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府后院深处种了一片繁茂的桃林,规模不小却鲜为人知,逢花期时醉美景致不输桃源山庄,钟朔曾将此事当作逸闻讲给叶棠音听。叶家条条框框一板一眼的规矩多得如山似海,暴躁如叶大当家之所以能耐着性子在这里待了数日,哪能真是为了做什么行善积德的狗屁事儿,而是因为在数日前收到了一份来自广陵阁的情报。
情报上只有五个字——叶府武陵色。
叶棠音入叶府数日,无时无刻不被叶家人环绕在侧,看似是嘘寒问暖,实则是监视提防,直到此时此刻如履薄冰的叶家人无暇他顾,她才得以趁机进入这桃林一探究竟。叶棠音原本并不明白广陵阁发来这份情报是何用意,可就在那股熟悉的寒凛气息逼近时,她瞬间恍然大悟,这一切皆与外面那位脱不开关系,一想到外面那位让她又恨又敬,想见却不敢见的人,她沉重的心思越发阴郁了。
欣赏到绝美落霞的代价,便是面对阴云密布的夜晚。仲秋夜晚的风凉意甚浓,叶棠音隐隐感受到了一丝幽寒,却不知是来自这秋夜,还是来自外面那位。枝头的树叶已悄然泛黄,鹅青色的石子路两侧灯火幽微,衬得园子阴森诡秘。她沿着石子路一步一步深入桃林,走得缓稳谨慎。说实话,她无法清晰地辨别出什么样的树叶是桃树叶,毕竟蓉素满门也只种了那么一棵桃树。
路旁的灯火越来越暗淡,耳畔的风声也越来越沉厚,却见前方林丛中隐隐约约立着一座木屋,叶棠音欲前去一探,不料眼前竟突然杀出一蛇头拐杖,冲着她的脑袋砸了过来!叶棠音倏然后仰,整个人往后退,避开那一拐杖的突袭,方才脚踩之地已被那蛇头砸出了浅坑。待站稳身形才发现,对她搞突然袭击的竟是一个佝偻弯腰的老妪。
老妪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白发,满脸深浅纵横的沟壑,手拄着蛇头拐杖,眼睛凶巴巴地瞪着她。
叶棠音警惕地虚目,拱手道:“还未请教阁下是何方高人?”
老妪堆起满脸皱纹,操着一副干哑嗓子,应道:“我不高。”
“阁下为何偷袭我?”叶棠音盯着那老妪的脚,却见对方的脚尖频频点地又迅速踮起,快得像一直悬空而立,若非自己眼睛尖瞧得仔细,真以为这是一只老妪鬼!没个几十年苦练,怕是撑不起此等轻功,难怪能搞出一场无声无息的突袭。“我与阁下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不想吃阁下的蛇头拐杖。”
老妪反问道:“不想吃拐杖,你跑来这里做甚?”
叶棠音皱眉回应道:“难不成到此处就要吃阁下一拐杖,这是什么蛮横道理?”
老妪清了清嗓子道:“你是谁家小娃?没人告诉你这‘武陵色’不许乱闯吗?”
“武陵色……”叶棠音眸光一紧,瞥了瞥四周,“倒是一个矫揉造作的名字。”
“小娃可不敢放肆!”老妪大声呵道:“这是二夫人取的名字,就连老爷都夸好听哩!”
叶棠音微微挑眉道:“二夫人又是谁?”
老妪一愣,旋即眼神也变得十分警惕,“你不姓叶。”
“我姓叶!”叶棠音理直气壮地驳道:“我真姓叶,我姓了好多年的叶!”
“你姓叶,却不知道二夫人是谁?”
“我姓叶,就一定要知道二夫人是谁?”
老妪皱着眉喃喃自语道:“奇了怪了,莫不是如今改了老规矩,不让娃娃们知道?”
叶棠音悄悄上前轻笑道:“知道什么?我年纪尚幼,有些规矩还没学到,请嬷嬷赐教!”
老妪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细细地打量起叶棠音,“瞧着是水嫩,你到底是谁家的娃娃?”
叶棠音却鸡贼地反问道:“嬷嬷瞧我像谁家的?”
