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不惹官,穷不斗富,此等黑恶讽刺的生存法则,即便在而今这个所谓清平富裕的世道下,也根深蒂固地刻在平民百姓心头,围观群众见来了这么一帮浩浩荡荡的官差,尤其还是刑部里这种浑身煞气的刑捕,自然忍不住胆寒敬畏,更觉得晦气不安,还没等官差赶他们就自己先散了。

    当然也有头铁不走的,这种自然不是寻常的平头百姓。

    “沈大人……”

    沈扬清闻声望去,却见一位熟人正逆着人潮冲他奔来。沈扬清顿时眉头一紧,身旁并肩而立的杜旻却幸灾乐祸地笑了笑,“看来这长安镖局果真是眼下西京城最热闹的去处了,什么人都要来凑一凑热闹。”

    沈扬清瞧着面前气喘吁吁的公子哥,两道眉头皱得更紧了,问道:“赵小公子怎地在此?”

    赵小公子微微愣了愣,旋即回应道:“我专程来听长安镖局的琴师抚琴,他的琴技绝对是西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便是宫中乐师也未必有他弹得妙,恐怕也只有风月楼新来的那朵丽色芍药能与之相较一二。”

    “丽色芍药”四个字一脱口,沈扬清的脸色顿时就冷下了,一旁的杜旻那张脸已经不是冷了,而是阴沉得发黑。赵小公子脑瓜子嗡地一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嘴快说错了话,一下子就得罪了两个人,还是两个有名的刑部煞神!前阵子沈扬清被迫停职赋闲,又因为要娶风月楼名妓为妻而被沈尚书赶出家门,闹得官贵世家人尽皆知,沈扬清要娶的名妓不是别人,正是那朵丽色芍药花。

    赵小公子身为礼部尚书之子,自然对此有所耳闻,甚至跟风八卦过一二,此刻自己没轻没重地提了一嘴,虽是无心却也得罪人。而杜旻和沈扬清那档子陈年往事爱恨情仇,更是多年来贵胄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赵小公子当着沈大人旧爱的面,提起了那位新欢,杜毒蛇能给他好脸色才怪!

    “赵小公子,没事不要乱跑,仔细惹祸上身。”杜旻冷森森地提醒,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诅咒。

    赵小公子脸色当即就吓白了,且不说杜旻是相国的人,便是这条毒蛇本身,他就不想招惹啊!他无助地看向沈扬清,结结巴巴地说道:“沈大人……我不是有意……冒犯……”

    沈扬清此番到长安镖局是有正事要办,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扯这些儿女私情,立马终结了话茬,“赵小公子若是没有事,烦请自便。”

    意思就是,没事你就快滚犊子吧,还搁那块逼逼叨叨什么!

    “那个……我有事!”赵小公子心一横,竟指着已经站起身,正扶腰揉臀的十三少,对沈扬清告发道:“他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

    “妇女”俩字差点脱口而出,赵小公子猛地刹了嘴闸,险些咬破舌头。

    “调戏什么呀?”十三少闻言竟乐道:“孝贤,你这话怎么说的,我李十三不过是和孝贤一样,欣赏长安镖局琴师的无双琴技,专程过来捧场。”

    “你少叫的那么熟,赵某人光明磊落,赤诚坦荡,岂会和你这卑劣之徒一样!”赵小公子一听见十三少竟当众喊了自己的表字,登时来了脾气,恨不得引来泾渭两水,与十三少划清界限。“你欣赏琴师的无双琴技,只须远远地安静欣赏,怎能仗势欺人,当众调戏羞辱人家!”

    缄思听了半天这俩人的争吵,当然主要是那位姓赵的公子在吵,拍了拍绝弦的肩膀,称赞道:“你这手艺走到哪里都饿不着了,瞧瞧这倾慕者都要为你打起来喽!那姓赵的方才见杜旻黑了脸,吓得跟个三孙子似的,这会儿却又敢为了你,当街和相国的亲儿子叫板,他这颗心确然赤诚。可惜老五不在,要是让他瞧见了,哼……”

    缄思伸出两根手指,隔空点了点十三少和赵小公子二人的脑袋,啧啧道:“你说咱家天师会挑什么好玩意,给这俩二货的脑袋瓜子开瓢?”

    绝弦闻言浅浅一笑,锐利的目光却从未离开过沈杜二人。

    这时君不阿蹦出来,瞪着十三少,愤然道:“这狂徒目无王法,光天化日,为非作歹,实在嚣张跋扈!”

    “有你什么事?”十三少烦躁地瞪了回去,“你个臭道士都打上人家的大门了,还有脸说我嚣张跋扈?”

