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七完全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

    毕竟在这座山里,没人会关心一个土匪的来历,更不屑于去问对方,为什么会做起土匪。

    庄七直愣愣地回答道:“之前战乱逃亡的路上,碰到一个流浪汉,被他收养后,便当起了土匪。”

    舒容仙子眉梢微不可见的动了动,继而问道:“收养你的人,是何人也?”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叫庄老二,我本来没名字,就跟着他一起姓庄了!”

    舒容仙子眸光闪了闪,继而淡淡地说道:“渺尘的弟子来此,我这做峰主的又岂能不给面子,今日的药材分文不取,日后要什么来拿便是。”

    一听这等好事,庄七乐开了花,抱拳鞠了一躬:“那敢情好,多谢仙子,仙子娘娘您真是观音转世,祝您青春永驻,福禄东海寿比南山!”

    折花卿不由轻轻倒吸一口凉气,这滑头不要命了,知不知道面前站的人是谁。

    哪知舒容看着庄七,忽然笑了。

    这下折花卿和女管事都愣住。

    庄七浑然不觉,美滋滋地收起了药材和灵石,又冲舒容仙子挥了挥手:“小子这就走了,告辞,告辞!”

    从舒容仙子那离开后,庄七又去了百草坊里的其他几处药铺。舒容赠药材固然好,但他更乐意花自己的灵石买。

    等他刚到归来峰门口,就遇上迎面找来的厉红缨。

    “臭小子,赢了钱就跑,把我一个人扔下。”厉红缨顺其自然地搭上了肩膀,调侃道:“哟,给九亥买的?怎么不找你师父要?”

    庄七本来想直接推门回去的,忽然心念一动,问道:“你之前说,九亥在试剑崖等了我一晚上,他当时什么表情?是他把我带回屋的?”

    厉红缨微眯着狭眸,盯了他半晌,忽然一笑:“你喜欢你师兄?”

    庄七顺其自然的承认:“没错。”

    厉红缨看“啧”地一声,并未因此事感到意外,反而戏谑道:“你这是要抢走我的小青梅呀。”

    “滚蛋。”庄七骂了一声,心里更加烦闷,那一日九亥的回答像块石头压在心底。

    “有酒没。”庄七忽然问。

    “你还真不客气。”厉红缨笑了一声,从芥子佩里拿出一坛酒,“还剩半坛,你要做什么。”

    “你一问三不知,我只能亲自去试。”庄七晃了晃酒坛,露出一抹坏笑。

    厉红缨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冲着背影悠悠说道:“以前的九亥是不会等一个人等一晚上,即便那人是他师父,也不会。”

    话音刚落,脚步骤然变快,眨眼消失在门槛。

    厉红缨笑了笑,看着眼前无形的结界,转身离去。

    时至午后,庄七踪影全无,九亥心中生出些不安,敞门打算寻人。

    手才碰上门板,便被从外闯来的人撞得酒香满怀。

    昔日少年如今身量高起来,比他还要高出一头,结实的臂膀将他围得严严实实。九亥后撤了半步,厉声斥道:“你松开!”

    庄七嗅着九亥肩上的冷香,摇晃着将人推进了屋,扯下腰间纳袋扔在榻上。

    “你……你的,热……”

    九亥蹙眉,灵识扫向纳袋,里面竟是珍奇药材,甚多是自己用得上的。

    待要开口去问,转眼人已趴在了榻上,嘴里混混沌沌地说着醉话,皆是听不清道不明的,连不成句的词。

    九亥站在榻前沉叹,良久才俯身将人翻过身,让庄七能舒服的靠在榻背。

    榻上的俊朗少年已是大人模样,九亥动作谨慎,尽可能避免过多触碰。

    然而,伸出的手还未收回,就被蓦地抓进灼热的掌心。

    庄七醉眼迷离已失了方寸,只紧紧攥着掌中冷玉,不肯撒手。他是喝酒了,可那半坛子还醉不倒他,哪怕是李无常的酒也一样。

    屋室四处弥漫酒香,清醒之人也嗅得微醺。

    九亥稍一抬眸,恰望进流光溢动的眼中,那眼里尽是自己的倒影,此刻竟有些不易察觉的慌乱。

    “……好凉,师兄……”

    庄七变了声,如今没了孩童稚气,因醉酒而产生的低哑,令九亥收回了眸色。

    被一团炽热包裹的左手,却迟迟没有抽回,是醉客不放,也是他此刻有些放任自己。

    总之人是醉的,他无从计较。

    而他的细微变化,都收入醉眼之中,庄七有些得逞的欢愉。这手冰冷,只是握了一会便渐升暖意,那份他独享的柔软,怕是别人这辈子都无法触及。

    庄七心生异想,他贪婪的想霸占这份特别殊荣。

    可九亥一切喜怒不行于色,过了这一次,只怕往后都无法窥探其真实想法。

    “喜欢……我,你不要我……”庄七任何时候都可以信口雌黄,就是此刻佯装醉态,却谨小慎微,几乎能听到胸中砰砰心跳。

    “别不要我。”

    他半眯着迷蒙地眼,看着微怔的九亥。

    许多回忆怦然出现在九亥心中,当初少年跪在大雪中,眼眶通红地重复着这些句话。

    九亥不语,幽幽叹息,另一只手覆在滚烫的手背。

    庄七心中震动,气血翻涌,恨不得现在就将人抱着,却又不敢露出异样,只是眼眶更加红了。

    “我去给你倒水。”

    音落,九亥要抽手起身,倏然未预期的力道拉扯,让他跌进了榻上人的怀里。浓郁的酒气直冲鼻息,混杂着庄七滚烫呼吸,恰巧吹在他的耳稍,顿时面颊飞红。

    “……师兄,不喜欢,嗝,不喜欢我!”

