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灯未歇,廊下杯酒浅。近在耳畔的缭绕清箫,盖不住远在琼楼的绮丽笙歌。

    叶棠音嘬了一口温酒,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咂了咂嘴嫌弃地嘀咕道:“闹腾!”

    箫声突然中断,钟朔惊讶地看着她,轻笑道:“见了鬼了?你也有嫌闹的时候?”

    叶棠音啧啧道:“你有没有见到鬼,我是不知道,反正我这可怜耳朵是遭了瘟!唱曲的没嗓子,弹曲的没手艺,夜夜笙歌搞成这副衰样,可见这天香坊果真是靠脸吃饭,能拿出手的才艺是一样也没有啊!”

    “咱们大当家这副金贵耳朵听惯了绝妙佳音,自然受不得凡俗之曲喽!”钟朔倒上一杯酒,端起来和她碰个杯,“走一个,至少这酒的味道还不差。”

    叶棠音难得顺毛地没回怼,乖乖顺了一口酒下肚,而后却从怀中掏出一枚月牙形状的令牌,啪地拍到了钟朔的眼皮子底下——

    钟朔的小心脏被这“啪”的一声吓得直哆嗦!

    叶棠音笑吟吟地看着钟朔,“朋友,你打算怎么办啊?”

    钟朔眉心骤紧,看见那月牙令牌就像看见催命符一样,烦躁地叹息道:“要命……怎么又来了……”

    “你问我,我问鬼?”叶棠音挑眉问道:“你们桃源山庄的信物,为何是月牙,而不是桃花?”

    “为何不能是月牙,非得是桃花?”钟朔反问道。

    叶棠音理直气壮地回道:“你们家种桃树开桃花,不用自家桃花,反倒惦记天上的月亮。”

    说着,她抬眸望了望天,雾淡月色微苍,恰巧露出一弯清泠的月牙。

    “水中月,镜中花,如梦似幻,皆是虚无,又有什么分别。”钟朔低低叹息道:“二十四年前,我父亲搬离钟氏本家,亲手创立桃源山庄,在山庄里种下十里桃林,让桃源山庄成了江湖上的一处世外桃源,可惜不过是表象而已。桃源山庄从建成开始,内外的争斗便无休无止,从未中断过。我父亲在山庄外面同江湖争,我母亲在山庄里面和姨娘斗,我每次从无涯回到桃源山庄,都能欣赏不止一场好戏,甚至是父母对峙的大戏。”

    叶棠音饶有兴致地挑眉,“敢问是谁赢了?”

    “两败俱伤。”钟朔抿了一口酒,继续道:“我五岁开蒙,得师尊照拂,可就在那一年,我的双亲险些杀了彼此。”

    “三弦魔音大战焚香杵……”叶棠音倒吸一口凉气,做作地抚了抚手臂,“哎呀呀!这场面光是想想就叫人兴奋上头哇!”

    “你尽管幸灾乐祸,我一点也不生气。”钟朔淡然地笑道:“当年我还不知焚香是什么,三弦魔音又是什么,只记着若非师尊及时赶来劝架,我就要缺爹少娘父母双亡了。自那日之后,我爹娘便立下铁规,我娘掌水月令,家事归她管;我爹掌镜花令,除了家事他什么都管。这个法子委实管用,此后他二人相敬如宾,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地过了整整十年,直到小妧失手杀了孙氏。”

    提起叶君竹,叶棠音的心弦顿时一颤,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钟小妧果真是个灾星……”

    钟朔眉头骤紧,“你不应该这样说她,若是真要拎出一个灾星做挡箭牌,也该是我。”

    “告诉你一个秘密,认识叶君竹之前,我已经当了好多年的灾星,认识她之后,我晋升成了天煞孤星。”叶棠音低垂着眼眸,敛藏眼底涌动的情绪。“什么灾星什么孤星,不过是无中生有的污蔑,那些不想你好过的人,会编造出一千种一万种莫须有的罪名,强按到你头上让你不好过。”

    叶棠音这番话让钟朔想起了桃源山庄那座戏园子里的琐碎戏码,想起了因为叶德邈和当年那个圣雪宫细作而遭受无妄之灾的胞妹钟筠,他心中是说不出来的憋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想你好过的人,总有自认为心安理得的原因,为他们所犯下的恶行辩解开脱,甚至是颠倒黑白!”