    杜旻看着摔了一身尘土的十三少,询问道:“十三少可受伤了?”

    “没有!就是摔了一跟头,小事!”十三少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反问道:“旻姐姐怎么来了,还是和沈大人一起,看样子是公干?”

    杜旻微微一笑,并未作答。

    “那就是公干,还保密啊!”十三少见其不言语,也不再追问,缓过神来盯着背手站在叶棠音身边的男子,尖酸刻薄地问道:“你是谁?方才就是你说,要将我李十三扒光了游街示众吗?”

    某姑爷那张脸阴沉得仿佛有一团煞气笼罩,冷冷地扫量了十三少一眼,“钟某说的,钟某说到做到。”

    “钟?”十三少皱着眉思索片刻,看了看面若冰霜的叶棠音,“原来是叶大当家的相公啊!”

    钟朔虽是无官无职的白身,却也对口蜜腹剑,残害忠良的李相国十分厌恶不耻,甚至义愤填膺,对这个在坊间恶名昭彰的相府败家子更没好脸色,直接送了对方一个字——“滚!”

    “钟公子,说话还是客气一些好。”杜旻走上前拦在十三少身前,“十三少,这里不是玩乐的地方,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十三少不但不领杜旻的情,反而讥讽道:“旻姐姐,你这脾气和老东西越来越像了,说话还是客气一些好。”

    杜旻当即面色一沉,却听缄思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道:“啧啧啧!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活该哦!”

    “我好心劝十三少,这位……”杜旻瞥了叶棠音一眼,“百里匪煞神,不是好惹的。”

    “还不都怪旻姐姐你那位好义兄,给我身边留的都是什么废物。”十三少厌恶地瞥了瞥两名婢女,又立马变脸地堆笑,讨好般地对叶棠音说道:“我诚心诚意想请叶大当家保护我,价钱好商量。”

    叶棠音看了看杜旻,又看了看十三少,最后垂眸扫量一眼方才被十三少拽过的衣摆,突然抽出杜旻腰挎的佩刀,一刀斩断了自己的衣摆,反手将刀插回刀鞘。杜旻猝不及防,被自己的挎刀晃了眼,叶棠音耍的这一刀意思明确,十三少的脸色瞬间难堪得像是吞了活苍蝇。

    钟朔弯起唇角,满意地挑了挑眉,从身后拿出一大包鼓囊囊的物什,殷勤地送到叶棠音的面前。叶棠音抬眸一瞧——竟是一包沾着糖霜的含桃蜜饯。

    叶棠音愣了愣,却听某人轻笑道:“这次要不要我喂你啊?”

    不等回应,钟朔指尖已擒着一颗含桃蜜饯,递到她唇畔,只等她张开那张高贵的嘴。

    “啧啧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杀狗啊!”缄思闻不得这股子腻腻歪歪的酸臭味,拿胳膊肘轻轻碰了碰绝弦,悄声问道:“你和老五平时也这样吗?”

    绝弦轻笑,指尖微微一拨,几道乐音借着寒风砸了过去,竟在十三少和杜旻脚后三寸的地上开了两道缝,十三少吓得爆竹似的原地蹦跶,杜旻也慌乱地往边上躲。缄思见状得意地挑眉,明晃晃地给绝弦竖起大拇指。就在这时,数枚石灰弹竟突然在空中爆裂,厚重的白灰倾落而下,瞬间迷住了众人的视线!

    就在这情势不明的一瞬间,钟朔一把握住叶棠音的手腕,拽着她往镖局大门方向撤,缄思拉起绝弦后退。杜旻在白灰入眼前抓住十三少的肩膀,一手抽刀进入防备状态,一手薅着十三少的衣服朝玄衣卫队伍方向退。沈扬清猛地窜上前,将赵小公子拽了过来,同时大呵道:“拿刀!”

    京门卫闻令而动,齐刷刷抽出佩刀,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危险并没有如预想中那般扑向他们。却听哐当滋啦几声巨响,那是兵刃相碰的对抗声,紧接着竟传来一阵闷痛与哀嚎——

    待白灰散却,众人缓缓睁开眼睛,竟瞧见几个身着青衣道袍的年轻道士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还有散落了一地的佩剑。道士们窝成了一张破弓,或捂着脚踝,或捂着手掌,疼得脸色惨白,面目狰狞,呜呼哀哉地嚎个不停,他们的脚踝和手掌皆被打穿,温热的血像那些七零八落的剑一样洒了满地。

    瘫倒在地上的人还有君不阿,他那身本就破旧的道袍此刻已是褴褛不堪,浑圆的身躯也肉眼可见地颤抖不止,他身上遍布着纵横交错的血口子,光秃秃的浮尘杆折成两截,刻满了新鲜的剑痕。

