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当道,寸步白头。
厚重的裘衣已被冰锋刺穿,叶棠音足点冰尖,在漫天白茫里寻找方向。叶伶蓉严正地警告她,万丈深渊下藏着万分凶险,却忘记她也曾拥有一块寒玄玉石。
说是万丈深渊,到底有几分夸张的意味,这地方更像一处回凹的谷底,凹谷两边皆是冰封光滑的绝壁,对于从未踏足谷底之人而言,就是个鬼见愁的地界。叶棠音既敢纵身一跃,不能说不冒险,可至少心中也有几分谱。谷底妖风疯狂肆虐,才刚拿出来的火折子瞬间就被掐灭,人腰一般粗壮的冰溜与冰锥遍布在厚实的积雪下,稍有不慎便会落得和那裘衣同样的下场。
叶棠音抬头仰望天际,只有一片扎眼的白茫,就像被关进了笼屉,周围尽是轰隆隆的风声和白皑皑的冰雪。叶伶蓉绝非在危言耸听,北国的风雪着实能要了普通人的命,可对本就内藏烈火的叶棠音而言,彻骨之寒却不足为惧。她伫立冰尖,汇聚内力于右掌,抬手劈向了前方无尽的白茫——
霎时间,陈年冰面上裂出一道缝隙,足足延展数尺之远!
可眨眼的功夫,缝隙又被飞雪掩盖无痕。
以凡人之力对抗自然,原本是愚不可及,此刻却是她唯一的办法。幽沉的眼眸渐渐化为碧色,微红的脸颊在白茫茫的天地间愈显明艳,这一次的掌刀劈下去竟地动山摇,甚至震塌了数丈之外的雪峰!
一旦渊谷雪崩,叶棠音必无处可逃,但哪怕豁出性命也要赌一次,因为这就是她唯一的机会。
却见一道道拳头宽的裂痕急速延伸,从叶棠音脚下呈伞状向四方裂去,又是一阵轰然碎裂声,身后数丈之外竟完全塌陷。她猛地转身望去,洁白的雪雾中浮现一汪湛蓝,如宝石一般闪耀着诱惑。她朝着那湛蓝疾步而去,转瞬间落于咫尺处,凛风吹起了一层层涟漪,刺骨的潭水扑打鞋面,这一刻她才真正感觉到何为北国冰寒。
叶棠音乘势而追,一记又一记掌刀,将周围覆盖的冰雪彻底震震列,整个寒潭的庐山真面目旋即铺满视线——放眼望去,鳞波湛湛,圣洁耀目。
寒潭中央,伫立着一块硕大的玄玉,一具晶莹剔透的水晶壳扣在玉石上,满头霜华的女子平静安详地躺在里面。叶棠音高高地举起左手,缓缓走下了寒潭,彻骨的冷意终于打上身时,方知叶伶蓉所言非虚,经过这寒潭玄冰的洗涤,任凭什么烈火也都能被彻底扑灭。她咬紧牙关向寒潭正中央前进,刺骨的潭水从脚踝没至腰间再没至胸口,她的眸色竟越来越翠莹,面颊也越来越绯红了……
可身体却越来越冰冷。
无声的对抗正式打响!她不知道,究竟是那令她涅槃的离行策魔高一尺,还是这寒潭玄冰道高一丈。她不知道,究竟是能活着爬上岸,还是沉沦于寒潭中。她不知道,究竟是能达成所愿,还是会抱憾而终。她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待走到寒玄玉石旁,潭水已没过脖颈,冰冷的死神锁住了咽喉,凡人能做的唯有忍耐且抗争。
那躺在水晶壳下的女子,就像一颗被精雕玉琢的宝石,美则美矣,早已失去了生气。叶棠音凝视水晶棺,心有百味最重是愧,左手抚上玉石光滑平整的一角,原本的棱角是由她亲手斩平,十三年前她跌落这深渊谷底,在无尽的等待中剜下了一块令无数人梦寐以求觊觎垂涎的寒玄玉石,更因这场奇遇而进益颇深。
那一年,她认识了两个生命中十分重要的朋友,一个是而今已经分道扬镳的南宫彦,另一个便是此刻昏迷不醒的北国雪女。
这一刻,叶棠音忽然意识到,就像七年前那样,所有的祸事竟又是源于她这个祸根。可这次她并未受难,反而成为了那个教唆挑拨玩弄是非的罪魁祸首,变成了她曾经厌恶不屑的模样。
这样的感觉真糟心,仿佛一块巨石死死堵住了胸口,让她窒息。
