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平静的天空突然狂风大作,老天爷就跟吞了炮仗似的发疯发飙,将大片大片厚黑的云彩压向地面,仿佛要将地上一切生灵碾压成渣滓。叶晋靖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那女子行走在雷电闪烁的云海下,就像天界临世的战神,浑身散发着不可一世的骁勇。她拖着一口沉重的水晶棺,一步一步走进疾苦的人世间,狂风暴雪掩不住一身荣耀……

    如此人物,却独独败给了那样一副眼神——任凭身上的光环再明亮,终究不敌一双叫人不寒而栗的碧翠潭眸。

    碧色……

    那双眼睛竟是碧色的……

    她是妖精?还是神仙?

    “哎呀呀!原来南少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居然是青梅竹马的表妹呀!”她一张嘴,叶晋靖立马知道了,她既不是妖精,也不是神仙,而是一个拥有着七情六欲,会捏酸掐醋的凡人。看着她缓缓地走来,叶晋靖心说到底还是□□凡胎啊,扛不住这无常的天象,瞧瞧她那张臭脸,都冻得通红喽!

    叶棠音卸下肩膀上的绳索,揉着快要累断的老蛮腰,苦着脸抱怨道:“老子这辈子再不来这鬼地方了!”

    “人这一生往往事与愿违,越是你不愿意要的,越会跟着你一辈子。”一盆冷水从头浇下。

    叶棠音回眸,啧啧叹气道:“您还真打算一辈子都跟着我啊!”

    “可美得你大鼻涕冒泡吧!”叶伶蓉的大白眼就快翻上天了,骂道:“一看见你这小猢狲,我脑瓜子就愁得嗡嗡直响,巴不得眼不见为净!”

    叶棠音挑眉,“没看出来您不待见我啊,我瞧着,您巴不得将我拴在裤腰带上,随时提溜。”

    “滚蛋!”

    叶棠音揉完了老腰揉胳膊,哀叹道:“我九死一生将您的爱徒扛上来,您好歹对我客气些。”

    “我呸!要不是你这猢狲缺德冒烟,我徒弟能变这样?”叶伶蓉哼道:“倒是有两把刷子,扛着一口十几人重的棺材,还能爬贼光溜的绝壁冰阶,你吃牛犊子肉长大的?”

    叶棠音垮脸道:“听着不像是夸我。”

    “我就是骂你,骂你虎得像牛犊子!”

    叶棠音:“……”

    这就叫费力还不讨好!

    叶伶蓉一声呼呵:“小崽子!”

    “在!”叶晋靖麻溜地跑到叶伶蓉身前,“师尊有何吩咐?”

    “等明日天晴了,你做一口大箱子,连棺带人一并装进去,记得开几个能透气的孔,可别把我的乖乖大徒弟闷死了。”

    叶晋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要做甚?”

    叶伶蓉瞪了叶晋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让你干啥,你就干哈,哪来那么多废话!”

    叶晋靖:“……”

    他可算是明白了,大表哥潜在的暴脾气随谁……

    “呲呲!”

    叶棠音眉心微蹙,某人耗子似的给她使眼色。她翻了一个极其不待见的白眼,“你脑子被驴踢了?在那边呲呲啥呢?”

    “脑子灌水了呗!”叶伶蓉也白了某人一眼,“学啥不好非学耗子,丢你祖宗的脸!”

    钟朔尴尬地笑道:“二位出去一趟,这么快就统一战线了。”

    叶伶蓉训外甥和骂孙子差不多,“人家问你搁那呲呲啥呢,问你啥就回答啥。年纪不大,废话不少,嘴皮子这么碎,也不知道随了谁,你爹你娘可都是属闷葫芦的。”

    钟朔:“……”

    叶棠音不耐烦瞪了瞪钟朔,“你说不说?”

    “说说说!”钟朔凑到她身边,悄声道:“你怕是误会了……”

    “停停停!我并没有误会,你也不必解释。”叶棠音摆了摆手,并非赌气,实在是没有闲心搭理这些鸡零狗碎的糟烂事。

    “怎么没必要?我觉得有必要,可太有必要了!”钟朔没来由地心慌气短,她越不需要他的解释,他就越要解释得清楚!

    叶棠音叹气道:“为何要解释?解释什么?”

    “我怕你误会!”

