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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还是你最会惹我生气厌烦。”他笑着起身,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叶源卿的露在外面的香肩,缓声说:“有来有往,我再送你一条消息。今夜丑时,锦衣卫就会奉旨抄家。”
“到时候我与你共享进度,看看首辅府邸里到底贪受了多少贿赂。”
“对了,抄府搜出的钱财珠宝皆充国库,权当为北朝建设出力。也算叶氏一族能入轮回的福报了。”
“北朝向好发展,也是朕和你的共同希望不是?”
“你那些首饰也没用,到时候拿来给源卿。”梁裕嗓音凉薄,他一字一句地说:“毕竟佳人才配得上好东西,你这等劣妇不配。”
“裕王真是打得好算盘呐。”叶棠芜伸手拔下了发髻上簪着的金步摇,精雕细琢的凤羽轻轻颤动。她眼神凌厉,声音浸着冷寒,身后的冬风鼓吹衣袖,咧咧作响:“我这只簪子,能工巧匠雕刻了近八个月,本来是用以晋封的。”
“如今,我亲手给妹妹簪上。便当贺妹妹新婚大喜吧。”
“姐姐的东西,我不敢要。”叶源卿身体颤抖着钻进了被子里,梁裕伸手捞她进了怀里,眉眼温柔,轻声哄着她:“你怕什么?我在这里,她能拿你怎么样?”
“还不快过来?”梁裕回过身粗声催着叶棠芜,眼神不耐烦又厌恶。要不是留她还有点用,早就让她下地狱,陪那难缠的一家子去了。
叶源卿低声啜泣,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扶在梁裕肩颈上,微微抬起的那双眼却贪婪地盯着步摇上晶莹辉耀的碧山玉石。
叶棠芜心内冷笑,她一步步走上前去,行至塌前的时候,手心攥着的那顶钗钿猛地袭向了梁裕的颈侧。
梁裕惊怒侧身,他一把推开了叶源卿,转手拢上了叶棠芜雪白的脖颈,钗钿偏离,扎进了他的肩内。
梁裕掌心渐渐收紧,叶棠芜的脸变得青紫,呼吸愈发困难,大口喘着粗气。手却攥紧了步摇,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尖利处还在往皮肉里推。
皮开肉绽,细尖挑起血肉,快速浸湿了梁裕雪白的里衣。
叶源卿尖声喊叫,连滚带爬地起身过来,她细长的指甲扣进迟澄细嫩的手背,逼迫她松手,掌面上猩红了一片。
梁裕粗重地喘着气,他垂眸看着叶棠芜,手心紧捏了叶棠芜纤细的脖颈。掌下的皮肤细腻柔软,青色血管下还涌动着汩汩流动的血液。
她头脑被勒得胀热,胸腔里的口气愈发稀薄,几乎喘不上来气。
叶棠芜却恍若未觉般,无半分惧意。她只略微皱了皱眉,看向梁裕的眼神嘲讽蔑视,眼底里无半滴泪可流。
权力更迭人心,她看错了人,并不怕死。
叶棠芜手臂颤抖着攥紧了步摇,手指因力竭而抖动。金枝尖锐处陷进了掌心,滴答滴答地流下了几滴鲜红的血——
落在了梁裕冷清的明黄玉襟带上,温热刺眼。
梁裕猛地放开了手,一掌把叶棠芜推到了地上。
“来人——”
“皇上。”掌印撕心裂肺地喊叫了声,他用拂尘恶狠狠地拍打了下身边小太监的背,嗓音尖利刺耳:“还在这干站着呢?快宣太医啊。”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实在是娘娘屏退了奴婢们,咱家不知道里间的情形哇。”他不住地在地上磕着头,咚咚地脆声作响。
梁裕大口喘着气,他目眦欲裂,盯着伏倒到地上的叶棠芜的眼神狠毒狰狞。叶棠芜这一身硬骨头,硌得他生疼。
