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战士们现在如何。”林昭问道。

    赵业愣了一下,似是在犹豫,“经此一战,军心重稳,将士们见识到胡纥人的凶狠,将军阵前杀敌重振军心,加上齐大人在军中多次鼓舞,大部分人都不再颓然。只有极少部分,仍是,仍是有些畏惧。”

    林昭并不惊讶,他叹了口气,“能有此效已是意料之外,十多万人,也不可急于一时,倒是这齐天阳,这样的人,怎会只在霍阑做一方郡守。”

    “罢了,先请人上来,我要共商破敌之计。”

    也不知是不是林昭上次一战给了胡纥人震慑,长达半月,胡纥再未挑衅一次,若不是大营还在风雪里纹丝不动,林昭都以为胡纥人撤走了。

    在派了五六次斥候和小队出关后。

    胡纥人撤走了起码一半!总算得到了准确的信息。

    等了个晴朗些的日子,林昭决定主动奇袭。

    而这次进攻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林昭带兵抵达胡纥大营的时候,才发现里面只有不足一千人。

    胡纥人撤军不止一半,他们留下了外营的人用来扰乱视线,其余人早就趁着夜色与风雪悄悄离开。

    前些天夜里都没有停下的大雪,就是掩埋足迹最好的帮手。

    他看着延绵数里的胡纥大营,头一次心里漫出寒意。

    “快马加鞭,走最近的道!告诉东西二境守军!胡纥要大举进攻了!要快!”他叫来信使,快速吩咐。

    等信使离去,他又唤道:“赵业何在。”

    “末将在!”赵业自胡纥营前策马而来。

    “再留五千驻军给齐大人,若有人来,命他死守便是。再点五万人,带上霍阑军备库的箭,由你带队去西境。剩下的人带好足够的粮食,随我从霍阑关外,绕过骞西荒原,往东。”林昭在最短时间内做出应对,沉声吩咐。

    “将军不可!”赵业慌然下马,跪在林昭马前道:“霍阑关外以东大部分地区现已被胡纥占领,丰城更是早已易主,我们并不清楚胡纥岗哨设在何处!若半途与胡纥遭遇,您便是孤立无援!此番兵行险着太过冒险啊!”

    林昭像是没听见他的话,紧了紧缰绳,“这是军令。”

    他们没有时间了,胡纥看到霍阑难以攻破,冬日最寒冷的时候就要到了,他们无法确保自己能安稳捱过去,便直接放弃了霍阑关的部署,借助已破的东西二境外围,集中兵马,一举进攻,他们故意不拔走霍阑关外的营帐,为的就是拖延大启的支援。

    而东西二境,仍是僵持不下,谯勿关破后、丰博二城被屠,胡纥突然止步,西境西南四城初时被吓胡纥战势吓破了胆,不战而退,退入后方城池之后,却还是勉强抵住了胡纥攻势。

    两境现在仅仅是靠着人多强守,北境霍阑是在两边战局稳定时才分出的兵来打,林昭看得出来,阿不翾虽冒进,却步步为营,他想用最稳妥的方式,三路齐攻!

    而今若胡纥将分给霍阑的兵再次召回,东西战局必将发生巨变,林昭不可能视若无睹,他也只能兵行险招,不进关,绕着关外,从侧后方支援,从胡纥的眼皮子底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他手下的兵已经有了兵样,才敢如此行事。

    军令如山,赵业觉得背脊都生出刺骨的凉意,终究不再多言,“是。”

    林昭带着大军从霍阑关外出发的时候,他击杀乌里的战报刚传回会都。

    会都上下因此庆贺之时,林昭正在千里之外,他借着对大启地势的熟悉,大军驻扎后带着小队埋伏出手,一路行进,摧毁了胡纥在霍阑以东的所有岗哨。

    在林昭二字在大启每个角落被传颂前,胡纥已经先一步将他的姓名刻进了血脉的仇恨里。

    十八个月,这位少年将军完成了所有失地的收复,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就像没有人知道他的每一道伤从何而来。

    夜风吹来,林昭鬓边散落的一绺头发被吹了起来,少年耳后那道狰狞伤疤出现在赵业眼前时,他才将自己从恍若昨日的记忆里将自己抽了出来。

    那是林昭打退东境敌军后连夜行军来支援他时,为救下他才添的伤。

    他像是魔怔了,开口道:“累吗?”

    少年前行的身子微不可查地一顿,却没有声音传来,他还是向前走着。

    他们已经回到营地,就在赵业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

    “累死了啊。”林昭的声音突然响起,像是深夜响起的一声闷钟,敲在赵业的心头。

    还没等赵业反应,他又换成一副轻佻的语气,“可是怎么办呢,谁叫少爷我这么厉害。”

    “对了,明天见到阿窈,你记得告诉她我在战场的英姿,不然我自己跟她说,也不好说大了,还怪不好意思的。”

    赵业站在营帐口,透过掀开的门帘,他看见少年卸下甲胄之后,伸了一个格外长的懒腰。

    十四岁就出征的少年终于被命运摆到了棋盘上,一下又一下地被推进着。

    如今是天成二十六年,林昭已经十九岁,自四年前年胡纥突然起兵,多年来边境不宁。

    胡纥在十多年的养精蓄锐里,现已有五十万大军,且开战以来,胡纥便断了大启的岁贡,没了胡纥进贡的良种马匹用以配种,大启的战马产量严重不足。

    三个月前,近年被胡纥蚕食的楔罗部突犯边境,带着他们特有的毒与胡纥兵配合进攻,边境告急,林昭便领命出征。

    与楔罗对战之时,即便先服用了解毒散,林昭却还是中了毒,若不是玄影退得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此战临近结束时,林昭抓了楔罗族长的妹妹,终于再度抓到了四年前的一些线索。

