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先进病房的是田邦鹏,看到儿子仍旧神智不清,对着他被纱布缠裹的残缺右臂发愣。
在外,他或许是位成功的商人,可对内,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从儿子住院至今他来医院的次数很少,不是不关心不心疼,而是无法接受,他一直在自欺欺人,以为不看不想儿子就还是健全的。
夏文海走到她身边,低声问:“看出什么了?”
“正要看呢,就被你们打断了。”夏舒撩了下耷拉在额间的碎发,看了眼房内的人,“无关紧要的人都出去吧,嗯……你也是。”
最后,是对着夏文海说的。在她眼里,最无关紧要的人就是他了,偏偏这人还不自知,非要凑过来。
夏舒将收回的视线落在病床上,心里一惊,黑气渗出后不再扩散,而是朝他眉心涌去。
事情不能再耽搁了!
夏文海冷不丁被噎,干瞪着她,又碍于外人在场不好发作,硬生生把气憋了回去。
“对了,出去之前让你的人把朱砂黄纸毛笔留下。”夏舒头吩咐完,埋头准备后续要用的东西。
夏文海瞧她从帆布包里拿出《符箓详解》,大有现学现卖的意思,怒火终是没憋住,“画符需静口静身静心,焚香拜请老祖张天师,你在这胡闹什么?”
话落,人朝四方位各虔诚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约莫是恳请祖师爷原谅夏家的不敬。
夏家祖上师从正一真人张天师,因着是外室弟子,只得修习基本道术,几经辗转到这一代,算是名存实亡。如今的夏家懂修习方法却终不得其道,夏文海觉得是张天师对他们的责罚,而改变这一现状的就是眼前的女孩,她有与身俱来的能力,天生就该走这条路。驯是难驯了点,但他有时间跟她磨。
“等你准备好我要的东西,人都凉透了。”夏舒看向田邦鹏,把选择权交给他。
她本就没打算管这事,但既然应下就会竭尽全力做好,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个人从她眼皮底下被怨灵索命。况且,这股子阴气还没弄明白,他不能死。
“……就你来吧。”田邦鹏说完,立刻补充:“只要能让我儿子活下来,条件随你开。”
这一刻,他不在是攻于算计的商人,只是一位父亲。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选择相信了这个女孩,许是被她眼中的坚定打动,也或许只是孤注一掷地赌一把。
正主同意,夏文海只能让人准备所需材料。
夏舒觉得画符不必像夏家人那般讲究,但该有的步骤也绝不会省略。
桌上摆着研磨好的朱砂、黄纸与毛笔,她人站在桌前,默念净口咒、净身咒及安神咒,提笔蘸墨点于纸上,一气呵成。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轻洒在她的脸上,让人觉得温暖又宁静。
夏文海紧盯着,瞧她笔走龙蛇,心里的忧虑被震惊取代。
她所画的清心符,夏家很多子弟都会,可即使命他们再练几年,都不会有她所画之顺。同理,他相信这道符的作用也远强过他们。
符箓成,夏舒额间浮出了虚汗。
她捻起一角,对着符咒吹了吹,递给身边最近的人,“烧了掺和井水给他灌下去。”
“井水?”
“嗯,最理想的是无根之水,不过看这天一时半会儿不会下雨。”夏舒拽开窗帘,目光落在不远处,“如果没记错,门诊的后院就有口井。”
厚重的窗帘被拉开,病房内瞬间亮堂起来。同时,田俊面目狰狞,四肢僵硬地在床上扭动,嘴里发出‘咕咕呼呼’声。
“小俊、小俊!”田邦鹏被这幕吓到,扑过去按住他撕扯纱布的左手,慌乱问:“小俊怎么了?他怎么了?!”
夏舒恍若未闻,将帆布包背好,往门外走,“我去看另外一个,符箓和好立刻给他喝。”
“站住!”田邦鹏怒吼:“小俊成这样,你不准走。”
夏舒偏头看过去,对他的失态不甚在意,弯了弯唇解释:“鬼都是喜阴惧阳的,你儿子阴气入体自然也一样。”
“那怎么办?”
“田总,遮住阳光就行了。”
夏文海亲自去拉上窗帘,随后追上夏舒,“你明知田俊现在的身体状况,为什么故意让他发疯?”
“那是谁?”
“田总的儿子,田俊!”
夏舒装作才反应过来,“看他不爽,这个理由可以吗?”说着,她轻笑了声,漂亮的眼睛弯成小月牙。
凡事有因就有果,鬼既缠上他的身,必定是他曾做过之事造成的。
“……”
瞧她人畜无害的样子,夏文海觉得再同她相处下去,迟早会被气死,停在原地没跟她进病房。
这间房的窗帘大开,阳光倾洒进来带来丝丝暖意。
床上的人窝在一角,看到陌生人眼里尽是警惕与恐惧,她双手抓着头发,大声尖叫:“走开!都走开!”