梁裕咬着牙,伸手拔出了那顶步摇,血成股地溅了出来,他一把将步摇狠摔在了地上。
钗钿分离,四分五裂。
叶棠芜轻啧了声,手支在身侧,慢慢地直起了身。她眸光坦荡,抬眼看着长长水袖上沾染的鲜红,像是撞见了什么恶心的东西,厌恶地皱紧了眉。
气氛僵持不下,忽地一阵低泣打破了凝滞。叶源卿的泪滴连成线,流过那张清丽的面。
“阿裕。”她娇娇地喊了声,尾音还因为惊惧而恰到好处地颤抖着。
梁裕像是回过神来,他用指腹擦着叶源卿眼睑处的泪,高声咒骂着掌印:“门窗还不关上,等着我去呢?张掌印,不知道娘娘体虚畏寒啊?活到头了,朕给你机会死。”
“皇上,奴婢有罪,该打,该打。”掌印站起来自掌了好几个耳光,没一会儿脸颊就浸着血丝红肿起来。他脸上挂着谄媚的笑,额头沁出了好多汗。
身边的小太监见势跑着去落上了门窗,窗外不息的冷寒风雪被阻隔住,只剩下簌簌作响的冬风拍打着窗棱。
“朕没事的,会好得很快。”梁裕低声哄着叶源卿,一幅温润贵公子的模样:“你还记得,前年夏日坠山。那时候多严重,大片的伤口溃烂发炎,我不也是好好活下来了吗?”
“那是建远将军替您挡了大半,坠落时,我哥哥垫在你身后。生死难关,将养不过半月,就又上战场了。”叶棠芜冷声开口,那双眼清冷剔透,沁着层叠的寒霜:“你也有脸提?”
“皇后。”梁裕震声喊她,他手指着叶棠芜,嗤笑出声:“你还真是叶氏的好女儿。”
“我倒要看看你这身傲气,能坚持到几时?”梁裕转过身,心间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被他掠过,他沉声吩咐道:“掌印,皇后素来爱雪景,请她去雪中赏赏吧。”
小太监围上来,掌印站在叶棠芜面前。那双流淌着恶意的眼落在她身上,他捏着嗓子尖声开口:“娘娘,请吧。”
叶棠芜冷眼瞧了他一眼,她扶着身后的椅凳,慢慢地直起了身。叶棠芜精致的眉眼拢在一起,她慢条斯理地脱下了红色的凤袍,只留下了雪白的中衣。钗环一应被她卸下,整齐地摆在一边。
京城中才高聪捷,明艳惊绝的贵女,原就有最不可磨灭的傲骨。出身将门,也不缺文人之气。有着常人不能及的柔软心肠,也最为凉薄冷淡。
任何人,都不能看她的笑话。她不会卑微求和,也不愿被毁折磨灭了志气。
“我自己走。”她转身向前,走得坚决。门被她打开那刻,梁裕的声音阴侧侧地在身后响起:“跪在院里,邀六宫之人来赏看。”
叶棠芜清冷的面容没一丝波澜的惊动,风雪在前,冽风裹着暗璇直直地往前扑。她回过身,看了一眼梁裕,那般无情:“裕王与我,自今日起,再无半分关系。恩情两结,另世相见,仇怨必报之。”
她冲进了风雪里,春日妖艳的桃花树早已落了嫩绿的枝芽,变得枯干衰竭。侍卫伸手压着叶棠芜的肩膀,掌心扣进肩窝,迫着她跪在庭院里。
叶棠芜面色如常,长长的睫毛半垂着,那双眼眸清和澄澈,像是没什么情绪似的。雪色落了不过半刻,叶棠芜的头肩上皆是细绒的雪花,离剔透的皮肤更近的地方,化成了涓涓细水。
风一吹过,带走了她面上覆着的红润气色。叶棠芜的脸色渐渐致白如纸,手指青紫疼痛,脊背却仍挺直,没弯半分。
院内迎来送往,那些或讥笑或嘲讽或惧怕的眼神直挺挺地落在身上,没加半分掩饰。
叶棠芜恍若未觉,她仍是那般,冬雪般清白冷清。
太医来的时候,雪已落了快一刻。身着深青鹤服的老太医,噙着那双浑浊的眼瞧着院内的清寒少女,又回头看了眼燃着地龙的温暖室内,忍不住悠悠地深叹了一口气。
他提着药箱躬身进去,梁裕正侧躺在榻上,半闭着眼。
“林先生,您可算是来了。”掌印笑脸迎出来,他在前引路,到了内间隔门的时候,他站在外面,咬着耳朵轻声说:“圣上受了伤,这会儿正生着气,您可别惹他。”
林太医略点了点头,便进去了。叶源卿穿戴整齐,正半伏在塌边上,替梁裕擦着汗。
