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方在院外站了片刻,待屋内熄灯,才转身离去。
“小姐,侯爷今夜,是去了城西密宅。”檀香在漆黑的屋子里轻声道。
屋内没有重新掌灯,姚窈再黑暗里叹了口气,“爹爹最近是怎么了,先皇一去跟换了个人似的,今日更是连从前不齿的那些人都愿意去见。”
檀香答道:“兴许侯爷是有何目的吧,小姐,您也别多心,已经按您的吩咐,找了人跟着了。”
“罢了,父亲的事,我也不想横加干涉,以他的为人,自然是不会同他们同流合污,明日见到阿昭,今夜之事一个字也不要提,知道吗?”姚窈思索片刻,吩咐道。
“是,奴婢晓得。夜深了,小姐快些歇息吧,免得明日见到林少爷时脸面色不佳,林少爷定会追根问底的。”
“嗯,你也睡吧。”
檀香为姚窈将被子掖好,放下了两侧床梁悬着的青色床幔,拢了拢才退了下去。
不同于慈安宫众人守夜时要提着气踮着脚走路才不发出声响,檀香步履如常,竟也是悄无声息。
清晨时分,会都繁华的一天还没开始,街上的摊贩们刚准备出摊,城内的街道上也没多少人。
而此时,会都城南边一条小巷子里,却是人头攒动,们人在这条本就算不上宽敞的巷中,排起了数条长队。
长宁巷几乎聚集了满城大半的早点店铺,天还未见亮时这里就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它是整个会都起的最早的地方。
此时有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正排在这巷中其中一条卖包子的队伍里。
二人皆作男子装扮,高的那人眉目如画,长相俊秀,身形高大挺拔;与他比起来,身旁矮些的那人却是看起来要精致秀气许多,只是皮肤黑了些,看上去倒也算是个美男子。
他们穿着虽简单,却是从头到脚的好料子,若不是高的那人浑身似乎时不时有些无形的煞气散逸而出,旁人只会觉得此人定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来这百姓云集的长宁巷解解嘴馋。
这两位被众人时不时用眼光暗中打量的人,便是姚窈与林昭了。
林昭每次回京都待不了太久,所以姚窈每回都将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昨日林昭下朝,收到了姚窈叫了人捎的口信,说今日想吃这家的三鲜馅儿包子。
而与她有关的事物,林昭一般不愿假手于人,此时他俩才会在清晨出现在这里。
与旁边一直吵嚷推搡的队伍不同,二人所在的这条长队,却是井井有条、十分宁静的模样。
原因无他,一刻钟前有些不长眼的人因来得晚些,便想插队进来。
大概是觉得林昭二人看起来斯斯文文,尤其是姚窈,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以为是那软柿子一类的,直冲冲地就伸手想将姚窈抓了扯出队伍。那人动手之前还骂了几句:
“妈的,哪里来的小白脸儿,敢来这里跟本大爷抢什么地盘”说着就要上手。
这地方本来就是写贩夫走卒聚集之地,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插队那人不少人认识,是市场卖肉的张屠夫,行伍出身,有两下子,为人十分嚣张,这片地方不少人都在他手下吃了拳头,因此对他这种样子见怪不怪,也不敢上前去管,只得在心中暗暗提那两个小公子道一声可怜。
谁知事情并不似大家所想那样发展。
“啊!!!”一声哀嚎传来。众人瞪大双眼看着那平日里横行霸道的张屠夫伸出的右手,就这样被那位高个的公子单手制住,那人的动作快速而轻盈,看上去没使什么力气,众人却能从张屠夫此刻的狰狞表情中感受到那碎骨一般的力道。
林昭只用了二指擒住张屠夫手腕,正是人其中一处要害,那张屠夫才会瞬间失力,挣扎不得。
“这地方也没写你的名字,怎么别人就站不得?”想到这人的手刚才差一点就要沾上阿窈,林昭就气不打一处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一介百姓,谁给你的胆子在这会都城中圈了自己的地盘!”
那仅用二指便擒住这样高大的壮汉,是个正常人都晓得此人不好惹,偏生在张屠夫眼里,这人此举是藐视他的样子,且是趁着自己不留神,一时疏忽才拿住了自己。
张屠夫也是个看不清形势的,尽管被人挟住力气,见着众人一连鄙视的看着他。
心里一怒,脑子也不会转了,嘴上不停地骂道:“狗娘养的小杂种,有本事放了老子,老子跟你比划比划,看老子不把你打得叫爷爷!这儿的人哪个不知道你爷爷的厉害,老子就是要把这块地占了都没人敢说什么,你是哪里来的小杂种,知道老子上头是谁吗?劝你快放了老子,不然你那个有点钱的爹,也得来给老子磕头谢罪!”