叶棠音举起了右手,挥开了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宝扇,将全部真气凝聚于双足,旋即竟从水中腾跃而起,脚下仿佛有一双无形的风轮,将那湛蓝的冰水拔地卷起。她脚踩真气,悬空立于飞速旋转的水柱,仿若龙王之女,肆意地操控着四海洪荒,手起刃落时,浮于扇锋的气劲顿时化作数只刀斧,稳准狠地劈向寒石,一道又一道雷霆击砍将那方硕大的寒石沿着水晶壳边缘三寸外切除,框出一片完整棺底,足有三尺之厚,却未损晶壳一分一毫。
她的面颊略微熏醉,那碧莹莹的潭眸仿若青翠欲滴的禁果,散发着无尽的诱惑,如妖魔一般闪灼着天地万物。她挥扇再劈,就在双臂大张的一瞬间,数道卷着浪花的水柱从四面八方拔地而起,如龙吸水一般倒灌天际。她化身司水之神,拿出了振臂一呼四海咆哮的气势,而那原就不深的寒潭顿时被抽干殆尽,裸露出硕大的寒石本体。
叶棠音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寒玄玉石的全貌,周身凹凸崎岖,想是经年累月积沉天地精华的结果,寒石表面光滑平整,应该是查无踪迹的前人之杰作,最令她惊诧的是——这块奇迹般存在的寒玄玉石并非孤立于世,连接着整个寒潭底部。更确切地说,这寒潭便是由这玉石凿制而成。她横刃劈向玉石,将三尺厚之处拦腰斩断,从腰间取出绳索甩过去,这绳索正是叶伶蓉拽她时所用的那条,现下正好派上用场,将水晶壳与寒玄玉石一并捆成一副水晶棺。
就在叶棠音拽紧绳索准备将水晶棺拖走时,视线倏然一滞——
在那玉石旁的潭底,刻着四列浅淡的字迹。
她当即飞身而下,上前细细查看,惊觉这潭底的字迹与那“人间尽头”石碑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得道羽化登九天,失道下世饮黄泉,尘寰大道无穷尽,仙妖弹指一念间……”指尖轻轻触摸着刻痕,叶棠音忽然想起了那年走上城楼前,白洁夫人对她最后的叮咛——走你自己选择的路。彼时她只当是夫人尊重她死战的决定,今日看到潭底这四句话,方知夫人当时的叮嘱暗涵着何种深意。
叶棠音努力回忆昔年来到雪岭的细节,望着漫天纷飞的白雪,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景象逐渐清晰。
她想起,十三年前,白洁夫人就站在那雪山悬崖上,告诉她“天资也可险中求”,而后亲手将她推下了这万丈深渊……
水柱即将支撑不住,叶棠音回过神来拽紧绳索,狠命一扯直接将捆严实的水晶棺抛向岸边。旋腾而起的水柱终于落下了,寒潭又恢复了素日的平静,湛湛的水面好似剔透的蓝宝石。叶棠音上岸用内力烘干湿漉的衣衫,右手缠紧了绳索,拖着水晶棺在漫漫风雪中前行。先前为了找到寒潭所在而轰开的冰面,虽早已被风雪掩盖,却叠落成高出地面一尺厚的冰堤,恰好为她指明方向,她沿着冰堤缓缓前进,顶着肆虐的风雪,脚下举步维艰,一步一步蹭回原点。
她松开绳索,腾空而起,握紧兵刃——霎时一道道雷霆万钧之击劈向冰面,硬生生在崎岖突兀的冰面上辟出了一条坦途。
叶棠音重新落回冰面上,继续握紧绳索,拖着水晶棺徐徐向前,辟一段路,走一段路,沿着望不到尽头的深渊谷底,一步一步地摸索。这万丈深渊下来容易,想上去却是难于登天,当年雪女用绳子将她绑在身后,靠一柄小铲在冰封绝壁上挖出一条冰阶,背着她从深渊谷底爬回了雪山悬崖。而今那道冰阶早已被掩盖于风雪之下,了无痕迹。她想以同样的方法在绝壁上凿出一道新冰阶,前提就是找到绝壁之所在。
无怪乎叶伶蓉一再地警告,跳下来是九死一生。在这漫漫风雪中,任何标记都会瞬间被掩埋,没有方向不被冻死也会被困死,任何活物稍有不慎就会永远消失于天地穹苍间。叶棠音偏不信邪,她可是阎罗王都不愿收的鬼见愁,即便肩胛已经被绳索勒得生疼,沉重的寒石与晶棺将她的脚步拖得越来越缓慢,她还是咬紧牙关,没有一丝一毫停歇的念头。在这危困之境,停下就意味着死亡!
