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撒落,红霞连天。
叶晋靖本以为此生再不会看到渔阳城的落日,可当踩着鼓点迈入城门时,还是忍不住心头一热,瞬间红了眼眶。望着城门上那肃穆庄严的牌匾,他的心底早已涌起千般滋味,晚风摇响了胸前的铃铛,他又想起年幼时父亲用这铃铛逗弄他的光景……
“渔阳城……”叶晋靖少年老成地慨叹:“终究还是回来了……”
他曾毅然决然地离开,而今却又毅然决然地回来。
钟朔抚了抚叶晋靖的肩膀,“若是觉得为难,等你准备好了,再进去吧。”
可还未等叶晋靖回应,却听叶伶蓉冷声斥道:“还等什么等!小崽子穷矫情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回到这鬼地方吗!”
“我知道……”叶晋靖深深吸了一口气,牵着马朝城门走去。骏马拉动着木板车,车上载着木箱子,箱子里装着水晶棺,棺材里躺着他要守护的姑娘,他脚步缓慢,却走得坚定。
此时叶伶蓉已经牵着缰绳入城,路过看守城门的小兵身边时,还漫不经心地瞅了一眼,碎碎嘟囔道:“连青瓜蛋子都跑出来守城了,这领兵的越来越不靠谱喽!”
小兵一愣,拦住叶伶蓉质问道:“你说什么!”
“去说你长得嫩。”叶伶蓉不屑地瞥了小兵一眼,无视对方愤懑而惊愕的眼神,抬腿就往城里行进。
“你站住!”瓜蛋子年轻气盛,红着脸不肯放行,“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她从东土大唐来,要到西天取经去!”就在这时,却见一个身形健硕的中年武将挎着刀稳步走来,一过来便敲了两下小兵的头盔,呵道:“滚一边去!”
“梁都尉!”小兵对那武将行军礼道:“禀告都尉,此人可疑!”
武将不耐烦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禀都尉,她可疑!”小兵怕武将没听清楚,扯着嗓门大声重复了一遍。
“赶紧滚!”
小兵据理力争道:“哪怕都尉将我军法处置,她也可疑!”
“你个青瓜蛋子,欠收拾?你知道她是谁吗?”武将狠狠瞪了小兵一眼,“她姓叶!”
“叶……”小兵闻言一惊,“她是……”
武将冲小兵眨了眨眼,“你还不走?”
“是!”小兵竟恭恭敬敬地对叶伶蓉鞠了一躬,“多有得罪,请您饶恕!”
“你这青瓜蛋子不错,好好磨砺能成一番气候。”叶伶蓉甩着一张臭脸,破天荒地夸了一回人。
小兵被夸得一愣,木讷讷地看着他们。却见那武将失了耐性,一脚将小兵踹到城门的另一边去。
“有你这个都尉,也难怪带不出什么好兵。”叶伶蓉冷哼道。
武将笑道:“真真是想不到啊,我这辈子还能再见着你一面!”
“你想不到的事多了!”叶伶蓉难得和悦地与人说笑,“你狗命挺硬啊,我还以为你这武夫早就马革裹尸还了。”
武将捂着胸口哀叹道:“没见到你最后一面前,我可不甘心死了。”
“那现在见到了,你可以死而无憾了。”
“你就这么盼着我战死沙场啊?”武将贱嗖嗖地笑道:“好歹我们也是……”
“闭嘴。”叶伶蓉将缰绳扔给了武将,“带路!”
就在众巡守士兵惊愕的目光下,武将熟稔地牵过了叶伶蓉的缰绳,还一脸讨好地笑问道:“叶姑奶奶,咱这去哪儿啊?”
那小兵恍然大悟地挑了挑浓眉,心说原来这女人和梁都尉是旧识,梁都尉在叶将军帐下任要职,自然要哄着叶家女眷,就连都尉都要如此谦卑地喊人家一声姑奶奶,可见这位定是个有资历不好惹的狠角色!
“能不能痛快点,磨磨蹭蹭的!”叶伶蓉当众指着武将的鼻子一顿数落,“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磨磨唧唧像个大姑娘!”
武将被叶伶蓉训得跟个三孙子似的却也不生气,反而越发乐呵了。“呵!听听这大嗓门子,真是久违了!”
他寻思着自己已经有十几年没听过她的数落了,别说还怪想念的。
“呸!”叶伶蓉啐了一句,嘟囔道:“贱骨头……”
武将笑着又问道:“咱们到底去哪?”
