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司予并不知这个传言,她只是惊讶居然如此巧,偏偏是《平沙落雁》,唯一一首她能拿得出手的曲子。
沈楠慕继续说道:“这《平沙落雁》啊,我爹爹确实喜欢听,不过我爹爹只爱听我娘弹的,哈哈。”
见沈南慕没心没肺地大笑,司予白了他一眼,却瞅着他自顾坐下,倒了杯茶,喝了一口。
“多年前,我爹一次在北疆带兵平定小叛乱,路远马遥的,我爹爹啊许久都回不了家,听说是下面的将士有一次问我爹,等叛乱平定凯旋后,最想做什么事。我爹爹说,最想听《平沙落雁》,那是我娘的拿手曲,岂不知我爹当时望着茫茫沙壁,他的意思是想我娘了,想回家了。那士兵怎么能知道原委,由此便被传出沈大将军最爱听曲,尤其爱听《平沙落雁》,从此啊,我爹爹无论到哪,这《平沙落雁》都是必备节目。小妹,你说,好玩不?”
司予被她这么一说,也觉得好笑,不禁痴痴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
笑了一会儿,说:“沈大将军也是顾家之人呀。”
“那是,我爹爹是这世间少有的好男儿,是好丈夫、好父亲。”拿了块桃花酥,填进嘴里嚼了几下说:“可未必是合格的。”
司予被他说迷了,问:“此话怎讲怎么又是好的,又不合格了呢?”
他刮了刮司予的鼻子说:“傻妹妹,这位大将军,常年外出带兵的,极少有时间在家陪妻儿,你说,他合格不?”
司予听后深吸一口气说:“那这么说,若是他在家,一定常伴在妻儿身边,陪伴妻子,呵护儿子,所以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喽。”
“对哉对哉。”沈南慕夸张得点了点头,又问:“那你明日还弹这曲不?”
“当然弹,我已答应了别人,不过沈将军爱不爱听,就不关我的事了。”她顿了顿,咬着嘴唇说:“况且,我也就会弹这一首。”
“不会吧,你这《平沙落雁》弹得似雁归来,其他的曲子应该也不在话下。”
“你别取笑我了,我真的只学了这一首。”
“你这一首足矣完胜天下人,我敢肯定,你弹得绝不在当朝琴圣之下。”
“你听过张天师所弹?”
他笑着挠头,说:“曾有机缘听过一次,但不确定是不是本尊。”
司予笑着没再说下去,想起以前张天师教自己弹琴时,要求及其苛刻,那段日子,因日日抚琴而十指磨出了薄茧,他曾央求张天师再教自己别的曲子,他一直未答应,一天不辞而别再未见过。司予也曾自己琢磨着弹奏别的曲,可总觉得不尽人意,故而没再纠结,也渐渐放下了弹琴。
次日赵炳楠来接司予进宫赴宴,她身着藕色衣裙,戴了简单的珠钗,略施粉黛,与赵炳楠严肃的大礼服比,司予确实是像去赴一场普通的家宴。
而到了宫中司予才知道,今日宴会并非是家宴,为了迎接沈将军回京都,皇帝临时改决定,让平日里在朝堂能说得上话的文武之臣都参加,这是后话。
马车里两人共享狭窄的空间,赵炳楠闭目坐着,他们挨得不近,但彼此的呼吸声却能听得清楚。
在这种尴尬非常的氛围中,催发着司予想起昨日赵炳楠对她说的话,不由脸从耳根红上面颊,火辣辣地发烫。她用手捧住自己的脸,试图为自己降降温。
忽然她感觉脸上一片冰凉,抬眼一看,与赵炳楠四目相对。
她火辣辣的小脸融入他冰冷的手掌心里,不知是似火容冰,还是似冰盖火。
“我的手凉些。”
司予的心怦怦直跳,想躲避又无处逃匿,她迅速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尽显她的慌乱。
而他只是静静看着她的手足无措,并无多言。
她将脸别向一边,离开他的手掌,为了掩饰慌张,掀开帘布往外看去,正巧看见那朱红巍峨的宫门,似乎有着亘古不变的庄严,就立在那里,永远不会坍塌。
再次踏入这座深宫的朱门,司予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琉璃影壁在阳光下有些刺眼,她习惯了宫外自由的空气,再难忍受着金丝笼里的天空。
两人一前一后朝寿安宫去给太后娘娘请安,没见到太后,却遇到了宗庆。
准确来说,他一直在寿安宫偏殿等着两人前来。
这是司予意料之外之事,这是赵炳楠意料之中之事。
“太后娘娘去养心殿了,恐怕殿下和郡主要在此等一会儿。”
“督主一早在此等候,有事但说无妨。”一旁的赵炳楠冷冷地说。
司予余光看到了他忽而冷冽的目光,刺扎着她惶惶不安的心。
三人对坐,只见宗庆不疾不慢地拿起青瓷茶壶,斟了一杯热茶,推到司予面前,说:“郡主乘车劳顿喝杯热茶,缓缓。”
司予看有几片茶叶在杯中沉浮了几下落入杯底,端起细细品了一口。
甘入喉,清浸骨,确实是极品,但其风味并未全然煮出,司予微微皱眉,将茶盏端放在桌上。
“殿下、郡主,那奴婢就直说了。依先帝遗诏,赐婚于殿下和郡主,按规制来说,既然是遗诏,就当在大行皇帝下葬之后,尽快择良辰吉日拜堂成亲。可按照礼制来说,皇帝和太后新丧,殿下和郡主理应守三年孝期才是。朝廷各分两派,分庭抗礼,太子殿下一时拿不定主意。”说着宗庆顿了顿。
这空挡,赵炳楠冷冷地说:“那督主何意?”