老妪上前借着远处混弱的灯火描摹起叶棠音的眉宇,“瞧这眉眼之间也看不出来什么……”
叶棠音面色一沉,挥开宝扇道:“嬷嬷再仔细看看。”
岂料,老妪竟眸色一震,惊道:“你是大小姐家的!眉眼虽不相似,神韵却一模一样!大小姐以前也喜欢挥着扇子扮作儿郎,你们真像啊!”
“像谁……”叶棠音心弦微颤,竟咄咄质问道:“告诉我,大小姐又是谁!”
老妪自言自语道:“大小姐怎么没教给你规矩,这桃林里可葬着她的亲娘!”
叶棠音惊愕地望向了林丛深处,叶宓芬的亲娘是叶延沛的正头夫人,所以这老妪口中的“叶家大小姐”绝不是叶宓芬,叶家除却叶宓芬便只剩下一位大小姐……
叶棠音二话不说,拔腿就往林子里闯。
老妪横起拐杖将她拦下,“不可乱来!”
叶棠音横扇身前,眸光泛寒道:“若是我非进不可,阁下又能如何?”
“非进不可?”同样的话老妪竟问了三遍。
“非进不可!”同样的话叶棠音回了三遍。
老妪见叶棠音态度坚决,突然收回了拐杖将路让开,“非要进去就进去吧,我在这里给你守着,你莫怕!”
这一回换成叶棠音一愣,狐疑地看了老妪两眼,却还是迅速钻进桃花林里,眨眼的功夫便跑得无影无踪,生怕老妪反悔将她捉回去似的。老妪无奈地摇头嘟囔道:“没规矩的小娃,不知天高地厚,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喽……”
叶棠音在桃花林里跑了片刻,便明白了老妪方才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原来人家再三相问并非是要阻拦她,而是在苦口婆心地规劝她,因为这看似普通的桃花林实则暗藏玄机,每一棵树都似长了脚一般能走动,她在林子里绕了三圈,每一圈却都绕回原点,且受到来自四面八方不重样的暗器袭击,箭雨刀雨钢针雨,不知道下次会不会是头发丝雨,显然她已经踏入机关阵。
她躲在一棵比两个壮年男子腰身还粗的古树后,不由得暗骂自己心急误事,竟被那老妪唬得冲动不理智,蒙头蒙脑地进了这机关阵,想要破阵而出委实费些工夫,何况自己本来就不擅长奇门阵法,身边要人没人要灯没灯,林子里乌漆墨黑的,比伸手不见五指强不了多少。她瞧了瞧遍地的流矢飞刀,又瞅了瞅那一排排深深扎进树干的钢针,琢磨着要不还是用老办法吧,虽不体面硬气,管用得呗!
说干就干,叶棠音蹬着古树跃上了枝头,着叶而立,环顾四周,竟望到一抹微弱的光亮,当即拂袖朝着那一抹微光掠去。老实地讲,若非她脚下功夫尚可,恐怕真要被困死在林中。
这林子里的树粗看平平无奇,除了高些似乎也没什么特殊之处,然而细细一瞧便能发觉,每棵树最低的树枝,也要比那七尺儿郎高出七尺有余;攀爬时更是体验到此间毒辣的玄机,所有的树干竟都异常光滑,也不知树皮上抹了什么鬼料,或是做了什么特别的处理,比那雪岭上的冰壁还要滑溜;至于树叶则更是凶狠阴险,竟比那流矢飞刀钢针还要锋利。
叶棠音跑时甚至不敢轻易在树叶上落脚,提着一口气连续掠过了数棵桃树,也就在茂密的树叶上停留一弹指,便又立刻重新跑起来,奔向微光的一路算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叶棠音心想究竟是何人设计此林,若只是作为一个过客,她委实佩服此人的奇思妙想与心智谋略,可万一不巧成了敌人,那便该万分忌惮警惕,还要狠狠地骂上两句——
鳖孙!你他娘的也忒阴毒了!
待靠近那抹微光,才发现在桃林深处还藏着一座不起眼的小院。
风舞得更狂猛了,吹得足尖下树叶沙沙作响。
叶棠音翻进院子,贴着灰砖矮墙摸索着前行,心说自己近来怕不是沾了裴琰的霉运,干啥都像偷鸡摸狗似的,真晦气!
