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淅淅沥沥的小雨,掠净了敝枝上的败叶,涤荡尽尘埃里的余温,滴滴答答地落在马车篷顶,如同鼓点一般咚咚地敲进行路人心底。湿滑的官道上,有人潇潇洒洒地骑高头大马领路,有人悠哉悠哉地窝在车里打盹,有人只能苦兮兮地挥鞭赶车。

    却听马车里传来一声不满的斥责:“小崽子!稳当点!老娘的骨头都快被颠散架了!”

    钟朔无奈地叹了口气,放缓赶车的速度,嘟囔道:“现在嫌颠簸了,当初何必拒绝人家梁都尉的好意。”

    他们一行离开渔阳时,梁燊巴巴地安排亲卫护送,却被叶伶蓉义正言辞地给拒绝了,只收下几匹品相俱佳的宝驹来驮人拉物,以至于钟朔沦落成一介车夫。

    南少暗下决心,日后一定要让叶晋靖来驾这辆马车,也好叫他知道知道自己的师尊有多难伺候!

    此时叶小公子在后面赶着放有水晶棺的板车,车尾端还插着一面琼花旗。某人大言不惭,信誓旦旦,拍着胸脯保证,只要队伍里插了这面旗,方圆百里的贼匪流寇皆会退避三舍。叶晋靖最初只觉得某人就是在吹牛皮,然而从渔阳奔赴幽州的这一路,的确顺顺当当干干净净,沿途好不容易碰上几拨江湖人,对方还都客气地主动让路,那畏而远之的态度,衬得他们好像才是赤面獠牙的亡命徒。

    叶晋靖时不时地望着前路,时不时地望着领路人,那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端坐马上,将脊梁挺得笔直。离开渔阳前她承诺,到了幽州便告诉他真相,他苦苦追寻多年的真相!

    “小崽子说什么呢!真当老娘耳朵聋了!”叶伶蓉踹了车帘子一脚,吓得钟朔打了一个激灵。

    钟朔深吸了一口气,心平气和地赔罪道:“小姨母息怒,我们马上就到幽州城了。等进了城,要打要骂都随您。”

    “我呸!”叶伶蓉啐道:“没有老娘低三下四地跑去求叶延沛放行,你们能平平安安地离开渔阳?老娘上辈子做了什么泼天的大孽,碰上你们这对晦气的狐狸崽子!”

    一行人之所以能顺顺当当离开渔阳,确实有叶伶蓉斡旋一番的功劳,都尉府遇不明贼人袭击,渔阳城旋即进入严密排查与戒备状态,尽管梁燊心中清楚这件缺德事到底和谁有关,奈何叶延沛已经在全城下达了宁可错抓也不可放过的命令,即刻起没有官府的放行书,就是一只信鸽飞出城去,也得被城外的哨兵射下来炖喽!

    原本叶伶蓉没打算给叶棠音擦屁股,自己惹祸自己收拾,岂非天经地义?至少也得让这小猢狲恭恭敬敬地求她,说上几句服软顺耳的乖巧嗑,她才好舍了老脸找叶延沛想辙。不想这小猢狲一早就算计好了,竟赶在叶晋靖恢复过来的当口捅了一个窟窿,连珠炮似的抛出几个叫人惊骇到匪夷所思的质问,把不知道从哪里查来的所谓“内情”拍在了叶晋靖单纯的大脑袋上,还故弄玄虚,藏一半露一半地吊着叶晋靖,最后撂下一句听着就让人冒火的话——

    “到了幽州城,你想知道的一切自会水落石出!”

    这么一句玄乎其玄的承诺,便让涉世未深又苦大仇深的叶晋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幽州,也让叶伶蓉不得不豁出去老脸,忍气吞声地去找叶延沛讨来放行书。

    只要想起这茬,叶伶蓉肚子里的火气就别提有多烧得慌了,骂叶棠音缺德带冒烟骂到词穷!