“你是不是早就算准了,我会下来救你?”在烟尘般的风雪背后,一抹清逸风骨提剑而来。
“小赌了一把……”叶棠音抬眸浅笑道:“赌您不忍见我被冻死,赌赢了……”
叶伶蓉看着叶棠音,啧啧摇头道:“犟驴一头,你要是做我徒弟,我自然肯为你九死一生。”
“我说了,这辈子只认一位师尊。”
叶伶蓉皱了皱眉头,“你在林家是不是也早盘算好了,无论他们怎么折腾,你最后都不会拜林擎挚为师?”
叶棠音咧嘴笑了笑,“林家的变故并非由我策划,我不过是将计就计,借势而为。”
“结果就是你没拜师,却偏偏让整个江湖都知道,你是林擎挚亲点的托孤传人。”叶伶蓉撇了撇嘴,觉得叶棠音这个小猢狲可真真是得尽了叶京蓉的真传,算计人的本事学得一点都不差。“不拜师就不必以弟子的身份给林家尽责任,却还能蹭着林氏传人的身份沾光占便宜。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不愧是贼老大亲自教出来的人。”
“一般一般,比起那位还差得远。”叶棠音淡淡一笑,“先上去,我随您怎么骂。”
“若我真不下来救你,你打算怎么收场?”
“我没想过,这次我也没给自己留退路,大不了死在这里,让您外甥当鳏夫呗。”
“那小子就是当和尚,也和我屁关系都没有,你用他威胁不到我。”叶伶蓉啧啧道:“连我都不敢保证能活着爬上去,你这猢狲倒是闭眼瞎乐观。”
“这深渊虽是九死一生的险地,却到底只是对寻常人而言。谷底寒潭是修习疗伤的好地方,雪女安好时尚能出入自如,更何况是您这位一代宗师。您既能将雪女送下来,在九死一生里得了生,想必是留有后路的。”叶棠音哂笑道:“我唯一担心的是,自己等不到您来便倒下了。”
“上回能活,可保不齐回回都能活。”叶伶蓉翻着白眼冷哼道。
叶棠音扶着水晶棺,长长一叹,“雪女有恩于我,我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叶伶蓉不由得动容,“这谷底瞬息万变,倘若我当真没找着你……”
“我信您。”叶棠音眸光暗转,盈盈碧色动心魄。“也请您信我一回,可好?”
叶伶蓉一愣。
却听叶棠音肃声道:“得道失道皆在己,为仙为妖亦在己,离行非魔,人心才是魔,成魔只是一种选择。”
“选择……只是一种选择……”叶伶蓉心头一紧,“白洁到底给你留了什么?”
……
谷底常年风雪交织,可事实上,今日却是个极难得的好天。谈不上晴空万里,也称得上风平浪静,些许厚重的云彩挂在湛蓝色的天幕上,或许下一瞬又是风云变幻,因而此刻的平静尤为珍贵。在这苦寒的北地,平静就是人们最祈盼上苍赐予的礼物。
叶晋靖横着刚磨好的新剑,一尊门神似的堵着路,“表哥,冷静!”