    显而易见,方才那帮道士的偷袭,就是针对君不阿,可惜这波下九流的偷袭没能得逞,毕竟想要在长安镖局门前见血,必须要征得这家老大的同意。

    更显而易见,这家的老大不同意。

    钟朔看着两手空空的叶棠音,无奈地叹道:“可惜了,一口没吃。”

    含桃蜜饯洞穿皮肉筋骨,留下血肉模糊的窟窿,被血泊染得殷红。

    “滚出来。”叶棠音阴寒的眼神沿街扫射过去,沉着脸骂了一声——“晦气。”

    生辰见血,能不晦气吗!

    却见一个骨瘦如柴的道士佝偻着身躯,一瘸一拐地朝他们走来,就像是饿了几千年的野鬼,倒霉撞进了天光阵,虚弱得随时能灰飞烟灭。他左手捂着被蜜饯打伤的左腿,右手很不幸已经被洞穿了,血沥沥拉拉地流了一路。君不阿瞧见那狼狈的道士,下意识地骤紧眉头,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京门卫和玄衣卫这会儿倒是配合默契,纷纷将刀锋对准了来人。沈扬清上前两步,呵问道:“你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

    那道士在距君不阿十来步的地方站定,侧过头望去刚好能对上叶棠音的眼神,就那么一望,他的心脏吓得一颤,那人深不见底的眼神里,仿佛藏了数不清的寒刀与利剑,他望了一眼,浑身竟似被千刀万剐,和着身上血淋淋的伤,疼得直打摆子,痛苦地咬着牙沉默不语。

    刑捕最恨问讯时没回应,沈扬清的脸当即黑了一层,拿着刀亲自上前,准备将这闹事的祸首逮回去审问。

    却听君不阿突然开口道:“不谀,你这是何苦!”

    甫一听见这个名字,叶棠音不禁一愣,“不阿,不谀……”

    “同音不同字,此谀非彼虞。”钟朔眉心微蹙,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君不阿和那位“不谀”,“瞧着是师兄弟。”

    “同门相残,听着有点故事,不过我没兴趣……”叶棠音百无聊赖地挑了挑眉,顿了顿又忿然道:“确实可惜了,一口没吃,得让他们赔钱!”

    钟朔悄悄伸手捅了捅叶棠音的肩膀,她转过身,只见他眉眼含笑地看着她,而后摊开了手掌——一颗蜜饯静静地躺在他的手掌心。

    他得意地挑了挑剑眉,“还得我喂你吧,至少能吃上一口。”

    叶棠音板着脸瞪了钟朔一眼,心说这厮怎么能笑得出来,这是笑的时候吗?寒冬腊月,这厮竟笑得春心荡漾,果然是个道貌岸然的登徒子臭流氓!

    “你净手了吗!”叶棠音冷冰冰地问了一句,可没等钟朔回应,她便一口叼走他掌心的蜜饯,顺便送出一记白眼。

    钟朔一愣。

    她微凉柔软的唇瓣,不经意地蹭过他温热粗粝的掌心,酥麻的触感却从掌心一路钻进了心头。

    “嚼着有点硬……”却听叶棠音啧啧品评道:“糖霜放太多了,微酸微甜的才生津开胃……”

    “咳咳……”钟朔刻意地干咳了两声,眼神有点飘忽,说话声忽然虚弱了,“那个什么……小可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叶棠音费解地瞪了钟朔一眼,“有屁就放。”

    钟朔:“……”

    “爱说不说!”叶大当家可没闲工夫陪他在这穷矫情,“你现在不说,以后也不用说了。”

    钟朔飞快地秃噜道:“我觉得,你刚才是在故意撩我!”

    叶大当家挑了挑眉,拍了拍钟少爷的肩膀,轻笑道:“自信点,把‘你觉得’去掉。”

    钟朔:“!”

    “你这是什么表情?”叶棠音瞧见他那副受宠若惊的做作神态,顿时不爽道:“钟少爷,合着是本大当家平时太欺负你了?”

    “哪能啊!打是亲,骂是爱,就是真欺负了,小可也乐意受着!”钟朔星目含光,湛亮如炬。“我就是有个不成熟的小提议,以后在家里种一片含桃树,咱自己晒果干自己做蜜饯,甜的酸的都由大当家定!”

    叶棠音不以为然道:“可惜我这镖局地界小,种不下。”

    “我是说……”钟朔顿了顿,“我们家。”

    “你们家?桃源山庄?”叶棠音连连摆摆手,“拉倒吧,在下不配!不配!”

