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从未关心过自己的父亲,见面也熟视无睹的父亲,今日居然主动登门?本就慌乱的她心中更慌更乱,她想不出首辅大人来的理由,还未做反应见还是不见时,沈首辅已站在了在司予面前。
司予一惊,向父亲行了个礼,请他坐下,为其斟茶,小心翼翼地端给他后,站在他面前不敢坐,等待着父亲开口说话。
“准备出去?”这是父亲多年来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细细一想,她与父亲许久不曾说过话了,他打心底不愿认自己这个女孩,司予也不强求,尽量让自己习惯和接受他的漠视。
“女儿想进宫去见姑姑。”她低头应着,唇角被自己咬得发白。
“去做什么?”他语气稍重,髭须微颤,又道:“求情?”
“是。”
她话音刚落,只听沈首辅冷哼一声,桌面上的茶盏被他用手背挥扫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破碎声,一地狼藉,茶水溅落在司予的裙角,她受惊往后退了两步,竹桃连忙上前护住她,她却示意竹桃退出门去。
竹桃会意,忧心地望着司予,出去时顺手带上了厚重的红木门。
屋内只剩下司予与沈首辅,司予平复罢心情,往前走到父亲身边,故作镇静地说:“父亲这是何意?”
“你若还当我是你父亲,今日就不要踏出府门!”这是命令、是管教、是威胁,用的是司予不能接受的语气。”
“吾师,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当下他有难,让女儿如何袖手旁观?”她声音柔弱,却字字有力而坚定。
沈首辅起身,盯着司予那双闪着泪光的秀目,说:“你究竟,当他是师还是父?”
“父亲想让我如何,是师是父有何区别?我有师有父,可师不是师,父不是父!”
“你怨我?”
“女儿不敢,女儿只求父亲如往日那般,莫要干涉女儿。”
“你以为,他还活得了?”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如此?”司予攥了攥手指,抬头迎向了父亲那双锋利的眼睛。
他未答,只是说:“李太傅的事,你不要插手!”
“恕女儿不能从命。”
“住口!”沈首辅将手重重地砸在桌案上,额角的青筋暴起,每一个字都带着愤怒。
司予正想说着什么,沈首辅将她吼住。
司予吓得抖了个机灵,平日的委屈化作泪水一股脑儿地涌泄了出来。她孤零零地站在父亲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般,或许,他早已不将她当作女儿,只有她自己还傻乎乎地情愿沈首辅会回头认她。
“父亲。”她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咬了咬发白的嘴唇,心想着,这便是自己最后一次唤他父亲,“这些年来,您并不曾管过我什么,您若不愿当我是女儿,那我也不会纠缠您,我与您,就这样吧。春闱作弊之案,与您有关是不是?这件事又关乎了您这个首辅大人的利益是不是?是您,一手策划诬陷太傅大人的是不是?”
说出这几句话,司予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完之后只觉得头疼欲裂。
最后,她带着哭腔问他:“您,是要惩罚母亲吗?”
她想去看沈首辅的反应,还没看清他的脸,见他将要冲到自己面前,那双饱经岁月沧桑的眼睛陡然变得愈发锋利,似乎下一刻,巴掌便要落在司予的脸上。片刻后,他拂袖而去,没有留下一丝温意。临走时让人锁了房门,锁了府门,并留下人看守着。
他厉声道:“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准给郡主开门。”
泪水朦胧中,司予似乎看到母亲的带着泪痕的脸。与沈首辅方才一样,她转身离去,再没回头。
屋内只剩下司予一人,竹桃在门外唤着“郡主”的声音此起彼伏,渐渐模糊在她的耳畔。
被关着房门的屋内,顿时生了一股闷热的气息,充斥在司予的整个五脏六腑。
她本以为,自己乖巧地待在祖母身边,学琴煎茶读书,安安静静地长大,便能等来母亲回家,等来父亲接她。她本以为,父亲不理会他是暂时的,终有一天父亲会喜爱她,会像所有天下爹爹那样将她捧在手心儿里,护着她。哪怕后来听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传闻,一样期盼着那只是旁人的嚼舌根,无根据便不是事实。可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便是那个根据。