    他快马回京,还来不及向父亲禀报,就先被赵业的话在这寒冬里兜头浇下了一盆凉水。

    阿窈嫁给别人了。

    他此刻就站在她的大婚典礼之上。

    往事依稀,皆如昨日。

    他忆起第一次领命出征时,姚窈连夜绣给他的手帕,多年来一直被他妥帖安放着。

    藏进心口盔甲的绢帕还留有余温。

    赠物之人却要舍他而去。

    老天爷却仿佛刻意在捉弄他,竟让他在这样荒诞的时刻,看见了她身着嫁衣。

    看着堆簇在东宫的数不清的红,林昭只觉得双眼被刺得发疼。

    他还来不及反应眼前的一切,先看见了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眼前的人明明是那个临别前拥着他叫他平安归来的姑娘,林昭看着她一身大红的嫁衣,他早就知道她穿嫁衣会有多好看。

    即使她身边站着的人不是他,林昭也没办法从这样明艳摄人的她身上移开目光。

    满眼都是那熟悉的身影,林昭并没有看见主位上空无一人。

    身后有人冲了上来,左右都有人架着他要往外走。可林昭力气本就大的离谱,竟纹丝不动。

    “我回来了。”他本来有一肚子话要讲给她听的,说他此次又遇到了什么新鲜事,得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要送给她。

    此情此景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他只能扯出一个难看的笑,用显得不那么难过的声音告诉她:

    “我回来了。”

    我回来娶你了,阿窈。

    若是没有这满目醒目张扬的红,这才是他应当说的话。

    “哟,林将军回来的倒是巧,正赶上孤的喜酒,来人,给林将军上酒。”裴青神态倒是很自如,从前被林昭收拾得不少,借此机会收点利息也是好的。

    他挥退了上前要将林昭押出去的侍卫,冷声道:

    “今日东宫办的是喜酒,有客来,只有哪好酒好菜招待的道理,哪有把人往外赶的说法,你们这是诚心触我大喜之日的霉头?还不上酒,也让林将军尝尝孤与阿窈的喜酒,味道如何啊。”

    说着,还故意往姚窈身边倾斜,贴的更紧。

    林昭瞳孔猛地一缩,若不是姚窈皱着眉让开了半寸,他兴许已经后悔自己方才进武门时卸了佩刀。

    以他如今的地位,带刀进宫也无人敢拦。

    瞧在林昭眼里,裴青这便是一派做新郎官的喜色。眉梢眼角的每一分笑意,都在无声地挑衅着他。

    林昭双唇抿紧,左右的侍卫不知何时退下了,他成了宴会的中心。

    是了,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林家三公子与姚家小姐自小便在一起,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如今这一道赐婚圣旨,生生将两人分开,有人半眼着面看热闹,有人悄声叹可惜。

    太监端着酒来到林昭面前:“林将军,喝杯喜酒罢。”

    林昭这一刻才真切地听见周遭的声音,将他最后一丝置于梦境的侥幸彻底打碎。

    她,真的嫁给别人了?

    是他回来得太晚。

    太监将盛着酒液的瓷杯又往他面前送了送,正欲开口,却对上林昭压着怫郁、阴沉无比的脸。

    林昭收不住满身的凶气,明明只是站在那里,甚至都没挪动脚步,就是让人莫名心惊。

    像被一头凶兽死死盯住了最为脆弱的脖颈,不知什么时候他就会爆起撕咬。

    太监被震得不住倒退,不敢再接近。

    林昭一动不动,只定定地望着姚窈,眼前的一切几乎逼尽了他的力气。

    他想冲上去、将除了她之外的一切统统撕烂,那红色太过扎眼,他恨不得将之焚成灰烬,然后扯下她的凤冠,扔在地下,再狠狠碾碎!

    就像他此刻被肆意践踏的心。

    她怎么敢?

    怎么敢如此负他!

    林昭拼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找回些理智。

    天知道他做了多大的努力才克制住自己冲上去带走她的冲动,但心里深处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

    那是阿窈啊,他该信她啊。

    姚窈一看林昭这心如死灰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可这东宫今日人多口杂,她并不好与他说明真相,又怕林昭做些傻事,心下一急。

    “快晕啊!”她借着宽大裙摆的遮挡,狠狠地踹在身旁之人的腿上。

    “哎哟”裴青突然发出一声怪叫,姚窈这一脚使了狠劲,裴青觉得自己小腿必然是青了一大块。

    “林将军怎地回城先来我东宫了,不回你林府去看看?今日孤大喜,林将军可曾在此见过你林家一人?”裴青觉得今日大概是认识林昭以来最扬眉吐气的一天了。

    “我林府有何事?”林昭心中一紧,先前未来得及细看,经裴青一说,他才向着大厅望去,果然,储君大喜之日,以林家地位必不可能无人前来。

    还不等林昭再度开口,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声音。

    入门处两旁立着的两只鸾凤和鸣鎏金瓶被来人带倒,瞬息就变成了粉身碎骨的模样。

    众人一惊,大喜之日,便有如此不祥之兆,这可是大凶之意。

    太监总管秦德喜从殿外连滚带爬地摔了进来,顾不上脚下满地的碎片,冲到裴青面前,万分悲泣道:

    “太子殿下!陛下!陛下驾崩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

章节目录

寒时谣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围谷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8章 大喜,寒时谣,笔趣阁并收藏寒时谣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