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得战火将熄,一年前开始,由于战乱涌进会都城的流民便不似从前那般多。
镇都侯府从前每日都得开设粥棚,如今也改成了半月一次。
这段时间,京都各茶肆都在热议的不外乎一件事。今日连这粥棚排队的流民都纷纷谈论起来!
“林小将军要凯旋回朝了!”
“可不是!就在一月后。要我说啊,这林小将军可真是厉害得紧,胡纥蛮子什么模样我可是见过的,他们人人都比咱们大启男儿高壮几分!”
是二十天啦!
姚窈一边施粥一边在心里默默纠正。
“这讨伐军都回来了,咱们是不是能回乡了啊?我临走时和我老娘走散了,当时说好去投奔淮城的舅家,结果在城门口我俩给后来逃难的人冲散了,我到了会都,这都快一年了不知道我娘现在怎么样。”有人抹了两把眼泪,哽咽道。
“淮城这一年来都无战事,你娘定是平安的。”姚窈给他的碗里添了一瓢粥,轻声安慰。
那人抬了抬手中粥碗,向着面前戴着面纱的女子行了个不大标准的礼,“姚小姐菩萨心肠,您说无事定是无事!我那老娘若平安,应是日夜在盼着我回去!”
姚窈颔首回礼。
她快过十四岁生辰了,与林昭分别的这一年里。原本有些圆润可爱的小脸渐渐长开,再不是那张从前可以随意顶着招摇过市的脸。
这会都狂蜂浪蝶不少,往日有林昭跟着倒是无事,现姚窈一个人,又总爱往街上窜。老爹担心招惹是非,嘱咐她出门都戴着面纱。
她现在性子沉稳不少,虽还是爱笑爱闹,也只是在家里和国公府这两个地方放肆,在外面除了偶尔敲打一下顽劣的世家子,倒也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事。
姚窈的风评一天天的好了起来。
大启姑娘及笄便可说亲,她还差一年才满十五,却已是再次跃居会都权贵心中儿媳候选首位。
要说这些时不时邀她去赏花饮茶的夫人们有多喜欢她,也不见得,不过是自家爹爹权柄在握,结亲了他们便可狐假虎威。
姚窈心知肚明。
阿爹前些日子就告诉她林昭回来的事,还说陛下已经通知了司礼监和吏部,等林昭回朝,官位和赏赐,一样都不会少。
大启开国至今,从战火纷飞到天下太平,近两百年,没有哪一位将军在林昭这个年纪能有如此战功。
赞一声举世无双也不为过!
毕竟他出征时,不少人展纸提笔待嘲,并不看好。
可他还是胜了。
大家开始赞他、捧他,将他送入难以企及的高处,可姚窈午夜梦回,总是会梦见阿昭身上插满了箭羽,血浸湿战袍,在无声地叫她的名字。
她太害怕了。
她给他写信,可战时事忙,信件来往并不会太及时。
虽然每一封信他都有回,但偶时也会有延迟几天的情况,每到这时,姚窈几乎无法入睡。
不敢将这样的情绪灌注到信中,她总是爱在信里写下一些新奇的事,比如孟子昊前些日子寻了名医,安了副假牙;比如他们一起在城郊种的红枫树前些日子又长高了;还有她自己最近越来越贪睡,胖了不少,等他回来要盯着她节制饮食了。
战事烦劳不休,姚窈想让阿昭至少在看到她的信时,不那么疲累。
于是她默默消化着自己的情绪,在每一个林昭看不见的时刻里思念他。
她将林昭送给她的所有东西都摆到床上,摆不下的也叫檀香拿出来放在她一眼就可瞧见的地方。
每一样东西都沾满了她的担忧与挂念。
一封及时的回信,哪怕只有寥寥数字,也能换她几日好眠。
周围的议论声还在继续。
“去年被林小将军取了头颅的那人是谁?对!乌里!我是丰城人,就是他领着胡纥兵破了我丰城!杀了不少人!林将军杀得好啊!为我丰城百姓报仇了!”