    此时领路人突然勒住缰绳,定睛望着前方不过百步远的幽州城,指尖下意识地敲点着绳扣,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雨滴沿着斗笠檐落成珠帘,却挡不住极具穿透力的眼神……

    钟朔见状也停下马车,静静地等待指示。

    却见叶棠音下马走到车旁,低声道:“一会进了城,你领他们去一个叫天香坊的地方,告诉坊主燕五公子到了,她自会安排打点好食宿。”

    钟朔瞠目看着叶棠音,结结巴巴地问道:“花楼吗……你没搞错吧……”

    “小猢狲!你说什么!”未等钟朔惊诧完毕,叶伶蓉撩开窗帘,怒腾腾地瞪着叶棠音,窝火地骂道:“你脑子灌粪水了!亏你想得出来!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是正经人去的!”

    叶棠音不悦地皱着眉,“我都不担心他在花楼里沾花惹草,您担心个什么劲儿啊?怕叶晋靖把持不住吗?其实叶小公子也老大不小的了……”

    “滚犊子!”叶伶蓉气得快动手了,“我看你是皮痒痒了!”

    “您就是真想教训我,也得先打磨出一把新剑吧,幽州城里有名的铁匠不少,您安顿好之后不妨去逛逛,看上了谁家的手艺只管下单子,磨剑钱我给您掏,权当感谢您助我离开渔阳,可好呀?”叶棠音的态度极为诚恳,然而她越是诚心诚意,叶伶蓉肚子里的火气越烧得旺烈。

    钟朔立马将窗帘子拽下去,勉强隔开了二位女英雄交锋的眼神,登时便觉得自己又折寿了好几年!

    叶棠音胡诌闲扯够了,正经解释道:“谁说住花楼的就不正经?我让你住花楼,可没让你喝花酒,天香坊里有的是清雅僻静的独院。告诉叶晋靖把琼花旗收好,不想引人注意,就乖乖听我的,这里可不是渔阳城,不是叶家得势的地盘。幽州,姓安。”

    钟朔神色微紧,便是马车里的叶伶蓉听了也不禁变了脸色。

    叶家在蓟北是有实力,姓叶的在渔阳城可以横行霸道,然而离开渔阳尤其还到了幽州的权力中心,不因与渔阳叶氏有关联而招来危险已是庆幸,毕竟叶家的权力象征——镇军大将叶延沛,可是安禄山的眼中钉肉中刺。

    叶棠音嘲讽道:“倘若我们能早出来几日,或许就不用住花楼,跟着你那好师弟蹭吃蹭喝蹭住蹭人伺候,你也不用亲自当车夫赶车,舒舒服服地去长安城多好!我反正是江湖草莽,没什么人不敢得罪,没什么人不能巴结,就是担心有的人脾气火爆,容易惹是生非,所以还是尽量低调收敛些。麻烦这种讨人厌的东西,多一件不如少一件,有解决麻烦的闲工夫,不如喝酒吃肉躲懒睡大觉。”

    剿匪的功绩让陆皞玚一跃成为广平郡王跟前的新贵,他带着新婚燕尔的美妾风风光光地去了长安城,一路上自然是好吃好喝好伺候,赵奚还特地拨了一队人马护送陆皞玚及其家眷。叶棠音一行人被叶延沛一声令下封在渔阳城中数日,没能赶上陆家排场大到嚣张的归京队伍,好在叶棠音提前将嫫莎托付给了燕飞,这会儿倒是一百个放心。

    可天底下没有白来的好事,作为交换条件,叶棠音也许出了相应的承诺。

    此至幽州,便是为了兑现那份承诺。

    “呵呵……”马车里传来一声冷笑,而后没了动静,甚至连呼吸声都弱到好似无人。并非堂堂北境宗师胆颤,实在是叶棠音这番牢骚嗑在理,相比而言叶伶蓉才是几个人里最厌恶麻烦的那位,宗师以为有解决麻烦的闲工夫不如钻研剑术武道,指不定能折腾出几招传世绝学。

    钟朔悄悄地给叶棠音竖起了大拇指,就冲她能拿捏住他这位蛮横小姨母。“大当家给个具体位置呗,总不能让小可满大街的打听一家花楼吧?”