钟朔双手抱臂,依着门框皱眉,“表弟,我哪里不够冷静?”
他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啥也没干,怎么就被叶晋靖虎视眈眈地盯上了?
叶晋靖苦大仇深地道:“你小姨母特意叮嘱,就是打死我,都不能放你出门!”
“你师父说的明明是,不让我出这院子一步,没让你将我堵在屋里。”
“我明明记得……”叶晋靖突然大惊,“你没被迷晕?你都是装的?”
钟朔竖指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不许告诉你表嫂啊,我也想中招,奈何太熟悉她的路数。”
“那你装晕做甚?”
“我不装得像点,等着她下更猛的药?”钟朔也担心自己被蒙汗药喂成傻子,文曲星下凡也架不住天天灌缺心眼迷魂汤呐!
叶晋靖嘿嘿笑道:“你小姨母说,陷入儿女情长的人统统是大傻子,我看大表哥你贼着呢!”
钟朔低声嘟囔道:“说的就像你师父没当过傻子似的。”
“啥?”叶晋靖愣了愣,后知后觉道:“难道师尊也……”
“大人的事情,小孩少打听。”钟朔弹开叶晋靖的剑,裹紧裘衣走到院子里,望向了远方的天际。
叶晋靖也跟着望了望天,“大表哥,你伸脖子瞅啥呢?”
“小表弟,你知不知道她们去哪了?”钟朔皱眉叹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啥预感?”叶晋靖的心顿时一紧,“大表哥,我胆子小,你可别吓唬我啊!”
“没什么,心里有些慌。”
“心里慌?你有心疾啊?”
钟朔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有你个脑袋!”
“你有病治病,可万万不能讳疾忌医啊!”叶晋靖一本正经地规劝道:“心疾折寿,你若短命,那姓叶的岂不是要守寡?要不你还是回无涯门当道士吧,跟着他们修道炼丹,肯定能治好!”
钟朔得意地挑眉道:“钟家还指着我开枝散叶传宗接代呢,知道哥哥此番前来做甚?”
“做甚呐?”
“取嫁妆。”
“啥?”叶晋靖懵圈地看着钟朔,掏了掏耳朵,“你再说一遍……”
“取我媳妇的嫁妆!”钟朔摇头晃脑地炫耀道:“哥是有媳妇的人,和你这光棍不一样。”
“大表哥你在逗我?她的嫁妆咋会在这里?”叶晋靖嘴巴一撅,“难道是我师尊准备的!”
风刮过,卷走半边天的云。
钟朔微微虚目,“这天啊……说变就变……”
“可不!蓟北以北的天就像是后娘的脸,说翻就翻,不讲半点情面!”叶晋靖跳到钟朔面前,横剑堵住他的去路,“咱们可说好的哪也不去,你挺大一个人不能骗我!”
“你就不怕她们出了意外?”
“你没看变天了吗!”叶晋靖态度强硬,毫不退让。“这个时候跑出去,出意外的就是你喽!”
“让不让?”
“不能让!”
“何苦呢,你又打不过我。”
“我不争馒头还争口气呢!”叶晋靖昂起胸脯说道:“你想要出去,除非我挂了!”
就在激烈的争辩中,钟朔突然问道:“雪女在什么地方?”
“寒潭……”两个字一脱口,叶晋靖顿时僵在原地,“你套我的话!”
“不然我能和你聊这么久吗?”
叶晋靖:“……”
钟朔追问道:“寒潭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
“一二三……”
“四五六七八|九,你就是数到一百二,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小子还挺硬气。”钟朔轻笑道:“以我对你嫂子的了解,她想见雪女,谁都拦不住。”
叶晋靖回嘴道:“以我对你姨母的了解,她想拦着谁,从没失过手。”
钟朔摇了摇头,“恐怕不是阻拦,而是支持。”
“啥?”叶晋靖闻言更懵圈了,“支持?支持姓叶的?”