“见过圣上,殿下。”林太医叩首行礼,声音恭谨。
“不拘这些。林太医,皇上伤了肩膀。您快看看。”叶源卿态度温和,她侧开身,站在一旁守着。
林太医上前来,他细细地看了好几眼,那些暗红的血迹已经变得干涸,成缕地粘在绸缎里衣上,破口绺丝的衣肩旁露出了一道狰狞红热的伤口。
“要先处理伤口,再外敷疮药。微臣一会儿再开个方子,内服几副药,便可保无碍。”
梁裕摆了摆手,示意太医去弄。他伸手抚弄着叶源卿的小指,轻笑着按压了下,温声道:“你看朕说了,没事的。”
笑意缀在眼尾,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疼惜。源卿虽也是叶氏女,却自小被送进宫里教养,不同她那姐姐是养在府里,有人疼爱顾惜,砸着金银娇惯着长大的。
宫里的日子艰难,淑妃脾性娇蛮,惯会做表面功夫,私下里动辄打骂。前些年,她这日子和他一样艰难,不得已养成了个顶顶温柔、总是察言观色的柔软性子。
他这心里,是真的疼。有时候她眼圈一红,梁裕就觉得熬不住了。可为了权势帝位,又不得已屈着她。
梁裕越看叶棠芜越是厌恶,早年间跟怀王不清不楚,装什么清高?叶氏一族权势滔天,就算没有反心,也是个大威胁。
一步步来,威胁都要除之而后快。这天下,终究是他梁裕的。
太医提笔写方之时,锦衣卫复旨回来。指挥史穿着大红蟒衣,进殿即提帽跪下。他朗声开口禀道:“回皇上,事行顺利。”
“丑时,首辅府大门四敞而开,屋檐廊角皆挂白绸。满府眷首自缢身亡,府库四空。”指挥史停顿了下,又道:“就只搜出了些不利变卖的绫罗绸缎等物。”
“什么都没抄回来,这叫顺利?”梁裕掌心拍了下床榻,放置在塌边的玉瓶应声落地,发生清脆的碎响。
“臣再命人找找。”指挥史躬身垂首,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外间突然吵嚷起来,梁裕压着塌角,高喊出声,嗓子里是竭挡不住的怒意:“这都是怎么了?”
不过须臾,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他低身叩首,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上回话:“回皇上话,皇后娘娘的掌事宫女刚才殁了。”
“她违抗皇命,竟想扶娘娘起身。侍卫严明,一刀刺死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
“娘娘这会儿,正闹得厉害呢。”小太监说完话,也不起身,仍旧叩着头跪在地上。
梁裕一把掀开了寝被,光着脚抄起了枕下压着的短刀。额上的那根神经鼓鼓跳动,搅得他烦心,梁裕喘着粗气,厉声道:“都死了得了,见了天地给我添堵。”
梁裕站起来欲走下床,叶源卿立马起身死死地抱住了他的小腿,整个人不受控地伏倒在了他身侧。
她顾不上疼痛,软声说道:“圣上,她还有用,不能死。”
“让我去见见她。”梁裕俯下身,深深地盯着叶源卿看。叶源卿扬起了笑脸,眼神乖觉柔软,清丽的面容就像一汪和缓流动,抚慰安宁的清泉。
梁裕眼底的凶狠渐渐褪去,呼吸也不再那般粗重,他松手扔开了短刀,略点了点头。
叶源卿穿起大氅,手心里捧着錾金手炉,宫女打着纸伞护送她出来。
她脚踩着软绵柔厚的雪,一步步地走向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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