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呜咽如悲鸣,马车辘辘碾尘霜。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钟朔抬眼一瞧,那辆招摇过市的马车瞧着十分陌生,但那坐在前头驾车的人瞧着却眼熟!叶棠音抬胳膊肘搥了他两下,啧啧调侃道:“你们钟家内部竞争如此激烈,连分堂的领头堂主都得兼任车夫?”
叶棠音一眼就认出来,那车夫正是钟家京畿分堂的领头堂主,尹生平。十月初七那晚,就是此人在薛府外围负责接应钟家人。钟朔两道剑眉刚皱起,却见他亲爱的生平大哥猛地勒住缰绳,将宽大的马车稳稳停在长安镖局大门前。尹生平跳下车朝他们这边拱了拱手,掀开车帘——当先探出身的人是孟北宵!
钟朔见到孟北宵露头,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随后便瞧见自家那个叫人不省心的泼皮也跟着出了马车。
叶棠音见钟朔一脸愣怔模样,又拿胳膊肘碰了碰他,调侃地问道:“这桩亲事敲定了?”
“见了鬼了,没人通知我啊……”钟朔不由得感慨,泼皮今天一点也不皮,不但从头到脚皆打扮得像个标准的名门闺秀,就连举止仪态也贤淑得体。
“大哥!”
一声兴高采烈,不拘小节的叫唤,原形毕露!
叶棠音挑眉笑道:“没见鬼,就是她。”
钟朔恨铁不成钢地叹气道:“好好一个姑娘,怎么就长了一张嘴!”
“好你个钟二嘴,不带自己的亲妹妹,却叫了一帮外人来凑热闹!”钟忆瓷瞧见沈扬清和杜旻那么一大帮人,立马耷拉下脸色,“亏我还备了好多礼物,不像有些不知趣的人,两手空空,脸皮厚厚!”
经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生死较量,大伤初愈的钟忆瓷觉着自己的脑子都健全了许多,对从前不理解不上心的事,有了一些全新的看法和处理方式,就比如看见沈杜二人,搁在从前,她一定会和沈扬清这个正义的化身亲亲热热地打招呼攀熟络,横眉冷对杜旻这条为虎作伥的毒蛇,可现在她却清楚地认识到这二人的不同与相通——他们虽分属于不同阵营,但在钟家面前目的相通,皆要将钟家拖进党争的旋涡。
钟忆瓷的话听着像在挑理,却也是在替钟朔和叶棠音下逐客令,既然来的两方人都没安好心,那自然不必再分什么生熟,统统都要滚犊子!
“几日不见,这丫头倒是成长了许多。”叶棠音看了钟朔一眼,轻笑道:“精心栽种的花就快开了,想必钟少爷甚是欣慰。”
“什么品种的花能长成她那副歪样子,地里的大白菜还差不多。”钟朔虽嘴上嫌弃,心中却早就充满老父亲般的成就感,毕竟养了多年的大白菜,总算是盼到能让猪拱的那一天了,他能不欣慰吗!“你可别当面夸她,否则她那尾巴能翘上天。”
叶棠音眸色微暗,沉吟道:“你和叶君竹真不愧是双生子,这股死鸭子嘴硬的劲头,一模一样。”
钟朔一怔,转过头默默地看着叶棠音。
“这位小娘子生得好娇俏,不知是谁家的千金?”就在这时,却见十三少殷勤地朝钟忆瓷拱了拱手,自报家门道:“小生姓李,在家行十三……”
“生津十三郎,菜市口的狗都认识你。”钟忆瓷凶巴巴地道:“记清楚了,姑奶奶是鞭刀双绝钟老五,不是什么小娘子大千金!”
“生津十三郎”是坊间百姓给这纨绔十三少起的诨名,调侃他见到俊美之人就馋得直流口水!
“鞭刀双绝……”叶棠音挑了挑眉,伏在钟朔耳边悄声道:“谁给她起的花名,这般接地气?”
