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那两道人影同时出声。

    “时间不多,有何事?”姚窈快速说道。

    其中一人开口:“回禀主子,已经将能调动的所有人都调动了,仍未查到那上告御状之人被关押何处,太子府也悄悄潜进去探查过,府邸密道都找到了,还是不见人。”

    姚窈并不意外,“算了,将人撤回来吧,找了近一个月都没找到,是我小瞧了裴青,他既然敢以此为赌注,必然是在一个万全之地。先帝去得突然,线下唯一的线索就是裴青,这么多年他都在藏拙,是我没想到。”

    那人再度开口道:“还有一事。”

    “说。”

    “主子可知林家二公子在何处。”

    姚窈顿了片刻,道:“阿昭的二哥?他不是因伤残一直在家吗?莫非这其中有何隐情?”

    “正是,属下派人查探会都之时,意外发现那林家二公子根本不在会都!”

    “不在会都?阿昭知道此事么。”姚窈问道。

    那人答:“依属下看,林将军知道,不仅如此,林家上下都知晓,因为即便二公子院内空无一人,他们依然如常送饭,送药,定时请大夫过府问诊。”

    姚窈心有疑惑,却还是道:“此事闲暇时可探,不必太慎重,他是阿昭的哥哥,只要对阿昭没有恶意,我管他做什么。”

    “属下遵命。”那两人异口同声。

    “诶,对了,我近来事忙,后面阁中事务有何急事的,都可交由檀香代我处理。最近这短时间,不是胡纥打进来之类的事,都不要来打扰我。”

    两人面面相觑,“遵命。”

    随即几下起落,便消失在了姚窈的视线里。

    新皇登基大典定在丧期满的五日之后,钦天监一连七天不曾合眼,才算出这么一个据他说可保大启百年昌盛的良辰吉日。

    炀帝在位多年,却只有三子,还有一子尚不足十岁,是炀帝当年酒后临幸宫女所生,后宫女难产,孩子便一直放在一位无子的太妃宫里养着,还算康健。

    裴青的另一个兄弟母族势弱,本人无能。

    在赵家与太后的顺水推舟之下,裴青就在钦天监算了七天七夜的吉日里,称帝了。

    年号丰武,帝号为瑞。

    皇位更迭,掌权者变换。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生活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他们最在意的,不过是那些苛捐杂税,土地税收能不能在新帝登基后得到减缓,变得轻一点,稍微能让人喘口气。

    丰武元年,皇帝登基半月余,因得先前国丧,政事堆积如山,裴青这些日子都宿在了议政殿。

    他每日都要召内阁议事,半月来,新帝的旨意不断从议政殿传出。

    科举再度实行文试、武试双选制,由诏令颁布之日为初始年,三年一选,文武状元地位等同;

    废除吏部官员推举制度,未经科考实有才能者,可经由推荐获得内试资格,内试头筹者方能入仕;

    百姓土地税减少两成,为期五年,商税增收半成,用以军饷储备及边防建设;

    一条条诏令如雷霆倾泻,一道接一道地颁布下去,冲击着会都城稳定多年的多方势力。

    一时间,会都仿佛被看不见的阴云笼罩,局势大变。

    夜至,赵奉泉在城西的秘宅里,此时却是灯火通明,若是林昭在此,必然能认出这里面汇集的大多数人,都是在白日里同他站在朝天殿中的臣子们。

    闪烁的烛火投射在众人脸上,大家的脸色都算不上好。

    赵奉泉坐在上首,双目微阖,并不参与堂中的争论。

    而堂中或坐或立的官员们,却是一片热闹。

    “陛下这是要干什么,才刚登基,就要推翻先帝遗制,自几年前胡纥进犯,边关不宁,花在边关和军饷上的银子越来越多,南方堤坝毁损要银子修缮,北边蝗灾要银子赈灾,便是眼下这会都城,先皇丧仪与新皇登基的花销,已经快将国库掏空了,陛下此时还下旨减了两成赋税,两成啊!那是多少银子啊,莫非陛下真当这大启国库如海中舀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户部尚书罗栋偾闷道。

    吏部尚书彭植闻言也坐不住了,“陛下重设武举考试便算了,还要在吏部另设武尚书一职,专管武将职分,说是从四品,实则在皇上面前却与我平起平坐,还废除了推举任官,那以后这会都官场,莫不是要被那些寒门子弟占去半壁席位?”

