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山火海。

    庄七面色苍白地看着这一切。

    长城下万里伏尸,几近弯折的红旗上,飘着模糊不清的“燕”字。

    他看见骁从在长笑中为舒容挡下一刀。

    白轻柔在风云中殉葬,姬无恨顶着苍天怒吼。

    看见浩荡群妖中,李无常一剑劈开了大地。

    最后在百万魔军深处,他看见两道白影。

    就像故事形成的画卷,无数人和画面从眼中闪过,有熟悉的,有不熟悉的,直到脑袋胀痛欲裂。

    “噗!”庄七猛地睁开眼,大吐一口鲜血,双目竟流出了血泪。

    九亥眼底闪过惊慌,立即将他扶住,二话不说拿出药瓶,作势就要给他喂下。

    庄七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胸膛剧烈起伏地说着:“我看到了百年前的燕洲之乱!”

    “什么!”九亥神色震惊,抓紧他的手腕:“这等剑镜煞气极重,我们现在去找骆老!”

    “没没事!”庄七刚说完,人便晕过去了。

    深夜,一道青色的长虹,直奔崖间山谷。

    骆老是在熟睡中被吵醒的,等见到昏迷不醒的庄七,又听了来由,立即将他抗到药池去。

    一晚上,药池都充斥着老人的破口大骂,数不尽的碎碎念叨。

    深夜,边境中州青会分盟

    老者面色沉沉,坐在太师椅上。

    书房陈设精致,摆设物件繁多,火光明亮。两名盟会弟子跪在书桌前,却不由感到一丝冷意,眼睛更不敢抬头看,急促汇报着事情。

    “撷芳阁那边已安排妥当,当日谈的交易,证据已尽数毁去。”

    “已派出四十名弟子去周围□□,土匪山寨都已打过招呼,最近不会乱来。”

    “只是那些四处流散的难民,该如何论处?”

    李监院脸色不虞,道:“这些还需要我来教你们吗。最近不是新发现一处灵矿,都丢进去罢,剩下的好好与他们‘聊一聊’,记得别动手,懂吗。”

    盟会弟子脸色一白,立即答道:“弟子遵命。”

    另一弟子跟着道:“庄七已入了白沙书院,该如何是好。”

    “让他去,洞主要管早就管了。”李监院冷冷一笑,眼神迸出杀气,“此人拔了讨世剑,如今我们不便出手,但这个帐,老夫早晚要与他算。”

    “去,和吴不言传信,让他紧盯庄七的一举一动。”

    “是。”

    等庄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见二道目光似冷箭射来。

    隔着层层热气,都能看见岸上的二人沉着一张脸。

    “疯子!疯子!”骆老指着他胡须直抖,憋了半天骂不出一个字,最后丢了句“下次别来找老夫!”便骂骂咧咧地拂袖而去。

    石林中的药池,再度只剩二人。

    “媳妇儿。”庄七紧张地望着九亥,见他不说话,连忙从池子里站起来。

    “坐下。”

    庄七二话不说坐回水里泡着,眼巴巴地望着他。

    九亥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将外衣脱了去,踏进了池子。

    “一起。”

    庄七一怔:“你不生气?”

    “生什么气。”九亥平静道:“你冒险,也是为着我。”

    “真不生气?”庄七像是不确定,又问了句。

    “不生气,心疼。”

    九亥的话简单而直白,庄七觉得这已胜过千言万语的情话。

    他往下滑了滑,将头枕在九亥怀里:“讨世剑里藏着真相,我想和你白头到老,所以一定得查明白!。”

    九亥垂下眸子,主动扣住了他的手。“下次别鲁莽,你命是我的。”

    庄七眸子沉了沉,低声说:“命,人,都是你的。”

    九亥垂眼凝着他,修长的手指忽地将他下颚勾起。

    “我的。”

    这一吻来的格外绵长,九亥的唇依旧很凉,吻却带着强烈的占有和热火。

    在庄七快要沉沦的时候,九亥蓦然把他松开。

    庄七张着嘴,错愕至极地看着已经入定的人,颤抖道:“流,流氓!”

    哪有人接吻到一半修炼去的!

    圣手骆阳以地脉及千年灵草作的灵池,对二人来说届时受益匪浅,一番运功下来,伤势修复不说,气海内的剑气愈加充沛。

    等庄七精神焕发地睁开眼,就见九亥已站在外面等着他。

    庄七张嘴就道:“流氓!坏蛋!”

