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予抬头看了看太阳,耀眼刺目。

    大雪在阳光下飞舞,她伸手去接,瞬忽融化在她的掌心,若不是有丝丝冰凉,她真不敢相信那就是雪。

    难不成他真如旁人所说,带着不祥之气

    奇异天气未能阻拦皇帝与太后出殡,漫天白帐帷幔于雪中飘飞,与阳光下飞舞。

    百鬼混在送葬的队伍内,携着秘密行在阳光之下。

    她的夫,她未来要托付的人,就在离他几步远的前面。

    司予看着和自己隔了几个人的赵炳楠,一袭白色衣衫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

    那道遗旨如同无形的丝线,将两人绑在一起。司予也因此,总是不经意朝他那边看去。

    奇怪,他明明身处人群之中,却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孤冷。

    人总是将万物赋予情感,春风将三月雪吹向这代人臣,不知是动荡的预兆还是上天的悲悯。

    一代帝王的陨落,一代帝王的新起,牵动着整个王朝的根基。

    礼毕人散,斯人已逝,活着的人依旧沉浮于这政治暗流之中。

    大成王朝历时百余年,先帝赵赟于叛乱之中成功继位,在位三十五年。

    赵赟登基后,除奸佞,提贤臣,定江山,稳社稷。

    在他登基后的二十年间,国家经济繁荣,政治清明,百姓安居。

    十年前为集权中央,听信了旁人谗言,葬送西王十族性命,从此山河飘摇,社稷不稳,大权旁落,外戚干政,宦官乱政。

    这世间循环,有果便能寻到因。

    在这大雪纷飞的三月,大雪纷飞,春日不暖,山河依旧,物是人非。

    礼过之后,竹桃为司予撑伞,几个侍女在身后跟着,一行人准备回宫。

    三日之后太子即位,新皇登基,她离宫的日子,也到了。

    说不清是欢喜还是伤感,哪里都没有家的感觉,又有什么奢望呢?

    拜了姑姑后,刚出凤藻宫,便瞧见那熟悉的身影。

    并无侍从跟着,只有他一人,还是那素衣,那孤影。

    司予皱眉,从竹桃手中接过伞,吩咐几人先回宫去。

    还未等竹桃开口,司予便已走出了数米,疾步朝那孤影走去。

    追赵炳楠的过程中,司予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没有郡主该有姿态和矜持。

    “欸!”司予在赵炳楠身后喊了一声,她觉得已经使了全身的力气,可发声之后才觉,声音比平日说话还要细小。

    不尴尬的是赵炳楠听到了,若是再要她喊一遍,不知还能不能喊出声。

    他出现时,距离太远,她看不真切。送葬之时,又只能看到他背影。

    赵炳楠回头看向她,她这才看清他的容颜。

    棱角分明的脸上,五官精细,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一颗隐隐约约的唇下痣,恰到好处得落在那抿薄唇下。

    司予看得入神,一时忘了来意。

    “何事?”赵炳楠清冷的声音将她思绪生猛拉回。

    “你可知我是谁?“司予仰着头,直面他那冷冽似寒剑的目光,似乎在宣示主权,告诉他:我不怕你!

    赵炳楠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立阳郡主。“

    司予惊异,她缟衣素面,又无宫女跟从,怎会就这样轻易猜出?

    “你怎么知道?“司予向来如此,她身份尊贵,有得太后皇后宠爱,向来有问题便问,不爱遮掩拐弯。

    “除了你,谁还会为他们真心哭一场。”赵炳楠依旧冷淡得说道。

    司予这才意识到,这些日子,自己总会不自觉流泪,她哭祖母,哭舅舅,也哭自己。此刻她眼睛红肿,面色苍白,一副活死人的样子。

    还说她带着死亡的气息,恐怕此刻,自己比他还像。

    “你,不打伞?这把给你。”说着她踮起脚,把伞递给赵炳楠。

    “我下雪,不打伞。”赵炳楠看了看司予手中拿着的一把伞,顿了顿继续说,“这把伞,还是留给郡主你吧。”

    一把伞悬在两人中间,阳光映着雪花散发出白光,飘飘然落在两人的肩上。

    司予复又觉得尴尬,因为她只拿了一把伞。

    再看赵炳楠时,见他长长睫毛上的雪花已化作冰晶,竟然有些可爱。

    她想自己脑子大概是被冻坏了。

    “郡主还有何事?“

    “你不知道吗?舅舅的遗旨……”她欲言又止,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知道。”只听眼前这个男人冰冷地回答。

    “我想知道,你是如何想的。”

    “皇帝遗诏,臣不得不从。”

    明明是一句寻常话,也是司予已然料到的答案,可经由他嘴一说,变得无比冷硬。

    虽然她已被迫接受了这门婚事,但还是不想直接与一个陌生男人结为夫妻,或许感情能慢慢培养,即使对方是一块冰石,她也有信心将其捂化。

    他双目如剑,冷冷地刺着司予。

    或许是她的信心来得太早太草率,一下子碰到硬壁。

    她是郡主,被皇帝舅舅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女孩。而他,是皇子,被父亲扔到坟圈里的弃子。