钟朔也想知道,究竟是哪个大聪明这么热心肠,不过以他和钟忆瓷当了二十年兄妹的经验判断,这个热心肠的大聪明八成就是钟老五本人。
叶棠音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他这戏演得可有点过火,没瞧见念靖郡王的脸色都快耷拉到脚背上了。”
钟朔双手抱臂,看猴戏似的瞧着那油腔滑调的十三少,在让念靖郡王大动肝火的边缘上来回作死横跳。
孟北宵这个郡王爷不是一般的皇亲,不会面对相府欺压选择忍气吞声,因为他并非靠祖宗荫庇混出头,而是风里来雨里去地拼了性命才为自己撕出一道坦途。相府的公子哥便是再嚣张跋扈,也不会眼瞎到不认识念靖郡王的地步。孟北宵属意钟忆瓷这事不仅江湖皆知,在官贵阶层也并非秘密。十三少身为官贵阶层中的头牌败家子,岂会对此没有耳闻,却敢当着孟北宵的面调戏钟忆瓷,要么是个色令智昏的脑残白痴,要么就是故意而为的心机戏子。
叶棠音和钟朔当然偏向于李十三是后者——这个相府纨绔一直在伪装!
敬业的十三少堆着一脸谄媚而轻浮的笑,全然无视念靖郡王那副要杀人的眼神,没皮没脸地道:“能让钟姑娘记住小生的诨号,实乃小生莫大的福气!”
“我呸!滚你奶奶的瘪犊子吧!”老五姑奶奶什么时候惯过臭流氓,“你再满嘴喷骚,姑奶奶非割了你的舌头,让你当个生津哑巴!”
岂料,十三少非但没被吓唬住,反而得寸进尺地继续笑道:“既然姑娘自称鞭刀双绝,却不知小生可有眼福,见识到姑娘双绝的鞭与刀?”
“我呸!你也配!”钟忆瓷今日一身淑女装扮,自然没带任何兵刃,况且她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伤才刚好利索,这会儿就像秃毛的鸟,能走能跑就是不能飞,自保尚有些心虚,更别提进攻啄人。话赶话架到这里,又不能在流氓面前认怂,于是钟老五便将自己那套虚张声势的老本事搬了出来,先在气势上打击流氓。“姑奶奶的鞭子和宝刀轻易不见人,见了人就要死人!”
缄思听了钟忆瓷这套吓唬人的嗑,心说小姑子还真有点蒙人的手艺,改日让她和老三切磋切磋,没准能创立出一套专门用来虚张声势,坑蒙拐骗的高深学问!令缄思意外的是,那纨绔流氓竟也是个惊惧无形于色的狠角色,面对钟忆瓷表现出的凶煞气场,非但没有畏缩,居然还笑得从善如流,反倒是那只人畜无害的大兔子,竟实打实地被吓唬住喽!
“赵小公子,你抖什么?”沈扬清发觉身旁这位菩萨心肠的小少爷正不能自控地哆嗦着,就连脸色也有些苍白。
“我……沈大人……我……”赵小公子怯怯地往钟忆瓷那头瞄了两眼,又立马垂下脑袋,“没……我没事……”
就在这时,却听孟北宵板着脸训斥道:“你不去学府温书,却跑来这里凑热闹。”
钟忆瓷闻言一愣,看了一眼赵小公子,又瞧了瞧孟北宵,“你们认识?”
“郡王……”却听赵小公子怯懦地唤了一声——“表哥……”
“表哥?”钟忆瓷不可置信地询问道:“这软绵绵的兔崽子是你表弟?”
缄思闻言不禁挑眉,心说果然不止他一个人觉得,那姓赵的公子像只一惊一乍的大兔子!
孟北宵解释道:“他父亲是礼部尚书,他母亲是我表姨。”
钟忆瓷感慨道:“我的老天爷爷,还是表亲家的表兄弟,隔了这么远的关系,他见了你还像耗子见了猫,兔子见了狼似的,你对他干了什么缺德事?”
“我能干什么?”孟北宵颇为无奈地叹道:“我还能干什么!”