    “我是说,我们的家。”钟朔一把握住叶棠音乱动的手,定定地凝望着她幽深的眼眸,一字一句道:“我和你的家。”

    这次换叶棠音一愣。

    家……

    遥远的仿佛是上上辈子的事情。

    记忆中就连不虞也从未许诺过,给她一个家,即便他们是没有血缘的亲人,即便他们视彼此为最信任的家人。

    “家……我的家……”叶棠音的心弦颤了颤,山呼海啸般的情绪在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澎湃而起,却又是那么地隐晦不发。

    国破家亡,就像昨日之事,让她一刻不敢忘。

    “杀狗了!杀完了还不埋!”缄思一巴掌乎在自己眼睛上,啧啧道:“腻歪!没眼看!简直没眼看啊!”

    叶棠音咽下被嚼烂的蜜饯,深深吸了一口气,唇齿间的甜腻与心尖上的悲苦皆消散于凛冽的寒风中。她刻意回避掉钟朔炙热而虔诚的目光,露出一如寻常的凶戾,沉眸盯着那对互呛的阿谀兄弟,冷声道:“你们苦不苦是你们自己的事,可你们在我门前闹事,我就得让你们吃苦。”

    君不阿强撑着伤痕累累的躯壳,勉强抬起手,对叶棠音抱拳鞠躬,赔罪道:“请叶大当家见谅,皆是我这掌教失职,叫叶大当家看了笑话。”

    “呸!”那位不谀道士恨恨地骂道:“谁认你这杀师灭祖的叛徒当掌教!”

    “师弟……”

    “闭嘴!谁是你师弟!你早已经叛出青山派,投入别家门下,你是青山派的叛贼,更是杀害我师尊的凶手!”

    “没有!我没有!”君不阿急红了眼怒吼道:“还要我解释多少次,你才肯相信我!师尊不是我杀的,我也从未伤害过同门!”

    “你当然不承认,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不谀道士横眉怒目地质问道:“你既已另攀高门,又当了朝廷的走狗,为何还要回青山派!偏偏你回来的那天,青山派被人围攻,同门被屠,师尊身死,而你不仅毫发未伤,还夺走了掌教扳指!你敢说不是你与贼人勾结,里应外合,害我师尊,毁我师门!”

    “朝廷的走狗”几个字,听得沈扬清心里颇为窝火,正要发作却被杜旻的嘲讽拦下了。

    杜旻不咸不淡地哼笑道:“一句朝廷的走狗,沈大人便受不了?比这难听十倍百倍的话,我听过不止十遍百遍,要不要我讲给沈大人?譬如……”

    “奸相的狗腿子,相国的爪牙,助纣为虐的刽子手……”却听十三少抢过杜旻的话茬,笑呵呵说道:“让我想一想还有什么更难听的……”

    沈扬清眉头微紧,狐疑地盯着十三少,有些看不懂这位当着对家的面,大骂自己亲爹的纨绔。

    “我不知道是什么人围攻了青山派,掌教扳指是师尊临终前交给我的,我也想给师尊报仇,比你们任何人都想!”君不阿连连怒吼道:“我若有半句谎,便叫青城山老祖下十八道天雷劈死我!”

    缄思闻言顿时皱眉,心说什么时候降天雷的从雷公,换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青城山老祖?

    “你撒的谎还少吗!”不谀道士吼道:“今日算我们倒霉,没能杀了你,我们就是化作厉鬼,也要找你索命,给死去的师尊和同门报仇!”

    “停!”叶棠音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实在不想断别人这桩和她狗屁关系都没有的家务事,更不想听别人在自家地界上对吼,索性抬手指了指沈扬清和杜旻,善解人意地提醒道:“那二位是刑部断案如神的大人,你们有断不明白的官司找他们解决,不要扰旁人的清净。你这小道士,本事不高脾气不小,实话实说,你们就是没遇上我,也要不了这位不阿山人的命,你们的功夫比他差远了,我要是你师尊,我也会将掌教之位传给强者,总好过一怂怂一窝。”

    不谀道士先是被叶棠音打得狼狈不堪,又被她嘲讽得狗血喷头,此刻已是羞愤难当,面色红得快要滴血了。万万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人家的嘲讽不仅句句诛心,而且保质保量,务必要让客官听得“满意”到下辈子都忘不掉。

    叶棠音啧啧叹息道:“原本我还想让你们赔我蜜饯钱,不过瞧你们这副样子,想来你们青山派是个风清气正的地界,你们师尊也是位两袖清风的高人。就当我行善积德了,谁叫本大当家今天心软,拿着你们的剑,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若是回去路途遥遥,你们又缺粮少马,我长安镖局愿意相助一二,俗话说出门靠朋友,不如我们结个善缘,他日江湖再见,都是熟人。”