有些事情强求不得,她便是那有命无运之人,看似身份尊贵,实则一无所有,连寻常人家的女孩都比不过。
眼见太阳西沉,室内昏暗下去,眼见月亮爬上树梢,天空完全被黑暗侵蚀,留下无助和茫然。
门外守卫寸步不离,竹桃想尽了办法也无法将司予带出去。
可出去又如何?沈太后不再是自己的姑姑,沈首辅不再是自己的父亲,更何况,沈首辅已经默认,栽赃之事与他有关,那自然也是太后默许的。
她正思量着着其中的关系,忽然,有两声“咚咚”声从后窗外传来,接着便传来沈南慕的声音。
司予拉开窗户,便瞧见沈南慕站在窗外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小妹,此地不宜说话,我先带你出去。”他伸出手准备去拉司予。
她的手将要伸出时,猛然想起今日之事,对她说:“我不是沈家的人,也不是你妹妹,你走吧。”说着,她便要将窗户关上。
“说什么呢?被关傻了?快,等会人多就不好走了,你要不要见太傅大人了?你先出来,都已经安排好了。”
沈南慕平日里话多,但真到关键时刻,绝对靠谱,司予犹豫着刚伸出手,便被他一把从窗户那里拉了出来,差点让她踩到一旁被沈楠慕打晕的守卫。还未来得及问清原委,便已被赵炳楠拉着腾空而起,飞过院檐,躲过守卫,顺利地出了郡主府。
早已有一辆马车在外等候,司予上车才发现,赵炳楠端坐在车内。
沈南慕要在前面驾车,车内只有这两人。司予惊魂未定,腿脚还在发颤。
赵炳楠理了理她鬓边纷乱的碎发,说:“别怕,没事了。”
他的温柔,不断地触动着司予内心为他所设的防线。
他是皇子,她是落魄无人疼的尊贵郡主,就算他心怀不轨,别有所图,可他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呢?她本就已注定会是他的妻,果真就如他所说,他要对她好,要与她做恩爱夫妻?
“以后,我护着你。”
司予听到这话后,泪珠星星点点般坠落。
他温柔地将司予的手放进自己的手心,然后轻轻为她拂去泪痕。
“先带你见李太傅,莫哭了,待会看到你这样,他该心疼了。”
司予听罢,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你们如何知道的?”
“今日沈公子见郡主府被人把守着,打听了发生了何事,便去找我,救你出来。”他的声音如宝玉般温润,静静地流淌进她的血液。
“以沈公子的武功,他一人便能将你带出,只是带你出来后该如何,他拿不定主意,这才找我商议。李太傅之事,我早已听说,这两日一直在查这个案子,所关系甚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她的手绞着腰间的纨素,还是咬着唇,说:“是不是和沈家有关。”
“郡主,我们能看到的事,往往只是浮于水面的一寸,这水下到底有什么,不是说看便能看全的。官员党派,彼此相护,彼此掣肘之事,自古便有。
司予今日也曾想到,此时绝非关乎科考一事,不光涉及人命,更怕的是官场之上,牵一发而不知能动出什么庞然大物。
可也正因此,她不敢往下想。
“如何救他。”
他微微前倾着身子,看着她,说:“郡主,现在你还认为,太傅能出来吗?”
是啊,如何救?权力顶端之人让他死,他如何能活。
权力,确实是个好东西。
她垂眸,两行泪水滑至颌底。良久,说:“你可知……太傅,才是我父亲。”司予也惊讶,她竟然将自己认为心中最不堪、最难以启齿的秘密告诉眼前这个男人。他似乎是自己能抓住的唯一可依靠之人,她似乎只能选择信任他。
赵炳楠不忍看的眼神,哪怕是在说这样的事,她的眸中依然纯澈。他怕,有一日,这双眼睛会如自己的那般,浑浊。
“知道。”
“连你也知道,原来一直都是我自己,在自欺欺人。”
“人,一生最难求的是无愧于心。”
“那你现在可做到了无愧于心?”
他摇摇头,想起一些前尘旧事,再未说话。
转眼到了东厂,临下车前,她扯着赵炳楠的衣角,说:“我害怕。”
“莫怕,有我在。”他柔和的回答给了司予莫名的勇气,只听他又说:“想对太傅说何话,尽量都说出来。”
司予听罢,刚刚按捺下去的酸楚与泪水直涌鼻尖眼眶,她明白他的意思。
过去总以为来日方长,可殊不知,生离死别便在今日。她一直退缩到无路可退,才发觉逃避原本就是最蠢笨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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