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变来得叫人猝不及防，京门卫和玄衣卫纷纷拔刀，将刀口对准了假不谀道士和假尹生平。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又一声尖唳，沈扬清拍了拍左侧肩头，却见一只毛色乌亮，眸若曜石的游隼俯冲而下，稳稳当当地落在他的肩膀上。这只陪伴了沈扬清多年的隼王，昂扬地伫立在主人的肩头，雄赳赳的目光四下环顾一圈，透着不可一世的威风气。饶是杜旻见到它，也下意识地向后躲了两三步，不动声色地拢紧了身披的毛氅。
沈扬清余光微瞥，低声讽刺道：“怕了？怕了就躲远些。”
杜旻的脸色冷了几分，“它不是花将军，不认得我。”
“花将军”是上一代隼王，从前也像如今这只隼王一样昂首挺立在沈扬清的肩头。那时候沈扬清还是个风华正茂，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肩上落着凶烈的猛禽，身旁伴着如花的姑娘。而今老隼王更迭为新隼王，如花似玉的姑娘也成了凶神恶煞的毒蛇。
沈扬清眸色微沉，“它是花将军的儿子。”
杜旻闻言忍不住看向那只隼王，“它叫什么？”
“花将军。”
杜旻一愣，“也叫花将军……”
她握紧一直藏于掌中的玉佩，目光复杂地看着沈扬清，“花将军”这个名字还是她给那只老隼王起的，听着不像英勇的游隼，倒像是斗气的公鸡或耍懒的猫，可当年沈扬清却笑着对她说，要让以后每一代隼王都叫这个名字，如此便能让肩上的“花将军”一直陪着他，就像身边的姑娘永远伴着他。
杜旻讽刺地笑道：“原来你的承诺只是许给那只鸟的。”
沈扬清未再回应，视线笔直地锁定前方，瞧着另一场迷离莫测的粉墨戏。
“他的脸……”钟忆瓷盯着“不谀道士”看了又看，再瞧了瞧那个假冒伪劣的尹生平，说出众人共同的疑问——“怎么是正常的？”
“这还不简单，他大小肯定是个头头呗！”缄言抠着钻进指甲缝里的沙土，哼唧道：“你顶呱呱的师父也就是我了不起二哥曾说过，药王谷捣鼓出来的破烂货，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垃圾，就他们那味臭名昭著的百炼缃，不小心吸多了要上西天！这人现在还能有一张正常脸，可见是知道那避毒香背后的厉害，这货他惜命不敢多用，却又受制于他们药王的淫威而不敢不用，只能小心着用，所幸只是眼珠子有点发黄，不像那位脸皮薄得都快没了，一看就是没啥地位的喽啰！”
“呸！小喽啰！”钟忆瓷瞪着假尹生平那副诡异的面孔，又恨恨地骂道：“小蟑螂！”
“小姑子莫气，对付害虫咱们家有一套，抓虫当然要越快越好，杀他个措手不及！”缄言弹净指甲缝里的土，转而走向沈扬清，客气地朝他拱了拱手，又对他肩头那只游隼拱了拱手，微笑道：“还请沈大人帮个帮，借在下啸天神犬一用。”
沈扬清微微皱眉，“你要做甚？”
缄言回道：“自然是捉害虫啊！”
杜旻笑道：“听说过狗拿耗子，没听说过狗捉害虫，小兄弟这是何路数？”
“你没听过的事情海了去了，没啥见识就闭嘴吧，走到哪里都叭叭没完！”钟忆瓷呛怼完杜旻，转而对沈扬清恳求道：“此事关系钟家安危，还请沈大人相助！”
虽然钟忆瓷也不明白，抓钟家内鬼和大黄那条好狗有啥关系，但既然老三哥哥这么说了，她定然坚信不疑。
沈扬清眉头微动，“大黄被派出去公干了，论捉虫它是行家。”
沈扬清指着肩头游隼，隼王也十分配合地将脑袋扬得更高。
缄言尴尬地笑道：“早就听闻京门卫里有个游隼将军，相比就是这只英武不凡的隼王了，上回在东都怎么不见沈大人带着它？”