    “你!”不谀道士眼睛瞪得像铜铃,快被叶大当家这番明劝暗损的嗑气得心梗了。瞧他的年纪和钟忆瓷差不多,碰上叶棠音这种嘴毒的江湖老油条,自然无从应对。一旁的赵小公子听过叶棠音这番“心软”的话,又瞧了瞧地上被打得痛苦呻|吟的年轻道士,后背冒出的冷汗都能打湿厚重的衣裳。

    “叶大当家这话可说错了,断官司不归我们京门卫管。”沈扬清缓步上前,看着站在台阶上的叶棠音,沉声道:“京门卫的主要职责是——缉盗追凶。天涯海角,绝不放过。”

    叶棠音眸光一紧,面上却露出云淡风轻的笑。“沈大人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缉盗追凶,要讲证据。”

    沈扬清的脸色顿时更黑了,一旁的杜旻轻轻鼓掌,惬意地笑道:“沈大人未免失礼了,今天叶大当家过生辰,我们怎么着也要先说上两句讨喜的祝福吧。”

    “倒也不必,细纠起来我与杜大人也算仇人,毕竟杜大人的义兄差点就死在我手上了,当然他迟早要死在我手上。”叶棠音瞥了瞥十三少,“杜大人还是快将你这胜似亲生的兄弟带回家,否则保不齐要出什么意外,若是与相府那位十五小姐一样,相国岂非要伤心死了?”

    杜旻闻言脸色也顿时阴沉,“叶大当家,有些话不能乱说。”

    叶棠音唇边泛起一抹诡笑,转而瞪了身旁的钟朔一眼,冷哼道:“既然知道今日是我生辰,还带这么一帮‘朋友’过来,你是生怕我这里冷清吗?可惜我长安镖局缺粮少肉,喂不起这么多张贪吃的嘴,只能辜负你这番‘美意’了。”

    “冤枉!”钟朔连忙解释道:“我可不想让这么多人一起给你过生辰,我心眼就针鼻儿那么大,只想和你单独喝酒吃蜜饯。今天我连钟忆瓷那个拖油瓶都没带,又怎么会呼朋引伴给你添这无趣的热闹。实是今早出门时,‘碰巧’遇到了二位大人,二位大人听说我赶着去给你庆生,便热情地要来凑热闹,盛情难却啊!”

    钟朔一番话将自己和沈杜二人划清界限,就连沈扬清这个好兄弟的情面也不卖,毕竟兄弟哪有媳妇重要,何况还是阵营明确的非亲兄弟。今日沈杜二人一起来敲长安镖局的门,意味着东宫与相国两党都想拉拢叶棠音,将她背后的势力收为己用。钟朔虽是个厌恶朝堂党争的江湖客,却也是个自幼浸染权势博弈的世家子,很多事情只要稍微想想,便能品出一二苗头。

    沈杜二人此番前来,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今非昔比的叶棠音,其背后远不止一个长安镖局,江南有钟林两大世家给她撑腰,蓟北有木燕两大豪族承她人情,加上她自带神秘难测的江湖势力,无论她归顺哪一方,都会令其如虎添翼,也会叫另一方惴惴难安。钟朔很清楚在外界看来,自己早已和叶棠音捆绑在一起,她的态度就代表了他,代表了桃源山庄和钟家,是以他更要慎之又慎,避免在党争旋涡中发出任何偏向的信号。

    钟朔看了看那几位受伤的道士,决定说两句软话,好替叶大当家稍微挽回一下在年轻朋友心目中的形象。“青山派行事低调,却也是一方修道净土,掌教敦朴散人品行高尚,为江湖人所敬。”

    不谀道士闻言眼圈一红,便是受伤流血也没落泪,此刻却忍不住掉了金豆。君不阿沉沉一叹,缓了缓道:“敦朴散人正是先师……”

    钟朔微微一愣,叶棠音戏谑地看着他,在他耳边低语道:“本大当家心软是装的,钟大善人心软是真的,专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钟朔:“……”

    却听与此毫不相干的赵小公子开口道:“沈大人,杜大人,不管怎么样,他们现在都受了伤,还在流血,要不先送医馆吧,一直流血恐怕会出人命。”

    “长安镖局的郎中名扬天下,何须舍近求远。”沈扬清就坡下驴道:“叶大当家虽是为了阻止一场血拼,到底打伤了别人,于情于理都该负责到底。”

    叶棠音:“……”

    负责你二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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