“还有我!我是博城来的!我娘子的大哥全家就是被这些人杀了!一家上下十三口人!这乌里死有余辜!死得好!”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无非是说林昭战功彪炳,如何厉害。
姚窈听得聚精会神,时不时还安慰着有些难过的流民。
这一年多来,她三天两头就会亲自来粥棚,为的就是多听听百姓口中的林昭,好像这样,她就能离他更近一些。
阿昭真厉害,姚窈想着,随即又愁了起来,可是爹爹还是不同意我与阿昭走太近,还有那个成日里来纠缠的太子裴青,爹爹却对他颇赏识。
可姚窈把这人从上到下瞧了个遍,除了出身好些,也不觉得有哪里比得过林昭。
端坐高位,受人朝拜,她一点都不稀罕。
“小姐,小姐!太子殿下又来了!我方才回府里拿您的披风,还没走到门口,远远就瞧见他的侍卫在同姚管家问话,我等了半刻,见他们往这个方向走了,此刻怕是都到了两条街外的胡同口,我抄了后巷的小路,才赶在前面过来!”檀香提着裙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人到了,该讲的话也讲完了。檀香咕咚咕咚给自己灌了几大口水,抹抹嘴,看着自家小姐,试探道:“小姐,这次,咱们就走吧?毕竟是太子,不好再”
她话没说完,但两旁立着的姚府护卫也猜到檀香的意思。
这太子殿下从前就爱缠着小姐,原先是打不过林小少爷,才不敢近身。
大启有身份的显贵一般不会参与后辈间的争斗,孟子昊门牙都摔断了孟常也没拉下脸去国公府说理。
所以虽说裴青贵为储君,林昭却是一点儿不忌惮,也不管裴青比他还年长一些,每次都下了重手,多来几次,便是对姚窈有天大的喜爱,也不敢再靠近了。
林昭这一年多不在,裴青便见天的往姚府凑。姚方是太子的武学师傅,也算是有个正经的由头上门。
知道姚窈每日施粥,便命人把那粗简的粥棚打造得跟皇宫里的凉亭一般,贵气逼人。姚窈去城郊寺庙为林昭求护身符,他也能从旁窜出来,把她没拿稳的符包抢了去。
姚窈追了他半个会都,都没能要回来。
若说从前念他身份贵重,不好动手。从这以后,姚窈便算是和裴青结下了梁子。
这一年里,太子殿下落水两次,被狗咬不下四次,至于被狗撵着满城跑,那真是数都数不清!
若不是他外出从不摆銮驾,不表露身份,那堂堂大启储君被狗撵的满城跑这件事传到满朝文武哪里,就算不被罢黜,也得被言官们批得狗血淋头!
即使这样,裴青还是一如既往,死缠烂打。
有时候姚窈也能同他心平气和说几句话。
“你就非得追着我跑么?这会都哪家的女子不比我温婉得体,我听说右丞家的孙小姐整日在家哭闹要做你的太子妃,绝食都绝了三回了,你就是不理,害得现在人家都十七了还没许人家!”
裴青是有些皇家傲气在身上的,想到那右丞家的孙小姐,撇了撇嘴开口道:“什么叫我害的!我又不喜欢她!她家惯会仗势欺人,右丞都老得快走不动道了!偏要为自己孙女儿去找我父皇赐婚!父皇念他几朝元老,有些松动。幸好我得信快,拉着母后去做说客,我自个儿二话不说去典阁门口跪了一夜,否则,孤的终身大事就这么被稀里糊涂的给出去了!”
姚窈听一国储君说别人仗势欺人,有点无语,心想:为什么皇上就不能糊涂一回呢。
继而,她又问道:“你都知道要拒绝不喜欢的人,又为何要时刻跟着我呢,这般逼我”姚窈似是对他的行为有些黯然:“明晓得我将来是要嫁给阿昭的,上次你跟我去寺庙抢了他的护身符,他若是晓得了回来定要同你打一架,你又打不过他。”
裴青看着姚窈的侧脸,只觉得就这样看着她便很知足,在熟人面前没必要蒙着面纱,所以她并未遮面。
“我又没跟那右丞一样,求我父皇赐婚!逼你嫁我!我这叫”他想了片刻,朗声道:“我这叫公平竞争!你今日不喜欢我是今日,谁晓得以后的日子你喜不喜欢我!万一林昭从那边回来大变样,你又觉得不喜欢他了呢!你一日未嫁,我便争一日!”
“若我嫁了呢!你还要这般逼我吗?”姚窈打断他。
裴青一时找不到话,只得说:“那时再说。”
姚窈听出他话里的犹豫,当即心中警铃大作,她故意开口:“你不是说不逼我吗?”说这话时姚窈还狠狠掐了自己几下,霎时便有几颗晶莹的泪珠颤着滑落。
这副模样被裴青看在眼里,活像他将她逼到了绝境,他有些慌了。急忙开口:
“不会的,阿姚,我向你保证,永远都不逼你!”
“记住您的话!太子殿下身份贵重,必是一言九鼎!”姚窈目的达成,收了广袖下掐着大腿的手指,整张脸又变回了平时对着他那淡淡的样子。
话毕,还向着裴青微微福了身子,见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内宅女眷的君臣之礼。
裴青也反应过来了,他这是被姚窈设了套,还上赶着往里钻。但他却没半分不适,几乎没作思索,他便回道:
“孤说到做到,绝不强求。”
往回走的路上裴青一直同姚窈并着肩走,保持着十分恰当的距离。
他瞧着两人映在身旁的影子,因着日头微斜,影子倒不像两人里的那般远,时不时的还能有一两个角度的重合。
“一个月后,他就回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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