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姚方下朝后就去了京防营点兵,并不在府内。
林昭翻墙进内院的时候,姚窈正在池塘边打盹儿,脸上盖着一本翻开的书。
“我当你转了性子,看起这女诫来,原来竟是别有洞天啊。”林昭揭过她脸上的书,翻开看着。
书面大大写着《女诫》二字,林昭先前远远瞧着就有些惊诧,此时才发现这书内里竟是一堆白纸,哪有什么女诫。
“你平日就是这样糊弄姚大人的?”林昭哭笑不得。
高大的身影代替了窄小的书页,姚窈借着灵敏的感应发现,身前的太阳被这人挡得严严实实的,才慢悠悠地睁开眼。
见林昭手里拿着她特制的《女诫》,霎时便伸手抢过,有些尴尬,“我又不是,每次都这样。”越说越没底气,声音也低了下去。
林昭食指弯曲,轻轻地刮了刮她翘挺的鼻尖,眼角都含着笑:“那可真是不巧,我上次回来见你时你叫檀香打扮成你在房内温习自己跑去武场练鞭,上上次正好撞见你打扮成小厮要溜出门,若不是我总是提前回来,只怕不知少瞧了多少出好戏。况且一看檀香那日,将你的动作学得惟妙惟肖,应当不止一次这样假扮你了吧。”
在一旁默默站立的檀香,心中默泪:小姐,这次奴婢也帮不了你了。
姚窈自知理亏,被他说得接不上话也未加辩驳,正愁着怎么将话茬换过去,却撇见林昭手中有一物,她立马开口:“阿昭!这是什么?”
岂能不知这小妮子在转移话题,林昭无奈,却还是将手中物件递了过去,“拿去,你自己看。”
接过,展开,姚窈才发现这竟然是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皇曾下旨赐朕与姚家女,先帝遗诏,本应遵循,然日前国师测出姚窈命格内蕴孤煞,若登后位,四海难安,需以佛法净化,方得化解。为遵先帝遗命,特令姚窈前往天龙寺,待煞气解除之日,方可回京。钦此!”
“所以到头来不仅这劳什子婚约没解除,我还成了个天煞孤星的命”
“这定是你出的馊主意了,裴青脑子虽然不大好使,也不至于能想出这种法子。”
姚窈瞪着林昭,一手拿着圣旨,一手狠狠地拧在林昭的小臂上。
奈何这人皮糙肉厚,身上的肉比石头还硬,使了半天劲,也不过是无用功。
林昭一把抓住她作乱的小手,道:“只是权宜之计罢了,你又不用真的去拿寺庙去什么煞气。”
“所以你这次是舍得带上我了?去哪儿?”姚窈瞥着他。
她不知多少次让林昭出行时带她同路,都追到城外了,林昭却是一次都不愿意。
今日林昭转性转得突然,她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
因是在自家府中,不像是平日出门还需乔装,姚窈今日穿的是寻常女装。
靛色襦裙重叠下坠,脚下是一双同色绣鞋,腰间高高地束了一跟月白色腰带,衬得人身量修长,发丝间仅仅用一条绸带缠着,青丝与绸带交缠聚拢,柔顺垂在身后。
整个人看起来温婉端庄,隐隐还有些浑然天成的媚态。
也就是这种时候,林昭才会觉得她真的长大了。
如果说从前的姚窈是散发着酸涩的娇嫩青果,那么现今的她已是婀娜香甜的绝代佳人。
手下的触感柔软嫩滑,像是握住了上好的白玉,林昭仔细感受着手中流动的温润,轻轻揉捏着,有些心猿意马。
没注意到林昭无意识地沉默。
姚窈心中自有想法,无数念头顷刻交迭而过。
“多日前,淮城堤坝不知何故,突然坍毁,上游河床积蓄多时的灌溉之水倾泻而下,不知冲毁了多少良田与人家。按理说这等紧要的大事,早就该传进会都了,却不知是谁在从中作梗,多日以来,竟是半点风都没透。若不是天机阁暗线冒险将信息递出,几经转折到了我们手里,只怕等上几月,此事早已被掩盖过去。”
她的声音与平日无甚差别,却透着彻骨的寒。
“堤坝坍塌,百姓流离,丧生者不计其数,丧生计者不知凡几,这些人竟如此枉顾百姓性命!实在可恶!”