    “我没有误会,我没空搭理你。”言罢,叶棠音踢了踢水晶壳下方的寒石,一把将碍事的钟大爷推开,一个转身夺过叶晋靖手中新磨好的剑,对着寒石的一角嘁哩喀嚓一顿削砍,瞧那架势恨不得劈出火星子。

    “你干啥!”叶晋靖急赤白脸地往剑锋上冲,幸亏被叶伶蓉一把拽了回来,否则定要被锋锐的剑气误伤。无怪乎叶晋靖急眼,就连钟朔也被叶棠音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愣,只有叶伶蓉一手薅着叶晋靖一手掐着腰,气定神闲地看叶棠音在前比比划划地闹腾。

    钟朔磨蹭到叶伶蓉身边,悄声问道:“小姨母,你们方才经历了什么怪事?”

    “怪你祖宗!”叶伶蓉狠狠剜了倒霉外甥一眼,眉心微皱,“小崽子新磨的剑怕是要废……”

    眨眼间,叶棠音手上便多了两颗鸽子蛋大小的寒石。叶晋靖新磨的剑果然报废了,不但锋刃一侧遍布缺口,而且直接断成了好几截。叶伶蓉瞅着自己不成器的侄子徒弟,不由得叹息道:“连一把剑都磨不好,你还能干啥!”

    叶晋靖:“……”

    委屈他娘给委屈开门,委屈到家了!

    “接着!”却见叶棠音将一颗“鸽子蛋”抛给钟朔。

    钟朔握着那“鸽子蛋”,一脸懵圈,“什么情况啊?”

    “嫁妆。”

    “就这?”

    “就这?”叶棠音上前扒拉扒拉钟朔的脑袋,“真药傻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钟朔制住她乱比划的手,“别闹!说正经的!”

    “不识货!”叶棠音翻了个白眼,“我说过,你要的东西,我亲手奉上。”

    钟朔一愣,瞄了瞄掌中这颗寒石,瞥了瞥那口水晶棺,“这是寒玄玉石……”

    “如假包换。”叶棠音将剩下那颗“鸽子蛋”揣进了怀里。

    钟朔顿时心头一震,难以想象她是如何从万丈深渊里,将如此硕大的寒石扛上来。“就为了兑现许给我的承诺,你……”

    “可打住吧!”叶棠音连忙叫停了钟朔幻想中的煽情,“休要脑补情节自我感动,我不只是为了你。”

    钟朔:“……”

    刚荡漾起来的心火,瞬间叫人家浇一瓢冷水灭个透彻。

    叶棠音唇角微翘道:“这一块寒石可抵得上万篓美玉,能让你在意的人留住一线生机……”

    天际乍现闪电惊雷,震耳之声顷刻间盖过了她的话语。

    “你真要救叶岚芬?”叶晋靖激恼地嘶吼道:“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恨她!”

    “救她也是救赎你!”钟朔疾言厉色地说道。

    “救赎我……”叶晋靖心顿时一空,“我需要被救赎……”

    “恨着她,真的会让你快活吗?”

    钟朔这一问让叶晋靖无法回应。

    “有的人励志做圣贤,有的人一心想当蝼蚁,难道圣贤就一定比蝼蚁高贵?凡人生来便懂爱恨痴嗔,恨确然不快活,原谅就会快活吗?”叶棠音饶有意味地挑眉道:“收收你的菩萨心肠,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若有心做圣贤,不如多抓几个恶贼,单靠原谅可无法肃清人间的罪恶。”

    钟朔皱眉,“这岂能是一回事?”

    “怎么就不是一回事?”

    “那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不是恶人。”

    “是不是恶人,不该由你我评说,唯有被伤害的人,才有资格判论。是否要原谅,亦非你我能做主,唯当事者可以决断。”叶棠音瞥了叶晋靖一眼,“他自憎恨他的,你自拯救你的,你们都没有资格干涉对方抉择,结果如何,各凭本事。”

    “小猢狲,你真能挑拨离间。”叶伶蓉自然没好脸子给叶棠音,“贼老大的看家本事,真是都传给你了。”

    叶棠音反问道:“我说的有错吗?”

    “话糙理不糙,这小崽子正难过,你们俩要点脸,别往他心窝上捅。”叶伶蓉狠狠瞪了叶棠音一眼,“白来的东西送人情就是大方,若非看在你背棺的份上,我早一脚把你踹下山了。你这小猢狲不仅不要命,还不要脸。”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叶棠音恭恭敬敬地给叶伶蓉鞠了一躬,“可有一点您说错了,这寒石并非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而是我拿命换来的,所以我值得拥有它,也有权处置它。”

    一声“值得”背后,是九死一生,是赌命一搏。

    钟朔听到叶棠音这番话,握着寒石的手顿时一僵,连叶晋靖也跟着愣住了。他们细微的动作与神情,没能逃过叶棠音的眼睛。

    叶棠音轻轻笑了笑,“叶家也要欠我一份人情了,我最近送出去的人情真不少。你们好生琢磨琢磨,该如何还我这份人情债?”