虽说他们是表亲中的表亲,但孟北宵的母亲偏疼他那位表姨,爱屋及乌也要他对这个便宜表弟多加照拂,至于怎么照拂,无非就是百忙之中得空之时,拿出自己四处搜刮来的文治武功,二次利用来教育这个大兔子表弟,或许是教化的过程没有那么温馨融洽,导致大兔子表弟现在见到他就下意识地肝颤哆嗦。论年纪孟北宵年长赵小公子几岁,论身份孟北宵是个有爵位在身的郡王,就算平素待这便宜表弟严苛了些,也不至于给倒霉孩子吓出遗症吧!
郡王爷属实不能理解,这兔崽子到底有什么毛病?
叶棠音拍了拍钟朔的肩膀,眼神指了指满地伤员,挑眉笑道:“南少发发善心行行好?”
“媳妇有命,不敢不从啊!”钟朔走下台阶站在阿谀二道中间,抱拳道:“在下钱塘钟朔,岱宗无涯门的元尘道长正是在下的恩师。青山派与岱宗无涯同为道门,如若二位道长不弃,就请到我钟家府宅中治伤修养,在下定会请京畿名医为诸位医治。”
“你是南少……”不谀道士这会儿虚弱得像一张随时能被风吹倒的薄纸,听了钟朔的话竟不禁两眼放光,“你是元尘道长的弟子……”
但凡修道问道的门派,有哪一家没听过岱宗无涯掌门李元尘的大名,在诸多修道者心中,李元尘不仅是前辈先锋,是集大成的贤圣,甚至就是道本身。
“正是。”钟朔不卑不亢地回应道。
“奉劝二位道长还是先放下恩怨,管一管你们教众和门徒的死活吧。”叶棠音犀利的目光扫过那帮狼狈不堪的小道士,最后与沈扬清同样犀利的眼神隔空对峙。“沈大人有所不知,我长安镖局的郎中急着脱离万年老光棍的苦海,正领着媳妇游山玩水,纵情江湖,享乐快活呢!”
叶棠音如愿地瞧见了沈扬清脸上尴尬又难堪的表情,心说想叫你二大爷负责?可美得你大鼻涕冒泡哦!你二大爷这会儿不在,你说气不气!
钟朔再三诚恳地道:“便请二位移步鄙府,治伤休整。”
“不必……”不谀道士暗暗咬牙,不想承钟朔的情。
“谁惯你的臭毛病,都成这副惨样了,还瞎矫情个屁啊!”这回不等钟朔开口,钟忆瓷一抬手对尹生平招呼道:“尹大哥,先把礼物搬下来,再将这些哭爹喊娘的小道士统统塞进车拉回去,姑奶奶不惯他们的矫情病,不行拿两把刀架他们脖子上,看哪个还敢放矫情屁!”
不谀道士:“……”
见过刀架脖子上打劫的,没见过刀架脖子上逼着回去治伤的!
钟朔一巴掌捂住自己的老脸,默默地叹了叹,觉着钟忆瓷这棵满嘴插科打诨,动辄拿刀往人家脖子上架的大白菜还得再养养,否则实在对不住来拱白菜的猪!钟伯玄已经将京畿分堂的掌管权彻底交给钟忆瓷,尹生平作为领头堂主自然唯钟忆瓷之命是从,闻令麻利地将车上左一堆右一堆的礼物搬来。
缄思顶有眼力见地凑上前来想搭把手,“尹堂主,我来帮你!”
尹生平抱拳点了点头,客气地笑了笑。不知为何,缄思总觉着这位尹堂主笑得有点怪,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怪,接过对方搬下来的东西时忍不住多留了几个心眼。缄思不动声色地盯着尹生平的手,却并未发觉任何异常,心说难不成是自己多疑,竟因近来事端丛生,而有些草木皆兵……
这时却见尹生平从车里拿出常备的金疮药,给一众呜呼哀哉的哭包道士包扎。叶棠音看着尹生平这一溜十三招行云流水般的操作,不由得鼓掌道:“钟家内部竞争确然激烈,领头堂主干跑腿小弟的活竟都这般熟练上道,不愧为名门矣!”