姚窈咬牙切齿,这些年她见得太多见不得人的东西,却还是学不会面对这些事时收敛情绪,她只要想到那些无辜枉死的性命,便恨不得将这些贪官污吏也好,无良商贾也罢,统统抓起来,生啖其肉,饮其血。
感受到怀中人微微颤抖,林昭将手臂紧了紧,他轻声道,
“放心,阿窈,这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林昭并不知道姚窈与天机阁的关系,他只知晓姚窈与天机阁有些联系,姚窈说她的母亲曾为医女,有一门独门秘药,用以伤病很是有效,她的母亲临终前教会了姚窈制药,天机阁多年前找到姚窈,与之交易。
因此,林昭此后总能从天机阁得到一些便利。
比如千金难求的乱神散他要便有,比如天机阁即便有不参朝政之规,却还是能偶尔给他一些十分有用的信息。
姚窈环住林昭的腰身,平复片刻后,说道:
“太皇太后为女子之身所困,始终不可阶越堂前,赵家再如何势大也不可能越了皇帝去,朝中党羽还不算,淮城如此大事他们也能瞒,也敢瞒,天下又有多少个淮城呢?这世上,当真是由着这些人一手遮天吗?”
林昭并不知道,姚窈此刻心中所想并不止淮城,她见识到赵家的能量,如此巨大,而父亲近来突然与相府来往频繁,若是真的被赵氏这条明卧于会都的巨蟒握住了什么把柄,那她又该如何,她与阿昭又该如何相对呢。
她并不想事事都往坏处想,却不得不深思及此。
父亲如今与赵氏是何关系,若不知赵氏所为便罢了,偏以父亲耳目,必不可能对此等佞臣一无所知。
她心下难安,正当烦乱之时,林昭的声音传来。
“他们是在整个大启都步好了棋,与帝王对弈之时再一一摆上,君王又如何,乱局已下,手中无棋,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发号施令!只要无人可用,皇位不过是虚名而已。可是阿窈,那是从前,上天总不会让世间永恒如一,谁又知道变数在何时,如今我在,不管变数何来,若有,我自当助之,若无,那我便做这个变数!”林昭缓缓开口,他的声线沉稳,带着异样的抚慰力量,平息了姚窈心中翻起的波涛。
她无声地收紧手臂,“淮城也好,哪里都行,以后,我都陪你。”
“好阿窈。”
承诺可贵在于真心,姚窈对林昭又何止一片真心,林昭总以为两人聚少离多,每一次相见都恨不得将姚窈掰开揉碎地疼爱,即便二人关系亲密,林昭依然对她保有尊重,始终不曾有逾矩之为。
姚窈不是他那般的正人君子,她不知偷跑出会都多少次,去过边关,上过匪山,除了林昭初次出征她不在侧,其余时候,她都在。
可是这些林昭都不知道,他从不告诉姚窈自己在阵前受了多少伤,也不开口讲领着一群人数个日夜不眠不休地埋伏时有多疲累,他以为他不说,姚窈就不会为他心疼,为他担忧,他把自己在她面前塑造成不会流血不疼痛的模样,却不知道姚窈早就在最初的时刻,见过那样的他。
他伤一次,她的心便会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她也受过伤,没有他重,却足够疼痛。
那时她想,阿昭身上那么多的伤疤,到底有多疼呢。
她想知道,却不能问,她只能努力做回那个在他面前无忧无虑的姚窈,那是他最不会担心的样子,她顶着一颗濒临破碎的心对着他笑,对着他一派烂漫。
檀香为她上药时,曾问,“小姐,值得吗。你做了这许多,林少爷却什么都不知道。”
那次跟着的人没有保护好她,她的伤口有些深,药粉洒在创口像是盐渍着一样疼,而姚窈却是笑着,她说:
“情之一字,只要愿意,便是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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