    “还什么还!”钟朔死皮不要脸地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叶晋靖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句:“多谢大表嫂!”

    叶棠音:“……”

    她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测,某人这股子没脸没皮的劲头,怕是随了外祖。

    “因缘际会,皆有定数……”叶伶蓉低低叹道:“雪女碰上你,是祸,也是福……”

    叶棠音的目光微微一颤,一字一顿地说道:“认识她,是我三生有幸。”

    又是一声惊雷响破九霄,风雪愈发狂暴肆虐了。

    叶伶蓉猛地推开了房门,大呵道:“进屋!”

    三个小崽子却一步不动。

    叶伶蓉皱起眉头,不耐烦地斥道:“咋地!你们想当冰雕啊!麻溜给我滚进来!”

    叶棠音瞥了瞥昏沉的天,突然道:“前辈,您如何找到方向?”

    叶伶蓉挑了挑眉,“你啥意思啊?”

    叶棠音笑吟吟地看着她,“好奇。”

    叶伶蓉面色微冷,回道:“直觉。”

    多么气人的回答!

    叶棠音自然不信,“这般提防我,看来是我妄自菲薄了,竟不知自己如此厉害,能叫威震北境的宗师心存忌惮。”

    “我忌惮你个屁!”叶伶蓉闹心吧啦地反问道:“你在点苍山能迷路?”

    “自然不能。”

    “这不得了!”叶伶蓉哼唧唧道:“雪岭在你们眼里是地府,在我看来却是家,我在自家闲逛还能迷路?”

    叶棠音不禁咂舌,“说好的九死一生,转眼就成了自家闲逛,您还真是咋说咋有理。”

    “九死一生不假,我就是那个‘一生’,没有我,你就是‘九死’啊,有什么问题?”

    叶棠音:“……”

    真找不出话反驳,你说气不气人!

    “小姨母真不愧是北方一代宗师!”钟朔这一波马屁拍得委实不走心,免不得挨骂。

    “你闭嘴吧!净在那叭叭地扯淡!”叶伶蓉哼道:“还北方一代宗师?你去过多北的地方算北,又见过几个算得上宗师的人?年纪轻轻就好吹牛,毛躁得忒不像话了!”

    钟朔:“……”

    真找不出话反驳,那叫一个气人!

    “我倒要看一看,是谁家小崽子,谱摆得这般大!为啥不踏进蓟北啊,瞧不起人是咋地!若是治不好我徒弟,看我不把他剁成块下锅涮了!”叶伶蓉碎碎叨叨咒骂道。叶棠音揉了揉耳朵,钟朔也揉了揉耳朵,心说一代宗师真不愧是一代宗师,再大的妖风也盖不住人家洪亮的大嗓门。叶伶蓉突然紧盯叶棠音,“小猢狲,你不是诓我吧!”

    叶棠音狐疑地皱眉道:“我诓骗您什么了?”

    叶伶蓉煞有介事地道:“你嘴上说找神医,实则是想骗寒石,演了一出小猢狲骗石头的好戏!”

    叶棠音:“……”

    她咋不改行写话本啊,小猢狲巧骗石头记,下一季江湖爆款非她莫属!

    “你莫要给我耍花招!”叶伶蓉严肃地警告道:“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把你绑上悬崖,再一脚踹下去!”

    “我能有什么花招呀?”叶棠音不禁腹诽,怎地还叨叨个没完了!她暗戳戳地踢了某人一脚,“小姨母就不怕,您外甥年纪轻轻便做了鳏夫?”

    “啊对!”外甥本尊委实懂事得紧,“小姨母,您可千万别冲动,我不想年纪轻轻就守寡啊!”

    叶伶蓉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钟朔一眼,“你倒是一点不随你爹,你爹没事就和你娘叫板,你怕是没事就要被婆娘捶一顿。”

    “他乐意。”

    “我乐意。”

    叶晋靖听着两个人异口同声地白话,再瞄了瞄师尊那张臭脸,脚往水晶棺后面挪了挪。

    这时却听叶棠音突然说道:“随我去个地方吧……”

    三个人闻言皆是一愣,叶晋靖下意识瞥了一眼黑压压的天色,心道大表哥这两口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怎地就非得作死,愣是要在这种阎王天往外跑!

    叶伶蓉狐疑地皱眉道:“你……是在和我说话?”