“你家。”
“你还真不见外。”
叶晋靖都看愣了,扒着钟朔的胳膊,小声问道:“大表哥,那是什么人?”
“渔阳守军都尉,梁燊。”钟朔斟酌片刻又道:“差点成为我小姨丈的男人。”
“啥!”叶晋靖惊得头发根都快立起来了,从来没听说自己师尊有对象,麻溜就凑到钟朔身边追问道:“什么情况啊?”
钟朔自然不再多嘴多舌,借他十个包天的狗胆,他也不敢四处宣扬叶伶蓉的陈年桃花史,毕竟他可不嫌自己命长。“你年纪轻轻的,怎地如此八卦呢!”
“大表哥,你就给我讲讲嘛!你不告诉我,我就赖着不走!”叶晋靖为了探听到师尊的情史,不惜对着钟朔撒娇撒泼,使出儿时要糖糕吃的看家本事。奈何钟朔压根不吃这套,冷眼看着呆头呆脑的小表弟。
“发够疯了就走,否则你留在城外过夜吧。”
“表哥你不疼我!”
“我疼媳妇尚且疼不过来呢,哪有空疼你。”
叶晋靖:“……”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无缘无故地又被强行塞了一嘴狗粮,什么世道啊!
“原来在渔阳的地界,姓叶竟有这般好处,叶氏真不愧是蓟北豪门,权势滔天。”叶棠音悠哉悠哉地走过来,笑盈盈地道:“按理说我也姓叶,不知道在这里管不管用呢?”
钟朔笑道:“你就是不姓叶,这渔阳城里也没人能奈何你分毫,毕竟你靠拳头立威。如今的叶氏还能在蓟北占据一席之地,皆是倚仗那位镇军大将的庇护,才能在安禄山的眼皮子底下挺直了腰杆。”
“镇军大将……”叶棠音挑眉道:“算是你舅父?”
“什么叫算是啊,那就是我嫡亲的舅父,就是不怎么相熟而已。”
叶棠音瞥了瞥叶晋靖,“叶小公子有心事啊,既如此,不妨定一定心神,再往前走。”
言罢,她直接牵过叶晋靖手中的马缰,扶着棺入了城。
蓟北虽不如京都繁庶,但渔阳城中来往的行人也算不稀少,而一个瞧着身单体薄的女子,扶着一口厚重的棺材走在大街上,自然引来了不少路人驻足围观,尤其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不缺胳膊不少腿的大男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不是指指点点,就是直接破口大骂,诸如“懦夫娘炮”一类的大锅盖,嘁哩哐啷地就扣到了某二人的脑袋上。
叶晋靖臊得面色通红,好几次想过去接替叶棠音扶棺,却被钟朔三番五次地拦下了。比起叶晋靖这个真正的青瓜蛋子,某脸皮厚到连针都扎不透的老腊肉,却不是一般地从容,甚至惬意地评赏着城中风光,半分上前搭把手的意思都没有。
叶晋靖都看不下去了,“我的大表哥,你可真好意思!”
钟朔不解道:“我为何要不好意思啊?”
叶晋靖蒙了,“大表嫂自己扶棺赶车,你就瞪眼看着?”
“要不然你去搭把手?”
“大表哥,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可真令我失望!”
“哪种人?”
“厚颜无耻的臭男人!你就是这么疼媳妇的吗!”
“小子你还是太年轻。”钟朔别有深意地笑道:“你可知,从我们迈过城门的那刻起,有多少双眼睛在窥望打探?”
叶晋靖眉心骤紧,四下瞄了两三圈,“你是说……叶家已经派人来盯着我们?”
钟朔挑眉道:“我就是要让叶家的人都看清楚,我钟朔的媳妇,人狠路子野,他们惹不得!”
叶晋靖属实跟不上大表哥的思路了,“这和让表嫂一个女子当苦力有啥关系?”
“你看你大表嫂那倔强的背影,那杀气十足的身姿,还有那孤高冷傲的气质……”钟朔沉浸在欣赏与陶醉中不能自拔,就像喝了假酒似的穷忽悠。“叶家有谁敢来惹她?谁敢?谁敢呐!”
叶晋靖:“……”
人家倔强冷傲,杀气十足是不假,可这和你甩手让人家姑娘当苦力有毛关系!
“还没看懂啊?你咋怎么笨呢!”
