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下来的时候,林家已经为林昭备好甲衣。
林昭接了旨,心中却挂念着姚窈,他转身对林夫人道:“娘,我想去见见阿窈。若我不告诉她,她肯定会哭鼻子的。”
林夫人比国公小十六岁,或许是因为嫁了武将,即便五十岁了,平日也是穿着轻便服饰,不戴那些符合诰命夫人品阶的累赘。
这样的简单装扮,倒是把人称得有精神。
她哪里不懂林昭的心思,正要答应。
“不可,国难当前,岂可谈儿女私情!圣上允你十万兵,命你今夜出发,你此刻就须去城外点兵。若误了战机,我林家如何面对圣上力排众议点你为将的旨意!”
林苍垣重重地把拐杖拄在地面,制止道。
林昭有些急了:“可是阿窈!”
林苍垣立刻剧烈的咳了起来,林夫人上前给他拍背,“昭儿,听你父亲的罢。”
“好,但父亲,若我此次得胜归来,能否允我一事。”
“你说”
“等阿窈及笄,我要向她提亲。姚将军说她姚家女不嫁无用之人,从前我纨绔,确非可托付终身之人。等我有了战功,这会都满城儿郎都不及我,我便可正大光明向姚将军提亲。”
林苍垣还要再说,林夫人连忙按住夫君的手。
“好,好,娘也喜欢阿窈,只要你好好的回来,娘替你去姚家定亲!管他姚方多油盐不进,娘也给你把阿窈定下来,再不济,叫你爹也豁出这张老脸去!我不信他姚方不念旧情。”
想到林昭这么小,将要独自出征,林夫人眼角有些湿润,还是挤出笑容对林昭说道。
林昭驾着马离开家,林夫人这才转过头对着自家夫君道:“老爷,为何不向圣请奏,准我林家军入前线?”
“这是圣上对昭儿的考验,如今外戚当道,大启多年不兴兵,这朝纲已被那些整日捻酸弄儒的文人搞得一团乱麻,圣上如今还不满四十,身体却如风中残烛,夫人可知为何?”林苍垣无声叹息,在林夫人的搀扶下转身,不疾不徐地说到。
林夫人似是想到了什么,惊道:“老爷是说太后”她话说到一半,却怎么也不敢说完。
“夫人聪慧。”林苍垣与妻结发多年,自是知道她想到何事。“大启七十万兵马,十三年间圣上不止一次提出练兵、分制,却终是不了了之,说得好听是兵部统管、尽归皇权,实则十多年里,连圣上都难以驱使。若不是此次胡纥来犯,朝中无将,陛下如何能名正言顺的将眼下这十万兵权的虎符委给昭儿?”
林苍垣咳了一声,又叹息道:“那姚方也不是个易与之辈,他的女儿,哎”
林夫人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根本没听见林国公的最后一声叹息。
她有些怔忪,她甚至不敢细想其中关节,也不敢细想究竟在这看似静得如一潭死水的会都之下,藏着怎样的惊涛诡谲,竟要靠边关失守、敌军直入来寻求对策。
而她的昭儿,就这样被推进了这风云变幻的棋局之中。
二人就这样,一路无话地走回了院子。
林昭一战成名。
年方十四的小将军,初上战场,一人独对三大敌将。
夺了一人首级。
如此彪炳的战功,便是他的父亲国公大人在他这个年纪,都没能做到。
阵前消息传回,炀帝龙心大悦,当即御笔一批,封林昭为彪林将军!
连林家大郎这个翰林院编修,皇帝都有赏。
这场仗整整打了一年半,国公府上下在这段时间,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
姚窈来往得最勤,以往爹爹还管着她,不许她同国公一家走太近。
每每她提起自己喜欢林昭,父亲都会严厉地告诉她:“窈儿,你听着,你要做的是大启最尊贵的女子,林昭这样不学无术的儿郎,配不上你!”
但林昭出征这一年半来,虽然提起阿昭父亲还是没给好脸,姚窈却能感觉到父亲态度的软化。
她向来会撒娇,多磨了姚方几次,也就对她去国公府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现在满会都的人都在夸赞林家三公子如何骁勇,甚至有茶馆把他在前线的事迹加以整理,写成话本,每日演出。
姚窈也偷溜去听了几回,开头几天还讲得像模像样,慢慢的就把林昭形容成十丈身躯,浑身都是毛发的魁梧壮汉。
在他们说到林昭还有一脸络腮胡的时候,姚窈实在听不下去了。
她给了说书人一锭金子,买了他所有的话本,然后告诉他以后讲林将军的时候,不知道他什么样子可以不讲外貌,不必作这些劳什子形容!
实在是,没一点像的。
想到林昭那张脸。
若不是因为他从前恶名在外,只怕再等半年,林昭满了十六,说亲的时候,会都满城的贵女都会叫媒婆主动去国公府说媒!
“哼,好看又有什么用,惯会招惹些是非!”