    “我不知道。”叶棠音理直气壮地回应道。

    钟朔:“……”

    叶棠音说的是大实话,她又没来过幽州城,更没去过什么天香坊,之所以安排这么个地方暂时落脚,全是托了自家那心黑嘴毒老光棍的福——天香坊的女坊主可是不虞在幽州做潇洒公子哥时的姘头!

    “你去哪里?”钟朔挑眉道:“不和我们一起,莫不是在幽州城有什么不能说的老相识吧!”

    叶棠音淡定地点点头,“是有一个老相识,也的确不想让你知道。”

    钟朔:“……”

    瞒都不瞒一下,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叶棠音瞧着钟朔那张憋屈的苦瓜脸,轻笑道:“人家是个俏寡妇,最小的儿子都比叶晋靖大上半岁。你也想学梁都尉给人当一回便宜爹,白捡两个好大儿?”

    “咳咳!”钟朔的脸色立马阴转晴,“倒也不必,毕竟孩子这种神奇的事物,哪怕不是自己生,也要自己养大,不好抢别人穷尽心血的成果。”

    “倒是不傻……”叶棠音突然弯腰撩起一掌泥水糊在钟朔的脸上,啧啧笑道:“小郎君生的太俊俏,还是扮丑些叫人放心。”

    钟朔猝不及防呛了一嘴泥,吐了吐舌头,“差点呛死我,你就是羡慕俏寡妇,也不至于这么心急地谋杀亲夫吧!”

    “我呸!”叶棠音啐了他一脸唾沫星子,“好心提醒你,木家在幽州城里也有不少耳目。你和木四堂主那么熟,让人逮住,别指望我去救你。”

    “你怕木家从我嘴里套话,泄露了燕二哥的行踪?”

    “知道就好。”叶棠音冷哼道:“把嘴巴闭严实,否则……”

    “遵命遵命!”钟朔苦笑两声,便麻溜地跳下车到后面收旗子去了,顺手扯了两把头发,让自己看上去更像是个疲于奔命,风尘仆仆的糙汉,为了二舅哥毅然决然地牺牲了自己的丰神俊朗。

    阴雨天里进出城门的人并不多,叶棠音牵着马先行一步,似乎是刻意与钟朔一行人分开,跨过城门头也没回地一个人走了。叶伶蓉闭目养神,老僧入定一般不闻不问不露面。只有被所谓“真相”折磨多时的叶晋靖,在步入幽州城后越发心急如焚起来,却也平添了几分胆怯,想知道真相又害怕无法承受的矛盾搅得他心神不宁,紧张得好似怕见光的逃犯,惹得城门守卫盯着他看了好半晌,甚至拿出近期的通缉告示进行一番比对,确认这娃不是逃犯才肯放行。

    钟朔瞧见表弟这副惶惶不安的模样,于心不忍道:“还没怎么着便扛不住了,倒不如就此停手,人这一辈子难得糊涂。”

    “不行!”叶晋靖定了定心神,态度坚决地说道:“我一定要查出真相,不计代价,无论生死!”

    钟朔没再说什么,赶着马车满城打听天香坊所在,路上行人不多,不过但凡被问路的人,都会用一种讪蔑甚至是鄙夷的眼神瞅着他,仿佛要将不检点三个字拍在他的脑门上游街示众。钟朔也能理解,毕竟大白天甫一入城就满街打听花楼欢所在哪的人,可没脸指望人家说你是个洁身自好的好儿郎!转了两条街,遭遇三五暗骂眼神,他总算幸不辱命找对了地方。

    天香坊坊主也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单瞧年纪和陈瑾瑜不相上下,与陈瑾瑜那等大家闺秀的沉婉不同,她眉眼间自有一股风尘妩媚。女坊主一听到“燕五公子”的名号,竟激动得满眼泪花,噼里啪啦往下落的泪珠子,一点也不比外头的雨势逊色,一边梨花带雨地哭个不停,一边满嘴死鬼冤家负心汉骂个没完,眼巴巴地瞧了钟朔一行人好半晌,大抵是没瞧见最想见到的那个人,这才带着满心满眼的失落,亲自将他们带进天香坊深处的独门大院里安顿。

