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俩动作出奇地一致,都托着下巴思索着什么,只是心中所想不一样。
延清惊喜之余,注意到司予从刚开始到现在心情一直低沉,她设身处地地为司予想着,小小年纪就要经历这些,不禁心中感慨叹气。她犹豫着要不要打破心中的底线,告诉司予有关赵炳楠的事。
她常在历史与现实之间穿梭,探索时间背后的真相,触碰一个个史中人生命褶皱中的灵魂,他们的声音在故纸堆中簌簌作响,将一颗心剥露给后人看去,那沧浪之中未经泯灭的人性,是延清一次次想放弃而又坚守下来的理由。
眼前这个贵为郡主的十六岁女孩,虽准确意义来说是史书中无痕无迹的史外人,却是有血有肉地在自己面前,展现着她的情绪与期盼。延清站在历史的神明一般的高度,想到大成王朝最终的结局,一股悲悯和同情上涌,她双唇蠕动,终于踏出了那条雷线。
“郡主,我能告诉你的是,赵炳楠确实是晋王。”
司予好像早已知道了答案,听后并没有惊奇,只是稍稍点了点头。
她似乎猛然想通了一切,自顾自低声说:“他日后会是皇帝,会是最有权势的人,会有别的妻,我只会消失在历史中,不会留下只言片语,我只是这场政治斗争中的牺牲品,我自始至终就只是枚棋子。”
延清惊诧,这个与她隔着千年时空厚度的人,竟凭着支离破碎的信息勾勒出了一个可怕的未来雏形,无论是她还是她,她们都有着强烈的预感,痕迹隐没的背后,有着不能诸于后人的秘密。
“可我到底有什么用呢?他能利用我什么?”
司予眼前朦胧,泪水充盈着双目,她不是在问延清而是在问自己。
赵炳楠那俊朗温柔,清风晓月般的笑颜浮现在她的脑海,他对她所说的深情的话此刻她一句都记不起来,大抵是不想去回忆那些披着华丽袍子的谎言。
天旋地转间,司予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醒来,眼角还挂着泪珠。夕阳从窗棂透进来,微风吹着树梢,影影绰绰,暗夜迫近。
她昏睡了一整日。
身旁的丫头见她醒来,惊喜地叫道“:郡主,您醒啦!我这就去叫少爷。”
“诶!这里是哪里啊?”她喊住那丫头问。
“是沈将军府呀,您昏倒了,少爷昨晚带您回来的,可算是醒了,少爷守了您一晚,刚被将军和夫人叫走了,我去看看,少爷回来了没。”
那丫头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司予环顾四周,瞧着一应家具摆设,简约典雅,看着让人放松愉悦。
她回想着“虚无之境”中的事,似乎又是一场梦,让她忆不真切。
她正想着又忘记问延清,怎样才能再次进入“虚无之境”时,门外忽然有人说话,那是独特的江浙女子糯糯的声音,听着让人心生酥痒:“郡主可醒了?”
“回夫人,刚刚醒了,烟雨姐姐去找二少爷了。”这话音刚落,房门“吱扭”一声开了。
一身着湛蓝宽袖长袍,下襦裙的妇人走了进来,她眼如桃花眉似柳,发髻只有翠玉点缀,腕间缠绕着佛珠,端庄优雅,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司予看呆了,心想这就是沈夫人,沈南慕的母亲,心中惊呼,生得好美,一时忘记自己的忧思。
她身后跟着两个婢女,一个手里端着茶盏汤盅,一个手里端着干净衣物。
而刚刚走进来的沈夫人,正准备向立阳郡主行礼,可一瞧见司予的面容,她愣住了,后又缓缓走近,坐在司予身边,举止轻柔,浑身散发着淡淡的沉香味儿。她盯着司予的脸好久一会,眼波似水,满是温柔,还饱含着一种莫名的情感,司予读不出,但觉心疼。
司予见状,吸了吸酸酸的鼻子,正欲掀被下床,却被沈夫人温柔地按住。
只听她说:“别,郡主,现下感觉如何?怎么哭了?可有哪里不舒服?”说着,她伸手触了触司予的额角,抚去她眼角的泪痕,又摸了摸她的脸颊。
“快去把大夫请来。”她对身后的婢女说。
司予目光闪烁,躲过她的双眸,说:“不用了,我……没事,谢谢沈夫人关心。”
她微微一笑,看着司予说:“郡主别怕,在你叔父的家里,有什么拘谨的,你该叫我一声叔母才是。还是叫大夫再来看看,这样叔母才能放心,好不好?”