“我就是再笨,也不会让别人戳脊梁骨,骂窝囊废……”叶晋靖小声嘟囔道。
钟朔挑眉笑道:“你确定,四周指指点点的人都是在针对我们?”
叶晋靖被钟朔问愣了,“不是针对我们,还能是针对谁?”
钟朔摆摆手指啧啧道:“我们,但不是两个,而是全部。”
“啥意思?”叶晋靖一头雾水,“你能不能不要打哑谜!”
“嘘……”钟朔指着耳朵,“仔细听,人到了。”
就在此时,前方百步远的街角处,传来一阵阵锣鼓礼乐,一伙迎亲的队伍浩荡而过,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喜庆的红艳压了天际落霞,也彻底拦断了前方的道路。
叶伶蓉暗暗捅咕捅咕梁燊,皱眉问道:“哪家的小崽子娶媳妇,阵仗竟摆得这般大。”
“呃……”梁燊有些迟疑地说道:“你外祖曹氏嫁女,新姑爷是陆家公子。”
曹氏乃渔阳第二大的望族,而且是叶伶蓉生母的娘家,不过叶伶蓉生母已逝世多年,她也远遁北境许久,自然对这便宜外祖无甚情分可言,出于人情世故,碰上这等娶亲喜事也不好冲撞,毕竟后面还有人扶着棺。若是在二十多年前,就是放眼整个蓟北,也断无叶伶蓉给别人让路的时候。可如今已成为北境一代宗师的叶伶蓉却选择了主动退避,拽着梁燊进了路旁铺子,静观这喧闹的街市。
叶伶蓉眉心微蹙,“渔阳城里何时多了个显赫的陆家?”
梁燊笑答道:“曹家的新姑爷是泾阳陆家的公子,离咱们这里十万八千里远呢。”
“泾阳陆家……”叶伶蓉虚目望向迎亲队伍中最春风得意之人,“有点意思啊……”
梁燊又说道:“听闻这位新姑爷为剿灭雄关寨匪患立下了奇功,才亲自向广平郡王求来了这门婚事。”
叶伶蓉啧啧叹道:“曹家虽说是望族,但出了蓟北就啥也不是,门第比陆氏可差远了,那小子图啥?”
“眼界小了不是!”梁燊拉开话匣子,过筛子似的往外抖八卦。“陆公子自称对曹家姑娘一见钟情,郡王爷自然愿成人之美,命将军去曹家为其提亲。你是不知道,这事当时有多轰动,渔阳城的大姑娘小媳妇有一个算一个,谁不羡慕曹家……”
叶伶蓉打断他道:“哪个将军?”
梁燊一愣,旋即回道:“还能有谁啊,你嫡亲二哥,叶大将军!”
梁燊口中的叶大将军,正是蓟北镇军大将,叶延沛。叶家老爷子叶德邈一共娶了六房妻妾,生了七男三女,叶家分男女排长幼之序,无论怎么排叶伶蓉都是叶德邈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两位姐姐七位哥哥,而叶德邈最有出息的子嗣当属叶延沛这个嫡长房二子。叶伶蓉本是嫡长房幺女,理当唤叶延沛一声二哥,但自从叶晋靖的父亲叶延鸿死后,叶伶蓉再没对叶家人叫过一声亲。
叶伶蓉抬眸望向后头的叶晋靖,沉沉叹道:“我只有一个七哥,英年早逝了,还留下一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傻儿子,见天只会惹我心塞上火。”
“大将军毕竟是你亲哥哥,叶家也毕竟是你血亲。”梁燊叹道:“血缘是这世间唯一无法更改的东西,你终究还是姓叶,小靖也还姓叶。”
叶伶蓉冷笑道:“明日我就让叶晋靖改姓。”
“这馊主意亏你想得出来!”梁燊心里突然发毛,“你想让他改姓啥?”
“姓梁。”
梁燊:“……”
这便宜儿子谁敢捡呐!
叶伶蓉又问道:“曹家哪位姑娘出阁?”
“你表弟曹枫的庶长女,蓟北十二钗之一的曹骊羽。”梁燊啧啧叹道:“陆家公子这排面可够大的,有广平郡王授意,有叶大将军做媒,风头无量,满门荣光,你那侄女嫁得值了!”
叶伶蓉默了默,“那个传闻中从不露面的蓟北才女?”
梁燊津津乐道:“也不知他们俩是怎么勾搭对眼的,你是不知道,这消息一传开,给那帮有钱有势的土豪酸的哟!真解气!”