沈扬清毫不隐瞒地解释道：“它爪子受了伤，才痊愈。”
缄言细细一瞧，果然瞧出来点不同，这只游隼的左脚缺了一趾。“隼将军辛苦，只不过术业有专攻，那啸天神犬的神通，这隼将军未必通啊！”
话音方落，却听打远传来一声吆喝——“它出去公干是为了咬我吗！”
钟忆瓷闻声望去，只觉得那张顶着寒风映入眼帘的脸颇为眼熟，可一时半会儿又辨认不出脸的主人是谁，但她认得跟在那人屁股后头的朋友——
“大黄！”
狗子听见这声喊，登时竖起了耳朵，见钟忆瓷朝自己招手，撒开狗腿就往钟忆瓷怀里扑，竟吓得孟北宵不动声色往钟忆瓷身后躲了两步。
“沈大人，你唱这出是几个意思啊？”来人急赤白脸地瞪着沈扬清，“你是觉着我裴某人好欺负，还是觉着我们裴家好欺负？”
“原来是谨知啊……”未等沈扬清回话，叶棠音已笑盈盈地招呼道：“蓟北一别，许久未见，我还以为谨知回钱塘逍遥去了。”
“有你俩在，我逍遥个屁！”裴琰十分不待见地瞪了叶棠音一眼，又百分不待见地瞪了钟朔一眼，最后千分不待见地瞪着沈扬清，哼道：“沈大人，你人不盯着我，派狗盯着我，我到底犯了什么事儿？我是挖了你沈家祖坟，还是拆了这货的狗窝？”
大黄嗷呜一声从钟忆瓷怀里钻出来，摇着尾巴跑到裴琰的脚边，蹭着裴二公子的靴帮，留下了两行热乎的鼻涕。
裴琰：“……”
“大人！”就在这时，京门卫中的铁脚六郎朱子峰，也从裴琰来的方向赶到。“大人恕罪，属下……”
朱子峰话音未落，沈扬清却摆了摆手，朱子峰是京门卫的追踪高手，可论脚下功夫远不及裴琰，追不上他也属正常。
虽然御史中丞裴瑭向来都是公事公办，但沈扬清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停职接受纠察期间，的确承了裴瑭秉公的人情，至少没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裴瑭不顾结党之嫌亲自登门，请求沈扬清能将裴琰纳入京门卫，以便将裴琰这棵就快长歪的树扶正。沈扬清犹豫都没犹豫便一口答应，一来是为了还裴瑭的人情，裴瑭为兄弟筹谋奔走的这份苦心，沈扬清深有同感且为之动容，二来也是觉着裴琰的轻功实在出色，这么好的苗子不进京门卫当差岂不可惜。
沈扬清自从在渔阳见识到裴琰绝顶不凡的轻功，便一直存着要将其吸收进京门卫的念头，奈何这顽劣不羁的裴家老二就是不肯老实走正道，一度还想偷摸溜出西京城逃得无影无踪，要是让他像上回一样溜走了，京门卫上哪找人去！沈扬清无奈只好派出啸天神犬大黄，时刻跟在裴琰屁股后头，就连这小子去上茅厕，大黄也会蹲在茅厕门口守着他，即便这小子真溜了，靠着大黄的鼻子他们也能有迹可循地追。
沈扬清从容不迫地回应道：“小琰，大黄与你投缘。”
大黄似乎是听懂了沈扬清的话，嗷呜一声，又爬在裴琰小腿边一顿猛蹭。
“我也不属狗，和它投什么缘！”裴琰凶巴巴地指了指沈扬清肩头那只游隼，“你咋不说我和它投缘呢！”
沈扬清瞥了一眼心爱的花将军，“小琰想和它投缘？行！”
沈扬清肩头微微一动，花将军立马展翅而起朝裴琰飞去，欢欢喜喜地落到了裴二少的脑瓜顶。裴琰登时从嘴炮王怂成了狗，浑身一僵，一动不动。
“那啥……”裴琰喉间咽了咽，“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花将军从不开玩笑，它也与你投缘。”沈扬清亦感到意外，没想到这只平素傲气认生的隼王竟对裴琰格外亲善，“看来小琰你注定要成为京门卫！”
裴琰不禁翻了个白眼，心说注定你个脑袋！
