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细碎的声音出现在通道尽头,宁为许看着眼前的人,才猛地回过神来。
因为挽发结的关系,所以自始至终,纪尘安都知道她的方位。
既然给她下禁制,不想她跟过来,那为什么后来又默不作声?
纪尘安转身,看着人瞪着眼睛瞧他,有些愕然,没一会儿,便默默地放开了手。
宁为许余光瞥见幻粉蝶的翅尾,她把头一缩,然后跟着纪尘安转入另一个岔口。
纪尘安没说什么,只是轻着步子往里走,又时不时注意身后人的情况。
宁为许心不在焉,她还在想刚才那个问题,她想问纪尘安,为什么不当场戳破她的跟踪?但又觉得好像总差了那么点时机。
这样一想后,问题就搁置了,但越往里走,她越觉察出不对劲了。
随着通道越来越宽,两旁的冰块也越来越多,她这样不怕冷的身体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纪尘安感知到身后人气息不稳,沉声说了句:“忍一忍。”
宁为许揉着胳膊“嗯”了一声,悄无声息地挨近他几分。
无论什么时候,纪尘安身上总是温温热热的,让她不自觉感到暖意。
若作为风眠草妖,她确是喜欢凉寒一点的环境,但作为宁为许,她还是像一般人一样,喜欢靠近温暖的事物。
纪尘安知道她体寒,默许了她的小动作,又侧了侧身,帮她挡了左边散来的寒气。
感觉到纪尘安的靠近,宁为许定了定心,她眉毛一挑,本着不占便宜白不占的态度,贴了他一路。
两人这样走了没一会儿,等又一个岔路口出现时,纪尘安忽然脚步一转,进入左边一个洞室。
这个洞室隐在漆黑的角落,十分隐蔽,但等靠近后宁为许才发现,那入口处散发着更重的寒气。
和之前不同,纪尘安没有躲避,而是直直地寒气里走。
宁为许没来得及问,但隐隐觉得,他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而且早有所知……
寒气让它无所遁形,纪尘安靠着体感找到里面最冷的地方。
当一片冰床出现的时候,宁为许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惊诧!
星星透在洞室上方的裂隙中,那冰床旁边的地上,生长着修仙界最闻风丧胆的毒草——风眠草!
这时宁为许才明白为何那股寒气如此熟悉。
它和冰块一样,都是为了模仿天倾山的环境。
怎么会?
风眠草不是快绝迹了吗?
是谁耗费心力要培育这毒草?
目的又是什么?
其实答案呼之欲出。这里是周庄地界,所有的一切都和周离脱不了关系。
宁为许下意识看向纪尘安,却并未从他脸上看出十分惊讶。
之前的猜测被无端证实,宁为许更疑惑了,纪尘安真的对这一切知情?
她喃喃道:“你……”
纪尘安虽然早有所备,但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这次他出现在四方之地,其实,是受人所托。
付芙烟的师妹,临屿宗的弟子,在一个月前误入四方之地后离奇失踪。
临屿宗派出一队弟子搜寻,那些人在四方之地逗留半月,要么无功而返,要么和之前那名弟子一样失去踪迹。
等到失踪的几人被找回时,就只剩几具冰冷的尸体。
且更为怪异的是,几人尸首的脖颈上,皆绽放着紫色花朵,这种死法和之前的寻毅门惨案几乎一模一样。
于是临屿宗上下一致认定,风眠草就是导致他们死亡的罪魁祸首。
但兹事体大,他们不敢四处宣扬,所以私下找了寻毅门商议。寻毅门提供的线索有限,门里又急着找失踪的宁为许,暂时无暇顾及临屿宗。
于是他们只好找到另一桩与风眠草有关惨案的当事人,也就是纪尘安。
纪尘安当然不会放过有关风眠草的蛛丝马迹,他身体里的骨毒,还需要风眠草做解药。
但没想到的是,他会在四方之地遇到早就掉落黑木崖的宁为许……
而且,她好似脱胎换骨一般,由里到外,除了身上那股冷香,全然像变了个人。
她似乎不愿暴露自己身份,也不打算报复他,只是有目的地朝东边的方向走。
为什么呢?
为什么不报仇呢?
是害怕他杀了她吗?
纪尘安盯着宁为许有片刻的失神,然而刺骨的寒气让他眼神恢复清明,而后他又把视线轻飘飘地落回风眠草上。
宁为许见他平静的样子,不禁开口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纪尘安走近冰床,眼睛仍旧没动,“知道。”他说。
宁为许看他慢慢蹲了下去,毫无防备地离那毒草越来越近。
要知道,风眠草连气味也是有毒的。
所以在他伸手想要触碰那草时,宁为许及时地把他拉了回来。
她攥着那手,试图把他拉远一点,自己上前挡在风眠草和他之间。
“你疯了吗?”她有些恼怒,“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纪尘安对她突如其来的火气感到有些莫名。
她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若是他死了,她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也不用担心他什么时候会反咬一口。
可眼前人的反应却截然相反,那颤抖的语气,和紧张的神情,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在乎这个人的生死。
就在这一瞬间,纪尘安回想起往日种种,忽然想通了一切。
再次看向宁为许的眼神变得更加怀疑,其中还参杂了一丝难以置信。
这身皮囊当真可以骗过许多人,让无数修士为他倾倒,让他在仙门百家面前以正人君子自居。
可在这具皮囊下藏着的,却是一个肮脏又卑劣的灵魂。
没有人知道,他可以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就算是朝夕相处的同门、妻子、甚至师长,为了达到目地,他也可以抛开情谊干净利用。
但为什么,眼前人已经窥见了其中一角,却仍然没有动摇?