除却叶家的十位闺秀,蓟北十二钗里还有两位外姓女子,一位是远居幽州的白氏千金白曼莺,另一位便是至今从未在公开场合露过真面的曹家小姐曹骊羽。曹骊羽平素虽深居简出,才气却冠绝蓟北,乃是公认的蓟北第一才女,又因不喜抛头露面,得了个不张扬的贤名,蓟北多少豪门望族都像馋肥肉似的想聘曹骊羽为妇,没成想居然被一个泾阳来的外地人截了胡。
叶伶蓉啧啧道:“不露面的一见钟情,确实有点意思啊。”
“你管人家呢!看破不说破,日后好相见,何况你还啥也没看着!”梁燊贼兮兮地挑眉问道:“怎么地,想去喝喜酒?”
“还是算了吧,万一碰见了让我讨厌的人,我怕忍不住,毁了人家的大喜事。”
“曹家和叶家沾亲带故,你所有想念与讨厌的人,九成九都会出现在婚宴上,谁敢拂了广平郡王和叶大将军的面子啊!”梁燊幸灾乐祸地笑道:“不过我倒真想看看,那些人瞧见你这张脸,会露出怎样一副惊震神情,一定很有意思。”
叶伶蓉极为认真地说道:“梁燊,在这里我唯一想念过的人就是你,只有你。”
梁燊一愣,“受宠若惊!怎么着,你回心转意了?”
叶伶蓉望着天际的红霞,释然一笑道:“你知道,我做事从不后悔。”
梁燊眸色一暗,“我知道……我可真太知道你了……”
叶伶蓉笑了笑,“已经过了这么些年,我早已放下了,我以为你也能好好地放下。”
“放下……”这一次换梁燊冷笑,“你说的容易,这世间有几个人,能像你这般薄情寡义。”
“你少冤枉我,当年我明明问过你了,是你没有选我。”
“你让我在你和家国之间做一个抉择,还真是狠心呐……”
“你选择驻守蓟北,保家卫国。我选择远遁北境,潜心修道。当初我们都选择了,各自认可的去路,如今就谁也别埋怨谁。”叶伶蓉孤傲地扬起了下巴,“路是自己选的,酸甜苦辣也皆由自己受着,这很公平。”
“你这张嘴呀……”梁燊已然气笑了,“当年就怼遍渔阳无敌手,伶牙俐齿,贼能白话!”
“你跟着叶延沛平步青云,还有什么可恨的?”叶伶蓉再一次望向了叶晋靖,那憨厚的傻孩子躲在落霞余晖下,露出了欢欣的笑容。“最该说恨的人都没吭声,你们凭什么心有不甘。”
梁燊神情复杂,“当年的事真就是一场意外,没有人希望发生的意外。”
“反正人死了,是非曲直,还不由着你们说。”
梁燊眉头紧锁,叹了叹道:“已经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别让老实孩子无辜受罪。”
叶伶蓉沉眸道:“只要叶家不来惹我们,我们也不想见他们。”
梁燊啧啧摇头,“就你们进城这架势啊,都到不了明天早上,我可怜的都尉府,就得被叶家围成一滩死水。你叶三姑奶奶回了渔阳,那还不得翻上一回天!”
叶伶蓉笑叹道:“过了这些年谁记得谁,你看就连巡守的青瓜蛋子都不认得我。”
梁燊却贼笑道:“知道那瓜蛋子是谁吗?”
叶伶蓉见梁燊露出一副贼兮兮的痞子笑,不由得皱眉,“难不成是叶家瓜蛋子?”
“对喽!他可是你大哥叶延钧的嫡长孙,按辈分要喊你一声姑奶奶!”梁燊嘿嘿笑道:“他今日瞧见了你,还怕叶家不知道?”
叶伶蓉翻了个大白眼,“真他娘的晦气!”
“谁让你没事找人家的茬,你离开渔阳的时候,他还没从娘胎里爬出来,但你叶三姑奶奶的光辉事迹,那小子却是耳熟能详,倒背如流。”梁燊的目光微微颤了颤,定睛凝望着叶伶蓉,细细描摹着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渔阳城忘了谁都不能忘了你叶伶蓉,你可是叶伶蓉,渔阳叶氏最有出息的风云人物……”
叶伶蓉冷着脸道:“叶家最有出息的是叶延沛,我是叶家最离经叛道的不肖子,或许我也应该改个姓。”
梁燊惊恐地瞪眼,“还是别了吧,我可受不住!”