这时钟忆瓷凑到跟前，眨巴着忽闪忽闪的眼睛，“你是隔壁家的裴二哥！”
裴琰瞥了钟忆瓷一眼，没应声。
岂料，钟忆瓷一把扒住裴琰的左胳膊，激动道：“来得正好，裴二哥江湖救急啊！老三哥哥，咱们走着！”
“走！”缄言立马懂了钟忆瓷的意思，转身向叶棠音请示道：“大当家，老三我这就去给姑爷家捉害虫！”
裴琰尚未从头顶隼王，脚卧神犬的走运中缓过劲来，又被钟忆瓷这股子厚脸皮自来熟的热情冲得上头，连忙看向叶棠音和钟朔，大呼道：“什么情况？她要干什么？你们不管管吗？”
叶棠音笑呵呵地回道：“谨知，日行一善，功德无量。”
钟朔郑重地朝他抱拳，“多谢！”
裴琰：“？？？”
“借神犬大黄与花将军一用！”钟忆瓷同沈扬清打了声招呼，不由裴琰推拒，拽着懵圈的裴二爷便要走。“孟北宵你等啥呢，快来帮忙啊！”
念靖郡王乖巧听话地抓住裴琰的右胳膊，于是裴琰头顶一只鸟脚拖一只狗，被俩大活人一左一右地架起来，木头桩似的抬回去。
“不是……等等……干什么！”裴琰微微挣扎想跑路，却又碍于头上那位大哥的威严而不敢妄动，连忙道：“先等会儿，我有话要说，姓叶的你听好了！”
叶棠音微微挑眉，十分配合地掏了掏耳朵，“谨知想对我说什么？”
裴琰下意识地瞥了瞥四周，神色有些别扭，斟酌片刻说了一句听着没头没尾的话，“咱俩的事两清了！”
在场除钟朔之外，没有人明白他在说什么。叶棠音闻言又挑了挑眉，懒懒地抻了抻筋骨，缓缓笑道：“既如此，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江湖再见。”
“见你奶奶个腿！最好再也不见！”裴琰恨不得与这狡诈奸猾的女人断得一干二净，“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别让我再碰见你，还有你！”
如此美好的愿望，他当然不能把钟朔落下。
“此事恐怕难办，毕竟远亲不如近邻。”钟朔朝钟忆瓷使了个眼色，拱手再拜道：“多谢谨知，助我钟家锄奸！”
脑子飞长的钟忆瓷立马就懂了老哥的意思，豪气地攀住裴琰的肩，娇笑道：“裴二哥果真仗义，我替我爹替我钟家的列祖列宗谢谢二哥！”
裴琰：“？？？”
虽然不知道姓钟的到底啥意思，但裴琰可以肯定，这货没憋好屁！
就在这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却见孟东祥带着一队京门卫从街角拐了出来。见沈扬清安然无恙，孟东祥才松了一口气，顶着一张被寒风吹成高原红的糙脸，即刻向沈扬清禀道：“大人，底下兄弟来报，长安镖局附近突然起火，属下担心……”
沈扬清抬手打断了孟东祥的话，几不可察地瞥了一眼叶棠音，孟东祥反应过来即刻闭嘴，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为了给叶某庆贺生辰，沈大人竟提前给下属安排好了任务，当真有心了！”叶棠音侧眸与钟朔对视了一眼，“原来碰巧是这么个碰巧！”
“碰巧了！”钟朔附和道。
沈扬清的脸色黑了几分，却也无从辩驳，这会儿什么说辞与借口都圆不回来了，索性破罐破摔直言道：“叶大当家，沈某有些话要单独说与大当家。”
“哎呦呵！本大当家的人缘何时这般好，怎地谁都有话想单独说与我听。”叶棠音给缄言递了个眼神，旋即吩咐道：“捉虫宜早不宜迟，趁虫子没跑，老三你要速战速决。”
“呵……”这时那假尹生平竟低低沉沉地笑开了，笑声在众人听起来格外刺耳。
叶棠音不悦地皱眉，“你笑什么？觉着本大当家的话很好笑？”