“雪女重伤昏迷,有一个人,或许能救醒她。”
“谁!”
“江湖郎中。”
叶晋靖狐疑地盯着钟朔,看大表哥的神情不像是骗他。“哪个江湖郎中?我这就下山去请他!”
“他恐怕不愿意来蓟北。”
“为啥?”
“不为什么。”
“我把他绑回来!”
“你歇着吧,你又打不过他。”
叶晋靖:“……”
“郎中不来,病人可去。雪女对你嫂子而言,不是一般地重要,我猜你嫂子会亲自将人送过去。”
“这不可能!雪女不能离开寒石,除非姓叶的将寒石一并抬走!”
“寒石……”钟朔轻挑剑眉笑道:“寒玄玉?”
叶晋靖气得直咬牙,一个不小心又被套路了!
钟朔忽然想起了与叶棠音的约定,原来可遇不可求的寒玄玉石,竟来自这苦寒北境。“带我去。”
“大表哥,你知道自己在说啥吗?”叶晋靖觉得不是他哥嘴瓢,就是自己幻听。
“带我去找寒玄玉。”钟朔语气坚决地说道。
“哥,不是我不想,是弟弟我真没这个能耐!”
“你小子怎地什么能耐都没有,白在这么个鬼地界待了许多年。”
“你换成谁都不行!”叶晋靖辩驳道:“眼瞅着都已经变天了,这时候别说下深渊,就是出去闲逛都未必有命回来!哥,你听弟弟一句劝,咱们消停在屋里待着,不好吗!”
“下深渊?”
叶晋靖:“……”
活到今天走过最长的路,就是大表哥的套路!
钟朔贼兮兮地笑了笑,“你都交代这么多了,也不差一句两句。自己说,省得我费心思套你的话。”
叶晋靖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在雪岭最高的山巅下就是万丈深渊,深渊谷底有一片天然的寒潭,寒潭里藏着千年寒玄玉石,雪女就躺在寒石上。那深渊之下藏着无尽凶险,熟门熟路的下去尚且九死一生,不熟的下去就是下黄泉。到目前为止,除了你姨母和雪女,我还真就没见过其他人敢跳。姓叶的若是为了雪女跳下去,我叶晋靖这辈子就认她当大哥了!”
钟朔皱眉看着小表弟。
“不是……那个……”叶晋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大嫂!我认她当大嫂!”
钟朔的眼神却更加刻薄了,“你们家大哥姓叶,不姓钟。”
“表嫂!是表嫂!”叶晋靖的心肝脾胃肾一通巍巍乱颤,“大表哥,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怵得慌……”
这般杀气十足的眼神,他可扛不住……
钟朔冷哼道:“用得着你承认?”
叶晋靖:“……”
钟朔正了正神色,又问道:“下去了,如何上来?”
“雪女曾在绝壁挖过一条冰阶,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冰阶早被风雪冻成冰壁了。至于师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小姨母的本事……”叶晋靖下意识地放低声音,“那位一贯是个狠人,狠起来不是人……”
“小子,竟敢非议你师父,嫌命长了?”说着,钟朔抬手弹了叶晋靖一个脑瓜崩。
“疼疼疼!”叶晋靖捂着脑门大叫道:“你是我表哥,不是我仇人,咋下死手啊!”
“叶晋靖……”
“干啥呀!”叶晋靖心弦一紧,大表哥一本正经地喊他大号,不是要搞事情,就是要搞大事情。
“去给我找一身裘衣两顶帽子。”
“做甚?”
“让你做什么,你就乖乖地做什么,哪来那么多废话!”
“裘衣可以有,帽子是真没有,我们从来都不戴帽子,你只能向山下的老乡们讨。”
钟朔委实费解,“耳朵不冷吗?”
叶晋靖解释道:“平沙剑法本就性烈,我平素修炼时穿的再少也不会觉得冷。雪女炼的又是寒功,自然更不怕冷。想在北境活得恣意,不是要比冰还寒冷,就是要比火还炽烈,生存之道首条是抗冻。师尊从前说过,怕冷的怂包不配做她徒弟!”