    九亥嘴角不易察觉的扬起了一些,道:“走罢,去千月楼。”

    千月楼在主殿的后方,二人也不急,一路缓缓御剑而行。昨日来时二人无心细看,今日一看才发现,群山间的殿宇楼阁,都是用罕见的石料所铸,又用灵石布下阵法,得以造就一片仙云袅绕,白玉宫殿之境。

    谁也没料到,所谓的圣境,是用百姓的血肉堆成。

    庄七立于云间,望着上方白玉堆砌的大殿,冲九亥失笑一声:“李温成曾说,有朝一日想睹一睹琅琊仙山,而今他要是还活着,只怕要失望了。”

    九亥道:“以昨日之况,白沙洞主不会干涉。”

    庄七眼神坚定:“那我们来。”

    九亥毫不意外,嘴角微不可查的勾了勾。

    白玉飞檐的高楼立于悬崖之上,簇拥于云彩之中,每一层足有数丈之高。

    “听昨天洞主的意思,越是高层越重要,我们不如直接从第三层找起?”庄七透过盘旋的玉梯,笃定地道了一句。

    九亥点头赞同:“骆老说那文字像是符咒,从这一类找起。”

    在二人踏入第三层的入口时,便看见了第四层阶梯上,浮着一层金色结界,也难怪白沙洞主不怕他们去第四层。

    灵实一扫之下,他们同走到身侧角落的书架前。里面整齐摆放的卷轴,对比其他书架,显得破败不堪,散着腐朽的之气。

    两人对视一眼,便各自拿起卷轴,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时间飞快流逝,当最后一个卷轴落在地上后,庄七不由叹了口气。“连百年前燕洲之乱的事情都找的到,那些文字来源却一点记载没有!”

    庄七刚说完,就见九亥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卷轴,他将头凑过去,其间不过寥寥数语,却令他脸色大变。

    “五百年前,还有一场人魔乱战!?”

    九亥神色凝重:“我原以为是传说,未想真有其事!!”

    五百年前,魔界大门打开,魔尊劫万生占领人界,幽都称王,而后又联合妖族,想要劈开人界与天界的结界。仙人下凡于琼洲瑶岛,领着剩下的人族,将其击败,最后封印与无妄渊后,并将一块封魔石压于大门之上。

    庄七瞳孔微缩,如坠冰窟。

    九亥见他反应如此大,立即问道:“你知道什么!”

    庄七看了他一眼,声音涩然。

    “这块封魔石,是讨世剑。”

    “什么!”九亥眸里全是震惊,快速说,“封魔石做了讨世剑,那无妄渊大门怎么办。”

    庄七声音涩然。“封魔石被姬家人拿走,铸成讨世剑后给了剑圣,算算时间,燕州之乱便发生在不久之后。”

    “后世记载,三途教做出招魂阵,将幽州群尸变成魔物。”九亥喃喃道,“不对,很可能他们本身就是魔物。我曾听人谈起,招魂阵并不容易,需要数不尽的煞气鬼气,难道这些都是守渊人做的?”

    庄七回忆半晌,道:“他说过,守渊人不惧煞气,燕州之乱时,无妄渊上方溢满了魔气,一时所有人都认为是守渊人干的,但要真要论起证据,谁也说不上来。”

    他自然指的是曾经的师父,九亥不由沉思,有条大胆的猜测不经意蹦出来。

    庄七眼睛仍旧盯着卷轴:“如果守渊人真的有后人在世,那么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守渊人数百年镇守无妄渊大门,但随着燕洲之乱后,与之相关人尽数死亡,唯有流传中的后人不知所踪。

    “所以,你为什么知道讨世剑的由来。”

    在良久沉默后,九亥盯着庄七问道。

    自知瞒不住,庄七将姬无恨的话,一字不漏的复述,说到后边,九亥的脸色逐渐难看。

    庄七立即解释道:“之前不与你说,是觉得不是大事,你看拿着这么久,我一点事儿都没有!”

    九亥脸上看不出喜怒,将卷轴放回去,淡淡道:“走吧。”

    庄七一怔:“这就走,不再看看?”

    九亥沉默的下了楼,毫不理会,庄七只当九亥在气他欺瞒,也顾不得满楼的书简,跟着九亥一路出了千月阁。

    二人一路沉默的回到山海苑,九亥前脚进门,后脚就把庄七关在了门外。

    庄七瞧着紧闭的大门,发起了数声长叹。

    他思来想去,决定去找厉红缨,看看这个臭流氓有什么办法,灵识一扫之下,脸色古怪起来。

    荷花池旁,厉红缨眼里透着魅惑,手握玉足,蹲身舀着池水。

    “我自己来。”沈观初耳根红到脖子,她糯糯地小声说了一句,很自然的被厉红缨无视掉。

    厉红缨有意无意地洒着丁点池水,笑容愈发地像个狐狸,“琴仙因我绊进泥里,我自该亲手洗净。”