    “你。”叶棠音静静地看着叶伶蓉,“只有你。”

    这一次,她用的称呼是你,而非您。

    叶伶蓉的眉头更紧了,“去哪?”

    “人间尽头。”

    叶伶蓉顿时变了脸色。

    “疑惑总要自己解开,愿不愿意解,你自己选。”言罢,叶棠音已顶着风雪向外走去。

    “师尊……”叶晋靖刚张开嘴,却被叶伶蓉一眼撅回去。

    “你们!”叶伶蓉嗓子一紧道:“不许跟过来!绝不许!”

    叶伶蓉以强硬甚至威胁的口吻,严肃地警告徒弟和外甥,而后追着叶棠音离开了院子。叶晋靖被吼得浑身一激灵,心下却突然生出一种极大胆的想法——一向无所不惧的师尊竟在害怕!不是那种简单的提心吊胆的恐惧,而是一种肃然的敬畏,因着心存敬畏,故而格外谨慎,甚至是敏感。

    原来世上也有让师尊敬而生畏的事……

    叶晋靖皱起了包子褶状的眉头,眼巴巴地看着钟朔,“大表哥,现下可咋整啊?”

    “让你做啥,你就做啥,进屋。”

    钟朔的回答让叶晋靖感到意外,方才也不知道是谁,哭着喊着连诓带骗非要跑出去找媳妇,怎么挨了一顿臭骂倒是消停了。“大表哥,你怎么该硬气的时候,就变得软塌塌!”

    “要不然呢?追出去啊?你敢?”

    叶晋靖瞬间认怂地摇头,“除非我脑袋里灌冰水了!”

    否则他下辈子都不敢违抗师令!

    “雪山悬崖,人间尽头……”钟朔的眸色逐渐深沉,“这人间,何来尽头?”

    ……

    阴风怒号间,天际已全然沉暗,仰头是黑云压顶,低头是冰雪封道。在这种阎王天攀登冰壁,自然是难于登天,且难上加难。更叫叶伶蓉万分来气的是,自己竟被叶棠音这个挨千刀的小猢狲安排得明明白白,又当了一回不要钱的苦力,白白将人家拎上了山!

    叶伶蓉气得想呕血,宰了叶棠音的心都有,“我真想给你一脚,一脚送你去见祖宗!”

    “见谁家祖宗?”叶棠音拍了拍肩头浮雪,“你家的?还是我家的?或是他钟家的?”

    “我见你奶奶个熊!”

    “我们家可不养熊,我祖母是个温柔淑女,生前只养漂亮花草。”

    叶伶蓉:“……”

    小猢狲这是要翻天!

    风雪锤炼,道阻且跻,俯瞰是深渊,遥望有黄泉。

    叶伶蓉不耐烦地问道:“你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哪来的葫芦和药?只是想让你亲眼见证……”叶棠音垂下眼眸,幽幽道:“所谓的注定无果,如何被彻底推翻。”

    叶伶蓉诧异地盯着她,“我在北境避世二十余年,不会……绝不会!”

    “可见并非时日久便能成事,有些事还要看机缘。”叶棠音举目向前方望去,视线从坠崖之处缓缓移动到石碑之上,“尘寰大道无穷尽,这人间本来就没有尽头。”

    惊雷骤响,紫电破空。

    却见叶棠音踏地腾起,挥刃劈向残破欲坠的石碑,宝扇凝聚穿云破月的锋芒,呼啸击去,瞬间就将碑体周身的陈年冰雪除净。狂风扫过,卷走霜寒,那质朴的碑体彻底暴露于天地间。

    “人间尽头……”叶伶蓉下意识地屏息,紧紧盯着那石碑,“难道……”

    就在这时,叶棠音一击将石碑辟成碎渣,失去坚冰加固的碑体顷刻化为粉末,就像遇见了除妖老道的孤魂野鬼,瞬间便被打得灰飞烟灭。

    待飞烟散却,独余一抹碧痕。

    “美人点绛唇,离行定风波。”叶棠音遥望那一抹妖冶莹碧,一时看迷了眼,看痴了心。她一步一步向它走去,每一个看似沉稳的步伐,皆透着由衷的敬畏与跃动,深浅不一的脚印,佐证着暗流涌动的心绪。“谁能想到,早已失传百年的神兵,居然就埋藏在一尊腐朽的石碑中。世人皆以为,它是可定风波的美人,但它不过就是一把扇子。可定风波者,唯人也!”