钟朔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心说这听着怎么就不像好话呢!
尹生平前脚将包扎好伤口的道士们送上车,后脚便过来搀扶君不阿,谁知却被君不阿拒绝了。
君不阿憨笑道:“贫道不过是受了点不痛不痒的皮肉伤,就不去府上叨扰了,厚着脸皮问叶大当家讨一些伤药,待贫道伤愈,再请教大当家的高招。”
叶棠音啧啧道:“君道长的脸皮确然厚得很,在叶某认识的人里能排上名号。”
话音方落,却见君不阿那一身圆滚滚的肉忽然躁动起来,双手不能自控地在血红的皮肤上抓挠,甚至撕扯起了还在渗血的伤口。叶棠音眸色倏然一沉,风一般从赵小公子身边掠过,一把扯下赵小公子腰间那条宽软的锦带,在赵小公子懵圈惊震的眼神中,游步滑至君不阿身前,甩出锦带先后栓住了君不阿的左右手,将其双手捆在其身前。叶棠音盯着君不阿身上的血口子看了看,立刻吩咐道:“老四,去拿薄荷防风散!”
缄思吓得一激灵,立马窜进镖局拿药。钟朔见状也凑过来察看君不阿的情况,却见凛风中他身上的血口子竟逐渐变得疲软,血红中还透着一抹十分怪异的天青色。钟朔的眼神登时一紧,“浮梦青……”
药王谷七色虹第五味毒香,浮梦青。其名意境悠远,本质脏心烂肺,这味香作用与吐心丹相似,运作机理却不相同,浮梦青可令人丧失对心智与意识的自控能力,进而不得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知是不是为了模仿吐心丹,浮梦青虽不致死,却也带了惩罚的性质——中招者浑身奇痒,如被千虫万蚁啃咬,若无解药,便会将自己抓得体无完肤,挠成血肉模糊的活死人。
叶棠音猛地窜至车前,一把扯下车帘,右手直接扼住了不谀道士的咽喉,盯着对方的眼睛,满面阴寒地呵道:“说!你受谁指使!”
不谀道士被掐得面色紫红,挣扎着回应道:“什……什么……”
钟朔捡起一柄剑,嗅了嗅,“剑上淬了酒!”
叶棠音微微虚目,下一瞬竟薅着不谀道士的脖子,将他整个人从车上拖出来,狠狠摔在地上。不谀道士觉着自己全身骨头仿佛碎成一截一截,伤口渗血更甚,所有别扭不甘与心高气傲,皆被内心深处无可抑制的恐惧压倒了,他惊惶无助地看着叶棠音,唇齿颤抖不止,却说不出一个字。
君不阿浑身奇痒无比,明白叶棠音捆住他的双手是防止他去抓挠伤口,奈何痒得实在熬不住,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食着伤口,他躺在地上直打滚,不惜磨破原本完好的皮肤以痛止痒。钟朔当即点中君不阿身上几处止痒的穴道,缄思取来止痒的药粉,不要钱似的就往君不阿伤口上撒,心说这缺德矮敦子,凭着一身不怕开水烫的死猪皮,霍霍了他们这么多的良药。
钟朔将君不阿交给缄思照看着,便窜到叶棠音身边拦住她,生怕叶大当家一个激动,直接送这弱不禁风的小道士去见了那劳什子的青城山老祖!
君不阿身上受难遭罪,嘴里却还叫嚷道:“莫要伤我师弟……”
“他如此狠毒地对你,你竟还要护着他?这是浮梦青,他不仅要你死,还要你死之前,生不如死。”叶棠音骤然加重了手劲,沉眸道:“你确定,这个人是你师弟?”
就在这时,那载着道士的马车突然起火,浓烟借凛冽的冬风窜上云天!
“天青色……”钟朔急声呵道:“屏息!”