“我又没说要改姓梁。”叶伶蓉白了梁燊一眼,“你这自作多情的臭毛病,倒是一点也没改。”
梁燊被骂得惬意,“因为你永远都是我的小伶。”
叶伶蓉嫌弃地皱着眉。
“你这什么表情!”
“就是有点恶心。”
梁燊:“……”
“你这身子没发福,心思倒是油腻了许多。”
“你还不如不回来,至少能在我心里,留下一个清纯美好的印象!”
“我当然是恨不得,此生再不入渔阳半步。”
梁燊心下一沉,“那敢问是哪位神仙显灵,竟让你违心地回来了?”
“她……”叶伶蓉递了个眼神,指向那边静立的叶棠音。
梁燊一瞧便知那姑娘是个倔骨,“这小丫头什么来路啊,蓟北可没有这号人物。”
叶伶蓉终于露出一抹笑意,道:“她可不是寻常小丫头,那是天生反骨,喜欢兴风作浪的小妖精。”
“小妖精……”梁燊笑道:“看来也是个狠角色,像你!”
“你错了,她一点不像我……”叶伶蓉若有所思地看了片刻,“钟家小崽子要娶她。”
梁燊挑眉,“所以这是带过来拜见外祖吗?”
“这你得去问他们。”
“你可是当长辈的,你不知道?”
“那个臭丫头的长辈可不好当,毕竟她是叶京蓉教出来的人。”
梁燊听到“叶京蓉”这三个字不禁一愣,“真真是许久没人提起的名字喽!”
昔年在渔阳提一句叶家大小姐,大伙只会想到“叶京蓉”这三个字,就像喊一句叶三姑奶奶,喊的也只是“叶伶蓉”这个人。梁燊不禁感慨,时光如影,岁月如梭,昔年一梦匆匆,回首唯叹嗟!
却听叶伶蓉冷哼道:“还是个认死理的臭丫头,这辈子非在叶京蓉那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听你这话的意思,也想教上一教?”梁燊忍不住细致地审视起叶棠音,“这丫头什么资质,叫你眼馋得想收徒?”
“关你什么事,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般爱管闲事爱凑热闹。”
“你又让我当苦力,又要住我家里,回过头还骂我,不觉得有些过分吗?”
叶伶蓉翻了个白眼,“住你家咋了,你还不方便呐?”
“你怎么就知道我家中一定方便啊?我就不能不方便一回吗?”
“娶妻了?”
梁燊原本理直气壮的架势瞬间哑火,“没……”
“纳妾了?”
“也没……”
“私生子?”
“嘿!我说你怎么就不能盼我点好!”
“连个私生子也没落着,你这些年当真是白活了。”
梁燊:“……”
“我徒弟躺在那棺材里,暂且借你家落个脚,过几日便走。”
“得!我搬到军中小住,都尉府就让给你们,随你怎么折腾吧。”梁燊啧啧又道:“叶清蓉的亲儿子,要娶叶京蓉教出来的小丫头,你那两位比你还作的姐姐们能同意这门婚事?”
“我怎知她们是何想法。”
“你们何不直接回钱塘,来渔阳走一遭做甚,难不成是特地回来给老爷子添堵的!”
“你叭叭地问我有个屁用啊!”叶伶蓉急道:“钟家小崽子非她不娶,又不是我逼他们成婚!”
“哟!还私定终身!”梁燊贼兮兮地挑眉道:“就像你我当年……”
“可别像你我当年,你我有缘无分,不吉利。”
“我说你这张嘴就不能积些阴德吗!”
“你若出卖我们的行踪,我让你到阴间去积阴德。”
梁燊唉声叹气地道:“你就会拿捏我这个软柿子……”
“不服?”
“不敢!”梁都尉老实巴交地摇头,“我这辈子,算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喽!”
喜庆唢呐响彻街头巷尾,此时叶晋靖才恍然大悟,原来看热闹的人不是在看他们扶棺的热闹,而是在看人家娶亲却撞上他们扶棺的热闹!“大表哥,我们会不会挨打啊……”
钟朔自信地摇头道:“有你师尊在前面顶着,渔阳城里何人敢放肆?”
“这话听起来蛮不讲理,但我觉得你说的对!”叶晋靖不禁好奇道:“谁家娶亲,阵仗竟这般大?”