    叶棠音突然失笑道:“叶君竹手上沾的第一条人命,居然是亲爹的小妾,怪不得她那么恨……那么狠……”

    “什么?”钟朔没听明白叶棠音的话。

    叶棠音低垂的眼眸闪过一抹凉薄光亮,默然片刻道:“没什么。”

    她只是忽然想起了,当年得知慕泽即将迎娶伽罗歆偠时,叶君竹说的话,只有三个字——不要了。

    不要这个相爱入骨的男人,不要这份海枯石烂的深情,断情断得干脆,仿佛从未爱过。

    叶棠音记得当初慕泽殿里的管事嬷嬷,曾自以为是地劝叶君竹退一步,嫁给慕泽当侧室也能长相厮守,这狗屁话刚说出口,人就被叶君竹拎起来扔进池塘喂鱼,还是叶棠音好心将那多嘴的嬷嬷捞了上来。叶棠音原以为叶君竹心高气傲,才受不得为人妾室,低人一头的屈辱,而今想来她不仅是不甘受辱,更多的是痛恨。她杀了亲爹的小妾,又怎么会给别人当小老婆!

    钟朔冷笑道:“那个孙氏是钟伯玄最宠爱的妾室,生前死后无人能及。而今想来,恐怕都是因为孙氏的容貌与那位最肖像。钟伯玄看着孙氏的脸,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人,真是荒唐!孙氏恐怕至死都想不到,自己只是别人的替身,可悲又可怜。”

    钟朔不孝顺地喊了亲爹大名,叶棠音不由得窝心,皱眉问道:“你家那么多姨娘,难道各个都有几分她的影子?”

    钟朔冷漠地点点头。

    叶棠音忽然明白了叶清蓉为何要将女儿送到苗疆,送到丈夫永远铭记于心的情敌身边,她这样做不仅能抹平钟伯玄的愤怒,而且能让钟筠身上沾染那个人的神韵,既保全钟筠,又狠狠在钟伯玄心里扎了一刀,钟伯玄只要见到钟筠,就一定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位故人,一生一世都要受尽贪痴妄念与伦常愧疚的折磨。

    这一刀,诛心剖魂。

    “令堂真是个狠人!”叶棠音点了点那枚水月令,“你们中原人的婆母与姑姐最难缠,而今我已然犯了忌讳。”

    “你想打退堂鼓了?做你的春秋白日大梦!”钟朔早就猜到她要说什么了,笑呵呵地打断她的话,“除却散伙,我都接受,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别一脚将我踹下船就行。如大当家这般聪慧多金且貌美如花的巾帼,放眼江湖,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小可怎么舍得放手呢。”

    “我呸!”叶棠音一杯酒扬向他,钟朔敏捷地一躲,酒滴尽数洒在身后的木桩上,准确地说是砸——

    一颗颗酒珠子将木桩砸成了筛子!

    钟朔回头一瞥,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死手啊!你还真想当寡妇不成!”

    叶棠音冷冷地挑了挑眉,“活该!让你嘴碎欠收拾!合着是惦记老子兜里的银子!”

    钟朔:“……”

    “叶君竹为了阻止我回长安,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让令堂送来了这么一份大礼,鄙人受宠若惊。”叶棠音清楚叶清蓉送来这令牌的用意,既然这水月令是桃源山庄女主人权力的象征,如果说第一次送是为了试探,那么这一次就是逼迫她做出选择。

    钟朔下意识地握紧手中酒杯,问道:“你会怎么选?”

    接受?还是拒绝?

    接受便意味着放弃之前执着的一切,从此安安稳稳地留在钟家过全新的太平日子,坐拥世家的体面与尊荣。拒绝就表示要放弃钟朔这个暧昧而强势的同盟,放弃钟家这个强悍而有利的靠山,甚至与之对立为敌。这是一招极具诱惑与威胁的逼问,仿佛在下一盘垂死的棋局,叶君竹将叶棠音逼到了死角,以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对手。

    叶棠音眼前甚至浮现出了,叶君竹那副清高却狡黠的笑。

    “我以为,你还会果断地替我拒绝。”叶棠音浅浅地笑了笑,笑容淡漠冰冷。“就这点伎俩还想赢我,没人能替我做决定,我的命运永远都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钟朔心下一沉,就在这时,却见远处天边竟升起了滚滚浓烟,那晃动的火光比天香坊楼角的彩灯亮眼百倍!