    “所谓机缘,不外如是……”叶伶蓉仰天长叹道:“想不到,白洁留给你的竟然是离行……”

    “并非是她留给我什么,而是我选择了什么。”叶棠音收了自己的紫檀宝扇,缓缓跪下,捧起神兵离行,玄铁的冰冷从指尖渗进了血脉,微颤的双手将神兵一寸一寸展开,贪婪的眼神就在玄碧交织间疯狂逡巡。没有一个江湖人能抵抗它的魔力,玄色的强硬与碧色的柔美相辅相成,散发出无穷无尽的诱惑与荣耀,恰到好处地撩拨着凡人的一颗贪婪俗心。

    “你的选择?”叶伶蓉眸色一震,反复思量叶棠音的话。

    “它是什么,我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选择。”叶棠音将离行扇握于股掌间,只有她自己清楚,稍有动摇便会被它控于股掌。玉制的扇面轻薄如新纸,镂刻着横斜的枝纹,即便是在冰天雪地的北境,也依旧透着一股温吞。玄铁打造的扇骨却与玉面截然相反,竟冷得仿佛能冻结生命,只是握上片刻,叶棠音的手已经冻僵。当她的眼眸再一次泛起了碧痕,面颊缓缓映红,握住离行扇的手才逐渐温热。

    这一切变化皆被叶伶蓉看在眼里。

    “你要控制!”叶伶蓉小心翼翼地上前安抚,“不是要向我证明你的选择吗,控制自己。”

    “我的选择……这就是我的选择……”叶棠音缓缓抬起左手,在薄利的扇锋上轻轻一划,殷红的血一点一点晕染着扇面,沿着横斜的枝纹流渗着,就像一株正在生长的红植。

    “它在……”叶伶蓉惊愕道:“择主!”

    传闻神兵离行认得主人血脉中的灵气,血灵每百年消散一次,离行每隔百年择一位新主。

    而今这一百年的机缘,竟落到了叶棠音头上……

    叶伶蓉是个武痴,见此情形不由自主地紧张,下意识地想为叶棠音护法。

    “得道羽化登九天,失道下世饮黄泉,尘寰大道无穷尽,仙妖弹指一念间……”叶棠音沉吟道:“离行非魔,能成魔者,唯有人心。行正义,便得道;行不义,便失道。百年来,能驾驭离行而不为其所驭者,须心怀大道,不坠邪念。否则必为离行所累,成魔而亡。神兵离行的诅咒,不是对兵刃的诅咒,而是对人心和欲念的诅咒。”

    “得道羽化登九天,失道下世饮黄泉……”叶伶蓉心弦震颤,“原来如此……”

    这才是此尊神兵魔刃的真正的内涵——得道。

    叶棠音缓缓转过身,那双如妖似仙的碧眸直视叶伶蓉的眼睛,在对方惊愕的眼神中,看见了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

    “我发誓,今生今世,永不为它掌控。”叶棠音垂眸凝视着掌中那愈发妖美的神兵,仿佛感受到灵魂在与之共鸣。“我发誓,你我之间的主人,永远是我。”

    扇面嘤咛的一瞬间,浮散的妖与魅竟全然消散干净,只余纯粹的莹碧殷红。

    叶棠音合起离行扇,眸中碧色与面上绯红消匿无踪。

    叶伶蓉深深凝视她,这个疯子以自身血脉喂食魔刃,成为了百余年后魔刃的新主人,却又承诺永不入魔。

    食人肉修行的妖精,信誓旦旦地承诺永不吃人,谁敢信?谁愿信?谁能信?

    叶棠音望着叶伶蓉,淡淡地笑道:“我若入魔,天地共诛。”

    叶伶蓉心头一震,眸色变换几重,终是叹息道:“你打算何时将此事告诉钟朔?”

    “他迟早会知道,不必由我来说。世人也迟早会知晓,不必由我亲口宣之于众。这江湖,这天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就当作你我的约定,若我入魔,由你诛灭。”叶棠音凝视着叶伶蓉,神情极为真挚,“这世间于此事,我只相信你一个人。”

    “好!我答应你!”叶伶蓉心头一震,“不管你与钟朔能否终成眷属,就从这一刻起,你永远都是我的子侄,我活着便永远照看你。哪怕你化成了灰,我做了鬼,我都会一直一直盯着你!”

    “我何德何能啊……”叶棠音竟感动得有些不大敢动,也不知道该说点啥才能表达此时此刻乱七八糟的心情。

    叶伶蓉剑指苍穹,庄严起誓,“天地为证,你若入魔,碧落黄泉,人间地狱,我必诛之!”

    

    (。手机版阅读网址:

章节目录

棠音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晏宁昭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75章 (十四)离行,棠音,笔趣阁并收藏棠音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