钟朔凝眸远眺,眼神忽地一紧——迎亲的队伍突然停下,恰在此刻,叶棠音也刚好止步在街角前。
娶亲的撞上扶灵的,看热闹的人群立马炸开了锅,七嘴八舌满天跑。
叶晋靖匆匆跑到叶棠音的身旁,“表嫂莫慌,出了事还有弟弟担着!”
叶棠音诧异地挑眉,心说自己和叶晋靖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相熟了……
“大表哥!”叶晋靖一声吆喝,“你还不过来吗!看着我们被欺负!”
“谁告诉你挨欺负的就是我们?”叶棠音拍了拍叶晋靖的肩膀,“你还是太年轻。”
叶晋靖:“???”
他愣愣地看着那仙妖似的凡人一步一步走了过去,那一身素白的衣衫在那一片喜庆艳红前格外醒目。
“表嫂莫冲动……”叶晋靖真怕叶棠音一着急把新郎官拍死了,“毕竟人家大喜……”
看着坐在高头大马上,身着喜服胸戴红花的新郎,叶棠音笑盈盈地拱了拱手,道:“这才几日不见,陆公子竟做了新郎官,恭喜恭喜!”
叶晋靖一愣,合着表嫂认识这新郎……
“嫂子!”陆皞玚即刻跳下了马背,理了理胸前的大红花,拱手回礼道:“皆是托嫂子和师兄的福!”
“不敢……”叶棠音似笑非笑地道:“陆公子是新贵红人,我等江湖草莽怎配相攀。”
陆皞玚面色微尬,“嫂子这是哪里的话!”
“实话。”钟朔上前冷眼扫量着陆皞玚,沉声呵斥道:“你早已定过亲,今日所为,将余师妹置于何地!”
叶晋靖听得眉毛一哆嗦,合着新郎官身上背着婚约还另娶他人,狗男人忒不是东西!
陆皞玚笑道:“和余晚晚的婚约本来就是陆家与师门强加与我,我今日要娶的姑娘,才是想要相守一生之人。”
钟朔默了默,“既如此,你和余师妹的婚约怎么算?何时解除?”
陆皞玚面色一僵,“不会解除,这是家族间的婚约,我自己做不了家族的主,便只能做我自己的主。”
叶棠音望了那喜轿两眼,饶是云彩般相连的红艳,也掩不住轿子的奢毫华丽。“看得出来,陆公子对新妇甚是宠爱,却不知娶回去是个什么名分?”
“妾室。”陆皞玚回道。
叶棠音微微皱眉,“敢问陆公子的正妻可知晓此事?”
“不知。”陆皞玚脸色彻底冷了,“她不需要知道。”
叶晋靖下巴都快惊掉了,果真是人不可貌相,这新郎官瞧着挺干净的一小伙,内里竟是个花心大萝卜,背着正妻娶小妾还理直气壮,骂他不是东西都骂轻了!
却听陆皞玚又道:“我已经修书向家中禀明,今日娶曹氏过门。我二人两情相悦,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钟朔又要发作,却被叶棠音一个眼神压下去。
叶棠音盈盈笑道:“恭喜陆公子抱得美人归。”
陆皞玚抱拳道:“都是托了师兄和嫂子的福,就请兄嫂赏脸来喝一杯喜酒吧。”
“我怕忍不住,替余师妹鸣不平,当场将你胖揍一顿。”钟朔冷脸拒绝,再一联想到陆皞玚先前那番筹谋设计,更对这个师弟甚感陌生。“你小子原来这么不是东西,你且折腾,自有陆家长辈与你师父堂姐收拾你。”
“姑爷!”这时喜娘匆忙跑过来,道:“姑娘说,请叶大当家来喝一杯喜酒。”
叶棠音一愣,问道:“你家姑娘是谁?”
喜娘施礼道:“姑娘姓曹,闺名骊羽。”
叶棠音挑眉,“又来了一个叫梨雨的……”
钟朔冷哼道:“此骊羽非彼梨雨,乃是渔阳望族曹家二小姐,人称蓟北第一才女。”
叶晋靖身为蓟北人,倒是听闻过曹氏的才女之名,却没想到,堂堂蓟北第一才女,竟甘愿嫁给这么一个花心大萝卜做妾!
呸!什么狗屁世道!
叶棠音狐疑地皱眉,“我并不认得你家姑娘。”
喜娘嬉笑道:“我家姑娘,小字燕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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