司予点了点头,这是她第一次见沈夫人,却有一种特殊的亲近感,印象中的母亲,也曾如此与自己亲昵。
大夫来看过说没事只需静养休息后,司予注意到,沈夫人的微微皱着的眉头才舒缓下来,这种真诚让司予感动,可惜,她不是沈家的人,沈夫人细心的关照让司予觉得心虚。
“饿了吧,叔母熬了八宝粥,喝一点吧。”说着,她先为司予倒茶漱口,后又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粥,她正欲一勺勺地喂司予,司予只觉浑身不适,接过碗粥,自己喝了起来。
粥熬得软绵,谷米豆入口软糯,妥帖地顺着管喉滑入肠胃,抚慰着司予的辘辘饥肠。
沈夫人将司予散乱的鬓发理到耳后,笑盈盈地看她喝粥。
一碗粥下肚,司予原先苍白的面容有了颜色。
沈夫人又让人伺候司予更衣,梳妆。就在这时,沈南慕走了进来,看母亲和司予正坐在一起,脸刷一下白了,他疾步走到母亲身边,俯身偷偷去瞧母亲的神色。
他问:“娘,您怎么,在这儿?”
沈夫人抬头看向儿子,略带严词却又是那么温柔地说:“娘如何不能在这里,你去被你爹爹问话,将郡主一人晾在这里,也不知吩咐人照看,若不是你爹爹将你叫去,恐怕此刻娘还不知道郡主在这儿。”
“娘,儿子留人照看了,您可别不能将怠慢郡主的罪名扣到儿子头上。娘,您知道我被爹爹叫去了,您还不去救我出来,让儿子在那被爹爹好一通说,您都不心疼儿子,儿子生气了。”他嘟着嘴,一副在母亲身边撒娇的模样。
“你呀,这些年在外面玩野了,就该让你爹爹好好管教管教你,昨儿个夜里那么晚才回来,还……”说着,沈夫人想起司予还在,便没继续往下说。
沈南慕见状,忙接了话头:“娘,我与妹妹有话说,您先回去好不好?”他站在沈夫人的身后,轻轻摇晃着母亲的肩。
听了儿子说的话,沈夫人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一时想起什么,愣了半晌后,才起身离开,满口答应着“好好”。
临走时,再次看向司予,似乎想从司予的脸上找到什么答案。
司予见沈夫人要走,冲她说了一句:“沈夫人,粥很好喝,还有,之前的糕点也好吃,谢谢您。”
沈夫人带着柔静的浅淡的笑意,回头瞧着司予说:“你若喜欢,叔母日日做给你吃。”
说完,沈夫人再转身出门时,已双目朦胧,满脸泪水。
司予此刻才明白,为什么沈南慕这些年可以自由自在,走过千山万水,看遍大好山河,明白为何他总是如阳关般开朗温暖。
深南慕见母亲离开,在司予身边坐下。
还没等司予开口,他便说:“昨夜,三殿下见你晕了,要带你回府,我听后,那怎么能行,还没成亲就想把我家妹妹带走,我可不同意,所以就把你带回来了。大夫说你是郁结于心,并无大碍,你可感觉哪里还有不舒服,一定要对我说。”
一时间昨晚发生的事全部涌入司予的记忆里,感受到心塞的疼痛感。
“我要回去了,首辅大人若知道我偷跑出来,不知会做出什么事。”她将嘴唇咬得发白,声音略有些颤抖。
“我已经都安排好了,我将那后窗的守卫收买了,让你那个贴身丫头竹桃在房中冒充你,一时半会发现不了什么破绽,你要是不想回去被关着,就在这里安心住着。我与爹爹都说好了,就算是大伯父发现了生气,你放心吧,有我爹爹呢,他会护着你的。”
司予听罢,那无形的枷锁她再也背不动了,无奈间浅浅一笑,说:“我不是沈首辅的女儿,狱中的李太傅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不是你妹妹,我们之间没有关系,如此,你还要将我留在这吗?”
沈南慕不常在京,对此前的传闻一无所知,听到这话,下巴都要惊掉了。
只听司予又说:“我不能留在这儿,我虽然无家可去,可郡主府起码是我母亲的地方。”
赵炳楠回过神来,说:“我不管你是不是伯父的女儿,反正我已认定你是我妹妹,你就住在这,哪都别去!”
“哥哥。”她如往常那样唤着沈南慕,说:“好羡慕你有这样一个家啊。”
“以后,这里就是你家。”
司予心中牵念着狱中的李太傅,又装着延清告诉自己的那些事,心中杂乱,无心与沈楠慕继续就着这个问题说下去。她摇摇头,思量了许久,说:“我想见一面三殿下。”
沈南慕撇了撇嘴,只能答应司予。
“我来安排,小妹……”沈南慕欲说又止,想伸手去摸司予的头,手到半空又收了回去。
不一会儿,明暗交替之间,西边最后一抹霞光被黑暗吞噬。她用面纱蒙住面容,好不让旁人认出,从后门出去,由沈南慕驾着马车朝三殿下府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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