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一个方脸男子闻言便下了马。
“乌里!”这个方脸男子对着林昭的方向大声说。
在乌里经过霍克苏身边时,霍克苏右边的男子用胡纥话低声道:“你不能应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的确在故意挑衅你,别忘了我们的目的,霍克苏。”他又看向停步的乌里,说:“乌里,你去试试他,不要恋战。”
林昭看见霍克苏被他挑起的怒火在那个人一句话下,便归于平静。
真是可惜,他在心中叹道。
“林昭。”他同样大声回应乌里。
话音刚落,只见两人同时加快速度,厚厚的积雪根本挡不住他们的冲刺的脚步,他们的身后被踩出两道又深又长的印记。
枪尖与弯刀撞在一起,又在下一刻分开。
乌里往后倒退两步,有些骇然地望着林昭。
他的虎口还在发麻,若不是收手及时,或许刚刚那一击他便会被击倒在地。
对少年的轻蔑在这一刻尽数散去,乌里大喝一声。重新调整了握刀姿势。
“竟一击就让乌里这家伙认真了,这少年是谁?”霍克苏右边的人突然开口,带着几分探究。”
他穿着胡纥的作战服饰,却长了一张酷似汉人的脸孔。
林昭已和乌里对拼数次,他虽不如乌里身形庞大,却胜在灵活,次次角度刁钻,若非乌里反应迅速,此时身上怕是早已多了数个血窟窿。
乌里心中大惊!他知晓霍阑关来了位年轻的将军,据说不到还十五!虽早已有人提醒不可对此人掉以轻心,他还是没想到此人竟如此生猛!
每一击都力大无穷,力度被枪尖度过来,乌里的刀背都发出嗡鸣。
如今的情形,是他若松懈半刻,必成枪下亡魂!
他本就是为了试探而来,此刻也不想继续同林昭缠斗。
乌里好不容易抢出一招,转身要跑。
林昭哪里会放,回身一吹口哨,玄影便狂奔而来。
乌里也唤了自己的马。
“坏了!”霍克苏右边那人脸色一变,双腿一夹马腹,也冲了出去。
还是晚了。
尖刃在刺破了乌里的喉咙后一闪而逝。
乌里的喉间多了一个不大的血洞,血液喷涌而出。
死之前乌里总算知道,为何对阵时他瞧见林昭虎口和手心的茧,都在说明他是跟自己一样使刀的,却为何要将兵器换成长/枪。
枪身长,善追击。
乌里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他只知道,胡勒王征伐大启的道路,似乎将要像他的生命一样,不能再前进了。
将领死了,胡纥兵立刻爆起,林昭后方的大启军也向前冲来!
喊杀声突然响彻天际。
林昭一马当先,提着枪冲了出去。
两边战成一片,这些从会都带出来的兵,虽行军散漫,但平日里的训练都是实打实的,从前没见过尸山血海的战场,未及生死一线之时,都得过且过,而真踏上战场,生的本能将大于一切。
他的时间太紧,只能用血与泪来加速这群人的成长。
不知是那边的声音突然就大了十倍不止,胡纥的兵马到了!
大启的援军也到了。
本以为将一面倒的战斗,厮杀混乱的情形,此刻却诡异地停了。
他们在各自将领的示意下彼此对峙着。
唳!黑鹰展开宽大的翅膀,像是看完一场戏的观众,嘶叫着离开。
胡纥人率先吹了撤退号角。
林昭与对面仅剩的两个将领遥遥对望,他的目光更多停留在那个汉人长相的男子身上。
那人也看见林昭身后多出来的人马,面色有一瞬闪动,又很好地掩了下去。
“退。”他下令。
赵业从后方赶来,将双刀扔给林昭,他没有接,也没有下令追击。
等到胡纥数万兵马消失不见,林昭才下令回城。
虽然杀了一个胡纥将领,林昭面上却没有多少喜悦之色。
齐天阳早就等在内门,见林昭回来便立刻迎上前去,问道:“将军,如何?”
林昭压低声音:“他们果然是为了试探我们的人马。”
“这,这可是,这可是”齐天阳被惊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然而他心内虽思绪翻腾,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
大逆不道啊,林昭在心里补充。
“恭喜将军首战告捷!杀敌军大将!天佑我大启!”齐天阳按捺心中惊骇,扬声说道。
“天佑我大启!”
“天佑我大启!”
“天佑我大启!”
