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沙镇上只有一间破烂逼仄的酒肆,酒肆掌柜是个跛脚老翁,杂役是个稚嫩小童,散客们自行取酒,只须将酒钱仍在柜上,给多给少全凭个人良心。这间酒肆没有名字也不提供吃食,只有浊酒只有散客,无论曾经是什么身份,只要跨进这道门,就只是风尘落魄的散客。

    裴琰绕着平沙镇转了两圈,转到天黑也只找到这么一间酒肆,他自然不肯回驿馆,索性一头钻进去,想弄些浊酒打发时间。

    未料,老熟人已相候多时。

    “小娘子独自喝闷酒,怕是不妥!”裴琰走到角落里,扯过长凳,一撩衣摆,大次咧咧地坐下。

    “没有人告诉过郎君,莫要在外面招惹陌生的小娘子,尤其是喝闷酒的……”那人手拄着额头,浅浅地笑了两声。

    “哦?你不是在等我?”裴琰轻哼道:“哎哟!奇了怪了,那狗皮膏药怎么没粘着你?”

    “他不在自有不在的道理。”小娘子放下酒坛,歪头笑道:“莫非见不着他,二公子心里空落?”

    “我可是正经人家的正经公子,且不说我不好那口,就是真好也不能好他啊!”裴琰翻着白眼,“我是怕他瞧见,你我单独相会,再疯狗似的咬人!”

    小娘子托着下巴,拉起长音道:“或许……我就是故意将他支开……”

    “可别!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裴琰恨不得立马与她划出一道楚河汉界来,“他钟炎旭的未婚妻,二爷我便是打一辈子的光棍也会不抢!”

    “看不出来,你对他这般仗义。”

    “二爷是有洁癖……”话未说完,却见小娘子满面阴沉。裴琰自知口无遮拦,嘴欠说了不该说的话,立马殷勤地倒了一碗酒,赔罪道:“我这人嘴一贯臭,可不是有意要羞辱你,要骂我也是骂钟炎旭啊!你我是什么交情,那可是上过一条贼船的交情,我羞辱你岂非就是羞辱自己!我敬你一碗,权当赔罪,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这回吧!”

    裴琰仰头将酒咕嘟咕嘟地灌进了喉咙,小娘子面色虽冷,眼神却不似方才煞戾了。

    “二公子还真是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

    “嗝……”裴琰扎扎实实地打了一顿饱嗝,咂了咂嘴巴,“可别二公子二公子地叫了,天底下的二公子那么多,鬼知道你叫的是哪个!东都城里的那位二公子,脑瓜子都搬家了,我可不想和他一样倒霉。好歹我们也曾经患难与共过,你可不能存心咒我啊!”

    小娘子却不认账,“我怎么不记得和裴二少患难与共过?”

    裴琰眯起桃花眼,贼兮兮地挑了挑眉,“这会儿不承认也没用,我们就是在一条贼船上混过。上船容易下船难,我偷一百次,和你偷一次,本质上都是偷。你跑不了,更洗不白,也不看看你都偷了什么,那不是一般人家的一般物件!”

    小娘子低低笑道:“原来裴二少记性这么好……”

    “那是自然,需不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裴琰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头晃脑地说道:“天宝元年,寒风呼啸,黄衫女夜半闯民宅,玄衣客仗义出手帮!”

    叶棠音当然不会忘记与裴琰第一次碰面,也是在一个黑沉沉的夜晚。天宝元年的冬夜,干烈的寒风呼啸而过,隆隆声响彻长安城的街头巷尾,各家各户门前的挂灯被风吹得摇摇摆摆,斜长的灯影犹如颤巍的翁妪……

    寒月高悬,星辰闪烁,如练的月色映得砖瓦苍白,红门黯淡。

    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停在一户人家门前,在繁盛无比的西京,一处偏僻的宅子原本极不显眼,可逆着月色登门造访之人,却让这座不起眼的宅子变得格外地扎眼。大门吱呀地打开了,走出来的是一位老管家,一瞧见马车里的人影,老管家顿时困意全无,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蹒跚地走到马车前,一双浑浊的眼睛激动得泛红,“少爷!您终于回来了!”

    月寒夜冷,一抹杏黄色身影猫在房顶上,见车里的少爷进了宅子,便欲起身翻进院子。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男人的声音,“小娘子大半夜不睡觉,爬到人家房顶上吹冷风,不怕冻得口歪眼斜?”