此时还在梦乡的林国公,突然惊醒,打了个喷嚏他有些莫名其妙,揉了揉脑袋,继续睡了。
“阿昭,懒得跟他废话,一看便知是平日里横行乡里霸道惯了,欺压贫弱的事情没少做,如今不知悔改,废了便是。”姚窈瞥了那人一眼,嫌恶地开口道。
林昭闻言,手下略一用力,“今日你口出狂言、藐视皇权,就算是告官砍了你也不为过,但小爷上好的心情不想被你这样的人污了,断你一只手,算给你个教训。”
啊啊啊啊啊!惨叫声瞬间让整个长宁巷安静了下来。
“你给老子等着,老子记住你了。”那人还只当林昭是个家中有些家底的小公子,扶着自己因断骨卸力的右臂,临走前还恶狠狠地对他放了狠话。
在这样的人眼中,会都城真正的权贵人家,家中都是大厨云集,一道早饭就包含了百十种菜品,怎会纡尊降贵的跑来这种地方与他们一起排队。
“慢走不送,欢迎寻仇。”林昭也不恼,反而笑着对着那人挥了挥手。
那人看见林昭这幅无所谓的样子,也不敢再骂,灰溜溜地转身跑了,此时寻到医馆去接骨,修养个把月,还是能养好的。
“这二位公子,您们排到前面去吧。”队伍中其他人见林昭如此身手,有些讪讪道。
姚窈止住那人动作,“刚刚将插队之人赶跑,我们若又插到前面去,岂不是打自己脸吗,诸位宽心,正常排队便好。”
众人这才长舒一口气,只是林昭与姚窈前后之人,都不敢离她们太近。
林昭压低声音,倾身凑近身旁那人,在她耳边吞吐热气,“是哪个小馋猫,非要来这儿排队买包子,害我平白惹上这么个仇家,你瞧见那人临走时的眼神了没,活像要吃了我似的,哎,可真是,吓死我了,你要怎么赔我呢,阿窈,哦不,我是说,太子妃殿下。”
春日未尽,寒露未歇。
会都的霜风在晨间也不停歇,吹过来,人常常被冷得双颊通红。
口唇间的温热气息裹住姚窈被冻得有些发红的耳尖,来回磨挲,小巧的耳尖红得更深,也不知是被寒霜冻得深了些,还是被耳边那人的声音蛊得羞红了。
她深吸一口气,提脚往后一踩,林昭不闪不避,被她踩了个正着。
等姚窈解气似的狠狠碾了几下,林昭突然抽回了脚。没想到林昭有此动作的姚窈一个重心不稳,就要向前栽倒。
就在姚窈以为自己要倒下之时,腰间却从身后伸来了一只长臂,她是没再往下倒了,但后面那人却借着这个姿势紧紧地箍住了她。
两人贴得极近,即便隔着一层有些厚的冬衣领子,她也能感受到林昭有序的呼吸,湿湿热热地喷洒在脖颈处。
像是被从天空飘落的柔软羽毛,一下一下地触着,抚弄着。
姚窈有片刻失神。
“你故意的!”
她也压着嗓子,嘴巴气得鼓鼓的,即便是这张脸为了易容成男子涂黑了许多,他这副模样看在林昭眼里依然很是可爱。
见周围众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反应过来的姚窈连忙转身推开林昭。
故意那样叫她,还想她好言好语,休想!
姚窈心中气闷,语气很是不善:“说好不再提这个的!你又说!这些日子老是拿这个打趣我!裴青都登基这么久了,还不下旨解除婚约,我有什么办法啊!我与他交易都作废了,倒是你,这些日子与他天天一同议事,也不晓得催他,皇后娘娘也与他提过几次,但裴青总是答应得好好地却不下旨,成日里顶着这么个累赘婚约,你当我愿意啊!”
“不过阿昭,竟敢当街与婚约在身的太子妃相携而行,我们林将军的胆子,也蛮大的嘛。啊,现在太子当了皇帝,我岂不是成了未来皇后,林将军”姚窈伸手轻轻点了点林昭的胸膛。
“敢问林将军,有几条命才敢如此行事?”姚窈反应过来,话锋一转,句句都是淬了毒的刀子,不管不顾地往林昭面前递。
林昭见她如此口不择言,心知这小妮子定是气着了,不敢再逗,哭笑不得,“好了,其实”
“二位拿好,五个三鲜馅儿大包子!一共五文钱!”林昭刚要开口,就见自己已经排到了摊贩钱,老板是个记性好的,见过他几次边记下了他的需求。
“今日要十个。”
“好嘞!”店家一怔,还是飞快地装好了十个包子递给林昭。
二人付了钱,转身快步就出了巷子。他们前脚刚离去,身后便想起了杂乱的议论声:
“方才那二位是谁啊?我瞧着那身手,可不像是普通的富家少爷。难不成今日这长宁巷里,还真飞来了金凤凰?”
“谁晓得,你见着他俩的样子没,那叫一个腻歪哦,明明就是俩大男人,那么空的地都贴着站,莫不是有钱人家都爱搞得那什么,什么来着”
“你是说断袖?”
“哎对!就是断袖,啧啧俩大男人,真是世风日下哟!”
有人听不下去了,打断那人:“你管他们是什么,好歹碍不着你,管这么宽,不如多卖几个货给你那婆娘添点好衣裳,婆娘在家衣服补了又补,你倒是是体体面面地在外边对些不相干的人说三道四!啐!”
先前那人怒了,“关你屁事,你个穷酸秀才!”
一个瘦高个出来打圆场,笑眯眯地道:“人都走了,二位何必争执。张屠夫以前是京防大营的,听说犯了事儿,才被赶出来。”
“我还听说他是在里面杀了人,本来是要被处死的,结果不知使了什么关系,竟是全须全尾的出来了,还有人给了他钱在城里做起了屠宰生意。”
“那位好看的公子不会真被张屠夫寻仇上门吧。”说话的是一位年轻少女,声音中透出几分担忧。
她身后的老头开口:“管他的呢,总之我瞧那小哥也不是好惹的,张屠夫说不定不仅讨不到便宜,还要把命给折进去哩!咱们啊,瞧瞧热闹就行了,今日之事,过了便忘了,莫要去沾染他人仇怨。”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不再讨论。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