夏舒看到眉头皱了起来,她的状态和田邦鹏说的车祸重伤住院相差很大,怎么看都像是发疯,而不是重伤。
她瞥了眼床头上的住院记录表,嗓音轻柔道:“柳沁,我是来帮你的。”
“啊——”
女人将头埋进两侧长发里,声音嘶哑,喊的撕心裂肺:“有鬼,别过来……”
“柳沁!”夏舒快步上前,一手攥住她的肩,另一只掀开头发按住眉心,“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啊呃…我我看到鬼、鬼脸。”柳沁粗喘着气,眼睛周围凹陷下去,脸色惨白。
“还有呢?”
她神色呆滞盯着前方,嘴唇毫无血色,重复说着三个词:“黑色…书、鬼脸……”
夏舒见问不出什么,打了个响指,“睡吧。”
情绪不稳定的柳沁听到声响,瞳孔放大,随后缓缓将眼睛闭上,安静躺在床上。
出了病房,夏舒陷入沉思。
黑色、书、鬼脸,三个完全不同的名词。
黑色的书里有鬼脸?还是黑色的鬼脸出现在书里?
无论是哪种组合顺序,书似乎都是关键。
女孩背靠墙,秀眉皱起,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导致助理踌躇半天,才上前传话,“夏大师,田总让我来请您过去,人醒了。”
夏舒收回思绪,朝他微微一笑,“动作挺快呀。”白净小巧的脸上挂着笑,让人觉得亲切又温暖。
“嗯,是夏大师能力强。”助理被她的笑感染,连带着那间房带给他的阴森感都洗去不少。
重新回到田俊的病房,他人正握着田邦鹏的手,哭得无助绝望,“爸,我不想死,我想活着。”
田邦鹏眼眶泛红,出声安慰,“没事的,爸请了高人来,你会没事的。”
他所有的希望都压在那个女孩身上,她的一道符就能让儿子醒过来,一定会有办法救他的。
病房里的人,脸色或多或少都有动容,夏舒除外。
她走过去,询问:“钓鱼当天,你做过什么?”
“我、我早上起来……”
没等他从头回忆,夏舒直击重点,“柳沁提到过一本书,你见过吗?”
田俊脸色骤变,吞咽口水,“没…没有。”
“你想清楚再回答,一旦我发现你撒谎,后果自负。”夏舒看他,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
“有!”田俊几乎是吼出来,他情绪激动,“那本书,就是那本书害得我!”
他往常钓鱼的地点,是在旅游区的景点,那天突发奇想就和几个兄弟自驾去了偏远的村镇,中午在车里休息,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座孤坟上,坟头摆了本通体黑色的书。尽管他那时候很害怕,可终究没抵过好奇心的趋势,动了那本书,之后……
听完他的话,夏文海率先问:“书呢?”
“我…我给扔了。”
从事情发生至今,他有清醒的时候,第一次醒过来就把那本晦气的书扔了。
可是,没有用。它还是缠着他,不肯放过他。
“怎么能扔?”夏文海叹了口气,这下事情麻烦了。
拿了孤魂野鬼的东西,它能不找上门。东西要在,这事就很好解决,物归原位之后再烧香祭拜当做赔礼,可偏偏没了。
夏舒抿了抿唇,问:“书里有什么内容?”
“空的,什么都没有。”所以他才觉得奇怪,想拿回来研究。
“糊涂啊!”田邦鹏也是才知道有这茬事,拍着大腿懊恼:“那种东西怎么能往家带?”
“爸,我错了。”再有一次,他连a市都不会出,别说去那么偏远的地方。
夏舒平静地看了他们一眼,“现在争论对错也没有意义,稍后去夏家取清心符,每日正午烧之服用,续命。”
最后两个字,令田俊崩溃。
这么说,他还是会死。
田邦鹏见她要走,连忙问:“你要去哪?”
夏舒弯了弯眼,拍拍背包,“学校。”
“……”似是没料到这个答案,田邦鹏沉默良久,让助理送她去。
站在夏文海身侧的青年瞧人走了,提醒道:“长老,就这么让她走?”
“嗯。”
“可万一她要逃……”
“你给我闭嘴!”夏文海吹胡子瞪眼睛的。
他难道没想到她会逃,甚至可能会联系警方,虽然这些不会影响他,可终归是件麻烦事。但他有什么办法?这丫头鬼精鬼精的,算盘打的比谁都响,偏只能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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