叶棠音虚目望向那股升腾而起的烟——天青色的浓烟……
大火烧断缰绳,惊了马匹,疯马直冲冲地朝众人奔来。却见钟朔双手猛地握拳,一拳砸在马头上,一拳砸在马腹侧方,硬生生将疯马撂倒了。马车烧成了一个大火球,钟忆瓷骇而瞠目。
“闪开!”只见珝璎担着两桶冷水奔出门,朝那已经变成烤炉的车厢泼去,精准浇灭了烈火根部。与此同时,缄言拎着两个木桶直接从院墙翻出,攀着那天青色的浓烟笔直而上,从浓烟的顶端往下倒沙土,两桶沙土砸下去,瞬间压灭了那肆虐的焰尖,俩人配合一灭根一灭尖,不消片刻就将火势扑灭了。待浓烟散却,众人才敢喘口气,但马车已被烧得面目全非,马车里的人自然不幸烧成了焦肉,无一幸存。
钟忆瓷呛得直咳嗽,看着被烧得黢黑的车架子,再一想那些死于非命的可怜道士,不禁双脚慌得发软,而又如坠千斤,一个没站稳眼看就要栽倒,多亏孟北宵一把扶住了她,却发觉她浑身发抖,一双手寒凉如冰。
“怎么……就着了……”钟忆瓷惊魂未定,讷讷问道。
孟北宵双手包裹住钟忆瓷的手,随后也望向那片残骸。此刻众人心中有着相同的疑问——马车为何突然起火!
叶棠音还是松了手,沉眸睥睨着不谀道士,“我最后问你一遍,给你们‘浮梦青’的人究竟是谁?”
不谀道士缓了口气,快将肺管子咳出来了,语不成声地回应道:“没有……”
“没有?”叶棠音朝钟朔使了个眼色,钟朔即刻心领神会,朝她点头。
“若是没人给他们浮梦青,便只剩一种可能……”却听孟北宵皱眉道:“他们身上本就藏着毒香!”
“自己藏了毒?自己放火点了自己?”钟忆瓷苦大仇深地思索片刻,惊呼道:“难不成那几个道士就是药王谷的人!”
与此同时,钟朔已靠近马车残骸,就着手里的剑去探察车中那几具焦黑的遗体。叶棠音捏住不谀道士的下颚,俯身冷笑道:“你们究竟是青山派弟子,还是药王谷门徒?”
不谀道士眼中闪过一丝惊惧,直觉着下巴快被捏碎了,咬着后槽牙与叶棠音手上那股子蛮横的力道对抗,硬是挤出三个字——“青山派……”
“好……”叶棠音点了点头,钟忆瓷还没想明白人家这头点的是啥意思,却见一道寒光飞驰划过,竟一击挑翻了尹生平的发束,将他的发冠钉在门口那块写着“报名费四钱”的烂木牌上!披头散发的尹生平,警觉地朝发出这一记偷袭的方向望去……
钟忆瓷这回算是彻底懵圈了,因为祭出那一记精准偷袭的不是别人,竟是她至亲至爱的大哥钟朔!此时叶棠音也再次松开对不谀道士的钳制,起身走到尹生平身后,恰与钟朔一前一后对尹生平形成夹击合围之势。
“什么情况啊……”钟忆瓷手心捏了一把汗,下意识地往衣摆上蹭了蹭。
叶棠音拔下钉进木牌里的剑,被洞穿的发冠瞬间落地,清脆的碰撞声打破了沉寂的氛围。接着她一脚将那破烂的发冠踢了出去,盯着尹生平幽幽道:“这位‘尹堂主’,你是自己摘下这层骗人的皮,还是我找个人过来帮你摘?”
尹生平闻言微微侧身,瞥了瞥叶棠音,又瞄了瞄钟朔,最后阴恻恻地笑了笑,“你们是怎么看出来的?”
说着,他指尖扒住了左颌,一把扯掉了脸皮,露出一副薄如蝉翼的全新面孔,冬日逊色的阳光赫然透过这张晶莹的脸,照得脚边那顶发冠微微发亮。
钟忆瓷大惊道:“你是谁!你把生平大哥怎么了!”