    小娘子猛然回眸,十步外竟站着一个人!对方身影颀长,从头到脚一袭黑衣,只露出一双十分惹人嫌的桃花眼,还用戏谑的目光打量着她。她沉眸反问道:“阁下不也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吹冷风么。”

    对方啧啧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这么和我说话啊!”

    小娘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是谁啊?”

    “你祖宗!”

    “阁下今年贵庚?”

    “怎么着,还想打听我的生辰八字?”黑衣人笑道:“我的确玉树临风,叫你心动,但我是正经人家的正经公子,实在不是什么随便的人!”

    “阁下自称是我祖宗,可我祖宗入土为安已有千年,阁下是千年老妖吗?”

    “小娘子嘴巴倒是毒!”

    “不知阁下是来采花,还是来盗宝?”

    “都不是。”

    小娘子挑了挑眉,“那就是来打击报复的。”

    黑衣人的桃花眼眯成一道缝,“小娘子不仅嘴巴毒,眼力也毒!”

    “承蒙夸奖,却之不恭。”

    “可不是我批评打击你,大半夜出来做贼,居然穿得如此明艳,你是生怕别人看不到吗?”

    小娘子不以为意地说道:“看到了又如何,反正也追不上我啊!”

    黑衣人瞪眼,“你这么自信?轻功这般了得,却不知师出何门?”

    “干卿何事?”

    “我对自己的轻功一向自负,要不我们比比?”言罢,黑衣人腾身而起,沿着一座座屋顶溜进宅子。小娘子见状紧随其后,走着走着黑衣人忽然顿住脚步,四下张望片刻,“就是这里!”

    却见他轻轻地挪开几块瓦片,在房顶开了一扇半张脸大的天窗,蝙蝠似的俯身趴下,朝房间里窥望。

    小娘子蹙眉,“你看什么呢?”

    “宝贝!”黑衣人头也不抬地应声道。

    “什么宝贝?”

    “就是宝贝……”黑衣人仔细窥望着,却突然将头一侧,竟扒着瓦片深深喘了几口粗气。

    见势不妙,小娘子一把薅住黑衣人的衣领,将人拽到一旁去。“怎么了?”

    “没怎么……”黑衣人眨巴眨巴眼睛,却见小娘子向后一撤,捏着鼻子俯身趴在天窗边——“别看!”

    到底慢了一拍!

    小娘子怔了怔,紧接着手指一撑脚尖一蹬,立马翻身站起来,用膈应的眼神瞅着黑衣人。

    “我告诉你不要看了……”黑衣人下意识地又眨巴眨巴眼睛,“回头起了针眼,别赖我……”

    小娘子啧啧道:“阁下倒是会选位置。”

    “你不要胡说八道啊!”

    “我胡说八道什么了?”

    黑衣人严肃地争辩道:“我虽然是个飞贼,却是个有原则的飞贼!我对采花不感兴趣,对看别人采花更不感兴趣!”

    “瞧你那面红耳赤的样子吧,没见过世面!”岂料,小娘子狡黠一笑,竟又俯撑在天窗旁。

    “房间里点了催情香,我一时大意中了招!你别看了,不怕起针眼吗!”

    她朝他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旋即将那几块瓦片踢回原位。“可看到你要找的宝贝了?”

    黑衣人昂头,“自然没看到!”

    “没看到你得意什么?”

    “你急什么!”黑衣人从房顶上一跃而起,“跟我去书房!”

    ……

    深沉天幕下,两道暗影在房顶间穿梭晃动。待落定,小娘子掏出绢帕,一边抖落一边问道:“你确定这里是书房?”

    “你听我的,准没错!”黑衣人系紧面巾,疑惑地看着对方,“你抖帕子做甚?”

    “你偷东西不蒙面吗?”

    “我蒙了呀!”黑衣人叹气道:“你们女人真麻烦!”

    小娘子:“……”

    却见黑衣人轻燕般飞下了屋顶,单足倒挂于房檐边,悄声道:“门前撒了磷粉,你留心别沾上。”

    言罢,他麻利地捅开门锁,轻轻推开房门,狸猫一般钻进去。蒙好脸的小娘子也跟了进去,反手合上房门,苍白的月光瞬间被挡在外面。房里一片漆黑,只余几缕模糊淡亮在朦胧的窗纸外隐隐浮动着。她背窗户而站,屏息感受着房间里丝毫的响动,侧身朝对面小声道:“阁下打算摸黑找宝贝?”