“难道不好笑？”对方低垂着眼眸，肆意讥讽道：“念靖郡王说的不错，见一蜚蠊，则有无穷蜚蠊。蜚蠊能飞能爬，你们捉不干净的。”
“你不会以为，刑部的官差都吃干饭吧？”叶棠音啧啧道：“你能想到的计谋，这二位神捕大人想不到？你没听到沈大人方才说了什么吗？我可以替他们向你保证，今天一只虫子也休想爬出这条街。”
假尹生平眼神一颤，却听沈扬清吩咐道：“东祥，子峰，你二人陪同念靖郡王与钟五姑娘一起回去，听凭郡王爷差遣。”
“是！”孟东祥与朱子峰齐齐回应道。
“沈大人一心为民，本官也不好袖手旁观……”杜旻抬手一挥，两名玄衣卫随即出列，也跟在孟北宵与钟忆瓷的身后。
钟忆瓷愣怔了片刻，旋即便反应过来，恐怕沈扬清和杜旻一早就在整条街上设了暗哨，时刻盯着这条街上的风吹草动。尽管钟忆瓷看杜旻不顺眼，孟北宵瞧孟东祥别扭，但碍于他们京门刑部的身份和眼下的情势，也不得不稍作妥协，毕竟没他们帮忙，自己今天也会像虫子一样爬不出这条街。
“什么味这么甜啊……”钟忆瓷忽地动了动自认为比大黄还要灵敏的鼻子，松开了拽着裴琰的手，闻着那股甜味寻了过去。孟北宵跟在她的身后，缄言见状机灵地顶上，亲亲热热地攀住了裴琰的肩膀，冲裴二爷抛了一个热辣的媚眼。
裴琰：“……”
在长安镖局斜对面百十来步的街角处，抬头便能瞧见一间毫不起眼的糖画铺子，陈旧逼仄的门诉说着老店饱经沧桑的年月。无怪乎方才乱哄哄时，这铺子并未被扯入众人视线。简陋的灶下火烧得红旺，青黑的锅里糖水正咕嘟冒泡，香甜的热气在寒凛的风中形成一团团青雾，一阵阵馋人的味道放肆地钻进钟忆瓷的鼻孔，勾得她忍不住满口生津，心说自己快和那狗见咬的李十三有一拼了！
此时铺子无人照看，各式各样的糖画在寒风中变得透亮，泛着亮晶晶的光泽。孟北宵拿起一根竹签沾了沾锅里滚开的糖水，放到鼻尖下嗅了嗅，除却腻人的甜味，并未发现有什么异样。可孟北宵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糖未免太甜了，这是什么糖？”
钟忆瓷咽了咽口水，“我长这么大还是头回见识到如此香甜的糖画，能吃吗？”
假尹生平听到钟忆瓷和孟北宵的对话，阴恻恻地笑了笑，“糖，当然可以吃……”
“就是不怎么好吃，至少不如闻着甜，是不是？”叶棠音这一声反问，直将对方问得一愣。
对方刚露出得意的神色瞬间转为惊慌，猛地环顾着四周，见到众人毫无异态，原本的惊慌竟变成了恐惧，他颓然地瘫坐在地上，“你早就看出来了……”
沈扬清和杜旻皆眉头骤紧，不明所以地看着叶棠音与那俩药王谷易容徒对质。
叶棠音居高临下地站在假尹生平面前，沉眸道：“若是你没有急功近利地放这把杀生恶火，我也不会这么快就确认你们的身份。早听闻炼鼎堂内部不甚和睦，今日一见委实谦虚，你们哪里是不睦，明明是已经内斗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喽！”
那冒充不谀道士的易容徒闻言也陡然变了脸色，“你知道炼鼎堂……”
炼鼎堂隶属于鲜为人知的鬼门，而外面的江湖人应该只听过岭南药王谷才对。
“等等……”杜旻指着假尹生平和假道士，分析道：“所以他们都是冒充者，都是药王谷的易容徒，因为内斗而自相残杀。他冒充尹生平堂主，潜伏在钟家京畿分堂，却突然做出当街放火杀人的冒险暴露之举，让此前一切努力都白费，就只是为了赢得内斗的胜利，未免因小失大。”
“那要看什么事小，什么事大。”叶棠音扫了那假道士一眼，“药王谷千面司右使，可不是什么小人物。”
假道士泛黄的眼珠登时颤了颤，不知是因为伤痛还是畏惧，身体竟不由自主地打摆子。