    乱哄哄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远方的呼救与议论嗡作一团,听不清是谁在哭喊,是谁在嘲笑。

    钟朔不禁一惊,“那个方向是……”

    “你那陆师弟设在幽州的别苑。”叶棠音悠悠地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缓缓道:“这场大火过后,世上再无土匪后人燕益,只有燕文崇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燕益。”

    “从私生侄子,变成私生儿子,这门亲认得当真是爽快。”钟朔起身道:“我们还是先救火吧,殃及无辜岂非弥天大过。”

    “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嗜血魔头?”叶棠音看着钟朔,眼眸湛亮,在微白的月华下好似含光的琥珀。

    可她的眼神却格外严肃,甚至是有些偏执。

    钟朔呼吸一滞,轻叹道:“我们同生共死这么多回,你便是如此看待我这个盟友吗?”

    叶棠音笑了笑,却忽然从袖子里翻出一张信递给他。“身在江湖,没人能独善其身,倾轧与争斗无休无止,无处不在,染指江湖者,谁都逃脱不得。”

    钟朔接过密信看了看,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薛家在各地的暗庄都被人端了……”

    “木家同样没能幸免,木仲竣说木家在幽州城外的秘密据点几乎都遭到洗劫,之前以为是木伯庆搞的内乱,可清算过后便知道不是内乱,而是外斗。景明山庄先是被盗了,而后分散在四处的联络点也遭受攻击。你没收到你父亲和你师父的传信吗,钟家与无涯门恐怕也受到了相同的‘礼遇’吧。”叶棠音微微虚目,“一场虹风袖闹剧,换来这般大的好处,背后那双黑手玩得好一招妙计。”

    钟朔闻言一惊,前几日他的确收到分别来自桃源山庄和无涯门的密报,父亲甚至派亲信拿着镜花令前来通报消息。“所以他们的目标是——山海盟!会是谁做的?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鬼门。”叶棠音断定道。

    钟朔愈发疑惑,“你怎知?”

    “因为我不只你一个盟友。”叶棠音瞥了一眼钟朔紧紧攥在手里的信,“你以为,这消息是从哪里搞来的?”

    “是妫葳?是她告诉你的?”钟朔皱眉问道:“鬼门又是受何方指使?”

    叶棠音反问道:“钟家和无涯门损失可严重?”

    钟朔轻轻摇头,“只是受了不痛不痒的骚扰,还构不成什么威胁。”

    “巧了,景明山庄也只是被不痛不痒地骚扰了一番。”叶棠音沉眸道:“别忘了,妫玖在替谁卖命。”

    “东宫……”钟朔心下发寒,“鬼门听从东宫差遣!”

    “钱塘钟家和无涯门实力雄厚,又背靠皇家宗室,他们没能力更没胆量,对钟家与无涯门下手。木家远在幽蓟不易掌控,而且从未站队东宫,在党争面前的态度也始终模棱两可。薛家背靠孟氏姻亲,是个彻头彻尾的保皇党。至于景明山庄……”叶棠音冷冷地笑了笑,“你白叔父和东宫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你比我清楚。山海盟虽然是皇家鹰犬,却非东宫自己的爪牙,倘任其做大,无异于是养虎为患。”

    “上次子诚中了抑诛蛊时,白叔父恰巧旧伤复发,可怎就那般凑巧?”钟朔微抿嘴唇,“那时我便怀疑这其中存在某种联系,据长安城里的暗线来报,白叔父曾多次出入荣王府。倘若当真是东宫指使鬼门对山海盟各家发难,只为换取一己私利,而置江湖安危于不顾,这样一个视权欲大过人命的储君,他朝君临天下,这天下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世道就是这般残忍失控,难不成你还想造反吗?做乱臣贼子的野心和胆魄,你有吗?”叶棠音敲了敲空杯子,噔噔轻响却震得钟朔心头直颤悠,话锋一转道:“知道为何独独薛家的情况如此惨烈吗?一场虹风袖闹剧,牵扯出山海盟各家暗线,让鬼门顺藤摸瓜追查个底掉。可山海盟的实力毕竟深广,仅仅依靠长风与夜逻这两把刀,鬼门无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如此巨大的任务,所以这次鬼门九堂必定无一置身事外。”

    钟朔心弦紧了又紧,“鬼门九堂,倾巢出动……”

    “妫葳那个疯婆娘唯恐天下不乱,特地点明了追剿薛家的是鬼门刑刹堂。”叶棠音面沉如水,“巧了,刑刹堂堂主妫姒,也喜欢佛见笑。”

    “刑刹堂是直接冲着薛掌门去的!”