    “小娘子耳朵也蛮好使哦!屋子里这么黑,你竟能判断出我在哪里,佩服佩服!”

    小娘子跃至黑衣人的身前,“外面既撒了磷粉,里面肯定设有机关,一不留心我们全完蛋。”

    “我知道!所以呢?你要说啥?”

    “你身上带了能照亮的东西吗?”

    “啧!你这话问的!我们做飞贼的,没个趁手的金刚钻,敢出来揽瓷器活?”却见黑衣人拆下头巾,房里瞬间盈满蓝光。小娘子定睛打量他的头箍,那沉甸甸的金箍上嵌着一圈小而圆亮的夜明珠,连同他这颗脑袋一并成了一盏会动的大头灯。

    “你不嫌沉吗?”

    “啧!你这话问的!怎么可能不沉,这相当于顶了好几斤猪肉!”他小心翼翼地晃了晃脑袋,“不过也唯有如此,方能彰显出,我雅贵的身份和独特的品味!”

    小娘子:“……”

    这人脑子怕是被驴踢过吧!

    黑衣人目光一动,悄声道:“你有没有觉得,那里看着怪怪的……”

    顺着他眼神所指方向望去,十步外的木案上,端放着一柄入鞘宝剑。

    黑衣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仰头向上观察了片刻,目光顺着房梁缓缓游走,从宝剑上一点点移动,最终落在窗边的书案上,啧啧笑道:“老贼就是老贼,贼是贼了些,只可惜套路老旧,这种把戏我几年前就不稀得用了!”

    小娘子眉心骤紧,“是天蚕丝……”

    那放置宝剑的架子上悬有丝线,线虽细,却锋利如刀!

    “识货!”黑衣人跃至书案前,俯身轻轻旋动案上明净的烛台,身后一排书架竟从中间缓缓打开。他瞧着那梁上隐蔽的悬丝,桃花眼中扬起了得意的笑,“老东西就是好对付,你看看……”

    他回眸,却见小娘子愣在原地,“你怎么了……”

    可下一瞬间,他也怔住了。

    他对天发誓,活了这么久,从未见过如此特别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幽暗得好似深潭,光亮却正从里面一点一点涌现,就像深潭下燃起的火苗,渐渐烧成了燎原之势,足以吞没整潭沉寂的死水。

    “曼珠沙华……”她一步一步走到书架前面,“竟是……曼珠沙华……”

    “你说什么?”黑衣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在那书架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卷。他扫量半晌,啧啧道:“画工一般般吧,意境还算不错,不过这画的都是什么啊?”

    “山花烂漫,鲜衣怒马,习剑放歌,赏霞吟唱……”

    “就七个人,七颗脑袋,你怎么看出来一堆东西啊?”黑衣人目光一瞥,却见在那画卷的右上角,留有一抹风骨英朗的墨迹,“蜀山鹃……那个天南地北不问出身的蜀山鹃!”

    “识货。”只见小娘子一挥衣袖,急劲的掌风将画轴卷起。她反指一射,一枚金叶迅凌而去,悬挂画轴的天蚕丝线顿时崩裂开来。她腾身一跃,转身将画卷牢牢地抓于掌中。

    “我的妈呀!那可是天蚕丝做的,你拿什么割断的……”话音未落,黑衣人就瞧见落在地上的金叶子,不由得脸色大变,惊诧地瞪眼。“我的乖乖老天爷!我真是小瞧了你,偷东西偷到我头上!”

    “聒噪。”小娘子握住画轴在墙壁上轻轻叩了七下,平坦的墙壁竟缓缓动裂,一道暗门就此打开。

    “我的天爷……”黑衣人尚未感慨完,便被小娘子一把拽过来,拎鸡崽子似的拎进暗门。夜明珠幽蓝的荧光映着二人轻盈的脚步,顺着狭长的密道向深处延展。黑衣人被粗鲁地拎过来,自然老大不爽,皱眉道:“你干什么!”

    “借光。”小娘子回道。

    黑衣人:“……”

    前路似无尽头,好在耳畔微弱的风声告诉他们,这不一条死路。

    “停下。”小娘子忽地握紧了画轴,指尖抚上了衣襟,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站到我身后。”

    “啥?”黑衣人瞧了两眼,“两口大石箱有啥可怕的?”