    沈观初脸色更红,她坐在石头上,厉红缨衣领敞的开阔,现坐在石头下,小麦色的肌肤看得一清二楚,她连忙别过头,过了许久,低声道:“你是剑宗门人,我是白沙书院,我们”

    “倒是我唐突了。”

    足上的手蓦地松开,沈观初连忙穿上了鞋袜,用余光看过去,就见厉红缨眼里的情绪极其复杂。

    沈观初心里又是一阵空落落的,她匆匆行了一礼,转身便驾着法器离开。

    随着灵识收回,庄七在原地啧啧只叹,就在这时,门口多出了一个身影。

    “峰主。”赵胤在小院门口,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进来。

    庄七招了招手,示意他去院子里的小亭,随即自己也跟了过去。

    “我”

    庄七看着赵胤欲言而止的模样,问:“是不是和华庭有关。”

    赵胤抿了抿唇,最终还是选择了坦白。“我无意间撞见,他与一名书院弟子交谈,其间聊着‘两仪山河笔’当时我离的较远,只听得到一句七日后,但我想这便足够了。”

    “白沙书院的镇院法宝?”庄七沉吟一声,“他要这个做什么。你有被他发现?”

    “没有。”赵胤笃定道:“今日我本想去寻吴不言请教棋意,未想人不在,在回来路上才撞见。他修为不高,我离的远,绝对不可能听见。”

    赵胤行了一礼,涩然道:“华庭做出这等事,实属大逆不道。但是赵胤还是恳请峰主,能替我求求情,赵胤愿代他受过。”

    庄七叹了口气:“你倒是真心,就不知他待你是不是真心。”

    赵胤没有说话,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庄七摇了摇头,又去找书侍要了盆热水,回了院,大声拍着门。“媳妇!开门!有正事!快开门!”

    房门一下打开,庄七眼疾手快地溜进屋子,将热水摆在椅子下。

    九亥瞧着一盆子热水,皱眉道:“你做什么。”

    庄七又把他按在椅子上,不由分说的脱了他的鞋袜。

    “你干嘛!”九亥将脚抽回去:“发什么疯!”

    “洗脚啊!”庄七又将他脚抓回去:“刚我看厉红缨给沈观初洗脚,沈观初挺开心的呀。”

    庄七说完又拿手挫着光溜的脚丫子,补了句:“厉红缨一看就不会洗,我老帮厨子洗过,洗的干净。你等着,待会我再给你按按。”

    九亥额间青筋暴跳如雷,一股气在心中乱窜,直接一脚将他推开。“走,走开!”

    庄七茫然无措地看着他,怎么同样一招,用在九亥身上就不好使了。

    九亥见他这幅样子,一股火又熄了下去,深吸了两口气,有些无奈道。“刚赵胤找你何事。”

    庄七见他没生气,赶忙又蹲下将鞋袜给他穿上。“地上凉,穿了鞋再说。”

    九亥叹了口气,心里的火也熄了,认真听起赵胤的事,随后皱眉道:“两仪山河笔,每划皆玄阵,是布阵奇宝。难道三途教的人想再做招魂阵?”

    庄七搬了板凳坐他旁边。“也并非不可能。而且那名弟子,想必就是内应,这几天得叫厉红缨盯紧他。”

    话刚说完,他就见九亥眸底布满担忧。

    庄七犹豫了一下,握住他的手,问:“你刚才心情不好,是在担心我?”

    九亥沉声说:“依姬无恨所说,讨世剑可能会反噬其主,这是其一。封魔石的事,若被人发现,你会很危险。”

    除了三途教,谁也不希望无妄渊大门再度打开。

    “不会。”庄七安慰道:“此事只有你知,姬无恨知,不会再有第三人。”

    九亥眸间担忧未散,他独自想了许久,有数个猜测,但每一样都需要证实。

    眼见气氛变得沉重,庄七转了话题,说:“解决了华庭之事,我们先去趟边境,帮傅文展那小子送封家书,我也想看看边境的情况。”