    二进二出的院子清幽整洁,女坊主也不愿再叨扰,留了三五个专门伺候的小厮便退下了。钟朔估摸着女坊主其实还不想走,八成揣着盘问一番的心思,奈何遭不住北境宗师杀气凛凛的眼神。钟朔瞧见小姨母的脸色已经青得发黑了,从进门起耳边就被哭哭啼啼的聒噪搅扰得没完没了,她竟能忍着脾气没有暴走发作,已然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句准则付诸行动了。

    有一点,钟朔不得不感慨,这所花楼里一个留客的院子,都要比渔阳守军都尉的府邸宽敞上一倍!

    ……

    叶棠音牵着马在城里四下漫步,一身蓑笠行头极为寻常,即便牵着一匹健硕宝驹,也实在没什么惹眼的地方,毕竟幽蓟一带最不缺好马,更不缺能骑善射的人。大约走过一盏茶的光景,她拐进了一条闹市街,因着淅淅沥沥的秋雨,闹市街的生意也不如晴日里红火,沿街的铺子虽然正常开着,但鲜少有客人光顾,有的店甚至只开了半扇门脸应付。

    叶棠音缓步而行,最终在一家酒肆前停下,将马匹拴在门口的桩子上,进屋后捡了一处靠窗临街的位子坐下,抬眼一瞧,对面是一家关着门的脂粉铺。这间不起眼的酒肆连名字都起得十分不起眼,就叫酒肆。白日来喝酒的散客本就不怎么多,阴雨天让酒肆伙计也变得懒散,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客官要点什么。叶棠音要了一壶最寻常的酒和一盘最寻常的下酒菜,味道寻常,价格也寻常。

    酒菜上齐,她坐在窗前一口一口地小酌着,全不见往日里嗜酒豪饮的做派,幽沉的眼神却没离开过街对面那家脂粉铺子。

    下酒菜看品相就不怎么样,叶棠音尝了一口便没再动筷子。一壶酒要见底,大街上突然冒出来一个踉踉跄跄的魁梧壮汉,费尽力气地敲开了对街脂粉铺的大门,做贼似的钻了进去。而给他开门的人也像做贼似的四下张望了片刻,方又谨慎地将大门关严。

    叶棠音挑了挑眉,抬手招来伙计,低声吩咐道:“小兄弟,看见门口那匹马了没,燕五公子要你喂饱它。”

    未等伙计反应过来,手心里竟多了两颗金珠子,打赏的客人伙计见的多了,出手如此阔绰的却是头回见!待两眼冒光的伙计再抬头,身边的客人早已不知去向。伙计掐了掐自己的小胳膊,疼得龇牙咧嘴,方知不是做梦,心道难不成是碰见财神爷下凡了!他是个老实人,得了一笔横财却不敢藏私,连忙喊来自己的掌柜老娘,将这事一字不落地说清楚。

    女掌柜听完了小儿子的话,原本的瞌睡登时散得干净,赶忙小跑到拴马的桩子旁,解开绳子想将健硕的宝驹牵进后院的马棚,无意间瞥了一眼脚下的街道,竟吓得一愣——湿滑的石砖上淌着暗红的积水,那是血迹!

    ……

    “堂主怎会伤得如此严重!”脂粉铺的女掌柜沅滟还是一个妙龄姑娘,一瞧见浑身血污的木叔霖,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慌里慌张地将人扶进后院。木叔霖是幽州木家三堂主,掌管木家在幽蓟的大小生意,幽蓟以外的生意皆归二堂主木仲竣打理。木家大堂主木伯庆统管木家外权,四堂主木季书原本负责木家与江湖门派之间的联络,不过自从在林家碰见木黎,木季书一门心思扑在追大少爷回家上,人没追回来,他也没回来。

    这间脂粉铺原本是叔堂设在幽州城里的一处暗桩,木家伯仲叔季四堂,在自家地界上皆各自有一处秘密联络点,具体位置只有四位堂主知晓,算是在家门口留了退路与后手,是以这些暗桩轻易不被启动。今日身受重伤的木叔霖突然敲开了暗桩的大门,沅滟便猜到出了大事,脑子里的弦绷得分外警觉,一边麻利地给木叔霖清创敷药包扎伤口,一边连连问道:“可是老家出了什么事?”