    “站到我身后!”她又说了一遍,语气比方才强硬了许多。

    “人家都是英雄救美,怎么轮到我就反过来了……”黑衣人絮絮叨叨地调侃了两句,却还是乖乖站到后面。“我是听你吩咐,并非胆小……”

    “啰嗦。”小娘子指尖一顿,数枚金叶子射向前方,而后石头碎裂的声音便悉悉索索地传了回来。她凝气于掌心,利落地向前那么一挥——

    嗞啦几声锐响,挡路之物顿时被击得粉碎!

    二人当即闭眼后撤,待到飞散的石灰落定,密道里散落一地莹亮的碎渣。

    “我的天爷!”黑衣人见状扑上前去,痛心疾首道:“这么大一颗夜明珠啊,就这么让你给砸了,败家子!”

    “那边还有一颗。”小娘子瞄准密道另一侧的石箱,冷眼睥睨着黑衣人。

    “姑奶奶手下留情!”黑衣人告饶道:“我嘴巴臭,胡说八道呢!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莫下手!”

    小娘子摇了摇头,这一次却将金叶子挑射,石箱的盖子闷声落地,一束光亮射向了壁顶。

    “我的天爷!”黑衣人的桃花眼眯眯成一道缝,麻溜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夜明珠搬出来,密道也骤然通亮许多。他双手捧着硕大的夜明珠,喋喋抱怨道:“真叫人心中失衡,白老贼属实有钱呐!”

    “不只有钱,还有秘密……”小娘子看向前方,“惊人的大秘密……”

    黑衣人一望,却见密道尽头竟立着一阶阶牌位,“这里是宗祠吗?”

    “张熹……”小娘子逡巡的视线落在祭台之上,那里摆放着一本厚实的卷宗。她走上前去翻看宗谱,缓缓说道:“他是张氏后人,权臣子弟……”

    “韦后余党,张熹?”黑衣人托着夜明珠巴巴地凑过去,眼珠子随着小娘子翻页的手来回转动,道:“原来白老贼姓张,是罪臣张熹的后人,这果真是个惊天的大秘密!”

    小娘子说道:“白决权本名张政,表字决权。张家获罪,他便改随母姓,化名白决权。”

    “也就是说,他依旧是罪臣之后,这真是个绝好的把柄!”说着,黑衣人拍了拍小娘子的肩膀,“小娘子挺厉害,不若我们合伙做事,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把你的爪子拿下来。”

    “得嘞!”黑衣人悻悻地收回手。

    “白决权若是知道他的夜明珠被人偷了,画轴被人夺了,就连身世秘密也被人窥探得一清二楚,恐怕会气到心悸。你我目的皆已达成,听风的流向此处并无其他出口,我们原路返回。”小娘子沉吟片刻,又补了一句:“记得把你的金叶子捡回来。”

    黑衣人气道:“你偷我东西,偷完用了,用完让我收拾,你怎么想的啊!”

    “当然是用这里想……”小娘子指了指脑袋,“阁下若是不介意,白决权将今夜之事全算在你一人头上,就当我什么都没说,金少爷。”

    “让我背锅?你想得美!”

    “转身。”

    “做甚?”

    “借光。”

    “还有,我不姓金!”

    “快走。”小娘子不耐烦地推搡黑衣人。

    “走就走呗,你推我做甚!”

    “磨磨唧唧,像个娘们儿!”

    ……

    月光冷白,沉夜寒寂。两道人影在长安城空冷的街头对峙,一个人怀揣圆珠,一个人手握画轴。再过二三个时辰,天就亮了。

    “啧啧啧!偷东西竟偷到我头上了!”黑衣人数了数掌心里的金叶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但那双奕奕的桃花眼里,却泛起了炯然而坚定的光芒。“那个……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小娘子面色冷沉,“阁下想说什么。”

    “我们交个朋友,日后见面,总归是老相识。”

    “做我的朋友啊……”她盯着他的眼睛笑道:“没准连性命都保不住,划不来。”

    “互相通个姓名总可以吧,毕竟这江湖甚小,日后相见也好称呼不是?”