    九亥漫不经心地应着,心里想着又是另外一件事。

    守渊人对外的信息已是少之又少,庄七自然不知无妄渊的魔气有多可怕,即便是魔修都不会靠近半步。即使如此,那封魔石为何能从无妄渊大门里拿出。

    次日,九亥从药谷出来,又独自去了趟千月楼。

    再度踏入千月楼。九亥依旧上了三层,却绕向了另一边。昨日他和庄七,都是冲着符箓而去,找的也都是与符箓相关的书简。然而这个方向一开始就错了。

    他该查守渊人。

    无妄渊一直是个神秘的存在,在无数的传闻中,有那么几条是曾有高手想去无妄渊一探究竟,然而无一例外的,他们都疯了。

    他们甚至没有进去深处,只是刚踏入两三步,再出来时便成了疯子。

    只有守渊人能进入无妄渊,拿出封魔石。

    守渊人有五百年的历史,关于他们的信息不难找,不过一时半刻,九亥捧着一卷书简,神色凝重。

    “守渊人历经两代,五百年前,魔尊劫万生被封无妄渊后,第一代守渊人横空而出,将残留在幽州的魔军尽数斩之,又以自身封魔之力,将魔军骸骨封印,使之无法复生。”

    “三百年后,第一代守渊人遭人重创,遂坐化而去,其子成为第二代守渊人,但出乎意料,第二代守渊人并未寻仇,在幽州深处寻了隐秘之地,避世而居。直到一百年前,无妄渊魔气异动,有人道是第二代守渊人的报复。”

    九亥看着两段话,神色愈发凝重,两件事有诸多疑点,却无人去查。

    第一代守渊人死的蹊跷,第二代守渊人不去寻仇更加蹊跷,而他又是什么时候拿出封魔石的。

    九亥不禁想到庄七说的话,心里又是一惊。

    姬家人耗费一族性命炼出的讨世剑,为什么独独要交给剑圣,当时剑圣并非掌门,虽有名气,但也不至于能毫无条件的交付一方神剑。

    一个大胆的猜测冒了出来。

    九亥眸光惊疑不定,目不转睛盯着书简上的两段话。

    过了片刻,他将书简放了回去,缓缓抬起手,在灵力的催动下,背后脊骨陡然绽出微微金光,一串符箓从衣袖迅速攀爬而出,跳跃在指尖之中。

    金色的光晕照的人眩晕,而下的指尖,不知何时,竟开始微微发颤。

    庄七也没闲着,先去找厉红缨叮嘱他看好华庭,又去峰顶的花园,寻到了白沙洞主。

    “两仪山河笔?”白沙洞主须眉微抖,转瞬恢复沉静。“此物封在珍棋阁中,又下了层层禁制,但凡有人闯入,便会长钟响起,如同翁中鳖。”

    庄七沉声道:“对方既敢打它的主意,肯定准备万全,想那内应地位不低,或者有办法躲过禁制,还望洞主仔细调查。”

    “这是自然。”白沙洞主和蔼道“幸得小友将消息告知与我。”

    “应该的。”

    庄七眼底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沉声问道:“洞主既查过李监院,敢问一声,可还有其他线索?”一句说完,又立刻接道,“这话我本不该问,但素闻白沙洞主心怀苍生,当年您为了保护燕洲百姓,与佑安真人,各自付出了半身修为凝了传送大阵,护送十万百姓,而今青州边境遭受此难,您不会放任不管。”

    白沙洞主抚着长须的手顿住,凹陷的眼窝里,露出一丝缅怀,复又变得沧桑。

    “半身修为,保住十万百姓的性命,值得啊。”

    白沙洞主盘坐在滑石,凝着静谧的莲池,微微一叹,“在边境竖立结界,原是抵御外敌,没想道啊最后成了困死边境百姓的围墙。”

    庄七注视着枯槁一样的背影,默然一叹。即便误解再多,在这一点上,他仍是敬重,半身修为,无异于放弃飞升成圣的机会,而白沙洞主一百年来,修为也停滞在半步地仙,如今和佑安一样,也到了垂死之际。

    白沙洞主闭目许久,最后缓缓说道:“小友要查青盟,便去找不言吧。”

    庄七微微一怔:“吴不言?”

    提及这名曾经的爱徒,白沙洞主笑得无奈又深沉。“青州边境的乱象,正是不言告诉老朽。”

    庄七一下便知当日殿中异常,原来师徒感情破裂,是因此事。但有想到青会一事,皱眉道:“但我看他和李监院走得很近。”

    白沙洞主笑容更是无奈。“数年前,他借着与我不合,投身立监院门下。但我是他师父,他的性子,我最清楚,这孩子,傲气的很,不会与李监院同流合污。”

    庄七闻言百感交集。

    这世上各有各的无奈,乡野农夫如此,修者圣人亦如此。

    白沙洞主回了神,沉沉叹笑:“说起来,小友来到青州,也兴许是天意。青州乱象,我等皆身处其中,而你,却恰恰是一枚意外到来的石子,能够打乱这一滩浑水。”

    庄七没有反驳,只是默默行了一礼,便告辞离去。

    就在人影消失在莲池后的长廊,白发苍苍的老者,幽幽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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