小心摸索一圈后,她发现小院居然未修大门,四周都是坚硬的砖墙,连个能钻爬的狗洞都没有。院子里有一主一副两座屋子以及一口深井,主屋从外面看高大宽敞,黑隆隆的未点烛火;耳室狭窄,屋里亮着一排昏弱的青灯,且未落锁,风势稍大就将门吹开。叶棠音谨慎地进入耳室探查一番,屋子里干净整洁却寂静冷清,诸如茶具洗具床被等生活所需之物一应俱全,显然是有人定期小住,不过今夜床榻冰凉,壶中亦干燥无水,可见一时半刻不会有人过来了。
她瞧见屋里的青灯就快燃尽了,此刻天际布满厚重的云团,难怪那老妪说要守着,原来是真的怕她有去无回。叶棠音在耳室里转悠一圈,并未发现什么特别的痕迹,顺手取来一盏青灯,伏低身躯缓缓靠近主屋大门。
那木门瞧着委实破败,铜绿的门环被一根粗链拴住,链子上落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厚重铁锁。这么一把破破烂烂的旧锁,莫要说防她,怕是连个稍有些力气的壮汉都防不住,用蛮力一掰就嘎巴折了。叶棠音却没着急破锁而入,反倒沿屋下墙根走了一圈,发现这间主屋除却一道大门外竟连一扇窗户都没有,怎么瞅怎么像一座监牢,甚至是坟墓,也不知里头关着什么妖魔鬼怪或是豪门辛秘。
就在这时,从屋里传出一阵阵微弱的哼吟。
叶棠音趴到门前竖起耳朵细细聆听着,竟浑身颤栗,惊愕得连毛孔都张开了,微微颤抖的手紧紧扒着铁锁,和着那曲调轻轻扣响了木门,片刻过后屋里却没了动静。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哼唱道:“山歌荡又荡……水歌淌又淌……”
那首熟悉的棠花小调,她绝不会听错!
却听屋里突然传出一阵阵凄厉的呜咽,音色粗哑浑浊,好像又是个老妪,却像哑巴似的干嚎着,吐不出一个清晰的字。屋里的人似乎突然扑到门前,狠狠拍打木门,直震得锁链哐哐作响。叶棠音继续哼吟,竖起耳朵细细窥听着,明显感受到门后那人的呼吸在小调安抚下逐渐平稳。
叶棠音微微屏息,定了定心神,问道:“你可曾听说过邓赕?”
屋里忽然没了声音,一切又安静下来,静得死寂骇人。
叶棠音倚靠在门前,却顿觉喉咙发紧,悄悄握紧宝扇,焦心地等待着门后那人的反应。那人却突然暴躁起来,咚咚咚猛烈地撞击着木门,癫狂地乱吼着,虽然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但一声一语却嘶声裂肺,戳人心窝。
叶棠音当即挥扇劈开了门锁,大呵道:“退后!”
推开门,一片漆黑。
叶棠音举着灯缓缓踏进屋子,借着微光四下勘察,这间主屋分为内外两室,摆设简单却一尘不染,并无半分霉臭之味,显然每日都会仔细地打扫一番,外间桌子上放着精致菜肴,内室床榻上铺着厚实被褥,屋里的人虽被囚禁于这暗无天日之地,但在吃用上却未受折磨苛待。
举灯环顾,叶棠音一眼便瞧见角落里有一团瑟瑟发抖的人影——
一个疯疯癫癫的妇人,身上缠绑着数条壮士手臂般粗的铁链,就像是蛛网上的蜂蝶猎物。她抱膝跪在角落里,似乎并未察觉到房间里唯一的光亮。叶棠音继续哼着棠花小调,果然成功引起妇人的注意。妇人慢慢地朝叶棠音的方向转过头,她那凹陷的眼眶里竟没有眼珠,难怪屋里不需要光亮,原来这被囚禁之人根本就看不见!