“不愧是小姨母,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钟朔打从心底对叶伶蓉敬重,能在冰火两重天的境界中修炼大成,放眼江湖也再无第二人了。可思及此处,钟朔的心却颤了颤,喃喃低念道:“所以在天寒地冻的北境,不怕冷的人身上都藏着奇功……”
“你要两顶帽子做甚?那姓叶的一看就贼抗冻……”叶晋靖突然一愣,“她身上有奇功!我的老天爷爷!表哥你这媳妇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钟朔默了片刻,回道:“你们姓叶的,哪个是省油的灯?”
叶晋靖一愣,“是啊……姓叶的统统不是善茬……”
“叶晋靖……”
“我错了!求你别这么叫我了!”叶晋靖对被喊大号这事有阴影,“你一这么叫我,我就想起从前被你外祖骂得狗血喷头的苦日子。我一想起那段苦日子,我的心就好痛好痛。我这心一痛……”
“爷爷骂孙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
“你就是离得远才会幸灾乐祸,你若是老爷子身边长大,便知道弟弟我的苦了。”
钟朔拍了拍叶晋靖的肩膀,“过段日子和我一起回渔阳,有冤伸冤,有仇报仇。”
“啥?”这么一会屁功夫,叶晋靖已经不记得自己掏过几回耳朵了。“大表哥,你想要干啥?”
“亲戚一场,总要带你嫂子见见家人,顺便再讨一讨这些年叶家亏欠你的公道。”钟朔面沉如水,“叶家最对不起的人是你。”
叶晋靖神色一僵,唏嘘道:“我和叶家早已经两清,来到北境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并不觉得辛苦。和叶家相比,这里简直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你就不想见见你姐姐吗?”
叶晋靖一愣,旋即却哼道:“我没有姐姐,叶岚芬,她不配。”
“你就不想查清当年的真相吗?”
“还有什么可查,事情明摆着,我爹死了,叶延鸿,他死了!”
“小靖!”钟朔一声厉呵,喊醒激动的叶晋靖。“舅父之死,一定另有隐情。”
“隐情?我爹平白无故岂会自尽,傻子都知道这里另有隐情!那又能怎么样?”叶晋靖凄凄叹道:“连老爷子都不在乎,还有谁会在乎我爹这条命啊……”
“你必须要在乎,他是你的父亲。”
“就算我还在乎,可又能怎么样?在叶家时没人告诉我真相,离开叶家更没人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我从江南回来,等着我的是我爹的灵牌,是我娘改嫁他人的消息!我爹为什么自尽,我娘改嫁何处,老爷子和叶岚芬谁都不肯告诉我哪怕一字半句!”叶晋靖激动得眼睛发红,却到底忍住没有落泪。“表哥今日说这些恐怕另有深意,别学他们对我讳莫如深。你姓钟不姓叶,千万别沾上了叶家的混账做派。”
钟朔一声轻叹道:“你姐姐病了。”
叶晋靖心下一紧,“叶岚芬病了……”
“自你去了雪岭,她便深居简出,直到传出身染重疾的消息。”
“什么病?”
“血症。”
“叶岚芬病了,老天有眼,报应不爽……”叶晋靖暗暗紧了紧拳头,“她还有救吗?”
“有一线生机,就握在你嫂子的手里。”钟朔顿了顿,“她是你亲姐姐,血脉相连,割舍不掉。”
叶晋靖气得浑身颤抖,咬牙道:“她当年对我做了什么事,你不是不知道啊,你怎么还能救她!”
“我是在救你,我不能眼看着她死去,眼看着你陷入无尽的懊悔中!”钟朔试探性地抚了抚叶晋靖的背心,见他没有躲闪才劝慰道:“她毕竟是你亲姐姐,你们血浓于水,你当真能放下?”
叶晋靖怔了怔,“我永远都不会懊悔,我只盼着……她亲自去下边,给我父亲请罪!”
“小靖……”钟朔刚要再劝,却被一声凉薄的讥笑打断了——
“折腾了一溜十三招,原来是为了青梅竹马的表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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