    木叔霖浑身上下一共挨了二十七刀,刀刀见骨!

    他能活着爬回来可谓奇迹,气若游丝地吩咐道:“传信给老四……老大反了……”

    话未说完,屋外竟传来了一阵惊恐慌乱的尖叫,沅滟抄起藏在桌案下的短刀,将木叔霖护在身后——

    却听哐啷一声巨响,数名青衫刀客自房顶而降,虽飘然得好似谪仙,但不由分说便砍人的架势却像鬼差。沅滟即刻横刀抵挡,一把将木叔霖推向了门口。木叔霖忍着剧痛抽出腰间的软剑,强提一口气喊道:“沅滟快走!”

    幽州木家以刀扬威于江湖,木氏子弟自然以刀傍身,然而木叔霖的刀已经在先前的逃亡中被砍断,这柄软剑和这所暗桩都是他给自己留的退路——最后的退路。木伯庆投靠了清欢夫人,老二宁死不肯屈从,已经成了一缕刀下亡魂!

    木叔霖知道自己这处脂粉铺子,八成早就被木伯庆的人盯上了,但他必须也只能逃到这里,他九死一生逃出木家,其一要找地方尽快疗伤,其二要将消息送出城去,务必送到在外头的木季书手里,他只能拿命赌上一把!

    外面的雨势骤然增大,乌黑的云团压向大地,仿佛要吞噬一切活物,不过此刻能吃掉活物的只有寒刀。沅滟带着木叔霖杀出了房间,等待他们的却是更残酷的包围。看着泡在血水中的兄弟姐妹们,沅滟握刀的手狠狠地发颤,杀红的眼睛里溢满了温凉,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沅滟咬牙呵问道:“无冤无仇,尔等为何下此狠手!”

    回答她的是一声叹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一众青衫客缓缓让开,却见茅草棚下支起一口大锅,锅里烧着滚烫开水,水里烫着一把玄铁菜刀,锅旁摆着菜面笊篱,一位穿着墨绿长衫的魁梧老伯正兴致盎然地揉面,腕上那串舍利佛珠却没沾上半点白。

    木叔霖双目一震,心中最后一丝丝突围的希望瞬间破灭了,仰天悲叹道:“天要亡我木家!”

    老伯揉面的手停下了,抬头笑眯眯地望着二人,“素什锦和素三鲜,也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馅?”

    沅滟闻言脸都吓白了,她当然知道面前这架锅做饭的老伯是什么人,强作镇定道:“我想吃荤的……”

    老伯一愣,无奈地道:“这个恐怕不能满足你,老夫吃斋念佛多年,闻不得油腥。”

    “闻不得油腥,闻得了血腥,当真是有趣极了。”房顶上突然传来一声轻笑,“佛门不造杀生孽,请佛厨今日放他二人一条生路吧。他二人定会感念佛祖的慈悲,到庙里烧香还愿,为佛祖重塑金身。”

    老伯闻言抬起头一瞧,旋即和蔼地笑道:“侄媳妇来了,姑丈给你煮一碗馄饨吃?”

    “您老的馄饨,我哪敢吃哟!”叶棠音负手从房顶上一跃而下,就堪堪落在木叔霖和沅滟的身旁。“这大雨天何必呢,我请您喝顿热酒,暖胃暖心,岂不美哉?”

    “你是谁……”惶恐的沅滟惊愕地发现,虽然下着大雨,可这没打伞的姑娘身上却未湿一寸,就像个从天而降的神仙,落在绝境凡人眼前,给濒死的他们带来一丝活命之机!