叶棠音挥扇,干脆利落地劈开捆在妇人身上的铁链,岂料铁链一折,妇人竟立刻烂泥一般瘫在地上。叶棠音上前扶住她,一摸才发觉她四肢软得就像没有骨头,若非被这铁链缠绑捆锁,根本就无法站立行走。这捆住妇人的铁链看似寻常,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铁链似乎是一套机关,有铁链加持,妇人才可以在漆黑的屋子里活动。
妇人顶着一头枯燥的白发,身形消瘦,面容枯槁,蜡黄色的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陈年伤疤,早已看不出原本的相貌,额头上还渗着血丝,想来是方才用头撞门时受了伤。叶棠音温柔地拍抚着妇人哆哆嗦嗦的肩膀,口中的小调一直未停,一遍又一遍地低吟浅唱着,而妇人听着听着竟呜嗷嗷地哽咽起来。
叶棠音无法辨别,这哑巴残废的妇人究竟是何人,可对方听到棠花小调,有如此强烈的反应,便与邓赕脱不开关系。
万幸,这妇人虽是哑巴却非聋子,还能听明白话。
“我既会唱这首小调,便是你能相信的人。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前提是你不许对我说谎。”叶棠音缓缓问道:“你可是叶家的人?若是就点点头,若不是就摇摇头。”
妇人瘫在叶棠音怀里,摇了摇头。
叶棠音继续问道:“你可是叶家的仇人?”
妇人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却又点了点头。
叶棠音皱眉又问道:“你听说过……苗疆邓赕吗?”
岂料,妇人竟蓦然一怔,莫名其妙地往叶棠音怀里使劲躲,尽管她压根动弹不得,可叶棠音还是能察觉到她深深的惊惧不安,仿佛外面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捉拿她。叶棠音的语气已然有些急迫,“你是不是邓赕旧民?”
妇人重重地点着头,呜呜嗷嗷地嘶吼,似是在迫切地自证身份。
叶棠音眸色暗转,再联想到南宫彦的筹码与广陵阁的情报,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令自己万分惊震的念头!潭眸一寸一寸地描摹着妇人的骨相,喉咙紧张得发疼发烫,她颤抖着声音问道:“你可是……嫫莎姑姑……”
妇人布满陈年伤疤的脸突然抽搐起来,猛烈地张开嘴阿巴阿巴地叫喊着,虽然说不出一个清晰完整的字,但叶棠音却能明白她的激动与痛苦。叶棠音紧紧抱住妇人,指下柔软的触感却让心脏生疼,“嫫莎姑姑……我是臻昀……”
妇人骤然平静下来,拼力将头向上仰,一股温热从死死闭合的眼角流下,一滴一滴打湿了叶棠音的衣襟与呼吸,让她嗅到泪中的血腥与悲恨。
……
天黑隆隆的,叶府门前的大道却亮堂堂的。火光下的铠甲锃亮刺眼,叶知秋躲在才俊表叔的身后,悄悄地观望着站了满场的长辈们,大气不敢喘一声,毕竟怎么算自己都是辈分最低的那个。
钟朔秉持为人长辈的自觉,将叶知秋挡在身后护得严实,一双星目却牢牢地锁住大道上那抹红影——
凤尾红妆,且葬山河,罗刹首尊便是如斯气场。
叶知秋拽了拽钟朔的袖子,悄声问道:“表叔,她是谁?”
“我大姨母……”钟朔皱了皱眉,“论辈分你要唤她一声大姑奶奶。”
叶知秋一愣,心说好家伙,又来了一位姑奶奶!
钟朔对这位名震江湖的罗刹首尊姨母无甚了解,只知道那是一个在江湖上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狠角色。可乍一见到她,钟朔便觉得钟筠身上那股凌傲像极了她,再一细品就知道叶棠音那身狷狂气是和谁学的,在她们身上都能看到这位的一抹影子。她不动声色地端坐于马上,周身散发着叫人敬而远之的寒凛与绝望的沉静,画在脸上的那朵娇艳春桃非但没有带来丝毫的温柔,反而妖冶得惊心动魄,仿佛能吞噬窥望者的心魂……
这时却见叶延沛缓缓上前,沉沉叹道:“还能再见长姐一面,修明便是死也瞑目了!”
叶京蓉面无表情地道:“恐怕你们不想见到我,而我原本也不想见到你们。”
“长姐何出此言?修明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长姐!”叶延沛仰望着马背上的女子,恍惚间又想起了从前……
靓妆少艾马上立,满城儿郎皆汗颜,那时候渔阳城里最鲜明耀眼的姑娘就是叶家大小姐,就是他敬慕的长姐。
“昔年长姐对修明的照拂之情,修明从未忘记!”