“殿下,陛下的意思是,毕竟是殿下您和郡主的姻缘,想听听您二位的意见。”宗庆徐徐地说道,目光扫过赵炳楠,落在司予的身上。
宗庆说话本不喜拐弯抹角,但在这宫中,不练得一身玲珑剔透的本领,怎能得主子们欢心。而这本就是一出他与赵炳楠演给司予看的戏码,对于司予,他无需用上那些手段,便开门见山地说:“若是殿下和郡主拿定了主意,还望殿下出面求陛下三年后成婚,方能化解太子殿下的烦忧。”
司予看向赵炳楠,想知道他的意思,只见赵炳楠身体微微前倾,端起茶盏,掀开青瓷盖撇了撇漂浮着的茶沫子,饮了一口,说:“这是苏州虎丘茶,在宫中喝到,实在难得。”
说罢,赵炳楠一改方才的淡然,一道锋烈的目光,投向宗庆,说:“督主真是尽职尽责。”
宗庆依旧原先的神情,回道:“殿下说笑了,皇帝尚小,太后辅政,东厂本就是为皇帝做事的,拿君俸禄做忠君事,奴婢自然是要为皇帝与太后娘娘做事。”
缄默片刻后,赵炳楠突然和煦地对司予说:“郡主从小跟着太后长大,如今太后崩逝,尸骨未寒,若是此时你我成婚,定会落下不孝的话柄,若郡主愿意,我们三年后成婚可好?“
司予抬眼看向赵炳楠,都说到这份上了,话里话外全是为她考虑,她如何不同意呢?
她丹唇翕动,说:“好。”她之前也有如此的顾虑,却没成想这件事居然在朝堂引起了论战,真可谓是皇帝家事便是天下事。
赵炳楠见司予同意,便对宗庆说:“督主,劳烦您回去禀皇帝和皇后娘娘,我稍后会拟书呈上去的。”
说这话时,他并未抬眼看宗庆,他眼里,宗庆与掌控大权的外戚并无区别,都是扰乱纲常正道之人。
宗庆起身行礼:“奴婢谢殿下为陛下排忧解难。“
“不敢当,督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先帝缠绵病榻之时,这大权岂不是尽数落入了你手中?你想做的事,就算是不通过我,也能做到,不是吗?”这句是他的真话,言语之间不肯为宗庆留半点脸面。
宗庆依旧笑脸盈盈,找了个托词便退下了。
偏殿中只剩下司予与赵炳楠两人,
司予仍在回味刚刚两人的对话。
良久她说:“这样,岂不是陷你于不忠之地。”
稍微有点政治敏感性的明眼人都能看出,之所以太子迟迟做不了决定,就是因为无论做何种选择,都会落人口舌。丧期之中择日完婚,是不顾逝者亡灵,是不孝;丧气之后再完婚,则是不从先帝遗诏,是不忠。皇帝下旨决断,无论是不忠还是不孝,都会成为那些人唇枪舌战的对象,难以在朝堂上立足。而这下好,把选择权甩给她俩,准确来说,是给了赵炳楠,这不忠不孝的罪名也就顺理成章推了出去。
赵炳楠悠悠地说道:“孝字当先,其他的,于我而言,暂不重要。”
“暂不重要”,那不就是说,暂时而已。她盯着茶盏,余光却瞥向赵炳楠,这一刻,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回到京都的目的以及突然对她态度的转变,有待细想。
赵炳楠喝了一口茶,悠悠地对司予说:“白瞎了这么好的茶,不及你的手艺。”
司予瞧了他一眼,他说得义正言辞,不像是在说茶。
她看不明白赵炳楠,有时她觉得离赵炳楠很近,有时又觉得很远。
而她不知道的是,自己正在一步步走进他们精心策划的谋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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