    “眼皮子还是浅了,这不仅仅是妫姒在报复薛荀岐,也不仅仅是东宫借由鬼门之手,铲除山海盟中的异己,更是鬼门筹谋的一盘绝妙好棋,鬼门的图谋绝不是甘当东宫的狗腿子。”叶棠音脸上透着股不言而喻的阴晦,“以她的欲望和野心,谁是刀,谁是持刀之人,还真不好说。”

    提起“她”的时候,叶棠音的口吻何其轻飘,不过任谁听了都只会觉得,在这轻飘背后充满了刻入骨髓的关注。

    钟朔当然知道叶棠音口中的“她”是指哪位,“蓉素与鬼门共同的主人,又岂会甘为鹰犬。”

    冲天的黑烟越来越浓,远远地便能瞧见一层厚厚的尘霾。

    “你的野心也不遑多让。”钟朔突然轻叹道。

    叶棠音眸色一紧,转瞬却又温柔地笑道:“你想说什么?”

    “今日这场火给了燕益一个全新的身份,他若拜师无涯,那么他和燕飞留给他的势力,就会永远受制于陆皞玚和陆家。而你将他放进燕家,不仅送了份人情,还在燕家铺开了一条新的暗道,日后他长大成才,便是你在燕家乃至整个在幽州,最有助力的盟友。你早就想在幽蓟扶植自己的势力,奈何燕二哥不愿意回来做现成的帮手,你便只能另辟新路。这一遭看似是燕二哥算计了你,让你替他收拾木家的烂泥摊子,可你也趁机将燕家划为了日后的己方。”

    钟朔淡淡一笑,“谁是刀,谁是持刀之人,的确不好说!”

    叶棠音挑了挑眉,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钟朔,“我收回方才的话,你这眼皮子不浅,却总盯着不该盯的地方。”

    钟朔欠打地笑道:“反正我这辈子也没什么远大的志向,能够盯着自己想看的人,我别无所求!”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独院的大门,却听媚而不娇的女声笑道:“叶大当家,你要的马备好了!”

    “没落锁。”叶棠音话音刚落,女坊主便推开门,亲自牵着两匹健硕的骏马走了进来。钟朔不由得一愣,属实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叶棠音却已缓缓起身迎上前去,细细扫量起那两匹枣红色宝驹。

    “我可是亲自到幽州城里最好的马场挑了这两匹,敢拍着胸脯保证,这两匹就是幽州城里跑得最快的马!”女坊主将缰绳交给叶棠音,扬起下巴娇笑道:“给叶大当家帮忙办事,我定然尽心尽力,不敢有半点马虎怠慢!”

    叶棠音朝钟朔勾了勾手指,十分有眼力见的钟大爷立马屁颠屁颠地上前接过缰绳,虽然不知道应该干啥,但叶大当家的话就是玉帝爷爷的圣旨,只需要听着且照办!叶棠音对女坊主拱手笑道:“多谢坊主仗义,这份人情叶某记下了,有机会必当报还。”

    “倒也不必,我不图这个……”女坊主挑起了娇俏的眉梢,转而道:“劳烦大当家给那冤家死鬼带句话,醉看花月三千场,红颜未老盼君归……”

    叶棠音听得眉心直乱突突,旋即扯起一副和善的假笑,乐呵呵地道:“一定原话带到!”

    叶大当家表面是满口答应,心里却真真切切地替女坊主不值了一把,不虞瞧着寡淡乏味得似要修道出家,实则竟是个欠了一屁股桃花债的老色胚,这边老相好还心心念念把他记挂着,那边他早和别人只羡鸳鸯不羡仙了!

    女坊主微微欠身便离开了,钟朔啧啧叹道:“燕二哥哪来的好福气,这等痴情女子委实难得。”

    “谁知道他上辈子,积了什么泼天的大德!”叶棠音没好气地撇嘴,女坊主越是难得,就越说明不虞年轻的时候是个混蛋,八成是仗着一张还凑合的脸,和满嘴没一句是真话的甜言蜜语,钓曾经涉世未深小姑娘的芳心。

    钟朔瞥了瞥两匹马,“解释解释?”

    两匹宝驹一个鼻孔喷雾气,一个将尾巴甩成花。叶棠音漫不经心地顺着两匹马枣红色的鬃毛,“快马加鞭赶回去赏花,红色的佛见笑委实难得。况且令堂这枚水月令太过贵重,我实在承受不起,再不抓紧时机跑路,岂非要被令堂的心意感动哭了?万一我心一软脑子一抽,再勉为其难地接了,南少下半辈子可就毁在我手里了,残害良家公子,岂非弥天大过!”

    钟朔:“……”

    他觉得她笑得瘆人,可越看越觉得该死的迷人,心说自己不是早就毁在她手上了……

    在没出息地沉迷了片刻后,钟朔总算回过神来,问了一句有用的人话:“姨母和小靖怎么办?”