    庄七持醉逞凶,迫不及待地试探。

    “……”

    九亥双唇微张,始终没有作答,忽而寻出一丝异样,猛然推开庄七站了起来。“你装醉!”

    榻上人合着眼,砸吧了两下嘴,没有任何多余的动静。

    庄七闭眼装睡,实际吓得胆战心惊。这会铁定不能再问,也不能承认,否者九亥会扒了他的皮。

    见榻上无声,九亥脸上的薄怒淡了几分,推了推榻上的人。

    庄七顺势瘫倒而下,像是真的醉死了一般。

    九亥盯着庄七半晌,见他眼睫微颤,不由摇了摇头,转身去倒水,又踱步回了榻前,一点点地喂下。

    庄七闭着眼,看不见九亥的表情,但这轻柔的动作已昭示一切。他心里一时狂喜,一时酸苦。喜欢的人恰巧喜欢自己,该是欢喜。他对九亥的感情从未掩饰,原先只当是不懂,可如今看,九亥分明清楚。

    既是清楚,为何要装看不见!

    刚生出的欣喜,蓦地被满腔的苦意覆盖。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随后紧闭的门豁然被推开,房间转眼只剩下他一人。

    而紧闭的双眼蓦地睁开,直勾勾地盯着合上的门板。

    九亥出了门,御剑直冲正阳峰。

    真醉假醉,对他而言都没有那么重要,醒来后他仍是师兄,庄七仍是师弟,这就足够。

    眼前,他必须去算笔账。

    李无常的酒只可能是厉红缨给的。剑宗上下,也只有他最爱偷酒!

    九亥踏着飞剑,一路绕向正阳峰西边,最后冲进一片树林。

    这片树林是正阳峰的弟子心中默认的禁地,但凡擅自踏入,都会被霸道至极的力量弹了出去。

    行至深处,绿绿葱葱的树林被一片火红取代。

    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

    放眼四面,皆是大片大片的凤凰木,如红似火的随风盛放。

    枝上红影动了动,见了来人,眼底露出一丝惊讶:“你来”

    话音未落,浩然剑意奔腾而至。

    “你疯了!”厉红缨大骂一声,陷入缠斗。

    这场架来地猝不及防,也结束地措手不及。

    巨树应着剑气,一劈两半。

    “你!!”厉红缨捂着胸口,痛声道:“我的爱树!我养了二十年的灵木!”

    九亥冷冷道:“若再给他酒,我就将你林子毁了!”

    刚捶胸顿足的人一下换了表情。

    厉红缨“哦”了一声,勾着媚眼看他:“怎么,你这是觊觎上了?啧,那不巧,你师弟生的英俊,咱们青梅竹马,品味无差,你喜欢,我看着也喜。”

    话音未落,尖峰已抵在喉间。

    “离他远点!”

    声音一字一顿,散着寒意,仿佛下一刻,剑就会毫不犹豫地刺穿喉咙。

    厉红缨不动声色的后退半步,勉笑道:“别,都是玩笑话。谁不知小师弟一心扑在你身上,你喜欢炼药,他就将镜花峰的百草坊扫荡一空,我看的都羡慕。啧,不过我没想到,你这颗铁树也能开花,干嘛不与人说,叫少年郎借酒消愁。”

    九亥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御剑而起。

    等人走了,厉红缨对着惨目,悠悠地说:“哎,这石头开了窍,吃起醋来真叫人受不起。”

    等九亥再度回到归来峰,庄七已经静静坐在门口等他。

    四目相对下,一时竟无了话。

    庄七心里愈发苦涩,疑心他装醉,不求证,不点破,如今也不问他为何醒的这么快。这般模糊,就像对两人间的感情,也是如此。

    过了半晌,终是九亥开了口。“那些药材太多了,我用不上。”

    “那就留着收藏。”

    见他闭口不提醉酒的事,庄七吸了吸鼻子,低声说:“里面灵露丹的药材你肯定用的上。其余的,我瞧着贵,就顺手买了。以后,你缺什么以后别找师父,找我,我给你买!”

    九亥微微蹙眉,不理解他为何这么做。

    庄七迎上他的目光:“我能给的不多,但有多少,都是你的。”

    九亥垂下眼,不再看他。

    庄七恢复了往日嬉笑,调侃道:“要是不够,等些时候,我把镜花峰搬过来!”

    “不必,这些够了。”九亥绕过他,推开了门,淡淡道,“你回去吧,我要炼丹了。”

    庄七也没有停留,提了剑,便往试剑崖走。

    他擅长的事不多,恰巧很会自我安慰,他的师兄总归心里有自己,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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