叶棠音转而又紧盯着假尹生平，“你是左使的部下，想借我们之手除掉右使，在上司面前立大功一件，可惜你这一步铤而走险的棋下错了地方，换个地方或许能得逞，但在我这里你没有任何机会。”
沈扬清闻言追问道：“炼鼎堂是何处？与药王谷有何关系？千面司又是何处？也是药王谷的势力范围？”
“沈大人真实洞若观火，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关键！”叶棠音拍了一拨敷衍的马屁，满目阴沉地说道：“鬼门炼鼎堂，就是岭南药王谷。”
沈扬清神色一惊，“阴阳双生……”
叶棠音幽幽笑道：“千面司便是药王谷专门培养易容徒的机构，司中设有左右二使，两阵营斗得不可开交，比东宫和相国斗得还邪乎。”
“放肆！”沈扬清严肃呵斥道：“叶大当家慎言！”
“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偏还要捂住嘴巴，粉饰太平，有意思吗？”叶棠音冷笑道：“你死我活的斗争摆在那里，你不提我不提，它便不存在吗？”
“你！”沈扬清气得语塞，却再一次无从反驳，“本官多少年都没碰见过似你这般气焰嚣张的……”
沈扬清忽地住了嘴，没再往下说出那两个字——嫌犯！
“气焰嚣张的什么？”叶棠音仿佛猜到了沈扬清咽回去的话是什么，从容不迫地回应道：“沈大人，做刑捕最重要的就是——讲证据。”
沈扬清面沉如水道：“叶大当家放心，本官迟早找到如山铁证。”
叶棠音认同地点头，敷衍地拱手道：“那便祝沈大人早日达成所愿。”
“叶大当家说的对极了……”杜旻幽怨地望着沈扬清，“你不提我不提，可它就在那里，毁了你也毁了我。”
沈扬清闻言心弦一咯噔，虽未回应，眸光却暗了几分。
与此同时，钟朔也凑到钟忆瓷身旁，虚目盯着那糖画铺子看了看，叮嘱道：“记住了，太甜的糖尝着发苦，太美的人往往有毒。”
钟忆瓷一头雾水地皱眉，心说这老哥怎地突然倒腾起玄乎其玄的大道理了！“那什么……我弱弱地问一句，哥你觉着嫂子美吗？”
钟朔：“……”
“小姑子，你这话不是为难姑爷吗！他就是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啊！”缄思拎着一个方才装沙土的木桶，里面盛着一拳高混了焦糊味的沙土，瞧着应该是从马车残骸里划拉出来的。他举起木桶，将里面的沙土一股脑倒进糖水锅里，瞬间扑灭了满锅的热气。“太甜的糖尝着发苦，这话听着颇有道理！”
钟忆瓷眉头更深，待青雾散却再细看，锅里竟冒出一颗颗大小各异的土块，混在焦黄的沙土里就像打糕上裹满豆面。却见缄思顺手抽出根竹签扎起一颗土块，吹抖掉裹在上面的沙土，最后竟露出来一块天青色的香料！钟忆瓷的眼睛随着缄思的动作越瞪越圆，挑着眉瞠目地问道：“这是啥？”
“浮梦青……”缄思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娟，依次将锅里剩余的香料吹干抖净后包进方娟里，哼唧道：“这东西死老贵死老贵的，有便宜不占是大傻蛋！他们想玩声东击西这套，兵法学得还没我好，也敢出来摆迷魂阵！”
“声东击西？”钟忆瓷琢磨片刻，恍然大悟道：“所以他放火烧车只是为了转移我们的视线，以便掩盖这锅里的真东西！”
“恐怕不止如此……”钟朔锋锐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两个易容徒身上，“杜大人的怀疑有道理，那易容徒费了不少精力才假扮成生平大哥，不该让自己这么快暴露。这招声东击西的计策拙劣得反常，他这把火放的既多余又心急。”