    “萍水相逢,未必再见。”

    黑衣人气道:“你这小娘子咋如此不识好歹!做我朋友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贼祖宗的朋友应该也是贼,我再不济也不至于做贼。”

    “你偷一件是偷,我偷一百件也是偷,有和分别?”黑衣人摇头晃脑地嬉笑道:“若你随我入行,我赏你个名头,日后在外行走,保证这贼圈里没人敢欺负你!”

    小娘子饶有兴致地笑了两声,“你叫金枝,我叫玉叶?”

    “心有灵犀!心有灵犀!”黑衣人点头道:“小玉……这名字真好听!”

    “真没文采……”小娘子嫌弃地转身,高高地挥了挥手,“江湖路远,后会无期。”

    “你等一下!”黑衣人连忙叫住了她,“你到底叫什么?你告诉我呗!”

    “我告诉你,也不过是个假名字。”她扯下蒙面的绢帕,回眸道:“记住这张脸,见了我,躲着走。”

    ……

    坛子里的酒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底,叶棠音随手往桌上拍了一枚金叶子。

    裴琰瞄了那金叶子一眼,啧啧道:“花别人的钱,就是不心疼啊!”

    “花捡来的钱,为何要心疼?”叶棠音可没说谎,这金叶子就是她白天从地里捡来的。

    裴琰气哼哼道:“经年未见,你还是败家如故啊!这一片够买下十间破酒肆了,那狗皮膏药能养得起你吗!”

    “用得着他养?只要我乐意,将这金叶子白送人,又何妨。”叶棠音盯着裴琰,幽幽笑道:“谁能想到啊,风流翩翩的裴二少,就是刑部追捕的头号盗贼。谨芝……金枝……也不怕被有心人听出蹊跷。”

    “谁像你心眼这么多啊!”裴琰敷衍地拱了拱手,告饶道:“只要你把嘴闭严,我便阿弥陀佛安心了!”

    叶棠音好奇地问道:“就你这双祸害人的桃花眼,如何不被认出来呀?”

    “天底下生桃花眼的人海了去了,也就只有‘光明磊落’的叶大当家,有本事凭一双眼睛就认出二爷。”裴琰刻意强调“光明磊落”四个字,摆明了是在嘲讽叶棠音。

    叶棠音挑眉道:“看来裴二少对我怨念颇深……”

    “我哪敢!”裴琰嘴上不敢,白眼却都快翻上天了,反正就只敢翻翻白眼,毕竟打也打不过,跑又跑不掉,他娘的真是倒霉到姥姥家了!

    “你为什么来蓟北?”叶棠音盯着裴琰的眼睛,道:“绝不是陪游那么简单吧……”

    “那你又为何出现在此?”裴琰见叶棠音默不作声,啧啧道:“怎么不说话了?只许你问我,不许我问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剿匪。”叶棠音回道。

    “倘若我说,我们的目标差不多,你信吗?”

    叶棠音冷眼看着他,“你一个飞贼来剿匪,你觉得,我应该相信吗?”

    “你为什么不信啊!我虽然是个飞贼,但也是个有原则的飞贼,烧杀抢掠那等恶事,我从来不做!不光自己不做,我还时刻告诫圈里人也不要做!若碰上此等恶事,我定是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打住!”叶棠音揉了揉眉心,心说这飞贼怎的越来越啰嗦了!“前阵子景明山庄被盗是你干的?”

    裴琰笑眯眯地挑眉,“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是关心白老贼,还是关心……”

    “偷了武林盟主的佩剑,便越发得意忘形了。”

    裴琰惊诧地瞪着她,“你怎么知道!”

    “猜的。”叶棠音轻蔑地笑道:“景明山庄遭了贼,白决权不仅拒绝报官,竟还主动封锁消息,原因无外有二——其一是心虚,其二是丢人。”

    裴琰翘起二郎腿,尾巴快摇上天了。“那你觉得白老贼是哪种?”

    “二者兼有。”叶棠音垂下了眼眸,敛尽眸中寒光。“若是非要猜一猜他丢了什么,便只有白玉水寒剑了,毕竟是东壁公的傍身利器,被偷了可是难以启齿之辱,尤其还是被你这贼祖宗偷了。”

    “被我偷怎么了!被我偷那是他的荣幸!我好歹是赫赫有名的贼祖宗,总比被默默无闻的小毛贼偷了好吧!”

