没人发表意见。听陈家姑娘方才那番话,明显就是对男方倾慕许久了,俩人还有一段痴缠难断的旧缘,人家两情相悦,欲结成百岁之好,大伙乖乖地凑份子交礼金送祝福就得了!

    钟朔揉着眉心,脑瓜仁一跳一跳地疼,挠了挠叶棠音的手背,“你就不能低调些?”

    “天的大喜事,为何要低调?”叶棠音一把揪住钟朔的耳朵,“怎么着,我兄长娶媳妇,你要他低调,等你娶媳妇的时候,是不是也要低调,最好没有人知道?”

    “疼疼疼!你轻点!”钟朔为了保住耳朵,配合地弯下了腰,“小祖宗,如今江湖上还有谁不知道你,就是不知道我也让他们知道!”

    “如何让他们知道?”

    “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你要是还嫌不够,我倒插门也行啊!”

    “你想得美!”叶棠音终于松开手,转而对林擎挚说道:“如此结局,想来也是他们愿意看到的。”

    林擎挚自然明白“他们”指的是谁,百感交集地慨叹道:“瑾瑜丫头也算是我林家的女儿,林氏嫁女自当十里红妆铺路,想娶我林家女儿,也须得三书六礼,择一良辰吉日,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不虞还没说话,叶棠音便抢先应道:“这个自然,我长安镖局娶新妇,排场绝不输在座任何一家高门。”

    “你能不能先闭嘴?”不虞气得直瞪眼,“你是我娘啊?叭叭个没完!”

    叶棠音拍了拍胸脯,“我还不是为兄长操碎了心,陈姐姐这样的姑娘,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兄长你不抓点紧……”

    “闭嘴!”不虞一声轻呵,可就在这时,宴堂里的烛火竟在瞬间全部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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