难道不知道,他这样的人根本不能相信?
纪尘安看着同样蹲在眼前的宁为许,手指慢慢收紧,触碰到凉意越来越多,他的心也越来越快。
他也想问,宁为许用身体帮他挡毒,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还是说,她和那些人一样,只是对他这张脸有着过分的贪念?
纪尘不为所动,宁为许皱着一张脸,心中发愁。这洞室充满毒草,稍不注意就会命丧黄泉。
“你看着我做什么?”宁为许眼见他脸色越来越差,恍然回过神,“你是不是中毒了?”
纪尘安面不改色,拉着她站起来,又侧身将她和风眠草隔开些,语气仍是不温不火。
“你从哪儿看出我中毒了?”
宁为许上下瞧他一眼,和刚才没大差别,“没有就好。这可是风眠草。”
“我知道。”
就怕你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无所顾忌。
宁为许攥着他的袖袍没松手,带着质问的语气又问:“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
纪尘安突然有些想笑,但话出口却仍是冷冷的。这里的寒气像裹了一层雾气,飘在两人中间,让他们互相看不清。
“我……”他道:“我不会想找死。”
宁为许:“……”
那他刚刚的举动是因为什么?
一时好奇?
纪尘安低头不语,直到她手中的衣角传来一股劲,宁为许才看到他又走回到刚才的位置。
这样扯着实在有些不好看,倒像是她非要黏着他似的。
宁为许松开手,走了两步到他旁边。
纪尘安手中凝出敛物袖,两指一动,一颗风眠草便被收入袋中。
“你要它做什么?”宁为许语气平和,像是单纯的发问。
但下一刻,她眼神便沉了起来。纪尘安受过风眠草的迫害,不会想拿这个去报复纪愠父子吧?
虽说当年是罗怀素发了疯,但最后受益的却是纪愠,这么多年,纪尘安一直活在纪愠父子的打压之下,只能靠修炼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纪尘安默了默其中意味,慢条斯理地答道:“做解药。”
当然,这只是一种用途,他除了想解身上的骨毒,还想用风眠草让纪愠父子自尝苦果。
宁为许不知道自己猜中了始末,但她依然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纪尘安不会主动害人,但却睚眦必报。
这东西若真放在他手里,怕不知道会惹出多大麻烦。
于是她主动揽活,“这东西毒性大,我帮你。”说着她便伸手去拿。但那手往空中抓了一把,落了个空。
纪尘安把手错开,倒不是因为防备,“你也说这草毒性大,你不怕?”
宁为许道:“你也知道,我在娘胎里就中了毒,后来我爹拿了风眠草以毒攻毒,我才保下一条命,所以我天生百毒不侵。”
这话说得不假,但纪尘安仍是不信,“那你怎么会中周离的迷魂酒?”
被他这么一拆台,宁为许脸僵了一瞬,“那是因为我不会喝酒。”所以才醉地厉害。
纪尘安微不可察地笑了。
而后他手一松,袋子便辗转到了另一人怀中。
宁为许一手捏着袋子,一手忙着丢风眠草进去。
这样真真实实的碰触,换作旁人,早就毒发身亡了,而她却生机勃勃地埋头苦干。
洞室里的风眠草并不多,只冰床附近生了几十棵,还都长得十分矮小,她采完后,敛物袖也没增加多少分量。
纪尘安在旁边看完她的动作,最后见她小心地把敛物袖别在腰间,没有一点让他碰的意思。
他眸光暗了暗,说不出心底涌上来的古怪情绪,虽然知道她心思不纯,但自己却没有阻止,也没有一丝不快。
宁为许拍了拍衣裳,从容地站起来,对他道:“走吧,这毒草都被我拔完了。”
纪尘安没分半点注意力在风眠草上,他一直看的都是宁为许,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点了点头,开始领着她往回走。
宁为许拢了拢衣裳,趁纪尘安不注意,把腰上的敛物袖挪到了胸口。
她承认她对纪尘安没有完全放下心,但这毒草事关重大,轻易不能让人知晓。
除非……她又遇到一个像周离一样的无耻之徒。
就在两人刚踏出洞室,一声叫喊从洞穴深处传来。
洞中不好辨别方向,就算源头离得极近,声音经过七拐八拐,等传入耳时,早就模糊不清。
宁为许正贴着墙壁想抓住那点声响,忽然,一阵更大的轰动出现了。
这回他们听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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