    叶棠音轻笑道:“前阵子吃过木四堂主一顿饭,也算半个熟人。”

    木叔霖死灰的眼神重新映出微弱的光亮,撑着虚弱的身骨问道:“你认识老四?”

    叶棠音点点头,又补了一句:“不巧我还认识你们家那两位极不靠谱的公子爷。”

    木叔霖闻言整个人都精神了,仿佛身上二十七道口子瞬间愈合,激动到连声音都在颤抖,“女侠认识卿权和卿归!”

    称谓直接从你变成女侠,叶棠音心说要是告诉他,她不仅认识这二位矫情的公子哥,且还给其中一个按月发工钱,给另一位做过媒,这三堂主还不热泪盈眶地喊她一声亲人。这个节骨眼认亲戚,多多少少有一点不合时宜,叶棠音转而看向那边同样巴巴惦记着认亲的江湖第一杀手,笑问道:“您意下如何?”

    “侄媳妇请酒吃酒,自然是美得很,不过姑丈这锅馄饨还没卖出去,侄媳妇且先等一等,咱们爷俩不着急!”佛厨明显不给叶棠音面子,作为红魔榜上天下第一的刺客,比起小辈临时起意且不怀好意的孝敬,他当然更看重自己的金字招牌。

    一名刺客若是没完成刺杀任务,也就失去了他存在于世的价值,稳坐刺客杀手界头把座椅的佛厨,兢兢业业辛辛苦苦干了将近四十年从未失手,岂能因为叶棠音这样一番敷衍的邀请,而砸了自己响亮的名声。

    “不看僧面看佛面……”叶棠音抬手承接了一掌天水,继续和稀泥,“好歹钟朔喊这位木三堂主一声三哥,都是一家人,何必刀剑相向。”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钱,我媳妇已经收了。这活,我当然要给人家办妥。”佛厨笑道:“侄媳妇也是个做买卖的能人,应当明白自家信誉是头等大事,谁的命都没有名声要紧!”

    锅里的水已在沸腾冒泡,青衫客的刀也愈发凛冽。

    木叔霖紧张地喘着粗气,心一横咬牙道:“女侠不必如此,他们要我的命,我送给他们便是。只求女侠务必将消息带给二位公子和老四——清欢勾结木伯庆,架空了师尊的掌家大权,害死我二哥木仲竣,且密谋重创燕家,独霸幽州。我已查实,清欢是安禄山门客左青青的徒弟,当年她别有用心地接近大公子进入木家,害先夫人自尽,逼二位公子出走,而今又与木伯庆狼狈为奸,妄图颠覆木家。这一切恐怕皆是受了左青青的指使,与安禄山脱不开关系!”

    叶棠音眉心微蹙,从木叔霖的话中隐约探听到了不虞一度闭口不谈的往事,难为木叔霖伤成这样了,还能一口气交待这般长的遗言。“三堂主也没必要这么大方,命就只有一条,送人也要送得值当,有什么话还是亲自对四堂主说吧。我这个人有时候喜欢添油加醋,传话这方面属实不怎么靠谱。”

    木叔霖:“……”

    他倒是想说,他也得能说啊!

    沅滟握紧了短刀,咬牙呵道:“堂主先走!沅滟舍命护您!”

    叶棠音挑了挑眉,想给这位巾帼呱唧呱唧,“如此忠勇的美人,属实难得!姑娘放心,他能平安,你也能平安。”

    沅滟愣怔地看着叶棠音,“求女侠送我家堂主出去!”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叶棠音笑吟吟地和佛厨商量道:“既然是拿钱办事,我出双倍的价钱,恳请您老今日放他们一马,这笔生意您老可接?”

    佛厨乐呵道:“侄媳妇,生意不能这么做,先来后到的规矩不能破。”

    “五倍十倍,不够再加。”叶棠音挑眉道:“谁让今日这般凑巧呢,这事偏偏叫我赶上了,要不您老就赏我一个薄面?”

    佛厨为难道:“侄媳妇,你这是铁了心要做一回活菩萨,铁了心要砸我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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