    “原来表哥眼里还有我们,我还以为表哥眼里,只能瞧见美色呢!”这时叶晋靖推门走过来,小崽子经过一番残忍的折磨,非但没有轻生,反而心智大长,毒舌的本事就跟开了窍似的,直追他那无理不饶人的师尊,这会儿已经敢朝钟朔肆意妄为地开喷了。

    叶晋靖没有留在燕家,而是选择成为能让叶伶蓉引以为傲的徒弟,同时也彻底失去了苦苦寻觅的生身母亲。叶家曾给过他多少悲痛,就曾给过他多少温暖欢喜。他愣愣地望着面前这人,这个神通广大就像妖精一样的怪人,她完美兑现了她的承诺,让一切水落石出。从此以后,他没资格继续憎恨,也没办法选择原谅,一颗心就像被挖净一般,空得不知所措。

    可怕的是,这个人竟一次又一次地看穿了他的灵魂,给他指了一条不能再好的去路——做平沙剑的传人。

    哪怕姑母不再是姑母,却仍是对他教养有加的师尊,是明知他并非叶家血脉,还肯对他视若己出的师尊。这份恩情他无法用血脉与亲缘相报,便该穷尽这荒唐渺茫的一生,传习精绝无比的平沙剑道,这便是他唯一也是最好的去路。

    钟朔瞧见叶晋靖这副熊样,悬着的心也就彻底放进肚子里。“行!还能牙尖嘴利地嘲讽你哥,可见是生龙活虎好着呢!”

    “我没嘲讽你,我说的是大实话!”叶晋靖噘嘴道:“我师尊已经走了一整天,你才想起来问哦!”

    “走了?什么意思?”钟朔一愣,下意识地朝内院望了望,“小姨母离开了幽州城?”

    叶棠音的眼神突然幽沉了,“令堂尚能跟了我一路,最后送来一枚水月令,难道她就会放过我吗?”

    “罗刹首尊一直跟着我们……”钟朔后背一凉,从渔阳出来的这一路他竟毫无察觉!

    “若非平沙剑侠一路护送,恐怕霜叶飞花早就对我这么个残废发难了。”叶棠音自怜自艾地叹道:“可惜啊可惜,在堂堂北境宗师的心里,我这么个鬼心眼的残废,哪里比得过江湖安危重要呢……”

    钟朔看着攥在手里的密信,以为叶伶蓉是得知了山海盟遇袭,才先行一步,自觉履行身为武林宗师维护江湖太平的责任去了。可就在这时,叶棠音掏出第二封密信,“鬼医柏夷桑已经在去往长安城的路上了,就连她也闻讯离开了,能让她和北境宗师共同警惕忌惮的人物,将会是何等风采呢?”

    钟朔接过密信一瞧,信中的字迹与第一封一般无二,显然也是出自妫葳之手。

    “谁是刀?谁是持刀之人?”叶棠音下意识地皱眉,命运缠绕在一起,促成一场玄妙的交锋,她挑唆雪女打伤怜笙的时候可没有想到,最后会牵扯出一个鬼医柏夷桑,更没有想到柏夷桑是能牵制叶京蓉的劲敌。

    谁又知道,这般可怖的劲敌,最终会不会也成为一道遏止她的鬼门关……

    “要走便快些动身,趁着现在月黑风高,烟熏火燎,该干啥就去干啥!”叶晋靖扔给钟朔一块出城令牌,这是离开燕家之时,燕琼寰强塞给他的见面礼。叶晋靖老成持重地说道:“你们两个就放心去吧,我自己能将雪女平安地送到西京!”

    “叶小公子是平沙剑唯一传人,我对叶小公子向来是一百二十个放心。”叶棠音一把就将出城令抢过来,有了这块令牌,她便能连夜离开幽州,叶清蓉想追也要等到明日开城门,那时候她早就跑没影了。

    钟朔对叶棠音这副为出城令而折腰的卖相十分不屑,可没等发泄完自己的鄙视,就听见人家发号施令道:“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当孝顺儿子,现在就陪令堂回家;要么做见色忘义,为人唾弃的不孝子,即刻随我去长安看几场生死好戏。我这人没什么良心,勉强搜刮出一点点仅存的良心提醒你,选定就不能反悔,你若敢背叛出卖我……”

    钟朔想都不想就回应道:“我见色忘义,遭人唾弃也是咎由自取,心甘情愿!”

    叶晋靖:“……”

    有人半夜放火,有人半夜虐狗,有人可怜巴巴地为别人的儿女情长辛苦忙活,他突然好想收回那张出城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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