“记不记得皆不重要,我不是来向你讨恩情的。”叶京蓉缓缓扫视着叶府门楣,在看到钟朔的那一刻,目光微微一滞,片刻后又云淡风轻地移开。钟朔却被她停留不过片刻的眼神惊得一愣,这一眼可没那么简单……
叶京蓉看了看大道上的一众列兵,“如今你已经是威震蓟北的大将军了,曾经的愿望已然实现了。”
叶延沛躬身拜谢道:“长姐教修明知志而力行,修明时刻谨记遵从长姐的教诲,为国尽忠,万死不辞!”
叶京蓉神情冷淡道:“这些你不必告诉我,叶家的人和事早已与我无关。”
“既然与你无关,你还回来做甚!”就在这时,却见叶伶蓉提着剑自房顶跃下,稳稳地落到叶京蓉的马前。
叶延沛见状眉心一紧,轻呵道:“小妹,不可对长姐无礼!”
“我最烦你这副假正经的嘴脸!”叶伶蓉蹲在房顶上观望多时,瞧见叶延沛这兴师动众的架势便知道,贼老大是打从出没在叶家军的视野里就被他盯上了,谁叫贼老大张扬跋扈好出风头!“大将军肚子里那点练兵的本事,看来是不知道怎么显摆才好,哪哪都能派上用场。不然你算算她回来做甚,免得白瞎了这份过人的聪明才智!”
叶伶蓉损人不带脏字的本事那叫一个炉火纯青,成功挑起了叶延沛的不悦。叶延沛当即黑了脸,却又不好在部下面前对自家人发作。叶知秋偷偷瞧了瞧二叔公,在叶家说一不二在渔阳呼风唤雨在蓟北举足轻重的当朝镇军大将军,被自己妹妹气得吹胡子瞪眼鼻子都快歪了。叶知秋越看越打心眼里佩服自己这位三姑奶奶,心说三姑奶奶真不愧是活在渔阳城种种风云传说里的奇女子!
叶伶蓉横眉冷脸地质问道:“既然不是来探亲,请问罗刹首尊千里迢迢跑到渔阳城,所为何事?”
叶京蓉沉声回应道:“来寻人。”
叶伶蓉微微皱着眉,“寻何人?”
就在这时,一辆极不起眼的乌篷马车自东缓缓驶来。
那辆双辕马车的外观确实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但叶知秋打眼一瞧就知道车上的人肯定不普通。道路已然封锁,这马车却还能大大方方地驶进,车中之人必定握着能调动叶家军的令符,否则军纪严明的列兵不会放行。叶知秋眼瞅着老爹叶晋英从东端直奔到二叔公身旁,那跑过来的速度和打仗冲锋时有得一拼了,在二叔公耳边嘟囔两句,二叔公的脸色竟骤然一沉,虚目望向那辆缓缓驶来的马车,端的是胡子也不吹了,眼睛也不瞪了,气歪的鼻子也直回来了!
马车稳稳地停在叶府大门前,与叶京蓉胯|下雪白宝驹并排而立,车夫跳下来放稳了脚凳,恭敬地候在一旁。却见一双玉手缓缓掀起车帘,最先映入众人视线的又是一抹冲天灼目的红。
叶延沛上前两步,难以置信地皱着眉,“二妹……”
钟朔瞧见车夫时便站不住了,冲下台阶掀开车帘,惊愕地望着车里的人,“母亲?”
抱着石狮子的叶知秋见状反应了片刻,心说莫非这位就是二姑奶奶?他看了看走下马车的红衣女人,又瞧了瞧端坐于白马上的红衣女人,最后瞅了瞅那边提剑而立的女人,心里发虚后背发冷,这是什么天大的日子,大姑奶奶二姑奶奶三姑奶奶都到齐了,莫要说自己这颗没见过世面的小心肝吓得直颤悠,恐怕老爹和二叔的心肝脾肺肾也平静不到哪里去,连二叔公的面色都僵硬了!
叶知秋忽地眼神一亮,发现一个肯定不是巧合的细节——大姑奶奶二姑奶奶身上穿的都是霜红衣衫!