    彭植说完,见众人并不应和,神色一窒,接着道:“在场诸位有多少人的如今的位置是由推举而来,不必我多言吧,怎能如此事不关己!”

    “彭大人慎言。”开口的是坐在赵奉泉下首,一位身穿白衣的中年人,从进了这间屋子,他一直沉默着。

    彭植见是他,有些不满,“少卿大人,此时并非朝堂之上,你我皆为同船之人,一句戏言罢了,何必如此作态。”

    打断彭植之人是大理寺少卿白行舟,在场十余人,除了他之外,最差的也是个三品大员。

    只有白行舟,不过四品大理寺少卿,却因为他师从赵奉泉,在这里的地位隐隐有些压过众人的苗头。

    彭植是个十分好脸面的直肠子,最见不得他这弯弯绕绕的样子,因此与白行舟的关系很是一般。

    因此见白行舟当着这么多人下他的面子,一张脸气得通红,就要发作!

    “两位大人莫要动怒啊,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如何将眼下的困局破了,皇上这般一意孤行,各部都自有损伤,大家共事多年,何必在这些小事上动了肝火。”孟常见两人要对上,立刻站出来打着圆场。

    “谁说自有损伤,皇上下了这么多道圣旨,没一道跟兵部有关的,孟大人,怕是你夜里都是偷着乐吧。”有人听了孟常的话,讥讽道。

    孟常并未去看是谁说的,他苦笑着,“这几年边关战事不停地打来打去,军队也被林家那小子调来调去的用了个遍,不动兵部,也不过是现在的兵部暂不足为惧罢了。”

    赵奉泉闻声终于开口,“你倒是看清了。”

    孟常拱了拱手,“下官这几年这个兵部尚书做得跟个纸老虎似的,那边关告急的信件比虎符还管用,先帝念他功劳,百姓奉他战神,林昭来找我要兵,我也不能拖着,延误军情的罪责,下官哪里敢担,除了边关,关内之事他也要管,一会是西山剿匪,一会是关内平叛,这多来几回,林昭这小儿这几年竟是将除了边关驻守军之外的三十万大军调了遍。这次陛下登基,每次议事都叫了那林昭,真不知这小子何时与新帝如此亲近了,也因为他的缘故,陛下有了林家助力,议事时即便咱们联名恳求,也不为所动。”

    “这事你知道吗?”赵奉泉望向堂下一处。

    众人循声看去,那人隐在最末端的座位里,是烛光照不到的角落,这么久了,竟是无人察觉。

    听见赵奉泉叫他,那人却并不像他人那般恭敬,一动也不动,即便是坐在下首的位置,也是不卑不亢地开口:“若是问新帝与林家三子之事,不知。”

    “姚大人?竟然是你!”有人认出他,惊声叫到。

    “真是镇都候!”

    “姚大人从前对这等事最是嗤之以鼻,今日怎地亲身而来,是清台高阁待腻了,也想下凡来了?”彭植故意开口。

    他从前想将自己的小儿子安插进京防大营做个都尉,不知往姚方那里明里暗里送了多少礼,姚方照单全收,待得他以为事成之时,自家儿子确实是进了京防大营,不过却不是都尉,而是最低等的杂兵。

    他气冲冲地去找姚方理论,呵斥他污了自己的银钱还不办事。

    结果姚方扔给他一张天龙寺住持苦槐大师的亲笔信笺,内容是感谢彭植大人慈悲慷慨,捐了这许多银钱为天龙寺增设僧房,还写了一大段高深莫测看不懂的佛家谒词。

    他还记得当时姚方一连淡笑地对他说:“小女心善,去天龙寺添香油钱的时候也帮着彭大人添了一笔,不必客气。”

    我客气你大爷!