未等回应,孟北宵已猜出此人的身份。“他是药王谷的易容徒,药王谷培养一个合格的易容徒,至少要六个月的时间,真正的尹堂主早在半年前就被药王谷盯上了。而今这易容徒既已出师,尹堂主恐怕凶多吉少。更严重的是,见一蜚蠊,则有无穷蜚蠊。”
钟忆瓷觉得脑仁都惊麻了,咽了咽道:“京畿分堂已经被药王谷渗透了……”
却听那易容徒笑着又问了一遍:“你们怎么看出来的?”
钟朔虚目冷呵道:“生平大哥不会给念靖郡王当车夫。”
对方不由得蹙眉,急急追问道:“为何?”
“生平大哥不齿江湖人给朝廷做鹰犬,岂会像你一样,毕恭毕敬地给郡王驾马车。”钟朔横箫身前,已准备动手收拾这假货。“你能模仿他的形貌仪态,脾气品性,却不了解他的信念与坚持。你们能模仿一个人的外在,却无法复刻他的灵魂。高明的易容术,胜在神思,而非皮相。”
“胜在神思,而非皮相……”对方如大惑得解一般释然道:“真是好见地,受教了……”
“你这恶贼!你害了生平大哥,又害了这么多条无辜人命!姑奶奶今天非拿刀剁了你!”钟忆瓷作势就要拔刀,一拔却扑了个空。“我刀呢!拿我的刀!”
孟北宵拦住即将暴走的钟忆瓷,“有沈大人和杜大人在此,用你拿什么刀?再说了,咱的刀今天也没带出来啊。”
钟忆瓷:“……”
郡王爷觉着钟姑奶奶看他的眼神,活像是恶狗要咬人!
“区区几条贱命,还比不上大明宫墙上的几块砖值钱。南少既看破我的身份,为何不早些拆穿,没准还能救了这几条贱命。”那易容徒恹恹地道:“说到底还不是一样视人命如草芥,不是自己看重的人,便都是低贱的枯草,命如草芥,死不足惜。”
钟朔被对方的诡辩说得一愣,确然当见到孟北宵从马车里出来,他便隐隐觉得不对劲,之所以按兵不动是想将计就计,看看对方肚子里装着什么坏水,岂料到这丧心病狂的药王谷门徒竟当街纵火烧人!那几个被活活烧死在车中的道士,身上没有任何易容的痕迹,他们就是青山派弟子,若非接受钟朔的邀请上了钟家的马车,也不会被这易容徒害了性命。思及此,钟朔的面色不由得苍白,就连呼吸也沉了几分。
“你别听他满嘴放屁!”叶棠音见势不对,当即呵道:“放火杀人的是他,不是你!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作恶的是他,是他们!”
言罢,叶棠音猛地将手中那柄剑掷向不谀道士,疾利的剑锋贴着他的脸颊划过去,在其脸上开出一道深长清晰的口子,最后一头扎进地里。
奇怪的是,他脸上的口子竟未渗出一丝血!
“你们药王谷出门执行任务,不和同僚打招呼?下回出来前记得通个气,省得到最后狗咬狗,一嘴毛。”叶棠音不屑地看着不谀道士,“你的易容术比他高明,至少你信念感比他强,骗过了原主的师兄弟们。可惜你这戏还差点火候,临场反应不过关,方才我不过是捏着你的下巴,你慌什么?”
不谀道士神色变了变,竟也一把扯下面皮,露出一张截然不同的脸。与之前那个易容徒不同,他的脸与常人无异,并非薄如蝉翼,晶莹剔透。
这回轮到君不阿瞠目结舌了,哆哆嗦嗦地指着不谀道士,呵问道:“你不是我师弟,你是谁!”
缄言不耐烦地掏了两下耳朵,心说怎么是个人都要问一遍这种废话,那瘪犊子是个什么狗东西还不明显吗?
“原来也是一张假脸啊!”钟忆瓷觉着自己今天没白来,算是开了眼喽!
“他是谁?的确是个很关键的问题……”叶棠音犀利的目光锁定在道士的双眼上,啧啧道:“我观阁下眼珠发黄,是不是身体不大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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