单看一人瞧不出端倪,可两个人放在一起这么一比对,说是巧合恐怕连孤魂野鬼都不信。
大姑奶奶红袍飒爽,二姑奶奶红裙明艳,皆如平沙岭上的枫叶一般流丹如火。叶知秋琢磨着两位姑奶奶之间肯定有故事,还是那种遍洒狗血,猛落花瓣的大故事!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之前凶巴巴的三姑奶奶,不是一般地和蔼可亲,至少凶得明明白白,哪像另二位脸上贴了一层假皮似的叫人浑身不舒服。
叶知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接下来的场面恐怕不是他这个小辈有资格看到的。身为叶家嫡长孙,他一贯有自知之明,当即撂下枪溜回了府中,招呼都未打一声!
“霜叶飞花……”叶伶蓉见状不屑地皱眉,“真是活久了什么破事都能瞧见……”
望着那两道霜红人影,叶伶蓉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剑柄,如今江湖上还有多少人记得,这对曾在西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圣雪宫双使,杀戮在这对魔教双使手中,化为一株一簇充满了诅咒与血孽的花朵,让她们拥有一个美丽却狠毒的名号——霜叶飞花。
此刻面对这几位兄弟姐妹,叶伶蓉脸上却没有丝毫久别重逢的喜悦,她最不想见到的几个人今日竟全碰上了,这可真是晦气他娘给晦气开门,晦气到家了!叶伶蓉瞥了瞥自己那从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亲二姐,臊眉耷眼道:“你也是来寻人的?”
“算是……”叶清蓉温慈的眉宇间,闪过了几许惆怅。“受人之托,既答应了就要做到。”
叶伶蓉扫了一眼大姐,又瞄了一眼二姐,“你俩可千万不要告诉我,你俩找的是同一个人呐!”
钟朔剑眉一紧,“母亲一路辛苦了,千里奔波至此,究竟要寻何人?”
叶清蓉慈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调侃道:“为娘来找久未归家的傻儿子,还有他认准的媳妇。”
钟朔一愣,“儿不孝,让母亲记挂担忧!”
“为娘不过说笑而已,我儿竟自责起来,这副倔脾气倒是软了许多,真想瞧瞧是哪位好姑娘,捂热了我儿这硬邦邦的心肠。”叶清蓉眉眼柔和,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温婉神韵,与叶京蓉的凌厉傲慢和叶伶蓉的冰冷清高完全不同,柔中带刚叫人不敢轻怠小觑。
钟朔心窝一酸,自己久未归家的确不孝,不过委实没料到,母亲竟会现身渔阳。在他的记忆里,母亲从未回渔阳叶氏这个娘家一次,平素也甚少提及外祖家的任何人任何事,渔阳叶氏仿佛是一根深深扎进母亲心头的刺,扎进去的年头太久了,早已在血肉里生了根,以至于想拔却拔不出,留着却又膈应得要命,微微一碰心头便隐隐作痛。钟朔实在想不通,母亲这一次怎么打破了二十多年固守的坚持,竟亲自回到渔阳……
叶清蓉眸色微暗,望着曾与自己亲密无间的长姐,在看到叶京蓉脸上那抹春桃妆容时,目光不由自主地轻颤。叶京蓉亦垂眸睥睨昔年形影不离的姊妹,满眼尽是凉薄而不屑的笑。姐妹对视的瞬间,仿若柔情的温水撞击着坚硬的寒冰,此消彼长的遗恨与执念,随着复杂的眼神而汹涌流动。同样是一袭霜红,叶清蓉与叶京蓉的气场却截然相反,一娴静一刚烈,一端庄一张扬,皆能牢牢抓住所有人惊艳的眼神。
叶清蓉下意识地挺直脊背,望着叶府高大的门楣,幽远的目光仿佛穿越光年,落在了斑驳的旧影上。“我一直都记得当初与长姐的约定——此生绝不再踏入叶家半步,长姐可曾忘却?”
“从未。”叶京蓉自始至终没有给妹妹一个正眼,寒凉戾气从眼底漫出,仿佛能冻结目下所及的一切鲜活生命。“生如浮萍,死化孤鬼,皇天后土,生死不论,你我绝不再踏入叶家半步。”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