一瞬间,城内的将士们彷佛收到了无尽的鼓舞,齐齐喊了出来。
对林昭而言,这并不是一场胜仗,却是他需要的结果。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战的目的,胡纥疑心霍阑关内兵马倍增,他也想借此确认心中所疑。
将士的战心要靠战场点燃,他不可能一直带着这群没有战心的兵打退胡纥。
交战不过三刻,三千人便战死超一成才换来的士气。
如果时间足够,他断然不会出此下策。但大启三境被攻,东西二境情况着实算不上好,林昭别无他法。
杀乌里,是他计划之外,他只是必须要杀一个人,本来想杀的人是霍克苏,因为齐天阳告诉过他,霍克苏无大能,却十分易怒,选择这样一个地位尊崇又不够强大的对手,是最稳妥的方式。
而近日他才惊觉,霍克苏,似乎并不是胡纥这路兵马的最高统帅。
他还记得胡纥阵前那张酷似汉人的脸,不知是否是错觉,林昭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林昭刚到霍阑,齐天阳便叫人将自己的郡守府腾了出来,家眷全部移进偏院,正院给林昭做一个临时住处和商讨军情的地方。
再三推辞都没能打消齐天阳的念头,加上战局吃紧,林昭只得遂他的意住下。
赵业领了军令把伤员安顿好之后就回郡守府复命了。
这一战打得痛快,战报传回会都,必然免不了一番封赏。
赵业在心里思量着,这才刚开始,旁人只道自家公子如此年少便能战得这般漂亮,是为天纵奇才。
他只觉得林昭彷佛一夜长大。他越来越看不见那个整日在会都兴风作浪的纨绔少爷,按理说这应当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他对此却总有几分担忧。
林昭小他四岁,他算是看着他长大。
小时候林昭不爱念书,在国子监也老闯祸,总是被国公关进柴房思过,不准任何人给他送吃食。林昭的性子从小到大几乎没什么变化,和林国公一脉相承的犟驴性子。
那么小的孩子,挨了一顿藤条,还被关进黑乎乎的柴房,硬是能一声不吭。
若不是赵业半夜趁着看守睡熟了,从狗洞溜进后院,借着柴房年久失修的破烂窗户洞给林昭塞进去一点儿吃的,他怀疑林昭真的能这样犟着饿死也未可知。
这样被收拾了好多次,林昭也没能变得温顺。
后来不知林昭怎么突然转了性,开始认真地对待林苍垣教给他的东西。
国公在渺落山给他找了师傅,是个方外高人,林昭八岁上山,一呆便是四年。除了逢年过节回来见见林夫人,考学前后回国子监应试,其余的时间都守着山上的草木过了。
赵业作为伴读,自然是跟着去的。
他看过林昭鸡鸣便起,星落不歇的练武。也看过少年在某个落日里对着霞光静坐,手中是一方染了血的绢帕。
或许只有赵业知道,林昭想要变强的念头里,包括了他想要保护的某个人。
那些年林昭在会都的时间并不多,但他在的时候,身边必然有个小尾巴成天跟在他身后,阿昭、阿昭地叫着。
林家老大老二都不是当兵的料子,林苍垣培养过、打骂过,没天分就是没天分,也没办法强求。
林昭出生的时候林苍垣已经五十多了,林苍垣对老大老二的期望便悉数倾注到了他身上。
抓周的时候,林昭放着文房四宝、宝石玉帛看都不看一眼,一下子就抱住了林苍垣试探着摆上去的头盔。
那一刻林苍垣原本有些耷拉的眼皮倏地抬了起来,双眼跟淋了油的火把一样闪着光。
许久不曾笑过的老将军,那天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赵业听他父亲说,那天年过半百的老国公高兴得差点晕过去,因旧疾在身许久未曾饮酒的林苍垣那天吃饭时还专门要了一坛子竹里香,也不喝,就摆着,他说就闻闻味儿。
从此林苍垣更爱惜自己的身体了,他要留着命去培养林昭,让他这个儿子撑起他担忧的大启的未来。
赵业从小耳濡目染地跟着林昭,他也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暗流。
他看到会都的歌舞升平,也看到日夜操练的林家军;他看到文人泛舟诗说安乐,也看到城外荒山那越来越多的坟冢。
国公的忧思是对的。
天下在安定繁荣的樊笼里昌盛着,笼外有多少掠夺的眼神在肆虐,他们是看不见,亦畏惧去看,有人编织出祥和美好的黄粱梦,他们也愿长醉不醒。
而林昭身在局中,看到的只会比他更多。
他仅是兵卒,而他是将帅。
是局中之人,亦是举棋之人。
穿过前厅回廊,赵业在布阵图前找到林昭。
他看的不只是霍阑,而是整个大启。
那双在他眼里还算单薄的肩膀上,早就被加上了无法估计的重量。
看不见,却沉甸甸。
赵业走近几步,沉声说道:
“报将军,伤亡已清点完毕,战死四百一十二人,重伤二百零五人,轻伤三百三十七人。”他将手里的名单递了上去,“这是战死者的名单,已依照您的命令把他们的腰牌收好,回朝后归还家人。”
“抚恤的事也要办好,他们是大启的英雄。”林昭下了战场又在思索对策,此刻声音有些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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