    彭植一口怨气到了喉头,只得生生咽了下去,送回家后大病了一场,此后每次碰见姚方,招呼都没打过便疾行走了。

    “姚大人今日前来,是我等一大助力!大人手中有会都守备军和京防大营,这十万兵可是认人不认物,不需虎符便能调动,有了姚大人,明日朝堂,我等还惧他一个小小的林昭?”有与姚方无甚仇怨的开口。

    “他林昭再能耐,手下也没有自己的兵,那些军士敬他又如何,还不是要凭着虎符调动。”

    “据下官所知,那林昭与姚大人最疼爱的独女关系甚笃,东宫大婚当日,林昭进宫就奔了过去,那姚小姐见了林昭,竟是一动不动地连天地都不拜了!姚大人真能不顾女儿,与我们同站一方?”

    姚方站起身来,往中间走了几步。

    他并不关心旁人的眼光,只对着上首的赵奉泉道:“在下来此,诸位有疑虑实属正常,但相爷七年前于我有大恩,我并非忘恩负义之辈,敢在此夜孤身前来,各位都亲眼所见,并未隐藏,便是将我自己同诸位绑在一处。”

    说完,他的目光无声地划过那身着月白长袍的身影,眼底微凛,聚集的冷意很快又消失不见。

    “镇都候今日前来,大家也不必疑虑了,都是为了大启鞠躬尽瘁的同僚,不必搞得如此剑拔弩张。”

    赵奉泉说这话时那灼人的双眼一直紧紧地盯着姚方,见姚方神色如常,才笑着继续道;

    “近日之事,我等不必忧心,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陛下坐的是龙椅,若不把阵势搞大点,怎么对得起他这个位置。宫内已经安排过了,明日不会再有新的旨意,已经昭告天下的,你我都是大启的臣子,就如陛下所说,执行下去便是。至于如何执行,就不必上报赘述了。”

    众人心中了然,应声:“是,下官知晓了。”

    “对了,瞧我这脑子,真是有点年纪了记不住事,方才就想问了,姚大人,爱女近来可好?”

    姚方心中一紧,答:“谢相爷关心,小女一切安好。”

    赵奉泉似是欣慰一样地笑了几声,“那便好了,太皇太后说了,过些日子,东宫未完的典礼也得办了,不然新帝登基,后位空悬太久,总是不利朝邦安定的,前几日我听说,胡勒王的儿子阿不翾,似乎是又在整兵了。”

    “下官替小女谢过太皇太后的抬爱。”

    一番夜谈后,众人在各自下属的掩护下,纷纷回府。

    姚方所言非虚,他确实是一人独自前来,并未带着随从,他没有骑马,一个人慢慢地走在会都的夜色中,偶尔会抬头望一望天上高高的月。

    今日不是十五,月缺得有些厉害,像是从前胡纥进贡的燕月弓。

    专为女子所造,薄薄的一弯柄。

    他还记得那人如白玉一般的手握上那弓柄时给他带去的惊艳。

    这样的月是没有什么光亮的,但姚方步履从容,像是融入这墨色一般的夜半。

    前面已经能瞧见镇都候府的门庭,姚方有些刻板的脸突然动了动,等他进府时,已经是换上了一脸温和的笑意。

    “不是叫你不要等了吗?爹爹办事去了,这么晚了,女孩子家家的,睡晚了可会变丑喏!”

    “那爹爹你下次就早点回来呀!总是这么晚,我也听说,大人睡得晚了,会老得更快哦!你看看,你这眼角又多了好多皱纹!”

    姚窈学着他的样子打趣,说话时还伸手抚了抚姚方的眼角,像是真的在为他抚平什么一样。

    姚方哭笑不得,“你个鬼灵精!”

    檀香掌着灯在父女二人前面走着,身后是一道随着她延伸的光幕,父女二人在这光幕中看起来,温馨极了。

    姚窈连打两个呵欠,“困死了!都怪你!下次我可不等你给你留灯了,就要你一个人摸黑回来摔个鼻青脸肿!”

    “好了好了,窈儿,爹知道了,下次会尽量早点的,你才是,实在太晚就不要等爹爹了,自己回房睡。”

    姚窈哼了声,没搭理他。

    到了姚窈的院子,姚方催她进去歇息。

    他听见姚窈转身时小声咕哝着:娘以前就是这样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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