    他们就如同两个世界之人,一切都显得那么突兀和不和谐。她走不进他的心,琢磨不透他的人,甚至不了解他的过去。

    还不等司予开口,赵炳楠已经拱手离去。

    下了一天的鹅毛大雪,虽然不是冬天,可地上还是铺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

    司予站在原地,她身为郡主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心中燃起一股无名火儿的同时,又心生一丝怜悯。

    看他,孤影一只,孤印两行。

    他据她于千里之外,她却看到了他的孤独。

    他们似乎又是同一类人,有着共同的病。

    漫天飞雪为其伴舞,她目送他的离场。

    她看着此景感慨,

    果真是“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大雪来去匆匆,恰如着世间变化,波诡云谲,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司予抬起下颌,深处另一只手往外探了探,雪,停了。

    她一边合伞一边嘟囔着:最近的天气真怪。

    司予回到寿安宫时,太子殿下正在殿门口等她回来。

    他一见立阳郡主踏入庭院,便跑向她,溅起的雪化作的泥水落在他的下衣角上,甚是扎眼。

    “姐姐,我方才见那些宫女收拾了细软,准备送出宫去,你当真要走了吗?你别走好不好,宫里那么多房屋,我于母后说,给你找处喜欢的,你留下吧陪我好不好?”

    太子比立阳郡主小一岁,自幼跟着郡主玩,只是这几年,被皇后管束得紧,虽极两姐弟极少再聚在一起,但感情还是好得要命。太子一听说郡主要离宫居住,偷偷跑过来要挽留郡主。

    司予像个大姐姐一般,摸了摸太子殿下的头,拉着他进屋。

    “宫中虽好,可并不是我的家,如今祖母不在了,我是时候该回家了。”

    “可是有人赶你走的?还是谁说了什么话?”

    “不,是我自己想回去的。”

    太子向来懂事,见她去意已决,并不再强迫她留下,只是一再央求她要常常回来。

    在这里毕竟生活了八年,离开的前夜,郡主在被窝里流了不少眼泪,从此以后,他便只能靠自己了。

    伴着雪化成水的滴答声,司予度过了在宫中的最后一夜。

    她就是如此,有人在时,故作坚强;无人之时,多愁善感。

    次日晨起,眼睛还是红肿得厉害,想起昨天赵炳楠的话,她想了不少办法给眼睛消肿,可喜的是,效果还不错。

    略施薄粉,遮盖住了她憔悴的脸色,简单挽了个发髻,戴了一支双兰花素钗,一袭绿衣,温雅素然。

    她对着铜镜,静坐窗前,想起一桩往事。

    祖母在时,常常说司予,静时是处子,动时如脱兔。

    每当这时,她的皇帝舅舅便会说:非也非也,我们家郡主啊,动静皆宜,朕喜欢。

    想到这里,觉得自己是无家可归之人,她又不免哭了一阵,竹桃连忙上来劝解好一会儿,才止住。

    司予走时,只带走了竹桃一人。

    此时,宫中她信得过的,只有竹桃一人。

    皇宫离长公主府本不远,但马车颠簸,怕郡主做得不舒服,略慢了些,走了估摸着有两个时辰。

    司予从未离开过皇宫,这是她进宫以来第一次出来。

    这日无雪无雨天大晴,暖暖的春光让人堵塞的心渐渐顺畅,各色的叫卖声穿过车帐传入车舆内,司予那颗好奇之心躁动起来。她掀开车窗一角朝外瞧去,街市繁华,人烟阜盛,一派融融春光,欣欣向荣。

    宫中之内的变故对于京城之内的绝大多数而言,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相比朝中之事,他们更关心天气农时。无论谁做皇帝,无论谁掌权,他们依旧过他们的日子。

    终于到了公主府,只见朱红正门之上有一匾,写着:郡主府

    看来是前不久刚刚换新过,这是以前司予的母亲长公主的府邸,应该写着:长公主府才是。

    司予一阵感伤,心想:母亲真的不回来了?

    门口站着四个小厮,还有一老嬷嬷在外等候,见司予下车,那老嬷嬷连忙下来搀扶。

    李嬷嬷是长公主的奶娘,长公主走后,她一直在府中料理。

    由那嬷嬷引着,司予经过垂花门,走过抄手游廊,经过穿堂,来到后面的正房大院,那是母亲以前居住过的地方。

    只见游廊厢房皆雕梁画栋,做工精巧,紧跟在司予身后的竹桃小声在司予耳边说着:“可真气派。”

    没成想司予却转身对嬷嬷说:我不住这里,嬷嬷带我去偏院吧。

    “郡主,哪有您住偏院的规矩?”那嬷嬷一时诧异,回过神来后,恍然,眼眶一下子红了。

    她继续对司予说:“小郡主啊,长公主她,该是不会回来了,您就在此住下吧。”

    “母亲,会回来的。“司予看了一眼嬷嬷,径直向偏院走去。

    虽是偏院,只是比正房大院小那么一点,并不差多少,更谈不上委屈。

    司予踏进偏院大门时,只见院中,有一熟悉的背影,衣袂飘飘,似有仙骨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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