    叶棠音真想把这货那条得意的尾巴撅折,“你美什么呀,祸事临头了,尚不自知呢。”

    裴琰面色一沉,“什么意思?”

    叶棠音冷笑道:“你可知,沈扬清此来蓟北,所为何事?”

    “抓贼呗!”裴琰瘪了瘪嘴,不情愿地嘟囔道:“抓我……”

    “他为何抓你?”

    “这不废话吗!我偷了东西呗!”

    “你偷了什么?”

    “明知故问有意思吗?”

    “你偷了荣王的发簪。”

    “我呸!”想起这茬,裴琰便气得牙根痒痒,“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偷男人的发簪?我脑子被小二黑踢了?”

    “无论你从景明山庄拿走了什么,都不重要。天下人只需知道,是你盗走了荣王的发簪,是你羞辱了荣王殿下,羞辱了东宫与皇室,这便足矣。”叶棠音幸灾乐祸道:“这就是刑部要抓你归案的原因,也是沈扬清能重回朝堂的机会,他绝不会错此良机,东宫也绝不会允许他错过,所以抓你归案就是京门未来的重中之重。”

    “我发誓,我没拿什么狗屁发簪!”

    “都说了,这不重要。”叶棠音无奈地摊手,“至于那支发簪,要么好端端地在荣王手里放着,要么碎得连渣滓都不剩一点。而你,若是束手就擒,那便算主动认罪,送还赃物,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若是负隅顽抗,那就是毁灭证物,心怀不敬,祸可株连九族。你积案在身,数罪并罚,且够喝上一壶了。”

    裴琰面色微青,“你可别吓我,我胆小人怂……”

    “信不信由你,反正沈扬清此刻人就在蓟北。”叶棠音晃了晃酒壶,“你就不好奇,他是如何得知,金枝在蓟北?”

    “是啊……他怎么知道,我跑到蓟北……”

    “你回忆回忆,究竟何时露了破绽。”叶棠音灌下最后一口酒,“我提醒过你,见了我,躲着走,你为什么不听?”

    “什么意思?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之前没有关系,以后就有关系了。”

    裴琰听得云里雾里,“你能不能把话讲明白!”

    “不能。”

    裴琰瘪了瘪嘴,“要不要拒绝地这么干脆啊……”

    “若是把话讲明白,我还怎么拿捏威胁你呀?”叶棠音笑盈盈地看着裴琰,“想活命就听我的,你也只能听我的。”

    裴琰舔了舔微干的嘴唇,“合着一开始装不认识我,实则是在这等着我呢!”

    叶棠音笑得像只小狐狸,“你还不算太笨,但也不算聪明。只要你在蓟北老老实实地听我吩咐,我保你平平安安地回到钱塘。”

    “你能有这么大的神通?别是诓我吧!”

    “你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裴琰:“……”

    气场这块人家拿捏得死死的,他也被人家拿捏得死死的……

    倒霉!真他娘的倒霉到家了!

    裴琰在心里暗叹,流年不利,日后出门前定要算上一卦,免得碰上叶棠音和钟朔这对缺了大德的雌雄双煞!

    裴琰憋屈地问道:“你要让我做啥?”

    叶棠音挑眉笑道:“放心吧,肯定不违背你的盗贼原则。”

    裴琰呵呵冷哼道;“我竟不知,我一个贼还有什么原则。”

    其实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他方才还夸自己是个有原则有底线的贼,这会儿不是啪啪打自己的脸!

    叶棠音顿了顿,“你没杀过人。”

    裴琰一怔,默然片刻,眸中却没了原本的灿亮。“我能问问……你杀过多少人吗?”

    叶棠音不答反问:“你偷过多少东西?”

    裴琰一时语塞。

    叶棠音轻笑道:“你将那水寒剑藏于何处?”

    “我还没藏呢……”裴琰微微挑眉,忽然计上心来,“既然你对那柄破剑感兴趣,我直接送你得了!”

    “我又不使剑,要来也没什么用处,也不能卖钱换酒喝。”

    “你提醒我了,不然我们把它敲碎了换钱?”

    “你这脑子真是被小二黑踢傻了吧!”叶棠音眸光暗转,“不若我给你指个万无一失的好去处?”

    裴琰瞧见她脸上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心里头就直打哆嗦,“哪啊?”

    叶棠音幽沉的眼眸泛着一阵阵凛然的寒光,朱唇轻启道:“南诏使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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