孟北宵认同地道：“他既能冒充尹堂主混进钟家京畿分堂，想做什么大可日后徐徐图之，何必急于今日，烧车杀人反而让他彻底暴露了，实在不合理。”
“我的老天爷爷！”钟忆瓷惊道：“锅里烧着浮梦青，我还忍着口水闻了那么久，吸了一肚子，我不会马上就和那胖子一样浑身奇痒吧！”
“小姑子放宽心，你师父我二哥有绝招，专克他们药王谷的七色虹。”缄思瞥了瞥锅中沙土，“车上的火烧起来，老三就瞧出不对劲了。”
“这沙土里有浮梦青的解药？”钟忆瓷伸手从锅中抓起一把热烙的沙土，五指紧合像捧金子似的捧着，生怕这堆宝贝从指缝中漏出去。怪不得老三哥哥扛着两桶沙土登天灭火，原来是这沙土中混着能解浮梦青的灵药，明火虽灭余温尚存，蒸腾的药香随着涌起的冬风一并笼罩方圆之地，与敌人暗中埋下的陷阱对抗。
“何止是浮梦青，按理说只要时间上来得及，七色虹在咱们家就是屁！不对不对，连个屁都不是！”缄思突然瞥了瞥孟北宵，转而对钟朔道：“姑爷，郡王爷能算咱们自家人吗？”
钟朔在剑拔弩张的对峙氛围下，感到了一丝不合时宜的尴尬，不知是回答算合适，还是不算合适，要不就也算吧……
就在这时，却听钟忆瓷豪气干云地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念靖郡王是可信之人。四哥有话但说无妨，无需刻意回避郡王爷。无论如何，我都信他。”
孟北宵神色动容，满腔激动是真，淡淡失落也是真。
缄思琢磨着钟忆瓷的话，撇嘴道：“反正你是二哥的徒弟，你说行就行喽！你师父我二哥的师父，也就是你师公，专治虹谷道人各种不服的臭毛病，老神仙将这独门手艺传给了弟子，所以你师父我二哥也专克药王谷。”
钟忆瓷捕捉到了一个新鲜词，“虹谷道人是谁？”
“药王谷的药王，一个自卑到骨头的假货，整日将你师公当作臆想的劲敌，给你师公提鞋都不配！”缄思对钟忆瓷细细说道：“你师父我二哥手握七色虹的天然克星，炼成药粉掺在土里一小撮，足以对抗浮梦青。连那吓唬人的无孔缇，在咱们家面前也是纸老虎。这么说吧，七色虹里除却见血封喉的魍魉苋，剩下的在咱们家面前，全都不堪一击！”
“原来如此，荼蘼长老说无孔缇并无解药，但薛伯父和薛大哥还是被老三哥哥救回来了，原来是靠我师父的灵药！”钟忆瓷又问道：“灵药叫什么名？从何处得来？我这个当徒弟的必须去帮我师父再寻一些回来！”
“小姑子你记好了，这灵药名为九渊琼芝……”缄思的话倏然一顿，“不对啊！药王谷门徒既已渗透进钟家京畿分堂，就一定知道薛家人身上的无孔缇已经解了，他们明知道除却魍魉苋，其余的七色虹对我们无甚用处，为何还要用浮梦青来试探？”
“试探……”钟朔心弦一紧，“药王谷的人在用浮梦青试探，他们在找克治七色虹的东西在哪里，能解七色虹的人是谁！”
“九渊琼芝……”以此同时，那假道士突然笑了笑，“药王料事如神，他果然就藏在这里。”
叶棠音眸色一紧，竟愠怒道：“你在试探！”
“你可以试探我，我们也能试探你。”假道士笑道更放肆了，全然不见先前那副惊惧嘴脸。却见他与假尹生平一同转身，竟齐刷刷地对着那间糖画铺子虔诚地跪下了。叶棠音顺着二人的目光警觉地望过去，站在铺子前的钟朔忽然感到一阵阴沉气扑面而来——
糖画铺子最里面那道发黄的门帘被缓缓掀开，一抹柴瘦而佝偻的身影，逆着光一步一步走进众人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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