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距天亮还有些时辰。
在墙角等了一会,二人总算摸清了这些官兵夜巡的规律。
不止有一组夜巡队,每队四人,绕着库房各巡两次,换到下一队人巡逻时,之间的间隔时间便会长些。
这段时间,足够做许多事。
又等了差不多一刻钟,新来的夜巡队在粮库门前交班。
许是上天都在帮着他们,接班的这一队仅有三人,从两队人的交谈中,这三人小队,便是今夜最后一队了,不会再有别的巡逻队来替换。
“我们这是今夜最后一班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过了这趟岗,明日一早再去一趟,就可以回家陪自己的婆娘孩子了!”新来的三人其中一人为大家打气道。
他看起来是个小头目。
一人将来时提在手上的披甲套在外边:“是啊,巡完这一班,咱们就可以好好休息几天了。”
“这里面早都空了,一粒米都没了,连耗子都不愿意来,也不知还叫我们巡个什么劲儿。”最后一人也出声,却有些抱怨的意思。
“其实吧,每年干这事儿的时候我总觉得自个儿不是个人哎,这可都是”先前说话的那人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有些轻,大概是想到了些说不出口的隐情。
躲在暗处的二人眉峰均是一挑,显然是将这人的话记在了心上。
“别说了,我们只管按上边要求办事,别的,还轮不到我们说话。上边给了我们这么多报酬,你既然拿了,就只管拿着,怎么?现在觉得这钱黑心了?那先前拿钱的时候怎么不说?”
那个小头目打断他,语气带着些不耐。
“再有,说了多少次了,叫你给老子收起娘们唧唧的那一套,左右我们什么也算不上,你觉得这是黑心钱,你不要,可有的是人排着队要。都是白花花的银锭子,拿出去谁还不当个宝似的揣着收着?你不说,谁又晓得咱这钱怎么来的?做了一辈子鬼,现在倒是想做人了?晚了!闭上嘴做事,其余的,咱们不配议论。”
见他神色肃穆,那两人也不敢多言,只得悉悉索索地穿戴外甲。
趁着这三人整装提刀之时,林昭如一头潜伏多时的猎豹,身影一闪而出。
刹那之间就从斜后方来到了几人身后,两手手掌化作手刀。
对着其中两人脖颈狠狠一劈,被劈中的两人连一丝痛呼也未能发出,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同时他右脚向前一踢,剩下的一人也被踢倒在地。
这人唇边微动,忍着疼痛缓缓地抬头,轻吟滚到喉头,脖子却卒然一软,“咚”地一声闷响,才略微抬起的头又栽回了地面。
整个过程只转瞬之间,倒下的三人一个音节都未能发出,甚至连袭击之人的半边身影都没能看到。
姚窈收回脚,正对上林昭眸中一掠而过的惊艳。
他竖起大拇指:“厉害。”
幸而天幕黑沉,才没让人看见姚窈脸上稍纵即逝的一抹羞意。
不消言语,明明是第一次在这种时候同行,却仿佛演练了千万遍一般默契。
二人身形同时掠起,借着旁边矮一些的房屋,跃上了粮库顶端。
林昭用蛮力轰碎了屋顶的瓦片,二人借着轰开的洞口往下看去。
里面依然是灯火通明,可此刻再明亮的灯光,都无法掩盖这让人震惊不已的事实。
目之所及,空空如也。
即便先前已从多人的口中听到,可凡是只要不亲眼所见,都不敢轻易定论。
如今,这粮仓果真是空无一粟,姚窈心中一沉。
“看来,今夜我们不能走了。”林昭也看见了空荡的粮库,他微微频眉,看着姚窈,无奈道。
“先头那男人说了,明日一早,有人会来接粮。”姚窈语速不快,她一边说话,一边在心中思量。
“此刻这里的粮库已经空了,那么粮食定是被转移到了其他方便运走的地方,而这松县没有港口,白天在城门也没见到有粮车进出,若要将这些粮食运走”
她快速拿出松县构造图,洞口溢出的光亮足够二人将手中的图纸看清楚。
林昭看着她手中的地图,眼中渐渐泛起怒意:“是后门。”
是了,这松县地势奇特,内城狭小,外城广袤;
内城一出,向东的地域都属外城,万顷良田、千里绿林都在这外城。
内城住的大多是有些钱势的,或者就是那些大商号常驻在这边的掌柜,负责与松县之间的采买。
耕种劳作的百姓,统统住在外城。
而外城地势平凹,堤坝一毁,洪水冲垮了大量量农田屋舍后,又在低洼处汇聚,形成大大小小的堰塞湖。
也因外城地广,松县不多雨水,此次洪水来势虽然凶猛,却并未殃及到地势高出外城不少的内城。
灾难来的时候众生是平等的,但在这之前不是。
就因为多出那几尺的高度,有些人得以保全,而有些人因为没有这几尺,家破人亡。
内外城之间自有来往渠道,但真正能够进出的只有前后两个城门,但后门自从几年前战乱,便因为一些原因关闭了。
平日里与淮城以及各地贸易往来多用正门,也只能用正门。
林昭为何而怒?
只因这松县后城门所连接之处,并非城池,而是迦兰关。
松县以西百里,迦兰之境。
迦兰关外,是归属胡纥的箔曼部落。
“他们是将我大启的粮,给了胡纥!”林昭双眸几乎迸出火花,将要点燃这黑沉沉的夜。
“他们怎么敢!如此背弃我大启浴血的将士!”
察觉到他周身充斥着散不开的浓浓怒气,姚窈收回点在图纸上的手,轻柔地盖住了他的蕴着盛怒的眉眼。
“阿昭,平静下来,天要亮了,我们先去城门处等着,得看着他们是如何运作,才好想应对之法。”
她温热的掌心传来一层层绵软厚重的暖意,驱散了他心中将要聚起的大片冰寒。
林昭知道自己先前没控制住,将自己平素在战场上的样子露了出来,他有些后悔,却感觉姚窈似乎并未有不适的样子,才暗暗放下了心。
尸山血海他见得不少,却从未感到害怕。却因为刚刚自己的失控差点吓到姚窈,不止此刻竟不止一次地在心中后怕。
毕竟少时,他也曾因为无法消化战场的残忍而难忍到丧失理智过。
光看着事后那些下属提及时惊恐无比的脸色,他就知道那样的自己有多可怕。
以往都靠有二哥在,他将自己制住,才没让自己做出些伤人的举动。
那样的他,除了与他血脉相连的二哥,无人敢接近。
而从今天开始,这样的人又多了一个。
夜是凉的,耳畔的清风是凉的,只有她的掌心,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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