姚窈避开家丁,偷溜到市井来玩也不是第一次了。
以往都是林昭带着她走街串巷地晃悠,她要什么林昭就买什么,别看她身量小又娇气,却有个侠女性子。
从前会都城还经常见到那些权贵子弟欺压平民,直到姚家小姐带着林三公子外出。
那些世家公子只要一干坏事,就会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二人蒙头乱打。
打完就跑。等那些挨揍的人反应过来,早没影了。
人人都知道是谁打的,但就是拿不出证据。
偶尔有瞧见的平民百姓,被人抓着盘问,要他们指认打人者,这些前一刻还上去偷摸踹了几脚的人却是一个个都开始装糊涂。
吱唔半天对盘查的说了个自个儿只是路过。
最开始还有些人要还手,但姚窈将门出身,虽为女子,身手也不是一般人可比。
更别提后头还有个林昭斜睨着他们。
以姚窈的家世,若非成日里喊打喊杀的,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适合娶回家的乖顺媳妇,早几年就该被会都的权贵抢着定亲了。
长此以往,每一个平日里不可一世的二世祖家里,都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不上进不给我好好学课业,我和你爹就去镇都侯府给你说亲了!
这些人倒也不是没反抗过,还有带着家丁想堵他俩的。
想用强刑,看见姚窈那写满自得的俏脸,又生生憋了回去。
整个会都的兵都在姚方手里。
谁敢动手。
况且,就算真打起来,不等守备军赶到,他们怕早已被林昭打个半死。
这俩人!
百姓们管他俩叫小菩萨,世家子只会咬着后槽牙骂他们恶霸。
关于会都小恶霸们的故事,在同龄贵族圈流传的很是广泛,其中最有名的要属兵部尚书家的小公子孟子昊。
大启文风昌盛,不论贫富,家世,只要有才学,都可考学。
因此,国子监内有不少平民出身的学生,当然,世家子们瞧不上他们,国子监每年考试也分外严苛,若非达官显贵者的后辈,保不住名次的,便不能再读。
孟子昊跟他爹一样,不是读书那块料,胜在家世好。但欺软怕硬,在国子监很没有人缘。
世家子不屑与他为伍,平头百姓见着又躲着他。
一日孟子昊急着去如厕,跑得急。
前面的人躲闪不及,与他撞了个正着。但那人突地往后一撤,晃了两下就站稳了,孟子昊却摔了个十分标准的狗吃屎。
爬起来的时候他眼睛还看不太清,只依稀瞥见撞他那人的衣角布料并非上等,一看便是平民。
他没等站定就破口大骂:“哪里来的贱民也敢冲撞你孟公子!我看你是活腻了,给我跪下,自掌嘴巴,我就考虑不让你滚出国子监!”
听到这话,再看了孟子昊对面的人。
周围人都惊呆了。
甚至有些被林昭揍过的,都在暗暗佩服起孟子昊。
孟子昊清醒之后看到是林昭是如何哆嗦、如何尿了裤子,又如何慌不择路进了女厕都是后话了。
这段佳话被国子监的学生们编了七八个版本,作为课外读本。
那一年林昭十二,姚窈才十岁。
后来姚窈问林昭:“你到底把孟子昊揍得多厉害啊,他都不来上课了,我听孟兰讲,那天晚上他一回家就开始哭着求孟大人别送他来国子监了,嚎得那叫一个厉害。孟大人本就不喜欢他这副样子,就拿起藤条打了他一顿,结果嚎着嚎着他突然就吐血了!孟家三代就这么一个儿子,当下就宣了太医,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结果太医到了一看就问孟大人,小公子今日可曾不慎跌倒?”
姚窈还学着老太医捻了捻并不存在的胡须,粗声道:
“我瞧着这是摔断了牙,有淤血,吐了就无事了,就是断了的牙,估摸着是长不回来。”
那孟子昊本就哭喘着,一听这话。人就直接气晕过去了。”
姚窈说完还挥了挥小拳头:“该!谁叫他天天作威作福,人家不过是家贫,学习比他好就要受他折麽,我听说他从前还叫那些学生给跪着做人凳让他坐着纳凉。报应!阿昭,你真厉害!”
她看着林昭,越看越觉得喜欢,吧唧一口就亲上去!
“孟兰她们都说你厉害,就晓得拿好吃的糕点来哄我,都想叫我带着她们和你玩,我才不呢!以后你就只能保护我!”
本来想说自己没有揍孟子昊,孟子昊只是瞧清楚是他,便自个儿慌了神,闹出这一堆子事。
又见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林昭伸出手捏住她的圆圆小脸,假装严肃:“你知不知道不可以随便对别人这样的,这是坏姑娘才做的事。”
小姚窈哪晓得这人在诓她。
当即就娇气得要哭了:“阿窈不是坏姑娘,我只是看到阿娘以前都是这么对爹爹的,爹爹每次都很开心,我以为阿昭也会开心的。”
“那阿窈还会对别人做这种事吗?”林昭循循善诱。
“不会了。”
“阿窈想要我只保护你吗?”
小姑娘立刻点头“嗯嗯!”
“那阿窈也要答应我,这种事情阿窈以后都只能对我做,那我就只保护阿窈一个。”
小阿窈似懂非懂,只听懂了林昭最后一句话,前一刻还要哭出来的小包子脸立刻就盈满笑意:“嘿嘿,好阿昭。”
林昭揉了揉她的小脸,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道:“小傻子。”
几年后姚窈长大了些,想起这些事,只觉得自己当初真是被林昭一步步设计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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